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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獒不是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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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都会死去,藏獒也会死去,这就是我和你们共同的命运。就在各姿各雅的哀求声中,袁最搬起脚前的石块,扔进了缝隙,觉得没有扔到纵深处,便抬起脚朝里蹬了蹬。就这样他把许多石块塞进了缝隙,直到缝隙被填实抹平,没有了任何可以让气息出来也可以让空气进去的可能。他拍打着手上身上的灰尘,平静地想:就算压不死,也会闷死。唉,可惜了母獒,你是人的殉葬品。

3

袁最一手拉着公獒嘎朵觉悟,一手牵着强巴的马。马背上的牛皮搭链里,是八只小藏獒。他就这样离开了傍晚的麦玛镇。离开时他非常担忧嘎朵觉悟会挣脱自己的牵扯,跑去寻找原来的主人孕藏布。结果发现担忧是多余的,地震在毁掉麦玛镇的同时,也毁掉了嘎朵觉悟的家园以及跟家园和主人有关的一切标识,甚至也有可能毁掉了它的记忆。它似乎被震傻了,在茫然无措中跟着袁最走向了远方。

袁最沿着公路往北又往东,四天后到达了巴颜喀拉山口。他在那里用路边店的公用电话(他的手机早已没电了)给远在蓝岛的妻子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很快他就能回去了。

妻子喊起来:“我以为你出事了呢,怎么才来电话?”

袁最说:“回去再说,回去你就知道了。”

妻子又说:“单位要求给地震灾区捐款,你说我们捐多少?”

袁最说:“平时捐款都是三十五十的,这次多捐点…

妻子说:“那就捐一百?”

袁最说:“以你的名义捐一百,以飞飞(他们的孩子)的名义捐一千。”

他向一个藏民出价两千元卖掉了那匹好马,花钱搭上了一辆向地震灾区运去救灾物资后空车返回的卡车,一路顺利。

又是傍晚,卡车停在了一个叫花石峡的小镇。解了手,吃了饭,就要再次上路时,袁最长出一口气,挥挥手:再见了,青果阿妈草原。仿佛嘎朵觉悟也知道,这里是故乡草原的东部边缘,它用低沉而伤感的声音叫起来,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有个戴着藏式礼帽的汉人走到车厢前大声问:。这么好的藏獒,老板,是你的吗?多少钱买的?”

袁最站在车厢里,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人,爽朗地回答:“三百万。”

那人看看他,又看看伸出车厢的獒头,笑着说:

。你不是獒主…她看袁最一脸疑惑,又说:“这么好的一只藏獒,如果你是它的主人,脸上就会有霸气。再说藏獒心里不在乎你,看它眼睛里的光亮就知道了,它对你一点热情都没有。”

袁最斩钉截铁地说:“错了,我是它名副其实的主人…

那人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大声说:“后会有期…转身走了。

袁最盯着那人的背影,心里冷冷的,眼里阴阴的:

你是干吗的?我是不是主人关你屁事。

第二天下午,袁最到达了西海府。卡车停在中心广场边的马路上后,司机下车朝袁最招呼了一声:。该下车了…然后消失在对面的饭馆里。

袁最从车厢里站起来,扭动着酸痛的腰腿,到处看了看。陌生的环境让小藏獒们有些畏怯,蜷缩在车厢角落里不肯向前。袁最把嘎朵觉悟拴在车厢板的铁销子上,抱起两只小藏獒,跳下了车,再爬上去,抱起另外两只往下跳。当他最后一次跳下车时,发现最先放在地上的一只小藏獒不见了。他跑向就近的广场花园寻找,没有,正要跑向不远处稀稀拉拉的树林,就听身后嘎朵觉悟忧急地吼起来。他回头,看到嘎朵觉悟已经从铁销子上解开铁链子跳到地上,堵在卡车旁边一辆白色越野车的前面张嘴怒叫,一副你再往前走我跟你拼命的架势。袁最跑过去,一把抓起铁链子:“怎么了,怎么了?”再一看,上帝啊,不得了,那只跑不见了的小藏獒就在白色越野车的车轮下面。他抱起来,心疼地摸了摸,指着越野车里的司机骂道:“瞎了眼哪?想轧死我的藏獒,轧死你赔不起…司机疑惧地望着嘎朵觉悟,开着越野车小合翼翼地绕开了它。袁最拍着嘎朵觉悟的头说:“多亏了你,你是怎么看见的?”嘎朵觉悟冷漠地躲闪着他的手,拽松铁链子,蹲踞到一边去了。

袁最不愿在西海府久待,想直接去火车站,打听了一下,从这里穿过广场往东走一站就有去火车站的货运车,便把嘎朵觉悟拉到了小藏獒跟前。

一会儿,中心广场上的许多人看到:八只小藏獒有四只在袁最怀里,沉重的负担让他身子后仰着,脚步滞涩地蹭着地面;还有四只在嘎朵觉悟身上。

袁最卖掉了强巴的马却留下了牛皮搭链,现在马搭涟变成了狗搭链正好可以用来运输小藏獒。嘎朵觉悟紧跟在袁最身后,它的个头超过了袁最的腰际,让人觉得它就是一头驴。但它的嘴脸绝对没有驴的温顺,它昂起头,冷峻威严地走向人群,咄咄逼人的四目大吊眼瞄上谁,谁就会不寒而栗。人们纷纷闪开。

终于有人尖叫了一声,好像嘎朵觉悟的眼睛是远距离的牙齿,已经咬得他遍体鳞伤了。他同样牵着一只狗,他一叫,他的狗也叫了。那是一只身姿矫健的大狼狗,它俱怕着藏獒却又不想给主人丢脸,便耸起身子朝前扑了一下。按惯例这时候主人一定会拽住它,那根代表权力的牵引绳会在一紧一松的过程中告诉它你不该这样。但这次主人因为惊惧手软了,它一扑牵引绳就脱手而去。大狼狗回头看了一眼主人,也看了一眼拖在地上的牵引绳,尴尬地停了下来。它其实是做做样子的,并不想真的扑上去,可是主人放开了牵引绳也就等于怂恿它扑咬,它到底扑不扑?短暂的犹豫之后,大狼狗还是选择了扑上去,不过不是直线而是带着徘徊的之字形曲线,表明它既要忠于职守又不想惹来祸端的内心矛盾。

嘎朵觉悟停下了,呆望着大狼狗,好像在沉思:

扑来的是狼还是狗?不管沉思的结果如何,它只能后退。它怕了,怕的不是大狼狗,而是整个陌生的环境。

这里不是草原,不是它嘎朵觉悟的领地,这里是大狼狗的领地,它来到了大狼狗的领地,首先在道理上就不占优势,怎么还能跟人家厮咬打斗呢?它怯惧的眼神和后退的举动一下子鼓舞了大狼狗。大狼狗奔扑的曲线立刻变成了直线:咬死藏獒,咬死藏獒。不知道嘎朵觉悟听没听懂大狼狗牙齿的语言,袁最听懂了,他叫了一声上帝,赶快放下怀里的四只小藏獒,朝着大狼狗横挡过去。当危险来临时,袁最下意识地颠倒了他跟藏獒的角色:不是嘎朵觉悟应该保护他,而是他应该保护嘎朵觉悟。他是狗,一只真正的守护狗。

大狼狗毫不留情地咬住了袁最的小腿肚子,咬住就不松口。既然这个人的藏獒如此法懦,它为什么要松口呢?袁最疼得几欲倒下,揪着大狼狗的耳朵使劲往后拽,哪里拽得开。这时大狼狗的主人惧怕着藏獒不敢过来,能挽救袁最的就只有嘎朵觉悟了,只要它上去厮咬,或者用前爪拍一下,大狼狗就会落荒而逃。但是嘎朵觉悟无动于衷,它冷漠地观望着,就像欣赏一出戏。这说明它并不承认袁最是它的新主人,它对他的跟随只是暂时的搭伴,并不代表它内心的依赖和信任。它觉得自己会离开他,一定会离开他。

但是它也明白,就是这个它极不愿意接受的人,为了它挺身而出,挡住了大狼狗恶毒的利牙。它有些惭J傀,晃晃沉重的脑袋,冲着大狼狗吼了一声。就是这一声吼,仅仅是一声吼,让大狼狗浑身一抖,松开了咬人的嘴。

大狼狗用吼声威胁着,渐渐退回到主人身边去了。嘎朵觉悟望了一眼疼痛得扭曲了脸的袁最,低下头去,等待着他的责备。但是袁最没有责备,他庆幸地看着完好无损的嘎朵觉悟和八只小藏獒,一屁股坐了下来。在他看来,让他用任何代价!任何方式保护嘎朵觉悟都是天经地义的。嘎朵觉悟是多么名贵的一只藏獒啊,怎么可以用来胡乱打斗呢?它虽然是狗,但活着的意义决不是保护主人或者帮助牧民放牧牛羊!守卫财产,它只是用来被展示被欣赏被赞叹的,就像人类最好的雕塑!最好的绘画!最好的建筑那样。

袁最把裤筒挽上去,看看伤口和鲜血,仇恨地望了一眼前面,发现大狼狗正在被主人拉着迅速朝广场外面走去。他喊了一声:“站住,你得送我去医院。”

主人回望一眼,拉起大狼狗就跑,一溜烟跑得不见了踪影。袁最摇摇头:完了,只好自己去医院了,还得快,这大狼狗的犬牙上十有八九是带着狂犬病毒的。

他站起来,瘸着走向地上的四只小藏獒,正要抱起来,就见有个警察快速朝他走来。他愣住了,盯着警察一动不动,突然浑身一阵哆嗦,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大狼狗刚一咬住袁最,就有人去喊警察了。替察提着电警棍走来,看到袁最倒在了地上,想过去,又不敢。他寻思这是一只多么可怕的藏獒,能吃了我。

有几个旁观的人说:“没事,这是只猪獒,看上去威风,其实不咬人的。它要是会咬人,它的主人也不会是这个下场。”警察警惕地瞪着嘎朵觉悟,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4

袁最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第一个念头便是:

我的藏獒呢?他忽地坐起,看到嘎朵觉悟就在病房门口,脊背上依然是牛皮搭链和四只小藏羹。他喊起来:“还有四只呢?”年轻的女护士立刻指给他看:“在这儿,在这儿。”袁最趴着朝床底下看去,发现四只小藏獒正围着一个白搪瓷的医用托盘舔甜牛奶呢。

女护士说:“多心疼(可爱)的小藏獒啊。”

袁最放心了,问道:“我没事吧?”

女护士说:“你?你有什么事?好着呢。”然后说起袁最不省人事时,嘎朵觉悟的种种表现,“我们一下救护车,看到这么大的一只藏獒守着你,都不敢过去。大藏獒知道我们是因为它才不敢过去的,也知道我们不过去就救不了你,立刻趴下了,把头埋在两条前腿中间闭上了眼睛。我一看就知道这藏獒太懂事了,第一个跑了过去。我们把你抬上了救护车,正要走,它突然跳起来,挡在车门那儿不让关门,冲我们喊几声,又冲四只小藏獒喊几声。还是我第一个明白的,又把四只小藏獒抱上了救护车。我当时想,能不能把大藏獒和它背着的另外四只小藏獒也带上呢?

可是不行,救护车里只有一个患者和四个救护人员的位置,大藏獒只能丢下了。我们是救人,不能耽搁,救护车拉响了鸣笛,一路疾驰。开始我们还能从窗口看到大藏獒在追撵汽车,后来就看不到了。我们说大藏獒只能和主人分开了,等他醒来,再去满大街寻找吧。可是谁能想到,刚刚给你做了检查,大藏獒就出现在急诊科,真不知它是怎么找上来的,大街小巷,弯来拐去,离得那么远也能闻出你的味道?它一进急诊科,就吓得医生护士到处跑。我们来了十几个保安,都远远看着不敢靠前。我说不要紧的,它是来探视病人的。我朝它招了招手,它就过来了,一来就守在了病房门口。我们进进出出它都盯着看,那双眼睛好吓人。我胆子比较大,拿了牛奶面包喂它,它不吃,也不让它背着的四只小藏獒吃。我又给这四只小藏獒喂,它就管不着了。嘻嘻,多好玩的小藏獒。”

袁最赶紧说:“谢谢你,谢谢你。我今天遇到好人了。”

女护士说:“谢什么,我家也养狗,不过是一只小盲犬。”

这时医生进来了,看他已经醒来,就说:“已经打过狂犬病疫苗了,你去交费吧。”

袁最下了床,问道:“医生,我为什么会昏过去?”

医生说:“有的人流一点血就会昏过去。”

袁最说:“我不是这种人,我曾经流过很多血都没昏过去。”

急救费加上狂犬病疫苗费,贵得让袁最吐舌头。

疫苗至少要注射三次,医生让他明天再来。看样子必须在西海府住几天了。他带着藏獒离开医院沿街走去,想找一家既便宜又能接纳藏獒的旅馆,找了几家都让他失望,不是太贵就是没地方安置藏獒。他说:“你们不用另外安置,我跟我的藏獒住一间房就可以了。”旅馆的人说:“那就更不行了。”无奈之下,只好在大街上流浪,吸引了一帮孩子跟着看。嘎朵觉悟不时地停下来,盯着路过的饭店橱窗里的肉食和摸摸看。袁最知道它饿了,小藏獒也饿了,便牵着藏獒走进了一家饭店,立刻遭到了驱赶。他退出来,让嘎朵觉悟带着小藏獒守在门口,自己进去称了五斤手抓肉,来到门口,把一半丢给嘎朵觉悟,一半用盘子托在手上,开始喂小藏獒。小藏獒还在吃母奶,不能自己撕咬肉类,只能吃肉糜,他就嚼碎了肉,耐心地一点一点喂。让他发愁的是,从麦玛镇出发后一只小藏獒始终不肯张开嘴,这会儿仍然紧闭着。他喂完了肉,又去买了两碗肉汤,嘘嘘地吹凉了,放一碗在嘎朵觉悟面前,一碗自己端着,让小藏獒们一只舔了几口。那只刚才不肯张口吃肉的小藏獒同样拒绝喝汤,似乎它还不会自己喝。它神情呆滞地思念着母亲,就想着去母亲的乳头上吮奶了。

喂完了汤,袁最才意识到自己也是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他走进饭店还了碗,想买两个摸慎充饥。柜台里的店家说:“你把肉钱先结了吧。”

他说:“你把摸摸给我,我一起结。”

店家说:“我怕你结不起。”

袁最只好掏钱,一摸屁股口袋便有些诧异:“钱呢?”他明明记得在医院交费后身上还剩几百块钱。

他摸遍了所有口袋,才意识到钱被偷了,左右看看,发现一直跟着他的那帮孩子这时跑得一个不剩了。

他盯着店家说:“真让你说对了,我就是结不起。你看到有人偷我的钱,为什么不告诉我?”

店家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说我是贼的合伙人?”

袁最冷笑道:“不就是个贼吗,为什么不承认?我是什么人,能把贼放在眼里?但为了我的藏獒我不想惹事。这样吧,我把我的皮大衣给你脱下?”

店家说:“脏兮兮的,谁要你这破大衣。给只小藏獒吧。”

袁最哼了一声说:“想得不错,你这是要我的命了。”说着看了一眼门外的小藏獒,眼光顿时直了。那只刚才既不吃肉也不喝汤的小藏羹突然冲他张开了嘴,嘴里含着一个白花花的东西。他惊叫起来:“珍珠?你嘴里怎么是我的珍珠?上帝啊。”想想吧,当时在强巴家的碉楼外,他歇斯底里地把珍珠扔向了小藏獒,一定是扔在了这只小藏獒身上。它叼起来含在了嘴里,从此便一直含着,不吃不喝,生怕丢了。似乎从它的本能出发,人把东西扔到它身上就是把东西托付给了它,即使发生地动山摇的灾难,即使饥肠辘辘!焦渴难忍,也不能吐出来弄丢了。

袁最激动地过去,摸摸小藏獒的头:“珍珠,你的名字就叫珍珠。”然后从小藏獒嘴里取出了珍珠。小藏獒似乎觉得终于把托付给自己的东西还给了人,疲倦地卧下,头一歪,闭上眼睛,睡着了。袁最用衣襟揩干净珍珠上的唾液,回到店家面前说:“见过真正的珍珠吧?这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说两三万肯定多了,说三五千肯定少了。先当在你这儿,我明天拿钱来赎。”

店家接过珍珠,看都没看一眼就喊道:“媳妇,你来看看,说是用珍珠抵饭钱,不会是一串塑料吧?”话音未落,从里屋蹿出一个女人来,先是过去拉上饭店的门,把藏獒跟袁最隔离开了,然后从丈夫手里接过了珍珠。她仔细看看,突然摸起,朝袁最脸上扔过来:“好一个骗人的贩狗人,珍珠我见过的多了,你这样的十块钱就能买好几串。”珍珠落在了地上,袁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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