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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将 (2)-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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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手字刻意无功,我就十分不喜欢!”
  方恨少一看,纸上以行书写了:“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写得字字挺拨,笔笔奔放,如飞鸟惊弦,力道自然。不禁脱口道:“也不错呀。”
  “不好,就是困为我太注重,所以写来法度森严,什么九分力满、十分疾退、散水联飞、布方映带,大过护求法度,反而尽是斧凿。不着我给你一招变起非常风卷云舒的‘晴方好’,逼出了返朴归真人妙超凡的‘大方无隅’四字,今天就算是白过了!真是妙笔天成,哈哈哈——”他一面笑一面还不忘自赞自夸:“不过,我这纸上的字,让凡夫俗子看了,仍是会叹为观止一只是我层次太高,不以此自满罢了!”
  方恨少没有见过比眼前更自大的人了,只得冷哼一声。
  “你不服气,是不是?”蔡五倒越得意。“你妒忌我,是不是?”
  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你狂妄一至于斯,无礼反智,不足与论也。”方恨少负手长吟道:“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你如此自大,就算把字写得再好也没有用,呈个人恶醉而强酒,哪会得人敬服?我妒忌人?嘿,休想!”
  蔡五怪眼一翻:“你刚才一口气说三个典故,都是引用孟子的话,孟子只是个辩士,他的话多为在论辩上取得胜利而以气势取胜,才华是有的,道理却不如何!”
  方恨少几乎叫了起来,“孟子是亚圣,他说的话没道理?那你有何道理就说来听听,否则,‘遁辞知其所穷’,孟子骂的就是你这种人!”
  “指出孟子理屈气壮和强词夺理之处,这又有何难?孟子说道:‘德之流行,速于置驿而传命’。意思是说,实行仁政传播得比驿站的马跑得还要快,这是以驿马传书之速来比喻人民渴望仁政——这算什么道理?实行暴政就传播得不快吗?”君王无道,盗贼四起,贪官当道,恶霸横行,如果仁政的传播得比驿马还快,那么暴政的流传则要比劲鸽还快了,难道不是吗?”蔡五又说:“孟子又说‘仁之胜不仁,犹水胜火’,这更不通。他认为仁必胜不仁,可是世上也有的是不仁胜仁的事。把仁比作水,不仁比为人,那是强比——为何不调转过来,以水喻不仁,以火喻仁?况且,水也不一定能灭火,有时候,火还是可以把一锅水煮得沸腾哩!”
  蔡五侃侃而谈,方恨少倒一时答不上来。
  “还有,孟子又说:‘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这个更没道理,我也一样可以说成:‘人性之恶也,犹火之向上也,人无有不恶,火无有不上。’而且,水是水,人性是人性,两者搭不上关系,不能穿凿附会,”蔡五倒是说起了劲:“那位天才孟先生还说过:‘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为智乎?’他不谈‘智’还可,一提‘智’我就火大!他的意思是说:要堆一座高山,心须先有丘陵:想挖一道深沟,必得利用河川。故而为政也应要用先王之道。你看你看,这‘兴’得是不是有些离谱儿!丘陵川泽的事,跟必要用先王之道何干?要是这道理说得通,我也可以相反地推论为:有深谷才有高山,有溪流才有大海,所以为政者应用小人之道!”
  方恨少一时倒找不出驳他之法,听他竟辱及平生所佩服的圣贤,十分气愤:“你——你蛮不讲理!”
  “我不讲理?”蔡五嘿声笑道:“这句话、你去骂亚圣吧!他是大理论家,却不能容人,一味排斥异已。‘能拒杨墨者,圣人之徒也。’他的意指杨朱和黑翟所主张的都是迷惑世人的邪说,这可不是一尊天下、莫可非之的想法吗?!还有,他知道杨朱:‘杨子取为我,拨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也论墨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既知扬子墨子的玄说,一为私已之利,一为天下之利,但他却全面排拒,这算是什么做学问的态度?这才是狡辩、这才是歪理!”
  方恨少气极了,一时竟不知拿孟子哪一句话来反驳过去才好。他生平极爱读书,问题是更加贪玩,所以真正苦读的时间并不多,而且读是读了,却不知怎的,不像别人能琅琅上口,随时倒背如流,也没什么融会贯通后的独到之见。
  他为这点而苦恼极了。
  ——他恨自己读得不够多!
  ——更憎恶自己记不牢,又无精见!
  ——所以才给眼前这“变态狂人”咄咄迫得哑口无言!
  就在这时,忽听有人漫声道:“谈是论非、臧否人物、月旦文章、评议古今,当不能以偏概全、断章取义。孟子虽有霸气,但也是因情势所逼,他不是说过吗?‘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只见外头阳光荡荡,花木寂寂,时间有一只白蝶翩翩,院里却不见有人。
  声音却们从院子里漫悠悠的传来。
  “你果然来了。”蔡五只悠悠忽忽地道。
  方恨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蔡五的眼珠,忽然黑了起来。
  ——不但黑,而且似乎还扩大了,变成黑多自少,而不是刚才那一只四白眼!
  ——真是奇怪的眼睛!
  方恨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变化的眼睛:通常,眸子的变化通常都只是在眼神,蔡五却是眼白眼眸的比例无时不在变。
  “你约我,我怎能不来?”那语音仍悠漫漫的回荡在园林花木间。
  “所以你派这个笨先锋来?”蔡五傲慢地道。
  “他不是我的先锋。我虽然知道他是谁但也没见他。”那语音道。
  “哦?”蔡五这回倒是别过头来,端详了方恨少好一会。才说:“原来你不是他的人?”
  方恨少这才恍悟两人所说的“(笨)先锋”正(竟)是自己!
  “你问我?!”他气鼓鼓他说:“‘他’是谁!?” 

 
  
  
  
   
第九章 破阵子

 
 
  “看来,是我弄错了,”蔡五居然有些“惭愧”的说,“我误会你跟他是同一伙的。”
  方恨少尽管还是莫名其妙,但却发现了眼前这狂人蔡五却有一个好处:
  ——这人自视甚高,但一旦发现有误,也肯直认不讳。
  蔡五也没跟他分说“他”是谁,已转首去跟那空荡荡的庭院说:“刚才你引用孟子那句话:他不是喜好辩论,而是逼不得已!就连这句话也正是孟子好辩的最佳例证。”
  那人仍不同意:“你对孟子有偏见,所引用的话,都成为你强辩的援例,那不公平。”
  蔡五道:“有什么不平?难道孟子所说,“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可行的事吗?你去问问曾得天下的古人和在争天下的今人,试问谁能办得到!?”
  “孟子说的话是理想的指示,能不能实行固然是要点,但他劝人向善之心却更重要,他自己也明白这种实情,所以也说过:‘以力假仁者霸”、‘以力服人,非心服也,力不瞻也’,同时指出了靠威力得天下的伪善者,是借王道而行霸道:而以暴力征服人看,人民并不是真正心服,一有机会即会起来反抗。”
  “这个——孟子有些也不是全无道理的,至少,他那一句:‘不得志,独行其道’,就说得很有曾子那句,‘自以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意思。
  曾子那句话是说:“在反省之后,确知自己所为正确时,即使对方有千万人我也勇往直前。不过,曾子的话还有上半句——”
  这回方恨少忽然记起他读过的《公孙丑》来了,“哈”地一声抢着说:“我知道!
  我记得!这句话的上半句是:‘吾尝闻在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然后才是刚才那下半句。”
  “背得很好。”那语音道:“你可知道是作何解?”
  “当然知道!”方恨少只怕表现不正,”那是说:反省之后知道自己做错了,即使对方是一个身份卑下的我也会畏惧的意思。”
  蔡五重重地哼一声。
  “其实孟子很有辩才,话说得极有神采,而且也极有道理。他是个好反省其身的人,他说的,‘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已’,便很见胸襟气度,把待人宽责已严的道理再推行下一大步。”那语音忽似吐了什么东西似的,顿了一下,然后才接道:“你不同意我的话吧?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郝郝然,非由之所知也——即是不赞成对方的意见但又装作同意,真不知其居心何在——你总不会是这样的人吧?”
  蔡五沉思了一会,然后持平他说:“我所举的都是孟子的语病的话,因为我觉得他太狂妄;你举的都是孟子发人深省的话,因为你敬重他。以,人之论断、少不免仍为个人好恶而左右。我到现在,仍不能接受他所说的:“孔子作《春秋》而乱臣赋子惧’。
  不错,《春秋》是成了,可是乱臣、贼子、昏君、贪官不还是一个个鱼贯而出,络绎不断,哪个暴君盗贼惧过了?”
  “好,我也不跟你辩孟子了,反正备人喜好不同,不过,他说的一何话,你一定大大的同意,”那语音带笑他说,”孟子说过:‘狂者进取,涓者有所不为也。’我想你一定会意,因为阁下就是个不忻不扣的狂上!”
  “这倒是。若论狂、谁能比我狂!”蔡五又来一次受之不讳、当“仁”不让,“连你梁四也得站到一边去。”
  “这是实情,我不是狂士,你是。”那语音毫不在乎地道,“我只是狷者,我一向有所为、有所不为。”
  他顿了顿,又似轻轻吐出毛垢似的东西,然后再说下去,“不过,盂子有一句话,你反对得十分合理。”
  蔡五问:“什么话?”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我想,你一定不会同意。你是必取鱼而舍熊掌。”
  “对!”蔡五眼睛亮乌乌地笑道“我一向只喜欢鱼,对雄掌毫无兴趣。熊掌就让了给你吧!”
  “我则一向喜欢兼得。”语音口气不小。
  “兼得不得,反而两者落空。”蔡五似是否告。
  “我一向野心都不算小,”那语音道,“所以今天才来见你。”
  “你来见我?”蔡五目光如黑白分明的双锋利刃,“那你又不现身相见?”
  “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骊一两声,日长飞絮轻——”那语音漫声长吟道,“如此艳阳,这般闲情,我既已来,岂可不见你!”
  说着,假山裂开。
  假山本来就是假的。
  但再“假”的假山,也不致于假得是纸糊的。
  可是这座“假山”真的是纸粘成的。
  粘得倒似真的一样。
  “纸山”一旦裂开,人便现了出来。
  这个人匿伏在假山里、可是看他的样子,像睡在床上一般舒坦自适,笑嘻嘻地跨进院子来。
  这人当然就是梁四。
  “梁四风流蔡五狂。”
  ——蔡五人在这里,梁四还会远吗?
  方恨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遇上“五泽盟”的蔡五,而且还遇上“南天王”
  的梁四,并且都在同一时间里!
  他刚才听蔡五谈论的时候提到“梁四”这名字的时候,他就整个人怔住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儿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怎么南北二号悍将都出现在这样一座妓院里?!
  方恨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赶上趟浑水了。
  不过他却没有离去之意。
  他当然有自己的原因:一,他舍不得离开明珠:二,他好奇,想看看发生什么事;三,就算他想走,也未必一定离开得了,他刚才已尝试过了:人虽难以把他留住,但这空晃晃的奇阵却使他想不留下来都不可以。
  是以他向梁四说:“是你?佩服、惭愧。”
  他初见梁四,不说“久仰”,而说“佩服”、“惭愧”、加梁四也不免有小诧。
  “佩服?你佩服我什么?”通常人对初见面的应酬话,只随便敷衍便算过去了,梁四却认真地问个清楚,“惭愧?你有什么好惭愧的!”
  方恨少道:“我佩服的是你一直都在庭院之中,我却没有发现,你造的假山,简直要比真的假山还真,不由得我不佩服。”他说的是衷心话。
  他衷心赞美。
  ——一个人能够看到别人的长处,然后衷心诚意地赞美,本身就已是一种美德了。
  ——更何况方恨少自身仍在险境。
  梁四听了却很凝重:“你是说:比假山还似重?”
  方恨少奇道:“是呀!”
  梁四又再重复问了一回:“你认为:我造的假山比真的还像?”
  方恨少更奇:“那又有什么不对?”
  “你没有不对,而是我做得不够好,”梁四道:“仿冒的目的是以假乱真、惟妙惟肖.所以只能假得像一般就够了,不能比真的还真——比真的更像真的时候,就是假过头了,火侯还不够。这就像煮饭一样,不能太生,不能过熟。也像说谎一般,太过夸张,就给人听出是吹牛。”
  “看来,我仍得要加点功夫才行,”梁四又问:“惭愧呢?为什么说惭愧?”
  “你刚才现身的时候,不是念闻几句词吗?什么‘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骊一两声,日长飞絮轻——’我分明念过,可是却忘了是谁写的词。”
  梁四温和地笑了:“这是首《破阵子》,”
  方恨少在苦思道:“《破阵子》?——《破阵子》——我快想起来了——”
  梁四提示地道:“写的人是个风流蕴藉、一时莫及的前朝贵人,范仲淹、欧阳修、韩琦等都出自于他的门下——此君喜宴客,未尝一日无宴饮。少年时以神童召试,赐同进士,官拜宰相——”
  “对了!我想起来了!”方恨少这国叫了起来,“他是晏同叔!”
  “便是,”梁四微笑道:“它便是晏殊的《破阵子》”。
  “哎呀,”方恨少敲着自己的头,“我这记性怎么这么差呀——不知怎的,书我是读过,但读过后一转念便忘得一干二净了,就像没读过一样”
  “这样读书,只荒废时间,全无益处,不像你们,博学强记,读过的都能背诵,而且都有独特的意见,我——”方恨少沮丧地道,“我这脑子不知怎么搞的!”
  “记不得那有什么关系?”梁四笑着说:“读到的书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读书讲究的是通和化,强记又有什么用?读书最重要在融会贯通、潜移默化,不在于立竿见影、滚瓜烂熟!”
  方恨少苦恼地道:“可是——能记能背,总比我这种读过就忘的好!”
  梁四安慰道,“你是全忘了吗?不是吧!今日你行侠仗义、扶弱锄强,这些想法从哪儿来的?能背书的人不见得会用书。品格学养的高低,在于对知识的了解与运用,而不是谁背得烂熟谁就是大学问家。所以状元秀才,不见得就是智者,智者不见得必须要有科名。蔡京位极人臣,书法也是天下一绝,但为人如何,你心里有数。字好不等于人好,一如能背不代表能悟。你能读能忘,正如习武一样,基础要下得精深,但要成为大家,一定要忘去原来的功夫,然后以本身的底子来创同自己的武艺才行。”
  方恨少想了一下,展颜笑道:“你真好。”他由衷地道:“你很会安慰人。”
  梁四芜尔:“我说的是真话。”
  票五冷冷地道:“你说太多的话了。”
  ——刚才梁四那一番话,曾例举字好并不就是人高明,语锋直刺蔡五,蔡五当然怫然不悦。
  梁四仍留在院外,向蔡五注目笑追:“我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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