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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神像的碎片(全文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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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生活总得继续,不论曾经有过多少挫折、坎坷。
  半年一次繁琐的例行体检,戒烟、禁酒、花大把大把的钞票买大把大把的药吃,合理安排作息时间……早睡早起,严格控制膳食结构……专拣难吃的下咽,不去潜水、冲浪、滑雪、攀岩,不……总之一句话,任何好玩的事都不准做。
  遵照医生的叮咛,为活得久一点,我替自己制作了一个安全结实的金丝笼,并愈来愈习惯于心灰意冷地居住在这里。
  正像如今我也越发习惯在脑海中自言自语并幻想你能够听到一般。
  偶尔看到跟我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女们,有时是在生活中,有时通过电视,看到他们从事着自己喜欢的运动,无忧无虑地燃烧释放火热的激情,肆无忌惮地挥霍青春,看到流淌汗水的笑颜,恍如隔世的沧桑感油然而生。
  于是我不由自主地觉得我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头,满脸的皱纹写不尽悲凉,正翻阅着泛黄褪色的旧照片缅怀一去不返的辉煌。
  我嫉妒那些同龄人,发疯一样的嫉妒,就因为我不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这真可怕。仿佛憎恨白昼的吸血鬼龟缩在阴冷的城堡一隅以怨毒的眼神诅咒外面阳光下欢乐的人群。可是我没办法克制这种危险的思维。
  甚至,我渴望杀死他们,虽然从未付诸实施。
  为什么会产生那样恐怖的念头?我不晓得。可能,伤病在把我的躯壳搞得千创百孔的同时,也扭曲了我的心灵。
  大约两年前,有一名陌生的女郎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清晨拜访了我。她打扮得特别时尚:火红的貂皮短装、饰有长长流苏的羊毛印花披肩、价格不菲的长筒皮靴、墨镜、黑色剪绒六瓣帽……俨然一副上流社会里名嫒淑女的派头。
  我以为她是靠贿赂保安或其它什么方式混进我们社区的流莺或推销员,没给她开门。
  她镇定自若地隔着防盗门的纱网朝我笑,摘下帽子和墨镜。
  于是我看清了她的容颜,想起了她曾经拥有的显赫地位,可这构不成我放她进屋的理由。
  但是那并不重要,衣着华贵的女人伸手轻轻一戳,钢制的门立即不可思议地犹如水面般泛起一圈圈涟漪并逐步扩大,接着她轻轻松松地通过涟漪进入我的客厅,仿佛穿过一面玻璃。再瞧那门,已恢复原样。
  我极震惊,本能地做出了普通人不会有的防御举动……我是讲我释放了保护罩。
  当我醒悟到自己可能干下蠢事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事实胜于雄辩,包裹我的浅蓝色半球体证明了我在某方面的不寻常。她见状,发出颇为嚣张的笑声,洁白整齐的牙齿好似属于波斯猫,倘她跟我的玛莎不是同一性别,我将毫不手软地掴她几耳光。
  不过既然双方均已暴露,就没必要再隐瞒。贝尔像在自家一样往沙发上随意一坐,言简意赅地阐述了她的身份及意图。
  她说,她现如今的姓名是伊斯克拉·谢尔盖耶芙娜·贝丽亚,旅居俄罗斯的乌克兰人。
  她说,半个月前刚和她结婚不到十三天的八旬老者突发脑溢血病逝,鉴于该人除她外无任何亲戚,遗下的万贯家产尽归她所有。
  她说,她不辞劳苦地花那么大气力寻找我并非为了取我的性命,只是希望能够凭借我的力量帮她实现她的夙愿;当然同时我也可以从她这里拿到我迫切需要却不容易获得的东西。故请求我忘掉前生的不愉快,好好思考一下合作的事项。
  她谈起在日本乃至全球闻名遐迩的水手战士们,谈起月球公主倩尼迪,谈起我们的王储,用不短的时间给我授课,以便让我明白三者间千丝万缕的联系;她又讲到银水晶,讲到人类的生物能,使我懂得了它们会给我和她带来多大的好处。
  贝尔的意思再简单不过了:我替她收集人类的能量,就是变相杀人,而其中的一小部分会作为报酬供我使用。
  这和你为她做过的工作何其相似,只不过我是拿它们暂时勉强维持自己表面上的健康及强壮,你则用那些馈赠成为超人。
  这位骄傲的公主杀了我,仅仅是因为我在尽一名高级军官的职责:我试图阻止她率领一群暴徒冲破我们驻守的要塞进攻月球。
  她原本难以赢我,阿卜杜拉……拿拉达,假若公平斗争。
  然而她不,她竟然向魔鬼美达利索取强大的异能……多卑鄙啊!没胆量光明正大地决斗,却偷偷于刀上涂抹毒药。
  抛开从前的矛盾不谈,她开出的条件的确优厚,我答应了。别怪我,你也是一样的,拿拉达。但仅凭我和她是成不了什么气候的,因此在余下的时间里我俩开始讨论短期内如何招兵买马,吸引一批追随者牺牲品。
  我大胆地提出自己的方案:创立一种新的宗教或某种老宗教的新派系。
  如果能紧紧抓住人们的信仰,就如同掌握着一把可以打开金库大门的钥匙。
  这观点恰巧与贝尔的不谋而合,我们经过讨论决定采用前者,另外将二个英文单词……冰、北极……的音译拼凑成修会的名称。
  七天后,以贝丽亚·伊斯克拉的名义向政府有关部门递交的宗教法人资格申请顺利通过审批,与此同时,她用别人的名字在近郊购得一栋废弃的二层别墅,雇来施工队重新装饰粉刷了一下,作为艾斯诺尔隐修会的总部。
  我自然也没闲着,在避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弄来一整套印刷设备,将那个邪恶组织的第一批宣传小册子精心制作完成。
  不错、不错,打着益智、健身、追求心灵宁静的幌子,我们敛了不少财,亦使许多无辜的人失去生命,你甚至可以说我的双手沾满鲜血,纵然我常常在深夜跪下为自己的行为忏悔。但是我没办法改变。
  我不想死,更不想半死不活,纵然生存是如此痛苦。
  岂料命运之神终究是不可战胜的。到头来,为我做过的每一件恶行支付代价之后,我还是不得不躺于这儿迎接死亡……真是讽刺。


☆、Debris。11 祈祷

  我累了,真的累了,我不停地讲话,上演一个人的独角戏,搞得口干舌燥,可你……我故事中的男主角,却千呼万唤不作声。
  符拉季连,哦,符拉季连,你告诉我,要怎么做,你才肯睁开眼睛?
  他们说你已经死掉了,他们说如今我面前的只是一具保存完好的尸体,他们给我解释脑死亡的原理,我才不要听!这群披着白大褂的恶魔,我敢肯定打一周前他们就在焦急地等着你的角膜,我决不叫他们得逞!
  我读过报纸,看过电视和网络上的新闻,那么多所谓的植物人最后不皆由于亲朋好友的呼唤苏醒了吗?我对你仍有信心。
  我全准备妥当啦,符拉季连,待你的病情一好转,我就带你走!离开符拉迪沃斯托克,离开东京,离开这些个令人恶心的城市!我们去丹麦,美丽、安静如仙境的国度,然后我们在某个小岛上买一座海边的房子。
  顺便再买一艘漂亮的游艇。
  这一回即使卫跪着求我留下也无济于事,虽然我认为他多半不会那么做。
  天气不好的时候我俩可以坐在家里喝茶闲聊,或者玩玩电脑游戏,要不就睡大觉,随你喜欢。
  风和日丽的时候我俩扬帆出海,游泳、晒太阳、钓鱼、冲浪,也随你喜欢。
  如果你还觉得寂寞,不要紧,我们养些小宠物就行,你中意什么样的?我比较青睐斑点狗,养上一大群的话,肯定特热闹。
  你要不同意,我俩就改去挪威或芬兰,你要还不同意……没关系,只要你开口,想去哪里都成。
  我将永远待在你身旁不抛弃你逃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我永远忘不掉三天前那噩梦般的夜里:你精神很好,不愿睡觉,我就陪着你聊天。我们谈禽流感,谈国家杜马批准的《京都议定书》,谈印度洋震惊整个世界的恐怖海啸,直到微熹初露你依旧兴致勃勃。
  正当我思量要不要劝你无论如何躺一会儿之时,你忽然皱眉捂住嘴巴,低低地唔了一声。
  接着我赫然发现暗红的液体顺着你的指缝一滴滴落于白得刺眼的床单上。
  我急忙端来痰盂。我有些担心,可并不惊慌,这是常有的事,大夫教过我怎么应对。他说,不是大出血一般没问题。
  谁能预测到,这次恰恰是大出血呀!
  眼睁睁地见你的血越流越多,越流越快,几乎是喷射状的,我用尽一切所能想到的措施也无力阻止,惟有紧紧抱着你轮番向真主安拉与上帝耶和华祈祷,然而他们掩面不听我的哀求,不发一点慈悲。
  我头一次意识到原来一个人的体内有那么多红红的血,原来那么多血能够一下子全流出来。
  “救救我!阿卜杜拉,叫医生来,劳驾!我……不要死!你别让我……死啊!”
  你昏迷前断断续续喊出的最后一句话令濒临痴呆的我恢复神智。你牢牢抓住我的肩膀,如迷路的羔羊。我一辈子都记得你当时看我的目光,被水蓝包围的漆黑的瞳孔湿润涣散,满是对生的渴望和对死的恐惧,我刻骨铭心。
  匆匆赶来的护士们推着你一路小跑直奔抢救室,我狼狈不堪地踩着沿途地板上的血泊跟随,活脱脱一名逃亡的杀人凶手。
  你蜡像一样没生气的脸躲藏在空气加湿器喷的白雾后。我伸出胳膊,很冷,衣袖上凝结着冰凉的水珠,像眼泪。
  我想不到办法,我是废物,我一无是处。我口口声声地喊着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居然始终走不进你的内心,给不了你任何帮助。
  大夫们老争吵不休,由于你。虽然这帮麻烦的家伙每次吵架都关着门,不过在走廊里还是能听得很清楚。
  从那天晚上当着我的面承认自己回天乏术时,他们就分裂成两派:一派认为综合你的病史及目前的整体状况来判断,已不具备复苏指征,应放弃救治;另一派认为既然你依旧有呼吸、心跳,哪怕是在外部仪器的作用下,就不能放弃。
  我拥护后者,可积达竟污蔑说人家这样做是贪图我们的钱,他胡扯!简直是有病。
  我和古舒达的干预导致前者的阴谋暂无法得逞,但你千万莫因此掉以轻心!
  你不知道,这些天我银行帐户上的资金源源不断流入医院的荷包,仿佛被黑洞持续吸走光和热的恒星。我不介意变穷光蛋,可我害怕,万一将来什么时候我们无力付巨额费用,他们会闪电般地撤去你赖以生存的生命维持装置。我好担心……
  求求你不要让我失望,行吗?我实在不晓得怎么办才好。想亲亲你却穿不透呼吸面罩,想握着你的手却绕不开纠结的管子。
  *********
  ……
  ……
  (没有意识。)


☆、Debris。12 荒诞酒吧

  分开多年后,我再一次听到你的声音,是在一家名为“荒诞”的酒吧。忘了吗?当时,尤拉……我的新朋友……也是你的同学兼老朋友打算娶好容易泡到手的日中混血姑娘为妻,他突发奇想在举办婚礼前邀一群光棍朋友开派对纪念曾经的单身生活,我就去了。
  舞台上,有个男人抱着吉他一边唱一边弹,变换莫测的镭射彩球配合着激昂奔放、节奏明快的舞曲,疯狂地闪烁旋转。
  ……人们看不见那些崇高的东西,所有这些宗派,共产主义、法西斯主义……
  ……他们想给我们洗脑……
  ……但他们不知道,我们是用特殊材料做成的……
  风格强烈的饶舌歌曲,朗朗上口的旋律,曾经是我的最爱。
  不过引起我注意的是歌手本人,灯光造成的明暗对比太过强烈,使我瞧不真切他的面容,然而宛如丛林的清泉般轻柔而动人的嗓音却是只听一次便会教人永远不忘怀的。我童年时代的珍贵记忆又被唤醒。
  尽管略显沙哑,不如原先的清亮。
  这回我不敢像上次一样莽撞,决定先去把正津津有味看表演的尤拉找来打探个明白。
  观看节目的雅兴让我破坏,他很恼火,得知我的目的是想认识那位有一副好嗓子的表演者,他立马转怒为喜。
  他骄傲地声称能跟你交朋友可是我的荣幸,好像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似的。
  他告诉我,你曾和他一起在苏沃洛夫少年军校学习,但你当过特种侦察兵,上过战场,与敌人搏斗过,负过伤,同他这种只于后勤部队服过一年役、连枪都没怎么摸的窝囊废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向我透露了你的全名:符拉季连·彼得罗维奇·茨托洛尼柯夫。跟所我记得的一字不差。
  我极其兴奋,几乎能够断定这真的是你,要求尤拉赶快引见。他笑咪咪地答应了,却警告我你并不好相处,而我没在意。
  不晓得是不是蓄起披肩长发的缘故,你瘦多了。厌倦、迷茫而忧郁的神情,犹若在雨里迷失了很多年的孩子,雨水冲掉了你眼中的湛蓝和双唇的红润,印象中粉色的面颊也变得苍白,像发芽的马铃薯,更似面粉口袋。
  我们坐在酒吧最靠里的一张桌子周围,此处较安静。我一如当年那样满怀期待地盯着你。
  尤拉则喋喋不休地为你我介绍,他熟练地运用着花哨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词汇。
  你始终保持着礼节性的微笑,没有任何表示,甚至在他提到我的名字时。
  我失望了,我怎么也闹不明白为什么会是那样。我想拦住你问个清楚,可碍于朋友的面子,最终还是彬彬有礼地同你道了别。
  很久以前我就经常做白日梦幻想我们重逢的情景,我想象过许许多多场景,然而却没料到现实竟这么残酷。
  拥抱、亲吻和温馨的问候,我一样没见着!除了冷漠的石墙。
  我多悲伤呀!多难过呀!你怎么忍心如此折磨我呢?要知道小时候的我异常仰慕你……
  你可以体会到我当时的痛苦吗?即使不守信用是我的错,也有客观原因,你问都不问便不分青红皂白地惩罚我,太不够意思了。
  *********
  抱歉,我的记性是有些问题,并非故意。阿卜杜拉,我亲爱的小男孩,别生气了,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不好?
  我不曾想到,你成长得如此之快。
  我面前的小伙子,黝黑、英俊,健壮、伟岸,酷似古希腊的神坻。我一时无法将他与当年活泼淘气的机灵鬼联系起来。
  因此几日后你便冒冒失失地跑到我家去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地址,令人措手不及。幸亏我当天无重要安排。我事后怀疑是尤拉多嘴,但他大呼冤枉,赌咒发誓从未在不经我允许的情况下擅自把我的住处等个人隐私传播予任何人。
  你提示我,你早先的姓名是阿卜杜拉·穆哈诺夫,十一岁前一直呆在俄罗斯。我没反应过来。
  你继续提示我,你思念着一名士兵,没有十年亦有九年了。我依旧没反应过来。
  你大概急了,索性捏起鼻子模仿幼儿稚嫩的童音对我讲,你喜欢刀,你渴望拥有一柄上好的野战刀。
  似曾相识的话语召唤出年代久远的记忆,青草、蓝天、树林、夏季被阳光晒得发烫的空气……全都回来了,在我的脑海中。
  我总算忆起你的身份,你似乎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于是亲热地扑上前一把抱住我。那么大的力道,像是存心要把我勒死一般。


☆、Debris。14 风筝

  我们曾经共同制作过一只风筝,记得吗?我是说我、你和朴哲旭。它的形状好似一只黑背白肚皮的燕,嫩黄的咀,圆圆的碧绿眼珠,剪刀一般的尾巴轻盈飘逸,点缀于翅膀和尾梢的花纹像真正的羽毛,美不胜收。
  起初它挂于你的卧室里,但哲旭不在了以后,我怕你触景生情,遂征得你的许可,把它存放到我的别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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