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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匪-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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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强从嘴里拿开烟,没再说话,半晌,反掌突然将燃着的烟头一把杵进对方掌心!
  噗——
  烟头扎进肉里发出闷响,火星烧灼着皮肉,隐隐闻得出一股子焦糊味儿。
  罗强面无表情盯着眼前的人,眼里没有怜悯,甚至看不出暴躁与仇恨,带着棱角的面颊像斧劈刀削般坚硬无情。
  赖红兵也不说话,一声不吭,那只手硬撑着,看着罗强把那根烟头一点、一点、一点碾进他手掌心,皮肉烫出骇人的溃烂疤痕……


  罗强嘴角浮出一丝情绪,冷笑着,拿开了手,欣赏着自己烫出的痕迹。
  罗强说:“你的手,老子要了。”
  赖红兵十分意外,似乎没想到,道上风传凶残暴虐有仇必报的罗老二,这么轻易地放过他。
  可是罗强现在过得什么日子?他还算是当年的罗强吗?蹲在牢里,迈不出二道门去,放眼望去四面高墙,抬头四四方方一块天空。如今就只有这块狭窄的天空,是真正属于他的。这道高墙之内,唯一能让他摆在心坎上的,就是操场边扭着屁股溜达来溜达去的帅气身影。
  罗强现在心里头还惦记乱七八糟的事?还整天琢磨逞凶拔份争勇斗狠寻衅惹事给自家三馒头找麻烦再连累馒头跟着他挨处分?
  他断然不会。
  罗强嘴角浮出悠然的表情,将那枚尚未熄灭的烟头丢进自己嘴里,用力嚼了几口,最终“噗”一声吐出来,吐出一团和着烟叶渣子的口水。他额角那一片古铜色的皮肤,在夕阳下泛出很好看的金色……
  51、第五十一章大灾之年
  那一年;罗强在新监区度过他四十岁的生日。
  四十岁整生日;可就不是写一张生日卡能打发的;邵钧特意去城里最好的蛋糕店“味多美”;花三百块钱给罗强买了一只大蛋糕。
  罗强私底下取笑他:“你给老子开这么个先例;以后队里哪个过整生日的;你都得掏腰包去给人家买,不然你这算啥?”
  邵钧满不在乎地说:“掏腰包就掏腰包呗;你难得过一回整数生日;你又出不去,我能给你凑合着吗?”
  “以后大不了;我给全大队每人都买个大蛋糕;也值了。”
  邵钧嘟囔着;嘴角带着小得意。
  罗强深深地看着这人,没说什么。
  他那时候心忽然就沉下去,开始掰指头算,再过几个月,三馒头二十七岁。
  他还要在清河监狱蹲十二年(之前在看守所关押的一年也算入刑期),三馒头呢?邵小三儿还能在清河监狱蹲几年?哪天蹲得实在没法忍了,这人也就默默转身离开了。
  罗强从来没给过邵钧一句承诺,也没有管对方索要承诺。
  俩人之间甚至没有经历过表白,一个勾着另一个的手指,面红耳赤地摇一摇,问一句,咱俩好了吧,咱俩处对象吧?他们之间就没有过,双方似乎也不需要。
  这片心意,领了,并且受用终生,铭刻在心。罗强不愿意空口白牙用几句廉价承诺就套住邵钧实打实的半辈子,一个男人最年富力强最烈火燃烧的十几年青春,失去了还能找回来吗?
  罗强自己被耽误过,不想再耽误另一个。这人哪天想开了要走,他绝对不拦着、霸着。再说,这人真想走,他也拦不住。
  那晚小活动室里特别热闹,大家看完电视集体切蛋糕,吃蛋糕。鲜奶油水果蛋糕香甜松软,简直太好吃了,一群饿狼一扫而空。
  邵钧冲七班二铺使个眼色,顺子得令,从托盘上挖了一块奶油,一掌拍到寿星佬脸上。
  “去你们的!一群操性的……”
  罗强也不含糊,手上沾了奶油,扑到人群里,周围好几个人即刻中招。邵钧坐着看热闹,两条长腿翘在桌子上,带头吆喝起哄,随即就被罗强一只大手照脸糊上来。
  邵三爷一张俊脸糊满奶油,歪戴着警帽满屋乱窜,身后有人追着逗他……
  黑幽幽的厕所里,摄像头照顾不到的小角落,罗强压着人,捧了邵钧的脸。两人用舌头互相舔舐,一寸一寸舔干净对方脸上、脖子上的奶油,再喂到嘴里,用力地吸吮,亲吻,带着奶油味的甜腻的口水沿着两人嘴角流下来……
  邵钧吻罗强的眼睛,吻他的眉毛。
  罗强缓缓垂下坚硬的头,把脸埋进邵钧胸口,嘴唇贴到对方心口的位置,贴合着心脏,用力吻了一下。
  冬去春来,京郊的清河农场进入新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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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过得跌宕起伏,小到这座监狱,大到这个国家,都发生了很多让这群人记忆终生的事情。
  这一阵子清河监狱里风平浪静,三监区的犯人各安各命,其乐融融。每天中午和晚上在食堂吃饭,一大队三班的人和七班的人以前谁都不对付,打过好多场架,现如今世道突然就变了,这两个班的人不打了,还总是扎堆坐在一桌热乎。
  其他队伍的人私下都犯嘀咕,太阳真是打清河农场西边儿升出来了,三监区的阎王和夜叉不掐了,握手言和了。
  也有人说,那是他们一大队邵三爷牛逼,思想教育搞得好,每天在那群崽子耳朵根儿底下念咒,唐僧似的,把那一个个炸刺儿的家伙治得都服帖了。
  老癞子和罗老二这两位爷,经常凑着头聊天,聊当年在展览路、德胜门、菜市口混道上的那些破事儿,聊二十年前的北京城,聊老三届和七十年代闹运动,聊幼年时代记忆犹深的那场地震,聊老死作古了的爹妈。
  这俩人在那里聊得热络,各自手下一群崽子于是也合坐一桌,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周末宿舍里打牌,俩班的人相互窜号凑局。在监区联赛上打比赛,一个班的人甚至会给另一个班的加油助威。
  王豹那厮一开始还不服气,赖红兵有一回直接把王豹摁在牢号里削了一顿,戳着后脑勺跟这人说:“我告诉你,小子,有老子在这屋一天,你就甭想再跟七班的人找麻烦,不开眼地瞎斗。”
  “你想跟七班人掐,你等罗老二哪天出狱了,离开清河,你再去掐。”
  王豹嗷嗷地说:“我忒么还剩五年就出去了,罗老二还剩十几年,还没等到他出去,我就先出去了!”
  赖红兵冷笑说:“那正好,你就给老子老老实实混完这五年然后赶紧卷铺盖滚蛋,甭炸刺儿,甭惹事,保住你那两只手。我警告你,你再敢找罗强的不痛快,老子这儿就先砍了你。”
  晚上,一大队一百多人坐在活动室里,照例收看当天的《新闻联播》。
  那天是五月十二号,窗外的天照常灰蒙蒙的,看不见几颗星星,空气污染指数中度,月亮露出大半张脸,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就是那一晚,央视女播音员双眼红肿,声音哽咽,用沉重的声音向全国观众播出一条一条消息。现场连线采访的画面中大地震颤,山川移位,昔日繁华的乡镇高楼倾覆,满目疮痍,遍地是人声哭嚎,那一日历经生离死别。
  成都的中学大楼倾塌,青城山上的竹木亭子倒伏,北川的公路像一条身首异位的僵龙与山体绞杀在一起,一个又一个村庄被地震开裂的缝隙整体吞没……毁灭性的灾难面前,所有人都惊呆了,说不出话,扭曲断裂尸横遍地的一幅幅画面刺痛每个人的心。
  “那是我们县百货大楼和粮食局职工宿舍!老子家还住那里,塌了,楼都塌了!!!”
  小屋里突然爆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嚎叫,正是他们七班的顺子。
  “小学塌了,小学没了!啊!!!!!!!!!!!!!!!!!!”
  顺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嚎叫,掉头就往门外跑,疯了似的。
  邵钧回头,第一时间冲过去,罗强已经先下手,一把从背后勒住人,俩人像扭打一样纠缠,就着巨大的惯性冲力一起摔到地上。
  罗强结结实实地摁住人,急促地低喊:“顺子,顺子!别闹,别乱跑,大伙都在呢。”
  顺子双眼通红,钳住罗强脖颈的手指掐到肉里:“小学塌了!那个升着国旗的二层小白楼,我都瞅见了!我闺女在里边,我闺女埋在里边儿啊啊啊啊!!!!!!!!!!!!!!!!!!”
  邵钧跟罗强一起,把这人摁着钳着给抬走了,留下一屋子呆呆坐着的人,大伙心里都很难受。
  坐牢的人,有一天能出去跟亲人团聚,就是在狱中度日如年心底留存的最大希望。
  第二天监区长紧急开小会儿,统计监区里四川籍犯人的名单、家庭住址、亲属关系。
  有人提议:“是不是这几天先别让犯人看《新闻联播》了?……太惨了,我都看不下去,他们家人在那边的,真在电视里看见哪个挖出来的,还不得疯了?”
  监区长说:“《新闻联播》咱还是要看,全国监狱统一规定的,但是这几个家在四川的,不能让他们看,回不去家干着急,再看是得疯了。这几人单独看管,专人陪护。”
  监区长指着邵钧:“小邵,你们队的陈友顺,这人交给你了,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盯好,千万可别想不开,出什么人身事故!”
  邵钧问:“陈友顺他家里人现在咋样了,有事没事?咱能不能帮忙联系到?”
  监区长:“他家哪旮瘩的?”
  邵钧:“什邡下面一个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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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监区长看着手里收集的材料,顿了半晌,说:“什邡听说是重灾区,伤亡很大,很不乐观……你做好两手准备吧。”
  监区长体恤,特意安排这几天食堂炖大鱼大肉,平时从来没吃过的糖醋鲤鱼,红烧牛肉,四喜丸子,给大伙压压惊,安抚情绪。
  国殇之日,万物哀鸣,监道里每一天的气氛都很凝重。电视里播报的伤亡数字每天都翻一番,一座座学校变成废墟,从废墟里掘出幼小的冰冷的尸体。
  陈友顺自己单独住了一屋,由他们班大铺全天候陪着这人。
  邵钧想来想去,还是让罗强来盯着人。他现在最信任的人只有罗强。别人他觉着靠不住,万一有个意外,别人也压不住、打不服。
  罗强跟顺子靠在一张铺上,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默默地抽烟。
  罗强问:“小顺,当初,你为啥被关在北京,没返回原籍?”
  顺子说:“我逃跑到北京被抓住的,他们要送我回原籍关押,我不乐意回去。”
  罗强问:“为啥?你不想你闺女,不想见?”
  顺子眼睛红肿,声音沙哑:“想,每天晚上都想。我老婆每回给我打电话来,说闺女也想我。”
  “我不想让闺女瞧见我坐牢,看见我现在这样。我宁愿她以为她爹上北京打工挣大钱去了,过几年就回家了,每年我还给她寄点儿钱,买书买文具……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个罪犯,让别人说她爸爸是杀人犯啥的,那样她在学校老师同学面前都抬不起头来,太委屈孩子了……”
  邵钧从小窗口探了一脑袋,跟罗强用眼神示意。
  顺子腾得一下从床上蹦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邵钧:“邵警官,我家里人有信儿了?”
  邵钧一摆手:“没有,我给你打听着,有信儿肯定头一个告诉你。”
  顺子胸口起伏,喘着粗气,说:“都五天了,肯定有信儿了!邵警官你就跟我说实话吧,我老婆孩子到底是活了还是死了?!”
  邵钧无奈地摊手:“我真不知道,当地救灾条件艰苦,电话通不上,但是你放心,相信政府相信军队,一定能救出来!”
  邵钧把罗强单独叫出来,悄悄地说话。
  罗强问:“有信儿了?”
  邵钧说:“他老婆从厂子里挖出来了,腰可能砸瘫了。你先别跟他说,再等两天,再让他缓缓。”
  罗强:“他闺女咋样?”
  邵钧:“……那所小学,已经挖了好几天,黄金七十二小时早都过去了,这两天挖出来基本没活的。我觉着……够呛。”
  俩人相对无言。
  大灾后一个星期,全监区的犯人列队站在大操场上,为全国哀悼日降半旗,集体默哀三分钟。
  犯人们排队走到主席台前,从衣兜里掏出一沓一沓叠好的钞票,塞到捐款箱里,都是最近几个月做工挣的工钱,有的捐几十,有的捐几百。
  邵钧合计着把他这月工资捐一半给陈友顺家里。罗强把自己的储钱卡掏出来,说:“你工资留着吧,统共也没几个钱,你拿我的卡帮我去银行办个手续,里边儿有多少拿多少。他老婆要是真残了,身边儿没男人照顾,肯定需要钱。”
  之后的某一天,一切落下定局,邵钧和罗强两个人一起,坐在小屋里,找顺子谈话。
  顺子情绪极其绝望,两眼发直,说:“你们都跟我说实话吧……是不是没了?”
  邵钧拍拍这人的肩膀:“你媳妇没生命危险。她一人儿很不容易,家里又没什么亲人,自己在废墟里刨了两天,一直呼救,最后终于让救援队的人发现到她。”
  “她腰砸坏了,以后可能都站不起来。”
  顺子眼泪哗得流出来,流了一脸,嘴唇哆嗦着,喃喃地:“是我没照顾好她,是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我家人……”


  罗强一把搂住了人,厚实的手掌用力捏了捏。
  罗强说:“坚强点儿成不?老爷们儿的,别让你家里的娘们儿把你都给比下去了!”
  顺子狠狠抹了一把鼻涕眼泪。
  邵钧接着又说:“你闺女……也没事,没有生命危险,就是严重脱水,饿坏了。”
  顺子满脸疑虑地看着人,难以置信。
  邵钧告诉他,挖掘小学的武警战士直到第七天才挖到教室一层,挖出一位老师的遗体,那个老师以张着双臂扑倒的姿势被砸死在楼梯口,身下压了两个小孩,竟然还有活气儿。
  邵钧拿着从网上打印出来的新闻:“绝对不蒙你,你认识字自己看报道,那两个幸存的小孩,其中一个叫陈小芽,就是你女儿。”
  那天晚上小屋里传出一阵痛哭声。
  顺子嗷嗷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拉都拉不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近乎崩溃的神经终于松塌下来,快要瘫了。邵钧从来没见过一个男人哭成这样,平时走出去个顶个儿的,也都是能撑起来的硬汉爷们儿,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层软处,都有自己最在乎的人。
  因为在乎,所以人还活着,还有希望。
  罗强揽着顺子的后背,用男人的力道、男人的方式按了几下,慢慢地讲起他当年的故事,当年他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那场大地震。
  “那晚,地一动,我第一个醒的。老大睡在最外边儿,叽咕就滚到地下了,我睡在最靠墙,中间夹着我们家小三儿……”
  “地震真来的时候,就那么几秒钟,根本跑不出去。我扯了身上的毛巾被,裹住小三儿,那堵墙就朝我压过来了……”
  邵钧睁大眼睛,不说话,静静地听。
  “我一闭眼一横心,把小三儿摁在身下,想着死就死了。过了好一会儿睁开眼,发现两根房梁互相对上了,在我脑顶撑成一个三角,再往下砸半米,就把我砸死了。”
  “我就慢慢地往外蹭,爬,用两只手挖。那时候年纪小,天不怕地不怕,小三儿就在我下面,睡得呼呼的,让我吵醒了,还迷迷瞪瞪流着口水,俩眼滴溜转,想吃奶……那小崽子,老子忒么上哪给他找奶吃?我光着脊梁伏在他身上,那小兔崽子张开嘴,一口就含着我,妈的竟然拿我当娘们儿了,叼着老子的咂儿不撒嘴,吃上了!”
  邵钧呆呆地听着,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心头酸涩,说不清的滋味儿。
  罗强说着,眼神陷入往事的回忆,嘴角浮出时过境迁后的平静:“后来听见我爸爸在外边儿喊,三儿,小三儿在哪呢,我说小崽子在我怀里吃奶吃得香着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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