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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兔东升-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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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彩莲机伶,一句话说出了关键所在:

“小姐是问你,张管事可来过了?”

“对了,”洁姑娘这才转过弯儿来:“张管事可来看过先生?”

袁菊辰点点头说:“来过了。”

那一双含蓄着深邃意志的眼睛,在洁姑娘脸上转了一转,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来意。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等护送夫人和姑娘到了山西,便自离开。”

“噢?”洁姑娘有一丝意外的惊喜:“原来是这样……”

一听说他要护送自己和母亲到山西,心里真有种说不出的喜悦,由不住再一次地向这个人“盯”了一眼。

“谢谢你……”她说:“只是太麻烦你了。”

“没有关系,”袁菊辰摇头道:“去山西,对我来说,其实是顺路,拐不了多大的弯儿。”

说时微笑了一下,牙齿洁白整齐。

随即向洁姑娘微微欠身为礼,便转过了身子。

随即,在西面落日余辉的映视里,他颀长的身子,迈进了眼前那小小木屋,便不再出来。

潘夫人微微一笑说:“我也把他给忘了,刚才张管事的来给我说过了,很好的一个小孩,写写算算都很能应付,有他跟着一路上也有个照应。好吧,难得他一片好心,你爹总算没有白疼了他……”

洁姑娘见母亲答应,心里也很开心。

也说不上什么原因,自从刚才匆匆一见之下,对方姓袁的那个颀长的身影,略有沉郁的脸上表情,在自己心里,竟深深留下了印象。

“他跟咱们是亲戚?”

洁姑娘仰着脸看着母亲,心里透着好奇。

“哪是什么亲戚!”潘夫人说:“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像是他的爷爷跟你的爷爷是结拜兄弟,你父亲常说他爷爷是个很奇怪的人,有一身很好的武功……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没弄清楚。”

洁姑娘点点头说:“这么说起来,我们是三代的世交了,怎么他这个人……”

才说到这里,彩莲进来说:“李府里来了两个人,张管事正陪着来见夫人。”

潘夫人点点头说:“知道了。”转向女儿说:“是李老大人派的人来了!”

张厚、李福。

挺体面、健壮的两条汉子。

姓张的浓眉大眼、膀大腰圆。姓李的略瘦偏高,一双眸子湛湛有神,更似透着精神。

两个人,都是李东阳老大人的近身侍卫,忠心报主自是不在话下,今次山西投亲,任重道远,老大人为念故情,特别打发他们两个沿途护送,显然有特别含意。

有书信为凭:

“潘夫人妆次:朝中风传有人逆图对府上不利,居家谨慎,速速上道。

谨着张厚、李福至府听差,二介精通武艺,可以深信,一切心照不宣。

节哀顺便,自求多福。东阳顿首”

潘夫人阅后神色一变,点点头说:“我知道了……”随即把来函撕得粉碎。

张厚、李福跪下请安之后,肃手而立。看看这两个人,颇似身手矫健,倒也忠厚持重。由于是李老相阁的特别推荐,不能不另眼相待,刚要嘱咐几句话儿,却听得外面一阵喧哗声起。

紧接着门帘子“唰”地撩起。

老仆潘德踉跄奔入,脸上染满了鲜血,大叫一声:“刺客……杀人……”

话声未已,己仆倒不起。

门帘子“哗啦啦”再次撩起——风掣电驰般自外面闪进了三个人来。

()

 第二章

滚地人球

几乎在同时之间,张厚、李福这一双来自李府的“健”仆已向来人发动了攻势。

排山运掌,力道万钧。

对方三人,身子方一闯进,东南西北还没有摸清,即在张李二人联手的掌势之下,被逼得跟跄跌倒撂地而出。

有似滚地人球。

三个人三个方向。

咕噜噜“球”般地一阵子打转,陡地跃身而起,“唰”地分向三方而立。

那副“德性”可真教人挂不住——一霎间,俱都愣在了当场。

一式的穿戴打扮!

白巾加额,衣着缟素,特别是每人腰上的那根草绳——那样子分明是丧门吊孝,却不知居心叵测,竟会是上门行凶的三个要命煞星。

二瘦一胖。一高两矮。

却都是面生横纹,满脸杀气腾腾。

原来事先早有商量,每个人都持着冷森森的一双“匕首”。这东西俗称“攮子”,长不过尺半,却是尖锐锋利,窄窄的刀身上,有一道深深“暗沟”,捅在人身要害,常常不觉其疼。刀拔人亡!是一种最为阴损,“杀人不见血”的厉害玩艺儿。

只当是十拿九稳的一桩杀人买卖,作梦也没有想到,居然是看走了“招子”!

李老大人不愧是老谋深算,这一着险棋真教他“料”定了,张厚、李福早不来,晚不来,套句俏皮话,可正来在了“节骨眼儿”上。

事发突然,真还有点晕晕乎乎的莫名所以。

“你们好大的胆子……”

说了这几句,领头的那个黑脸胖子,可就显着心里发“虚”,下面话一时接不下去。

“我们好大胆子?”

张厚往前面迈了一步,一只手撩起了长衣下襟,绑在腰上。

李福悠然独步,停身丈外,那样子倒似没他的事,把人交给了张厚。

却是这一站,有分教。

三个凶手突地心里一动,肚里有数,才知道奔向前院大门的唯一通道,叫人家给“封”住了。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张厚冷森森地笑道:“一句话,谁打发你们来的?”

“你……你问不着!”

黑胖子圆瞪着两只眼,那样子可真有点急了。

只当是两个女人,一老一小,轻而易举,刀下人亡。茶馆里清茶一碗,收银三百,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就接下了这件好差事。

却是,“老虎嗅鼻烟儿”——没听说过。天下没有“白”拿的银子,这宗买卖可是透着“棘”手。

虽说是地头上的三个混混,却也杀人当切菜,干这种昧良心的杀人勾当,总有个十回八回了。

黑胖子“牛刚”,拿眼睛扫了一扫同行二人——别瞧着哥儿两个卖相不济,却有个骇人的外号——“夺命双蛇”。

“青蛇”许小乙。

“火赤练”管昭。

加上“黑太岁”牛刚,哥儿三个在“南城”也算是小有字号,可今天出师不利,杀人不成,眼看着为人所制,怕是凶多吉少,这可是始料不及。无论如何,说不得只有与对方放手一拚了。

“小子……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这件事岂是你能管得了的?这可是你自己找死。哥儿们,上!”

许小乙、管昭两个人,早已蠢蠢欲动,“黑太岁”牛刚话音方出,两个人已陡地窜身过来,四把明晃晃的匕首,一齐向着张厚身上招呼下来。

隔着一道窗缝,向外窥视的丫环彩莲,目睹之下,吓得“哎呀”叫了起来。

洁姑娘责怪的眼神儿,狠狠地“盯”着她,嗔道:“别出声儿!”

房门早已关死,还用椅子顶上。

潘夫人、洁姑娘、彩莲三个女人依偎一起,心里的惊惧可想而知,所有的指望,可全在李老大人所差来的这两个人身上了。

只以为这个张厚,万难逃过两个小混混的四把尖刀,却不知怎么回事,只见他抬腿闪腰,连带着一个拧身,麻花卷儿那般的一个打转,两条“毒”蛇似的四把刀子可全部落了空招。

张厚果然有两下子。

好快的身手!

“唰”地一个旋身,右手突然“噗”地抓住了其中之一——许小乙的肩头,却也没放过另外那个——左脚勾处,一式“鹞子翻身”,踢中在管昭的心口窝上。

这一脚力道不轻。

对付这类上门杀人的混混,张厚自不会留情,更何况所踢的是对方心窝要害!

脚尖到处,“火赤练”管昭“噢”地痛呼一声,整个身子离地三尺,直直向后倒了下来,一口鲜血“哧”地狂喷出口,便自昏了过去。

许小乙也没落下好来。

眼看着同伴性命不保,许小乙用力一个翻身,想挣脱被对方抓住的肩头,就势来上一式“铁头”,直撞对方前胸。

市井街头的一个混混,哪能有什么真功夫?这一式“铁头”功,便是他最后的伎俩。撞着了人家倒霉,撞不着自己倒霉。

“嘿!”

看着撞上了,其实是落了空。

他的头快,人家的手更快。

随着张厚曲起的右肘,只是用胳膊肘子向上一顶,这一手简直与刚才的那一脚有异曲同工之妙。

“噗”的一声,正中在许小乙的心窝上。

许小乙也和刚才的管昭一样,直直地倒下来,当场人事不省。

这番情景,落在了一旁“黑太岁”牛刚眼里,早已吓了个魂飞魄散。

他早已有一番忖度。前门一面已让敌人之一堵死,便只有往侧面逃窜,说不定能为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总不能坐以待毙。

一念之兴,无庸深思,霍地腾身跃起,越过了一片花圃,直向左侧面飞扑过来。

张厚、李福岂能就此放过?各自喝叱一声,双双腾身跃起,作两路包抄之势,兜挤过来。远路

“黑太岁”牛刚,这一霎原形毕露,再也顾不得什么丢人现眼。

他的轻功本来不佳,一路翻腾,眼下障碍又多,只听得一阵子唏哩哗啦,踢倒了许多花草树木,甚至于把迎面当前的一堵假山也推倒地上,发出了极大的震耳声音。

双手持刀,圆瞪着两只眼,牛刚恶煞般地冲了出来。

这一面花叶扶疏,月亮洞门里秋阳和煦。

身后追声已近,牛刚凶神恶煞般便向眼前洞门闯了进去。

却不料脚下方一跨进,眼前黄影猝闪,“呼”地扑过来一只大黄狗。

凌空飞扑,择喉而噬一一一口直向他喉门咬来。

牛刚吓得怪叫一声,抡刀就搏——随即展开了一场人狗大战。

张厚、李福闻声而至,怔了一怔。

一时之间,院子里又归于宁静。

他二人彼此对看一眼,霍地跃身院内。

却只见对方那个黑壮汉子,直直地倒在地上,一双匕首脱手抛落,那样子分明像是已经死了。

张厚吃了一惊,赶上几步,就地瞧了瞧,却是看不见他全身上下任何一处为狗所伤的痕迹,却是怪了!

大黄狗吐着长长的舌头,其声咻咻地卧在地上,向这边看着。

院子里洒满了一地的秋天太阳,柳树上知了兀自“嗤嗤”叫个不歇。

那个叫袁菊辰的长身汉子远远倚门而坐,正向这边望着,一人一犬,都像是提不起“劲头儿”的那般懒散。

天才蒙蒙亮,潘家的“车”队已经出发。

经过昨天的一闹,老夫人几乎要病倒了——她终于明白过来,李老大人的一番忠告,绝非空穴来风。仇人好狠心,不但是要了官人性命,连自己寡妇孤女也不放过,再不逃走,性命不保。

因此,房子也来不及处理,留下了两个年轻的家奴看守,连夜整理打点,第二天天方微明,便动身起程。

一总是三辆大车。

头一辆坐着张厚、李福和潘家老奴潘德。后者刀伤不死,一条老命总算保住,脸上缠着布,一条右手吊在胸前,伤势显然不轻,总算还没有大碍。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一直这样安慰着自己,儿子潘恩今年三十好几了,他们世代在潘家为仆,怎么也不能把他们抛下,更何况今日为主人负伤,只得带着他们一并上路。

第二辆车上,也是四个人,潘夫人、洁姑娘、彩莲,还有个老嬷嬷夏氏。

第三辆车,人数最少。

两个人——张管事的、袁菊辰,外加上一条狗——大黄。

这便是潘家一行的阵势。

已经是减得不能再减了,东西几乎全都扔了,饶是如此,箱笼什物,也有十几大件,其他小东西林林总总,装满了三辆大车。

这条胡同,住满了达官贵人,此行上路,潘家尤其小心,生怕惊动了他们,是以特地选了个大清早儿,车子一来,就放进大门,人货上满,开门就走,虽说其势赫赫,却没有惊动什么人。

回头向着故园的黑漆大门看看,特别是那些跃出高高院墙的石榴树,树上结满了石榴,今年却不及收获了,白虎当门大难临头,家人逃生不及,便这样舍弃一切而去了。

洁姑娘生怕触及母亲的伤心,忍着几欲淌出的眼泪,在此离去的一瞬,只是一声不吭地望着,默默地承受着此一霎临去的伤感。

马车过了长安大街,一片金色阳光之下,照射着紫禁城的琉璃殿瓦——就近的骑楼矮房里,有人高高摇着三角小旗,操纵着呼哨来去,翩跹当空的大片鸽群。

别了!北京。

车行顺畅。

和风晨蔼里,蒸腾着凌晨的露气。北国之秋给人以无比的肃杀感觉,特别是染目于两旁有待秋收的庄稼,这“穗魄枫秋”之景,令人迸泪。

潘夫人的心情,不用说极其沉痛。从上车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

令她发愁的事情,可多了。

太原那边亲家翁的情形到底怎么样,还是个未知之数,原打算先派过去个人。先打上一声招呼,也好让人家心里有个准备,哪知道事发突然。虽是两家至好,总是太过唐突。

将来的日子。更是千头万绪,简直不知要怎么挨下去。

伸着两条长腿,袁菊辰身子斜歪在椅子上。

大黄狗一声不吭地趴在他腿下,吐着长长的舌头,想是也知道了主人家门的变故,变得安静了——而主人这个“家”里,它其实只关心袁菊辰一个人,平日相处,心领神会,已似默默相通。

此番事非寻常,却又是怎么回事,却非它的智慧所能明白的了。

张管事苦着张脸,他的脚气病犯了,走路很不利落,这会子车行无聊.干脆脱鞋解袜。亮出了干瘦干瘦的脚丫子,不停地用手指在脚趾缝里串着,嗅嗅捏捏,自虐似的,竟然也是一种享受。

车行颠簸,不注意掠了个高儿,差一点把他给摔了下来,一脚丫子踩到了狗身上,惹得大黄狗直向他龇牙,吓得他赶忙把腿收回来。

“哟,这是到了哪儿啦?”

伸着脖子往外瞧了瞧,左右再一打量,立刻就认了出来。

“到了长辛店了?还真快!”

说话的当儿,马车可就停了下来。

张管事赶忙穿上袜子,系上了他的布鞋一一他这个人,小脑门,尖下巴壳儿,上面七上八下生着几根狗蝇胡子,论卖相实在不怎么样。倒是人很忠厚。心地也好,和他的外表大相径庭,诚然“人不可貌相”。

黄土道上弥漫着大片黄雾,两边柳树上蝉鸣噪耳。河沟里几个光屁股的小孩,正在打着扑腾。张管事赶忙下了车。

前头车上那个叫李福的汉子,已走了过来。

“走了老半天,歇会子吧!”西风瘦马

粉红色的酒招子迎风抖擞。

小酒店却取了个大名字——四海风。

洁姑娘同着母亲、彩莲、夏嬷嬷坐在里面桌子旁。

张管事、袁菊辰、张厚、李福、潘德、潘恩六个人分两排坐定。三个赶车的自家带着干粮,就在道边柳树下席地而坐。

在车上折腾了半天,仿佛是骨头都要散了,潘夫人感觉着全身都不得劲儿,这会子吃了半碗片儿汤,夏嬷嬷张罗着向一个卖瓜的小贩,买了几个香瓜,切开来大家吃。

蝉声噪耳——总是那种单调的起伏声音,秋后的太阳暖烘烘地照在人身上,甭提多么舒坦了,若是能打上个盹儿,该有多好!

潘夫人不经意地歪在椅子上,竟睡着了。斑白青丝,霜也似的“白”,在阳光果更显眼。她脸色苍白、消瘦,只十来天的时间,一下于把她折腾得看上去像是老了十年似的。

原来打算吃饱就走,瞧这个样子,张李二位商量了一下,只得暂时耐下了性子。

张管事的说:“这些日子可真苦了家主母了,再不教她睡睡保不住半道就许病倒了,反正这一路吃饭住店,倒也方便,用不着急在一时,你二位意思怎么样?”

李福笑笑说:“说的也是,一切听凭老管家关照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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