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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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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这人重返京城,与当初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罗老二开着豪车,车后座是鼓鼓囊囊一编织袋的现金,后腰别着两把改装过的54,迅速荡平西四老城区,手下战将打手如云,成为威震京城的黑帮大哥。
  罗小三儿记忆中的童年,就是每天傍晚坐在门槛上等,等他最喜欢的二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出事时罗战太小,三四岁的小孩实在没什么记忆,他全都忘了。


  罗强也再没有跟小三儿提当年的事情,从来就没说过,那四年他经历了什么。
  罗战永远都不会想到,就是那一眼。
  当年,他坐在他爸爸的车斗里,傻乎乎地,回头多看了一眼。
  就是他那一眼,毁了他哥哥一生。
  25、第二十五章烧七
  春日的阳光从小窗斜斜地照进禁闭室;逐渐和暖的温度铺满木板床。
  邵钧吸溜着酸楚的鼻子;迷迷糊糊地醒过来;一睁眼;一扭头;正好对上罗老二直勾勾盯着他的一双眼。
  俩人并排躺着;各自都缩在大棉被里,手脚缩成一团;大眼瞪小眼。
  邵钧鼻子抽搐;是那种吸了寒风灌了凉气儿之后鼻黏膜酸痛刺激过度然后拥堵着往外流鼻涕的邋遢感觉。昨晚儿他折腾了大半宿,听罗强颠三倒四地讲以前那些事儿;听得头晕脑胀;又劝慰又安抚的;被子没盖好,让初春的寒气闪着了。
  邵钧顺手拿袖子抹了抹鼻涕,哼道:“你,好了?”
  罗强喉咙里哼了一声。眼睛仍然是肿的,肿成俩核桃似的,难得这么一副落魄惨相儿,竟然让三馒头瞧见了。
  邵钧:“那今儿晚上,你是打算继续睡禁闭室,还是从哪来的回哪去?”
  罗强:“……我回去。”
  邵钧满意了,瞧咱这安抚工作做得,太他妈有效率了,一晚上搞定三监区天煞星罗老二,三爷爷办事儿简直太上道了,我多有人缘啊!
  罗老二不屌别人,就服我一人儿!
  邵钧嘴角翘着:“成,那我去给你打个早饭,昨儿就一天没吃,今天好好吃饭。”
  罗强点点头,顺从了。
  罗强其实早就醒了。邵小三儿凌晨迷瞪着睡过去,还打着小呼噜,睡得哼哧哼哧,可香了,罗强那时候就醒了。
  邵钧四仰八叉地躺着,挂在床边儿,差点儿骨碌下去。
  罗强把人往里拖了拖,自己贴着墙角侧身睡,又给邵钧仔仔细细盖了被子,把这人裹成一只圆滚滚带馅儿的大粽子。
  借着窗口月白色的亮光,罗强就这么盯着看邵钧睡觉,目不转睛,足足看了一早上,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像掉到漩涡里,被眼前的人席卷而去……
  罗强回到牢号,吃上了邵三爷安抚他特意给他带的小灶——办公楼下小饭馆里买的京酱肉丝和蒜烧茄子。
  他没想到的还在后头,他没想到邵钧第二天裹着制服大衣,吸溜着鼻子,开车进城,找了罗家老大。邵钧兜里揣一卷卫生纸,开着车擤了一路的鼻涕。
  监狱里每个月只有固定的一个周末,允许亲友探监。日程再分配给各个大队、牢号,基本上每个犯人要等一两季度才能轮上家属来一回,不是想见就能见。罗涌就是因为赶不及探监的日程,只能给老二送一封信进去,跟管事儿的民警递了一条烟,麻烦监狱里给罗强带个话,罗家老爷子已经没了。
  罗强知道见不到了,也就没跟邵钧提过分的要求。
  提要求也没用,不孝子反正是做定了,亲爹弥留之际他没办法在床前守着,没看着老头子阖上眼。他也记着他爸曾经说过的话,永远都不原谅他,不会跟他过,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罗强确实没想到,邵钧会去找他大哥谈这件事儿。
  具体他们怎么谈的,邵三爷又是如何跟监狱里安排的,竟然说通了监区长,跟上上下下都打好招呼,这些罗强都不太清楚。
  监区宿舍楼下那一排小槐树,被春风吹绿了枝头的嫩叶,在风中轻抖,抖落一地哀思。
  那天是罗家老爷子去世后第七天,邵三爷帮罗强在监狱里给老头子简简单单办了一场“烧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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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里和远郊区县一些地方的老北京人,讲究办丧事的旧俗,要烧“头七”,“三七”,有钱富户人家甚至要在庙宇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下葬。后来土葬都改火葬了,就没那么多讲究,收敛出殡后直接送殡仪馆火化。
  清河监狱门口停了一水儿五六辆黑车,车头挡风玻璃上系着孝色白花。
  罗家老大穿着孝服,手里抱着罗老爷子的黑白遗像,迈进监狱的大铁门。
  罗涌身后,还跟着八个彪形大汉,个个儿都戴着黑超,笔挺黑西装、黑皮鞋,左臂戴孝,郑重其事。这伙人在墙头武警战士极度戒备的枪口下,昂首阔步跟进监狱。
  罗强在几名管教民警的监督下,坐在小屋里等着。小屋布置成简易灵堂的样子,罗爸爸的遗像摆在正中。门外,持枪的武警站成好几层,团团包围。
  跟随前来吊唁的那一伙人,有几个光头的,还有几个刺青的,一看就是道上有排号名头的人。然而,这些人都极规矩严肃,一路默不作声,抬着花圈进门,在罗家老爷子的照片前排好队,三鞠躬,再跟坐地守灵的罗涌鞠躬致意,最后走到罗强面前。
  那些人恭敬地称呼“强哥”,鞠躬,简单说了几句话,还掏出包好的丧事红包。
  罗强摆摆手,没有收,跟那几位爷抱了抱拳。
  如果罗家三子齐全,能在老爹临终之际膝前尽孝,这丧事原本应该这样办:在罗家大门上贴上红纸,向亲朋好友邻居报丧,然后给老爷子穿上装裹,铺金盖银,停放正屋。
  院里再搭建起一座简易的灵棚,接纳亲友祭奠,焚烧纸糊的车马人偶。
  出殡的前夜,仨儿子应当在老爹灵前守夜。出殡当天,仪仗队伍吹吹打打,沿路抛洒纸钱,几个儿子戴着孝帽身着孝服,抬着棺木,一路走到车流繁华的大路口,停灵祭奠。
  出殡那天还有个讲儿,“次子抱盆,老大摔盆”。如果罗强在,他应该为他爹抱这个盆,由他大哥把盆摔碎在路上,意思是去祟平安,好走归西。
  可是罗爸爸走时,身边儿就只有一个儿子了。老爷子最疼爱的小三儿和最忌讳的老二,最后一眼都没看到。
  罗强盘腿坐在他爹灵前,问老大:“咱爸临走之前,有话留给我吗?”
  罗涌张了张嘴,闷头想了一会儿。
  罗强顿时眼神一凉,黯然扭过脸,自嘲道:“呵,没话吧?……我知道,老头子这辈子跟我没话可说。”
  罗涌说:“有,有话。”
  罗爸爸临终前,叮嘱老大踏实办事,老实做人,好好教养小孩,该管的一定要管,该疼的也得疼,对孩子要心软,手不能软,不然小孩将来不走正道。
  罗爸爸又念叨小三儿,我的小三儿在哪呢,小三儿啥时候能出狱,啥时候能回来,将来啥时候娶媳妇,生小崽儿……小三儿那时候坐在藤椅里乐着吃手指头,还有照片呢,可乖了……
  罗爸爸念完老大和小三儿,似乎想起了谁,嘴巴微张,怔住了,灰白的眼球呆滞地看着远处,看了很久没说话……
  老爷子阖上眼,临走前低声念叨的最后几句话,“我真后悔,那时候没多关心他,可能多看他几眼,多疼那孩子一些,好好管他,他就不会那样儿……孩子没跟我享过福,没走正道,没学好,他不欠我,是我欠了他……”
  罗强听完他大哥说的话,脸深深地埋在手里,额头抵着膝盖。
  邵钧看见罗强后背剧烈地发抖,拼命压抑着喉咙里低哑的声音,溺水窒息般粗声喘着气,哽咽着……
  罗强出来的时候,从邵钧面前走过,眼底红肿带着浓重的血丝,哑声说:“邵警官,谢了。”
  罗强真没想到邵小三儿会这样对他。
  邵钧这么做,就是拿把刀把他心口最不愿拿出来示人的那一道旧伤疤,生生地剖开,捣碎,血肉流了一地,再拿手捧着……把他的血肉捧在手心儿里,用力攥着,让他疼,看着他流血,割除腐肉,然后再让伤口慢慢地愈合,生出新肌……
  邵钧这回在监狱里找间办公室,给罗老爷子“烧七”,是特意为罗强破了例,开了后门。
  监区长跟邵钧说:“我说小邵同志,你觉着你这么做合适?”
  邵钧说:“对付罗强这种人,这么做合适。”
  监区长摇摇头:“全监区的人现在可都知道罗老二的底。没错,这人不是一般人儿,他在道上有一号,这样的人咱私底下特殊对待,给一些照顾,也得有个度啊!你今天为他开这么个口子,他家送殡都送到咱监区里来了,别的犯人呢?以后谁家死了爹,都披麻戴孝到里边儿溜一圈,象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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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钧在监区长面前满不在乎地耸肩:“以后成不成,再说以后的。以后哪个犯人死了爹……那得看是谁的爹。”
  邵钧心里有他筹谋的小九九。“收拾”罗强这样的犯人,武力,监规,刑罚,上政治课,讲道理,硬的软的,那些统统都不管用;对付罗强,就是要攻心。
  罗强不是铁板一块。这号人外表极冷硬强悍,越是这样的人,他其实心里特脆弱,剥开那一层皮,里边儿千疮百孔,伤痕累累,到处都是弱点和软处。
  邵三爷就是想戳罗强的软处,你哪儿最难受最怕疼,我就戳你哪儿。
  当然,另外一半的原因,邵钧可没跟监区长老实交待,跟谁都不能说。
  每次看见罗强跟他服软,他自己就软化了。那种感觉,那种滋味儿,邵钧也说不清楚,就好像罗强的弱点就是他自个的弱点。
  他就喜欢看罗老二在他面前低头,认怂,老实,温顺,卸掉浑身各处的厚皮棱角,然后从眼角和嘴角缓缓浮出一副笑模样,跟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臭贫,挑衅,随便说点儿什么都好。
  罗强偶尔笑出来的时候,额头眼侧涌出深刻的纹路,每一条皱纹里都荡出很爷们儿很男人具有雄性强烈阳刚气息和岁月沧桑粗俗厚重感的味道,老胡同槐树荫下潮湿的青砖石缝儿里流出来的时光的味道……
  对于邵钧,那笑容就是一种魔力。
  他开始每天偷窥注意罗强的表情。
  他开始每天盼着罗强冲他咧个嘴,露个牙。姓罗的大混蛋,来给三爷爷笑一个!
  怪不得那句老话讲,千金难买妃子笑。邵三爷那时候觉着,这要是每天给罗强喂个辣兔头、鸭脖子,能买罗强一个高兴,顺毛儿,他真乐意每天投喂。
  妃子?
  你姥姥的。
  谁家媳妇爱妃是罗强这样儿啊?时不时地臭脾气上来了,掀桌子抄凳子,出手就见血,谁忒么受得了?
  受不了,可还是甘之如饴,敝帚自珍,自家的臭屎孩子那也是宝贝!
  等到邵钧有一天真正意识到他心态的扭曲变化,他已经深深地为一个人着了魔。
  26、第二十六章着魔
  不久之后;邵钧看罗强情绪平复了很多;把这人喊了去;履行他当初的约战邀请。
  那是个春光明媚的周末;别的班如火如荼地进行篮球联赛;七班所在的队伍仍然停赛着;只能憋屈地给别班充当啦啦队。
  罗强坐在观众席的角落,一声不吭;安静而沉默。
  倒是胡岩和其他几个人;围着大铺,有说有笑。这锅崽子因为打架;集体被罚分;罚完也就完了;好了伤忘了疼,都是浑不吝的。
  清河监狱实行管教每日评分制,具体按照参加政治学习、上文化课、文体活动、厂房出工、宿舍内务、收看《新闻联播》、写思想汇报等等各项打分,每天满分就是10分。比如,你上工上课啥的都圆满完成,但是饭后上茅房蹲屎导致漏看当天的《新闻联播》,你这天就只能拿9分了。
  这个分数,关乎着犯人能否减刑,能否获得探亲权利以及探亲频率,在监狱里的处遇,甚至每月在小超市里采买零食日用品的额度。
  这回打架犯禁,公示小黑板上七班的分数一片惨不忍睹。七班大铺管理不善,寻衅滋事,带头斗殴,首当其冲,这月被扣掉两百分,邵警官在小黑板上哗啦哗啦扣分的时候,心肝儿都疼了……
  罗强左胸衣服上别着“二级严管”的小牌牌。
  这就是他的处遇级别,仅此于那种直接让人拿手铐脚镣锁在床上的“一级严管”。七班其他人都是“普管”。像大黑那种特别老实从来不惹是非的,出狱前是“一级宽管”,允许在监道进进出出,帮狱警看着别的犯人。
  罗老二这类人,在别人眼里,就是个阎王,一座活火山,说爆就爆,哪天爆,这要看爷们儿的心情。
  只有在咱小邵警官身边儿拎着的时候,罗强觉着自个儿就跟一大猩猩似的,调教员手里挥着小棍,发号施令着,让他抬胳膊,他乖乖抬胳膊,丢给他一根香蕉,他乖乖吃香蕉……
  邵钧溜到啦啦队阵容里揪人的时候,罗强竟然有一丝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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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好像俩人即将又要迈近一个槛,更近了,罗强心理上最后那一道冷漠的防线,摇摇欲坠……
  邵钧:“走,训练房,咱见真章的,练一场。”
  罗强:“……我不跟你练。”
  邵钧挑眉:“怎么了?怕我了?干嘛不敢练?”
  罗强嘴角笑得勉强:“怎么练,练你啊?……就您那小胳膊小腿儿的,一撅就折了,我下得去手啊?”
  邵钧倔了:“操!牛逼什么啊?你等着咱俩谁把谁撅折了!”
  罗强说的是心里话,只是邵钧没听出滋味来:小胳膊小腿儿的,咱哪下得去手啊……
  越是这样,罗强越是想躲,说不清怎样一种复杂心态,邵小三儿毕竟是条子,这人偏偏忒么的是个警察。这人要是睡他隔壁床的犯人,一翻身压上去就近消消火泄泄欲,还琢磨纠结个屁?!
  老子这辈子最讨厌警察,老子是干什么的,跟这帮条子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可是世上怎么会有像三馒头这样的条子?
  给他投喂好吃的,护着他,哄着他,让他看爸爸最后一眼的条子。
  怎么会碰见这么一个人?
  ……
  那天,邵钧终究没敢把罗强带到警员训练房里。训练房里经常有同事在健身,打拳,聊天不方便。
  邵钧把人领到监区专门的心理宣泄室去了。
  这心理宣泄室是干啥的?这年头的监狱都讲究人性化现代化管理,对犯人们的生活有各种配套设施,除了图书馆、篮球场、娱乐室这种标准基础设施,每个监区还配备心理医生和心理宣泄室,给有情绪状况的犯人们提供倾诉和发泄渠道。
  邵钧问:“隔壁张医生,你去跟她聊聊?”
  罗强撇嘴:“不去。”
  邵钧认真的:“你跟她唠唠你以前那些事儿!”
  罗强斜眼:“我不是都跟你唠完了吗?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邵钧说:“甭介,下回你犯病,我还陪你睡禁闭室啊那鬼地方?!张医生人挺好的,正经的心理学博士,可有经验了,绝对能给你对症下药,间歇性狂躁症啥的,有病治病,有药吃药。”
  邵钧瞎逗,罗强不屑地说:“滚吧,老子好着呢,根本没病,没病再他妈给我吃药吃出精神病来!”
  罗强心想,再说了,那心理医生就是一四十多岁的大妈,比老子还大好几岁呢,老子对中年大妈没有性趣。
  要聊也是跟馒头聊,说说心里话……
  心理宣泄室就是十米见方的封闭小房间,地板和四周墙壁都蒙上厚厚的海绵皮垫子,房间正中吊着沙袋。
  罗老二新近丧父,心情不好,做管教的带他到心理宣泄室打打拳,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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