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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忆之八苦系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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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昭一声轻叹。
“何事让展大人如此忧心?”正对上茗烟款款而来,“若是为案情,去寒舍详谈如何?”
“如此便叨扰了,茗烟姑娘请。”
两人边走边寒暄,却不想,一炷香前,吴越居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人一身朱红罗绮,发髻高挽,一支金步摇随主人莲步轻移,频频摆动,乍现流光溢彩。此刻正端坐在那张梨花木椅上,用茶盖拨弄着茶叶。丫鬟小厮守在门前低头垂目,大气也不敢出。见二人进得屋来,便将茗烟上下细细打量。朱唇轻启,满是不屑。
“果然是个大美人,难怪这汴梁城一时为你而倾,那些个王孙公子也有家不愿回。”眉目微转,投向展昭,“连开封府这般素有清誉之地,也有人涉足,端的好手段!”
展昭正欲开口,被茗烟抢先拦下:“能否请展大人移步外堂稍候片刻?”
展昭略一沉吟,心道:这女儿家的事情,他也不便在场,便转身离去。
见展昭走远,茗烟才回道:“夫人这般说,茗烟实不敢当。茗烟不过一介女流,只求三餐温饱,与人无争。并不知夫人所指的‘王孙公子’所谓何人?初到京城,多靠友人相助,也知恪守本分,从不曾有其他非分之想。”
那妇人咯咯一笑:“好一张利嘴!”缓步靠近,“不要以为区区几个靠山可以救得了你。你可知我爹掌管着整个三司使,我的背后还有驸马府撑腰。若不识趣,信不信在这偌大的汴梁城,让你再无立足之地。”
“原来是为张公子一事。”茗烟不卑不亢,“民女人微言薄,自是劝不动公子。还望夫人见谅。”
“你当真敬酒不吃吃罚酒?”
“恕茗烟难以办到。”
“啪”的一声,几道红印尽现在白皙的脸上。
“不可动粗!”展昭虽然身在几丈之外,但习武之人耳力非凡。听出不妥,却拦阻不及。
那妇人却无所畏惧:“怎么,展大人?我教训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你们开封府也要管么?”
展昭正色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展某不容许有人在此擅用私刑。”
“哼!”那妇人狠狠一甩衣袖,带着一干随从扬长而去。
这边是妒妇大闹吴越居。几里开外的清风楼内,白玉堂正不停的来回走动,把一旁的小厮看的万分不解。
犹豫再三,小心问道:“五爷,什么事如此着急?是否要小的为您分忧?”
白玉堂不耐的一甩手:“说与你听也无用!”接着一跺脚:“不行,五爷我不放心,还得去一次!”
言罢身形一展,便不见踪影。
“哎,江湖人都是这么来无踪去无影的么?”小厮不解摇头。
展昭将茶盅送到茗烟面前,寻思着如何开口。
自那妇人走后,茗烟一直以泪洗面,无论谁劝都不开一口。待到后来竟将来劝之人一一推出门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展昭略感不妥,打算告辞,却被茗烟叫住。
“展大人可愿听茗烟抚琴一曲?”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当年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深挚缠绵,在茗烟的手下平添诸多沧桑。一曲末了,茗烟缓缓起身,问道:“展大人可知此曲出处?”
展昭答:“展某不才,略知一二。”
茗烟笑道:“世人皆道司马有情,却不知一个小小的茂陵女,便留下了‘白头吟’空悲切。朱颜易老,情意难长,古来如是。何人不是倾慕这绝世容颜,何人又曾顾及那月下孤影?”
纤纤十指轻轻攀上展昭肩头:“不知展大人是否亦是如此?”……
“住手!”一声断喝自高墙上来,生生吓的茗烟缩回手去。
翻墙而入,当真本性难移——展昭不由苦笑。
茗烟故作镇定:“今日五爷怎么突然来访?”
白玉堂步步逼近:“五爷今日心情甚好,特来听你弹奏一曲,顺便看看你究竟是人是鬼?”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茗烟慌乱后退。
白玉堂倒也不再相逼,反倒大大咧咧往琴桌前一坐,右手抚上琴身,掌中暗暗蓄力:“是么,那五爷失手打碎这方古琴……也不妨事了?”
说罢,右掌又向下压近几分。
“不要!”茗烟不由惊呼。
白玉堂收掌一整衣衫:“不打碎也行,那就说说你是如何加害那三名无辜的女子吧。”
“既然五爷已经认定茗烟是杀人凶手,我又何必多说。”茗烟一脸凄凉。
“你果然知道内情。”展昭道,“白兄并未说你杀人,开封府也对外宣称失踪。姑娘如何确定她们已死?白兄方才不过是诈你一诈。你如不说出详情,我们又如何帮你。”
臭猫,鼠猫不两立,谁和你是“我们”——五爷此时不便发作。
茗烟眼见瞒不下去,只得从头道来:
我本是前朝的一名琴姬。与一书生互生爱慕,私定终身。却遭其父母极力反对。不料他放弃家业,一心只欲和我长相厮守。离家在外的日子虽然清苦,倒也心满意足。我为他劳心劳力,供他读书,只盼有天他能出人头地认祖归宗。谁想,他高中探花后便嫌弃我人老珠黄,不久又带了侍妾回家,还对我拳脚相加。当年似海深情竟抵不过一张空皮囊。呵,真真可笑可悲。
那日我心灰意冷,抱着这方琴跳入汴水之中,不想身虽死,执念却不曾消散,随着这琴辗转各地,靠吸取年轻女子的精气为继。久而久之,便幻化成形。可惜想要容颜不老,仍需要盗取他人的宝贵年华。我亦深知此举有违天道,但也不曾害人性命,不过想留住所爱之人罢了。
言罢,深深的看了白玉堂一眼。
“若是真情实意,性命都可舍了去,又怎会在乎一张皮囊。”白玉堂冷冷道。
“世间真如五爷所想的能有几人?”茗烟轻喟,“只是不知五爷是如何识破茗烟身份的。”
眼见白玉堂面色一僵,了然:“想必有明镜禅师相助吧。”
展昭道:“正是师兄。师兄还有一言相赠,让展某代为转达,‘贪嗔痴恨。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纵然世间诸多不平之事,但人性本善。姑娘切不可以偏概全,害人害己。’”
“既是如此,禅师当日为何不当场点破。”
“展某以为师兄必是觉得一切皆是因缘际会,自己勘破胜过旁人百劝,放下执念方可海阔天空。何去何从,还望姑娘三思。”
茗烟眼眶微红,低头不语,良久叹出一口浊气:“茗烟明白了。”
只见那白玉堂身形一滞,转过脸去,不再看二人。
你我相处虽短,但由此可见,你是真心待我——茗烟勉力一笑,转向展昭:“展大人,实不相瞒,三位妹妹的魂魄散尽之前,曾来此处哭诉,说凶手正是那驸马府张公子的原配吴氏。可惜她行事小心,恐无证据。”
“展某倒有一计,不过还需茗烟姑娘相助。”
接下来的事便十分明了:茗烟假意勾引张公子,果然引的吴氏再度暗下杀手。在汴水边将其心腹小厮当场拿下。沿着河水下游,果然找到三具肿胀的面目全非的女尸。只因绑有石块,故而一时沉在河底难以发现。
面对人证物证,吴氏无从抵赖,在包大人的惊堂木下,不消一刻便认罪画押。闹得沸沸扬扬的失踪大案终于尘埃落定。
想那吴氏,原也是名门之后,知书达理。却犯下如此杀孽,全是个情字作祟。少年夫妻,结发之情,抵不过岁月消逝。于是一方的情磨淡了,磨灭了。另一方的情磨成了怨,磨成了恨。如同劳燕分飞再难回头,只能任由深院锁断情仇。
“你可想清楚了?”州桥边上,白玉堂问。
“茗烟能得五爷真情相待已了无遗憾,但仍有一事相求?”
“说吧,我一定尽力为你达成所愿。”
茗烟将怀中古琴交与白玉堂手中:“此琴虽只是前朝之物,却也出自名家之手,还望五爷能珍之爱之。”言罢,喝下化有灵符的水,渐退渐隐,终而消失不见。
只留下一句低语,久久不散。
“五爷,珍重。”
白玉堂独立桥边,临水而望——世人多是以貌取人,也总以为拥有倾国倾城的容颜,便可长相厮守。却不知以色事人,焉能长久?如自家大嫂般活出一片天地的女子,自古能得几人?
想到大嫂,白玉堂心情莫名好转——不过自家大嫂的胸襟品性,也不是每个七尺男儿都能赶上的。明日还须去趟大佛寺。那和尚虽然不入五爷的眼。却有相助之情,否则显得五爷小肚鸡肠。
白玉堂轻抚衣襟,怀内揣着的正是明镜交与他的书信——若不是前去学琴的女子白玉堂见过几次;若不是微觉那些女子的美貌正渐渐消退,任凭那和尚说的如何天花乱坠,五爷也是不信的吧?
只是在吴越居为何会沉不住气?眼见茗烟的手搭上那猫爪子的时,脑一热,心一烦。想那猫也得了和尚的灵符吧,再不济也有功夫护身,五爷操的是哪门子心?
再一想:定是五爷我够侠义,做不到见死不救。天知道那符对猫有没有用呢。
次日一早,大佛寺山门前,白玉堂遇到了一身墨色的展昭。比起红色官服的英武,墨色衬托出如夜般的宁静。倒像昨夜那汴水潺潺,薄雾渺渺。
不得不承认——这猫的皮相真是不赖,不过比起五爷还是逊了一筹!
展昭看着白玉堂忽而讪讪,忽而咬牙切齿,表情可谓丰富——不知这耗子又想到哪些有的没的。
小沙弥前来相迎时,看到的就是两人无言相望的一幕。
“两位施主想必是来找明镜大师的吧。大师已经离开此地,上别处云游了。”
师兄走了?——展昭心中一滞,“可知他云游何处?”
“据说在京城觅得一处旧寺,自立门户去了。”
白玉堂一听,多有不喜,想你一个方外之人,贪财在前,沽名在后。和那猫儿哪像是师承一派的。话到了嘴边,忍了再忍,最后却道:“你们同门师兄弟,秉性倒是相差甚远。”
展昭焉不知他心中所想,也知这番话从他白玉堂口中说出,已是顾及了他的颜面。不免心存感激。
“白兄,其实师兄他……”
施主可知那陈州门?沿着小道一路南下,寻着陈州门,再向去不消一刻,便可见那寺院了。
展白二人再见明镜时已是那日的黄昏。金灿灿的光芒撒在半截佛塔上,晃迷了众人的眼。固然简陋,倒也五脏俱全。
早有小沙弥通报了去,明镜以体型不相衬的速度将二人迎入寺内。
这便是“燕子飞”的作用么?——白玉堂暗想,口中却不忘恭维:“恭喜禅师,啊,现在应该叫方丈了。”
“同喜同喜,”明镜也不客气,“请里面坐,贫僧去给施主们沏茶。”说着脚不沾地的走了。
环顾四周,皆是简单的桌椅摆设,四四方方的院落中,稀稀落落的种着几株杏树。院落的东南角是十余间民舍。细看之下,大多住着人,却非僧非道,看似流民。
其实寻常百姓所求的,无非是三餐温饱,幼有所养,老有所依——白玉堂想起了山门前展昭所说的话:
其实师兄本不是释迦弟子。那些年和展昭一起在山上拜师学艺。师傅对师兄期望甚高,倾囊相授希望师兄能仗剑天下,成就一番事业。不想师兄下山一载后,回来却是一身袈裟。
当时师傅一气之下将他逐出师门。展某清楚的记得那日大雨倾盆,师兄跪在山门前对着师傅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师傅的养育授业之恩,弟子无以为报。对师傅的教诲更是不敢相忘。但一人一剑纵然快意恩仇,天下之大,能救几人?纵使活人一命,只要世间恶念不除,不过是空救其身,难救其心。侠在心不在武,只要心存正念,何处不是行侠仗义。弟子不才,愿效仿地藏王,只要世间恶念一日不除,弟子一日不离空门。
好一句“侠在心不在武”,倒显得五爷我浅薄了。
转念一想:“敢问禅师,为何不曾见贵寺牌匾?”
明镜答:“匆忙间,还未来得及备下。”
“可有纸砚笔墨?”——也罢,五爷就再送一份人情也无妨。白玉堂手握狼毫,略一沉吟,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跃然纸上。
“北婆台寺”。
“如何?”白玉堂笑问。
明镜小眼眯成一线:“白施主高才啊。”
展昭嘴角一抿:白兄指南打北,颠倒黑白的本事,可是无人能及。
白玉堂也剑眉一挑:好说!猫儿指桑骂槐,冤枉好人的功夫也是独此一家。
尾声:
待到北婆台寺正式落成的日子,观礼的除了开封府众人,还有一个白玉堂。
看着稳稳挂上去的牌匾,和展昭笑意满满的侧颜,白玉堂觉得满眼皆是那日金光罩顶的场景,迷了人眼,又叫人舍不得移开半分。
三.病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
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
——病起书怀/陆游
六月季夏,正当三伏。
巳时未过,汴梁城的街道上,已少见小贩路人,酒肆茶楼也难得清净。跑堂的,打杂的,没了往日里的精气神,有一搭没一搭的挥着拂尘,驱赶蝇虫。连前几日聒噪了整条御街的蝉鸣声,如今也没了气焰。
日头正旺,忙市已过,谁不想好好消停片刻,偷个浮生半日闲呢?
展昭巡街回府后,已是汗透重衫。想着先回南厢房换身衣衫,未时还需进宫轮值。
原本忙完了六月六崔府君生辰的布防后,官家体恤下情,免了开封府众人一个月的轮值,可以好好歇上数日。
不想一日前,文徳殿的侍卫常青跑来央他帮忙,说是家中老母病重,急着赶回去见上最后一面。可惜宫中侍卫调换变更不及,百般无奈之下来求展昭。
正好这几日开封府也无事,展昭向包拯回明缘由后,暂代其职入宫守夜。白天依旧例行公事,倒常常日夜不见其人,比起前段时日更加忙绿。包拯和公孙策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恨不得以身相代。倒是展昭不以为意,仍旧早出晚归。
耳房内,赵虎正在替展昭叫屈:“他们是欺负展大哥好脾气,每次有事都让展大哥帮忙。难道他们都是日理万机,我们都是闲人不成?”
“就是,也不见平日里对展大哥尽过心。”张龙,马汉附和。
“毕竟同朝为官,总有难处的时候,能帮衬的还是要帮衬。”王朝毕竟虚长几岁,且性子谨慎持重,为四人之首,出言劝慰众人。
四大校尉官至六品,名义上虽在展昭的管辖之下,但展昭为人谦和,从不以官职压人。故而五人情同手足,私下里皆以兄弟相称。
展昭初入开封府时,江湖庙堂诸多刁难,四人虽插不上手,但暗中相助之情令展昭倍感温暖。包拯如父,公孙如师,而开封府的众衙役,就是兄弟。
展昭顿觉闷热中透来一阵清凉。
“展护卫!”公孙策见他回来,伸手招了招,“今日内殿朝参之后,官家命翰林司供来冰雪,快来解解暑气。”
“是啊,展大哥。你再晚一步,就都进虎子的肚子了!”马汉笑道。
“还不是你先抢了我的那份,这会子却赖我。”赵虎红了脸忙解释。
展昭由他们闹着,径自找了椅子坐下,只见左侧柜上,放着一只黄花梨提式药箱——它的主人,开封府众人都很熟悉。
“公孙先生今日可是要去义馆?可需展昭同行?”
“不用,有虎子陪着就行,你先去歇息片刻。”主簿先生轻抚几绺髯道,“若展护卫觉得太过闲暇,学生倒是不介意试试近来研习出的一套针灸。”
要说这岐黄之术,针灸之法,太医院中也鲜有人能出其右。疑难杂症,常常针到病除,只是这滋味……也略高一筹,非凡物能比。
深知其中奥妙的四品借调护卫,当下很没骨气的夺门而逃。
身后赵虎一声感慨:“我若是有展大哥一半的功力就好了。”
义馆设于宣德楼的西南角,与圆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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