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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成] 青山遮不住-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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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余光,成才和齐桓能够在小船的芦蓬里看得见彼此警戒而严肃的神情,白光一晃,对方的脸又没到黑暗之中。
傍晚离别的愁绪似乎还没有散去,一向稳重的齐桓像是也有些伤感,船行一路都没有开口说话。
成才更不想说。
这一次南京之行,简直像极了法国人小说里写的,自己就像那个基督山伯爵一样,竟然能够死里逃生,又或者是那个死而复生的冉阿让,总之,来南京之前,想到过被捕,想到牺牲,却绝没有想到碰到袁朗,更绝没有想到会死而复生,因为袁朗的营救。
江风大起来,身上的这件桑蚕丝棉袄,是他今天拿过来,是他的衣服。他说:江上风大,来不及给你做新棉袄了,别嫌弃就穿我这件旧衣服吧!说这话时,脸上还是那一贯的玩世不恭的讥诮神情。
衣服穿在自己身上的确有些小,但却更贴身更暖和。
离别时岸边的那个拥抱尚有余温留在胸腔之间。是的,那个拥抱,他们之间唯一的拥抱,是同志的拥抱,战友的拥抱,师徒的拥抱,但他还是从那个拥抱中感受到了一点点不同。
之前,他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他也是;老白匆匆地过来催促着,游击队的船是掐着日军巡逻艇的点过江的,不能久留。
林小姐背过身去像是拭泪,齐桓也有些眼圈发红。
他们共同合作打通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史无前例或许有可能后无来者的死亡通道,这样忘我的生命救赎本就应该在青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身份都只能让这一笔精彩的篇章留待几十年后,解密期过了,才能公诸于世,而那时,他们都不在了。
“要走了,这把枪送给你,一来防身,二来留个纪念,”袁朗的声音低低的,成才听出了一些伤怀,“我就是用它朝你开的那一枪。”
成才沉默地低着头,接过那一把勃朗宁,小巧的枪身,发着幽蓝的光,成才轻轻地抚摸着,带着深情、怜惜和珍视,那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就轻轻地被他藏进这把手枪里,连带着一段同样惊心动魄的心思。
然后,他抬起头,脸上已经是云开霁散的笑容,“我们总是这样,分手太久,见面却太短。你们多保重!”
袁朗盯着那一对熟悉的酒窝绽开,而那一双漂亮的眼睛却有一种不熟悉的东西,刻意地隐忍着什么,那一声“你们多保重”让他的心有些痛。
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短短的十天,成才经历得太多,他同样经历得太多,无论身心。
他明了成才在隐忍着什么。这一分别,两个世界,前方和后方;茫茫乱世,说话间就是生死两重天;而他和他,都又身肩着天大的责任,责任比生命要重,惶论感情?此刻,不是挑明和讨论一些个人情感的时候,即便是两个人都已经有隐约的敏感和直觉。
可是,正因为这样,他突然从心里有一种恐慌,他担心从此自己再没有机会和他见面。
如同傅明月,为了工作需要狠下心送她去和那个中央领导做假夫妻,自己竟没有和她好好道个别,她至死也没有听到自己心里的真话:“我对不起你,明月,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不会让你爱上我。”
那么,现在,眼前的这个年青人,我是不是应该对他说出我的真心话呢?那个晚上,告诉他第二天执行枪决的那个晚上,我分明是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他的告白。有些惊世骇俗,
可我却坦然接受,因为我发现我其实很在乎他的安危,甚于自己的安危。
齐桓扶着成才,最后一次挥手,一起转身走向岸边的小船,腿伤没完全好,成才的脚步还是有一些微跛,。
“成才!”
听到那一声有些颤抖的沙哑的呼唤,成才停下了脚步,慢慢地转回身,他看见那个人急急走过来,站到他面前,欲言又止,末了,抬起手,帮他系上棉袄上敞开的盘扣,“江上风大,你身上伤没好利落,一定要注意。”停顿了一下,那个人继续说,有些动情,“以后,不要太玩命了。你的身体这次······回去要好好养着·····说好了,咱们都好好活着。等胜利了,我在南京等你。”
袁朗第一次从心里唾弃自己的语无伦次,即使是在戴笠和徐恩峰面前也从来都是口吐莲花的自己竟然为离别而无措。
可是他很快就看见他的语无伦次却让对面那个年青人眼睛里的隐忍渐渐褪尽,泪水漫出了理智的防线;他抬手想去拭他的泪,却又觉得不妥,顺势搭上他的肩,却真切地触到了那个年青人身体的颤动,心里一酸,手一使劲,便搂着他的肩,带过他整个的上身,拥入自己的怀中。
江东游击队派了两个精干的小伙子送他们过江,正是第二次国共合作的蜜月期,皖南事变还没有发生,新四军游击队对真心抗日的国民党军人的态度还是尊敬和友好的。成才和齐桓从水路转陆路,一路有游击队的接力护送,很顺利地到达了顾祝同的第四战区。
而经过在第四战区的休整以及在四五战区之间的穿行,他们到达重庆已经是一个半月之后,农历新年已近,而此时的重庆经历了一轮又一轮来势凶猛的大轰炸,终于有了喘息的时候,顽强的百姓再艰苦的日子也要给自己过上一个好年。
不好意思,隔了这么长时间才更新,从这章开始,写法会出现一些变化,希望大家习惯。谢谢大家对我的容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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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遮不住》第二十五章(上)
1951年的12月,朝鲜战场上时打时停的战斗因为圣诞节的到来显得有些沉寂,美国人为了即将到来的圣诞节,故意拖延着停战谈判的紧张状态,双方在军事分界线上的争执从1951年7月开始停战谈判之后就没有停止过争论,而更为棘手的交换战俘问题还处在一触即发的阶段。
美国人要过圣诞节,中国人民志愿军停战谈判代表团难得地有了休息的时间,代表团的女翻译高梅生一早就起来,在院子里晒被子晾衣服。
谈判代表团驻地在三八线中部松岳山南麓北南公路边的一座小院内,只有10间小平房。高梅生有着高挑清秀的江南女子的典型模样,国民党军官家庭出身,燕京大学外文系高材生,使得她在志愿军的女军人之中总带着些与众不同的书卷气,不过延安抗大学员和多年地下工作的经历,又让她的举手投足显得干练和机敏。
朝鲜南部的阳光即使是冬天也比北方要明媚一些,高梅生看着远处松岳山的峰峦,突然有些失神,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小高,今天怎么没出去逛逛?”身后传来谈判代表团总指挥李克农的声音,高梅生连忙转过身,定定神,看见自己在军委情报部的顶头上司、外交部副部长、昔日的“龙潭三杰”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李队长,您不也没出去吗?”梅生笑着反问了一句。李“队长”是李克农在谈判代表团的代号,高梅生49底就从二野调到“李队长”手下工作,这次到朝鲜也是“李队长”点的将。
李克农看着高梅生,脸上的笑意突然停了一下,眼神里闪现着一些忧虑,他斟酌着话语,看着高梅生,“小高,等会新闻处有一些材料要送到国内,你收拾一下,跟他们一起回一趟丹东!”
高梅生有些不解地看着李克农,心却莫名地不安起来:新闻处的事,作为翻译的自己为什么一起去?难道?
果然,李克农的声音低缓地响起,“刚才接到志愿军总部的电话,成才,在排弹的时候受了重伤,现在丹东的野战医院,我们几个团领导商量了一下,这几天也没有谈判任务,你回丹东去看看他。”
他又受伤了,不知道是他这一生中第几次受伤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他,就是在医院里,那次他在一二八淞沪抗战的战场上受的伤;后来1941年,在重庆与他重逢,那个人刚刚被人从南京的刑场上救回来,重伤初愈。
对了,那是整整十年前了,同样的冬天,重庆女青年会劳军活动的现场,嘈杂激动的人群里,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上校参谋成才,穿着笔挺的国军制服,一如从前那样的英俊温和,微笑着安慰自己:“小时候有个老头给我算过命,说我命大,前世积了德,这辈子总能绝处逢生。”
重庆的那个冬天有些阴冷,连着好几天没有见着太阳了,高梅生虽然只穿着单薄的呢大衣,从家里到报社,在重庆坝子间上上下下的,走进报社的大门时,旗袍里的内衣已经有些汗湿之后微微的凉意了。
梅生掏出手绢一边擦着额头,一边冲进办公室,今天下午重庆基督教女青年会搞了一个大型的妇女界迎春劳军活动,她这个专职跑妇女界的记者不能缺席,
听说张治中将军会率领前方抗日英雄前来参加活动,孙夫人、廖夫人以及其它各界人士也会到场。
从延安到重庆两年了,在《商务日报》“战时妇女”专刊工作也两年了。《商务日报》是一家观点中立的报纸,创办于1914年,国民政府移都于重庆之后,报纸进行了扩充和革新,尤其在文化和社会版面上更是很有特色。
专刊部的办公室挤满了办公桌,办公桌上堆满了报纸和稿纸,高梅生进屋的时候,
几个男同事挤在一起,正在浏览一摞报纸,瞥见高梅生进屋,一个留着中分头的中年男子,殷勤地叫了一声:“高小姐,来这么早啊!”
说话的这人是“抗战论坛”专栏的主笔老徐,一支笔辛辣老到针砭时弊,可平日里却喜欢沾花惹草,,梅生在心里虽是服他的文才,却总要提防他的过度热情。在办公桌前坐定,随口问老徐,“你们几个人凑一堆看什么呢?”
“刚刚收到的汪伪那边的报纸,坐船从香港过来的,都是一两个月之前的报纸了,你看不看?瞧瞧人老张,一看那上头苏青张爱玲的文章,就不撒手了!”
梅生一听张苏二人的名字,撇着嘴,不屑地说:“张老师,您还有这爱好呢?皇民文学,一股子肉麻味儿!我就看不惯那些个才女们两眼不见亡国恨,只为汉奸唱颂歌的马屁劲儿!”
“说得好,高小姐,瞧瞧我们重庆的女记者女作家为抗日鼓与呼,那是什么境界!”老徐在办公室从来不掩饰对高梅生的赏识。
梅生正要去拿暖壶倒水,路过老张身边,顺路伸手一把抽出一张报纸,口里促狭地说道 :“张大诗人,让我也看看才女们的文章吧!”
梅生拿起的那张报纸,副刊上正是张爱玲一篇吹捧日本艺伎的文章,高梅生一边看一边撇嘴,顺手把报纸翻到反面一版,入目通栏一行竖排的大字标题:刺杀汪主席之凶手昨日伏法!标题旁边一幅照片,一个被反绑着的年青人,平静而镇定的看着镜头,身后是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
梅生一下子像被电击了一样,那张照片上的面容,正是梅生几年来只在梦里出现的面容,那是一?二八之后就种在她心里的秘密,是她一直珍藏的独自享受的思念。
“成才哥???”梅生低低地叫了一声,无力地放下报纸,手里的水杯沉重地随之掉在地上,扑通一声,把一旁的老徐和老张都惊着了。他们从未见过这个年青的总是斗志昂扬的女记者如此失魂落魄。
“怎么了,小高!”“高小姐,看到什么了!”两个人不迭地问着。
老徐走到梅生的身边,接过她手上的报纸,看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人你认识?”
老徐的关切让梅生稍许清醒,泪水却止不住地串珠一样地掉下来,她抽泣着,无奈地摇着头,“我当然认识!他是我大哥的副官。武汉会战,我大哥的三十六师几乎全军覆没,他已经幸免于难了!可是他为什么会去刺杀汪精卫呢,这明明就是以石击卵啊!”
老徐拍拍梅生的肩膀,递给他一块干净的手帕,“别难过了!你大哥的这位副官死得其所啊!从荆柯到朱亥,古往今来,中国人从来就不缺少这样的死士!听说咱们的人追杀汪精卫,从国内杀到国外,又从国外追到国内,屡次失手,牺牲了很多勇士,虽未成功,但也是吓得大小汉奸头目寝食不安啊!”
梅生下意识地接过手帕,听着老徐感慨的话语,看着照片上熟悉的面容,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却恍惚出现多年前南京大哥家的院子里,成才坐在自己身旁言笑晏然的样子。
彼时的成才却并不知晓高梅生心中的担忧和牵挂。
从南京回重庆一个多月了,戴笠很是排场地给他在军统内部办了一个隆重的授勋仪式,会上代表军事委员会受邀而来的张治中将军却没给戴笠好脸色。
高国是张治中的爱将,也是同乡,成才作为高国的旧部心腹,豫东战场幸存,可戴笠跟他连个招呼都不打,通过何应钦就把人弄到敌后,还是干的暗杀行刺的活儿,对军事调查局的特务活动一直腹诽的张将军来说这是不能忍受的。成才南京被捕的消息传到重庆,他当着何应钦的面冲戴笠拍了桌子!成才脱险回重庆,张将军立刻就把人要到了自己身边。
对于张治中的举动,戴笠不敢有二话。几天前皖南事变爆发,唯一敢冲老蒋拍桌子上万言书的,只有这个坦荡直率的当年黄埔军校学生总队长、今日军事委员会政治部长张文白将军!
回到重庆,成才到两年前高夫人的住所寻找过,奈何昔日小院已成日军飞机大轰炸之下的废墟一片,高夫人、梅馥都不知去向,去梅馥昔日工作的陆军医院询问却得知:梅馥病休后再未回医院上班。
到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履新的成才,心情却是有些郁郁,一来是与高家失去联系,二来则是心里明镜一样地清楚:江边一别,从此天各一方,责任与环境都让自己和袁朗此生再难有见面的可能。
更让成才想不到的是,授勋之后,戴笠又一次在上清寺的房子里秘密召见了他,没有过多的客套,只是递给他一份登记表,什么话也没有。成才立刻就明白了戴笠的意思:这是要让他作为军统安插在军事委员会内部的暗线特情。
铁路同意了成才的选择………………以双重特工的身份在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工作,鉴于皖南事变的爆发,成才的任务将是了解更多国民党内部右派势力的动向,以及针对共产党根据地和游击队的行动。
双重身份,这是袁朗曾经的选择。穿行在黑暗里的卧底,再多一重身份又如何?刀尖上行走的艰难,你曾经经历,我亦要去体验,生与死、是与非的挣扎与痛楚,两个人一起感知或许更能靠近你,即便从此不再相见,那又何妨?
《青山遮不住》第二十五章(下)
丹东,依然半年前入朝时那样忙碌,喧闹,备战的紧张中夹杂着高昂的热情,高梅生坐着留守处特地派的吉普车穿过满街的物资和等待入朝换防的部队,来到远离江边的野战医院。
医院位于一片满洲国时代的日式房子里,据说这是当初满铁的房子,在现在的丹东算是条件最好的房子了。
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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