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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傅越来越幽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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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尿,用手敲了敲糊窗的铁皮,让铁皮发出一声巨响,然后一边系着裤扣子一边
摇摇摆摆地跑着去追赶同伙。除此之外他再也没受到过别的惊吓。树下太冷,他挪
到车壳里去坐了一会,抽了一支烟,小心地掐灭烟蒂。然后他闭上眼睛粗算了一下
半年来的收入,感到心满意足。他决定明天再来等待一天,如果还没有客人,后天
就停业,明年春暖花开后接着干。只要能让我干五年,就可以安度晚年了。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骑车来了。一夜阴风把更多的树叶子吹下来,白杨树几乎
成了光秃秃的枝条,几棵混生在松林中的榛树,满树金黄枯叶,但并不脱落,在阴
风中哗哗作响,看起来好像满树蝴蝶。他带来了一条蛇皮袋子,还有一根顶端带铁
尖的木棍。他把林间小屋周围很大范围内的垃圾捡了一遍。他捡垃圾不是为了赚钱,
而是为了报德。他感到社会对自己太好了。他捡了结结实实一袋子垃圾,封好口,
搬到自行车后货架上。然后他就进了小屋,准备把屋子里的东西收拾一下。一只乌
鸦在小屋外大叫一声,使他的心神一颤,他抬头看到,有一对男女,沿着那条灰白
的小路,从农机厂背后那个馒头状的小山包上,对着他的林间小屋走来了。
那对中年男女出现在小屋门前时,时间是中午十二点半。男子个头很高,穿着
一件灰色的风衣,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风把他的黑色的裤子吹得往前飘,显出了
他的腿肚子的形状。女人的个头也不矮,他用下了几十年铁料的眼力,估计出她的
高度在一米七十左右,上下浮动不会超过两厘米。她上穿着一件紫红色的羽绒服,
下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脚上蹬着一双白色的羊皮鞋。两个人都没戴帽子,风把
他们的头发吹得凌乱不堪,女人不时地抬起一只手,将遮住脸面的头发捋到脑后去。
他们在临近小屋时,下意识地拉开了的距离反而泄露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他知道这
是一对情人,而且多半是历史悠久的情人。当他看清了那男人冷漠痛苦的脸和那女
人怨妇般的眼神时,就像刚刚阅读完毕了他们的感情档案一样,对他们的事儿已经
了如指掌。
他准备做这笔关门前的买卖,不是为了赚钱,而是出于对他们深深的同情。
那男人站在小屋前,与他搭着话儿,女人背对小门站着,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
里,用一只脚踢着地上的枯叶。
“天气真冷,”男人说,“天气说冷突然就冷了,这很不正常。”
“电视说是从西伯利亚过来的寒流。”他说着,想起了自家那台早该淘汰的黑
白电视机。
“这就是那间著名的情侣小屋吗?”男人说,“听说是公安局长的岳父开的?”
他笑着,含意模糊地摇摇头。
“其实,”男人说,“我们只想找个地方聊聊天
他会意地笑笑,提着马扎子,头也不回地向那丛紫穗槐走去。
一线阳光从灰云中射出来,照耀得树林一片辉煌,白杨树干上像挂上了一层锡
箔,闪烁着神奇的光彩。他背靠着紫穗槐柔软的枝条,感到遒劲的东北风吹得脊背
冰凉如铁。男人弯着腰钻进了小屋,女人站在铁门一侧,低垂着头,仿佛在想什么
心事。男人从小屋里钻出来,站在女人背后,低声说着什么。女人保持着方才的姿
势不变。男人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拽拽女人的衣角,女人身体扭动着,动作幼稚,
好像一个发脾气的小女孩。男人的一只手按在女人的肩膀上,女人继续扭动身体,
但并没有把男人的手从肩上摆开。男人的手扳着女人的肩,将她的身体扭转过来,
女人做出不驯服的样子,但到底还是与男人面对着面了。男人双手按着女人的肩,
对着女人的头顶说话。最后,男人将女人拥进了小屋。他躲在紫穗槐丛后无声地笑
了。铁门轻轻地关上了,他听到了轻悄悄的锁门声。然后铁壳小屋就成了寒林中一
件死物,清冷的、时隐时显的阳光照着它,泛起一些短促浑浊的光芒。褐色的麻雀
栖在屋顶上拉屎、蹦跳、喳喳噪叫。庞大臃肿的灰云在空中匆忙奔驰,树林中滑动
着它们的暗影。他看了一眼怀表,时间是午后一点,他估计他们不会在小屋里待得
太久,有一个小时足矣。他原想赶回家吃午饭,没想到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肚子里
有点饿,身上很凉,但客人不出来,他就只能等着。反正是按钟点收租金,没有权
利撵人家,有的男女在小铁屋里要待三个小时呢。在往常的日子里,巴不得他们待
在里边睡上十个八个小时,但今日寒风刺骨,腹内饥饿,所以就盼望着他们赶快完
了事出来。他在面前的地上用木棍儿掘了一个坑,然后点上了一支烟。他把烟灰小
心翼翼地弹在小坑里,生怕引起山林火灾。
他坐在紫穗槐前等待了大约半个小时光景,从小屋里传出了女人细微的几乎听
不清楚的抽泣声。一缕风吹过来,树枝摇摆,咧咧作响,抽泣声便被淹没;风一停,
抽泣声就传进他的耳朵。他为他们叹息,这样的情侣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他们的爱
情很古典很悲伤,就像盐水缸里的腌黄瓜,只有苦咸,没有甜蜜。现在的年轻人可
不这样,他们进了小屋就争分夺秒,干得热火朝天。他们放肆地喊叫、呻吟,有的
还脏话连篇,连树上的鸟儿都羞得面红耳赤。同是干一种事儿,气氛却有天壤之别。
他通过谛听男女腻声,了解了人们观念的变化。他的内心里,还是喜欢这样哭哭啼
啼的爱情,这才像戏嘛!他听着他们的哭泣想象着他们的故事,肯定是感伤的故事,
是个爱情悲剧,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有情人没成眷属。很可能是天南海北两离分,
这次是千里迢迢来幽会。从这个角度上看,他想,我这就是积德嘛!
他胡思乱想着,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搓
搓冻木了的耳朵,准备着收摊儿了。他决定还是要收他们一点钱,回城的路上到兰
州拉面馆里吃碗热乎乎的牛肉面,否则心里不平衡。想到牛肉面他的肚子就咕咕地
叫唤起来,牙巴骨也得得打战。既是饿的,也是冻的。这个季节不应该这样子冷法,
这样冷法不正常,活见鬼;去年的三九时节也没有这个冷法。小屋里寂静无声,女人
的抽泣声听不到了,铁屋子安静得像座坟墓。一只乌鸦叼着一节肠子,从远处飞来,
落在了白杨树上的巢里。
时间又过去一个小时,小屋里还是死一般的寂静。阴云密布,树林中已经有了
些黄昏景象。他心中暗暗嘀咕:这是怎么回事?不至于有这样大的劲头吧?难道他
们在里边睡着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里边只有一块床板,床板上铺着一条草席,
没有被子也没有褥子,外边冷还偶有一线阳光,里边一插门,那就是真正的冷如冰
窖。但他们又能在里边干什么呢?他终于忍不住了,走到小屋门前故意地大声咳嗽,
提醒他们赶快出来。里边毫无反应,难道他们像封神榜里的土行孙地遁而去?不可
能,那是神魔小说哩。难道他们像西游记里的孙猴子变成了蚊子从气窗里飞走?不
可能,那也是神魔小说哩!难道他们……一幅灰白的可怕是象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
里,他的手和腿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老天爷,千万别出这种事,要是出了这种
事,断了财路不说,只怕还要进班房!他顾不上别的了,举起手,轻轻地拍门:
啪啪啪。
用力地打门:
咚咚咚
狠命地砸门:
嘭嘭嘭!嘭嘭嘭!
一边狠命地砸门一边大喊:
嘭嘭嘭!嗨!该出来了!嘭嘭嘭!你们在里边干什么!
他的手虎口震裂了,渗出了细小的血珠儿。但屋子里还是无声无息,一时间竟
然使他怀疑自己的记性,难道真有一对那样的男女进了铁壳小屋?
女人苍白的瓜子脸儿马上就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她的脸上有两只忧
郁的大眼睛,眼球漆黑,有些鬼气。她的下巴尖尖的,嘴角上有一颗绿豆粒般大小
的黑痣,痣上还生着一根弯曲的黑毛儿。男人的形象也同样历历在目:竖起的风衣
领子遮住他的双腮,鼻子很高,下巴发青,眉毛很浓,双目阴沉,门牙旁边嵌着一
颗金色假牙……
毫无疑问、千真万确,大约三个小时前,有一对忧伤的中年男女,进了这个用
公车铁壳改造成的林间小屋,但他们现在一声不吭。他知道,最可怕的事情已经发
生了,坏运气就像一桶臭大粪,劈头盖脸地浇下来了。他双腿一软,瘫在铁屋子的
铁门前……
过了大约抽支香烟的工夫,他扶着铁门站起来,围着铁屋转着圈子,手拍得铁
壳子啪啪作响,他苦苦地哀求着,愤怒地骂着;
“好人啊,你们醒醒吧,你们出来吧,我把一个夏天里挣来的钱全部给你们行
不行?我给你们下跪叩头行不行?……杂种啊,畜生,你们欺负一个老头子难道不
怕天打五雷轰吗?你们这两个奸贼,偷鸡摸狗的婊子、嫖客,你们不得好死……我
叫你亲爹行不行?叫你亲娘行不行?亲爹亲娘亲老祖宗,求你们发发善心出来吧,
我是个六十岁的下岗工人,家里还有一个生胃病的老伴,混到这一步已经够惨了,
你们可不能给我雪上加霜了,你们想死也不能死在我的小屋里啊,你们可以到树上
去上吊,可以到湖边去跳水,可以到铁道上去卧轨,你们想死在哪里也能死为什么
偏偏到我的小屋里来?我看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是个局长也是个处长,为这
点事儿值得死吗?你们这样死去可是轻如鸿毛啊,不值的,连你们这样的人都想死,
那我们这些下等人可咋活?局长,处长,你们想开点吧,你们跟我们比比嘛,出来
吧,出来吧……
任他把嗓子喊哑,铁壳小屋里还是寂静无声,暮归的乌鸦们围着高高的白杨树
梢叭叭大叫,团团旋转,好像一团黑云。他找来一块巨大的卵石,双手搬起,向铁
门砸了过去。咣啷一声巨响,卵石碎成两半,但铁门完好如初。他仄起肩膀,向铁
壳子撞去,铁壳子岿然不动,他却被反弹出三米多远,一屁股蹾在了地上。他感到
肩膀疼痛难忍,胳膊抬举不便,好像把锁子骨撞断了……

   九

他骑着沉重的自行车仿佛梦游般地冲下山包,他没有捏车闸,他想就这样摔死
了更好,东北风迎面吹来,衣服鼓涨,肚子冰凉,耳朵边呼呼作响,仿佛腾云驾雾,
车后座上的垃圾袋子开了口,肮脏的纸片和塑料袋子在身后轰然而起,漫天飞舞。
环湖路上,连那个抗癌明星的身影也见不到了。一群灰秃秃的天鹅在湖面上盘旋着,
好像在选择地方降落。湖上已经结了一层冰,冰上落满黄土。他麻木地骑车进了城。
街灯已经点燃,不时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令人胆战心惊地响起。一辆没有鸣笛的警车
转动着红绿灯油油地滑过来,吓得他差点从自行车上栽下来。
他懵懵懂懂地来到了徒弟吕小胡的门前,刚要抬手敲门就看到门板上贴着一张
画儿,画上画着一个怒目向人的男孩。他转身想逃,看到徒弟提着一只光鸡从楼道
里走上来。楼梯间昏暗的灯光照着死鸡惨白的疙瘩皮,使他身上的老皮顿时变得像
鸡皮一样。他的腿软了,骨折过的地方像被锥子猛刺了一下子,痛得他一腚坐在了
楼梯上。吕小胡猛一怔,急问:
“师傅,您怎么在这儿?”
他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突然见到了爸爸的小男孩似的,嘴唇打着哆嗦,眼泪滚
滚而出。
“怎么啦师傅?”徒弟快步上前,把他拉起来,“出了什么事啦?”
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徒弟家门口,泣不成声地说:
“小胡,大事不好了……”
小胡慌忙开门,把他拉起来拖到屋子里,安排他坐在沙发上。
“师傅,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师娘死了?”
“不,”他有气无力地说,“比你师娘死去糟糕一千倍……”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胡焦急地问,“师傅,你快要把我急死了!”
“小胡,”他擦了一把眼泪,抽泣着说,“师傅闯了大祸了……”
“快说呀,啥事?!”
“中午进去了一男一女,现在还没出来……”
“没出来就多收钱呗,”小胡松了一口气,说,“这不是好事吗?”
“啥好事,他们在里边死了……”
“死了!”小胡吃了一惊,手里提着的暖瓶差点掉在地上,“是怎么死的?”
“我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看到他们死了?”
“我没看到他们死了……”
“你没看到他们死了,怎么知道他们死了?”
“他们肯定是死了……他们进去了三个小时,起初那个女的还哭哭啼啼,后来
一点声音也没有了……”他让徒弟看着自己敲破了的手,说,“我砸门,敲窗,喊
叫,把手都砸破了,车壳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一丝丝声音也没有……”
小胡放下暖瓶,坐在沙发对面的木凳子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
燃,垂着头抽了一口,抬起头,说:“师傅,您别着急。”他的双手在大腿上紧张
地摸索着满怀希望地望着徒弟的脸。小胡抽出一支烟递给他并帮他点燃,说:“也
许他们在里边睡着了,人们干完了这事,容易犯困……”
“别给我吃宽心丸了,”他悲哀地说,“好徒弟,我的手指都快敲断了,嗓子
都喊哑了,即便是死人也让我震醒了,可是里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们会不会趁你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溜了?这是完全可能的,师傅,为了不交
钱,人们什么样的怪招都能想出来的。”
他摇摇头,说:
“不可能,绝不可能,铁门从里边锁着呢,再说,我一直盯着呢,别说是两个
大活人,就是两个耗子从里边钻出来,我也能看见……”
“您说起耗子,我倒想起来了,”小胡道,“他们很可能挖了条地道跑了。”
”好徒弟,”他哭咧咧地说,“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赶快帮师傅想想办法吧;
师傅求你了!”
小胡低下头抽烟,额头上摆起了很多皱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徒弟的脸,等待
着徒弟拿主意。小胡抬起头,说:
“师傅,我看这事就去他娘的吧,反正您也挣了点钱,明年开了春,我们再另
想个挣钱的辙儿!”
“好小胡,两条人命呢……”
“两条人命也不是咱害的,他们想死我们有什么办法?”徒弟愤愤地说,“这
是两个什么样的鸟人?”
“看样子像两个有文化的人,或许是两个干部。”
“那就更甭去管他们了,这样的人,肯定都是搞婚外恋的,死了也不会有人同
情!”
“可是,”他嗫嚅着,“只怕师傅脱不了干系,雪里埋不住死尸,公安局不用
费劲就把师傅查出来了
“您的意思呢?难道您还想去报案?”
“小胡,我反复想了,丑媳妇免不了见公婆……”
“您真想去报案?!”
“也许,还能把他们救活……”
“师傅,您这不是惹火烧身嘛!”
“好徒弟,你不是有个表弟在公安局工作吗?你带我去投案吧……”
“师傅!”
“徒弟,师傅求你了,让你那个表弟帮帮忙吧,如果就这样撒手不管,师傅后
半辈子就别想睡觉了
“师傅,”小胡郑重地说,“您想过后果没有?您干这件事,原本就不那么光
明正大,随便找条法律就可以判您两年,即便不判您,也得罚款,那些人罚起款来
狠着呢,只怕您这一个夏天加一个秋天挣这点钱全交了也不够。”
“我认了,”他痛苦地说,“这些钱我不要了,师傅即便去讨口吃,也不干这
种事了。”
“万一他们要判你呐?”徒弟说。
“你跟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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