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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者与死者 作者:诺曼·梅勒[美]-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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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朗对他完全了解,心底里还暗暗觉得好笑,可结果还是推荐了他去补上这个空缺。史坦利对他处处表示钦敬,他偶尔有些什么意见史坦利总是听得点滴不漏,这些都使他觉得高兴,因而不知不觉间他就渐渐感到史坦利是他少不了的人了。虽然他内心也常常觉得,史坦利是在拍我的马屁呢,我看得透他的心,可是克洛夫特跟他一提要补一名下士的事,他却又觉得此事非史坦利莫属了。别人全都不行。当时他们也考虑过另外几个战士,他只觉得他们不成,一时却又想不起这印象是从哪儿来的,反正来源都离不开史坦利。使他吃惊的是,自己在克洛夫特面前居然不知不觉还说了史坦利两句好话。
后来,史坦利发号施令渐渐惯了,这种变化也看得出来了。他口气里出现了专横跋扈的味道,对不顺眼的弟兄开始呼么喝六了,用布朗相处也随随便便了。而且,他根本无需分析推敲,就知道今后布朗是再也帮不了他忙的了;两名中土要不是有一名伤亡,他永远也只能当个下士。起初他对布朗仍然表示一定的尊敬,还是绝不违逆他的意思,可是对他的伪善已经有所觉察,感到不大舒服了。布朗有什么明显的漏子,现在他也看在眼里了。自己有什么意见,也都直言不讳了。日子一长,连大话都说起来了。
此刻史坦利就悠悠然呼了口气,又把刚才那句话搬了出来:“你呀,真快跟罗思一模一样了。”布朗没答理他,他便啐了口唾沫,说:“说起那个罗思,我倒有个看法。”他说起话来也跟布朗一样,完全是不容分说的口吻了。“他的心地其实倒是不坏的,可就是没一点魄力。做事不肯冒风险,结果啥事都干不成,他,就是这么个人。”
“别昧着心儿说话啦,老弟,”布朗一副教训人的口气,“干这种掉脑袋的玩意儿,肯冒风险的人可是不多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史坦利说。“你只要看他当老百姓的时候好了。其实他跟你我一样,也很想干出点名堂来,可是他魄力不足,不能看准了一件事坚持干下去。他做事太谨小慎微了。要想过阔气日子,没有点机灵劲儿哪儿行呢。”“那么依你说应该怎么干呢?”布朗问他。
“我是不怕冒风险的,多大的风险都闯过来了。”
布朗笑了。“对了,一定是趁男人不在的时候勾引了人家的老婆。”
史坦利又呻了一口。他这个习惯是从克洛夫特那儿学来的。“我倒说件事给你听听。那是在我和鲁珊刚结婚以后,有个人因为要搬到外地去住,有些家具愿意卖给我们,价钱是便宜得不得了,不过一定要现钱。当时我没有这么笔钱,我爸爸手头正好也不大方便。那是起坐间里的全套家具,新的准要值到一千,可现在卖给我们只要三百来块。这么一套家具在家里一摆,请上几个客人,那真是够气派的。你说我怎么办呢,难道两手一合,说声抱歉,就把机会平白放过了不成?我才不做这种傻瓜呢。我那时在一个汽车修理厂工作,我就用了厂里的钱。”
“用了厂里的钱?这话怎么说?”
“哎,只要你手法利落点,那也不是太难的事。我是厂里管帐的,厂里的修理费收入每天就有千把块。这个修车厂规模还真不小哩。我从现金柜里暗暗把钱拿了,当天修好出厂的车子当中比方有三辆车修理费合计三百块,我就把这三辆车的完工通知单压到明天。车子是当天下午都领走了,可是那帐得缓一缓再记,这样当天的现金收入数字就不致会露出什么破绽。到第二天我再把这三笔钱入帐,同时又另找三百块钱的帐给宕一宕。”
“这套手脚你前后做了多久?”布朗问道。
“整整两个星期,怎么样,不简单吧?有两天厂里总共只有三两笔交易收了钱,这一下可把我给急坏了,因为我再把三百块钱一扣,就所剩无几了。当然,上一天没入的帐我都及时补了上去,可是那两天生意实在太少,要是有人来查查当天帐目的话,会不觉得蹊跷才怪呢。”
“那你后来是怎么弥缝过去的呢?”布朗问道。
'正文 第63节'
“说来也真好笑死人。我买下了家具以后,就用这套家具做担保,借到了三百元贷款,过两天就把这三百块钱悄悄归了帐,贷款再按月拔还。可便宜我还是捡到了。这样的家具也许在人家看来还不算怎么气派,可我要是不冒这个风险的话,还真到不了手呢。”
“真有两下子。”布朗听得很佩服,史坦利的为人原来还有这样一面,这倒是他本来不知道的。
“老实说,这没有点胆量也办不到,”史坦利说。他想起了那两个星期里他有多少个焦虑不眠的夜晚。一到晚上他就忧虑重重,备受提心吊胆之苦。尤其是到了天色将明之时,伸手不见五指,他总是愈想愈觉得自己做的手脚不妥当,有问题,脑子里翻来复去算着帐上一进一出的差额,总担心这帐算得不对,今天非得给看出破绽不可。他就强打起精神,于是脑子里就会一遍又一遍的,把几个数字加个没完:“八加三十五等于……等于……八五一十三……”几天下来他胃里也不舒服了,饭也吃不下了。有时候绝望和焦虑压得他简直透不过气来,他瘫在床上,冷汗直流。心里禁不住暗暗感慨:睁着眼睛,也会做出糊涂事来!
他们的夫妇生活也受了影响。那时他结婚不过几个星期,结婚的时候还只刚满十八岁,由于年幼无知,对自己未免有失约束。他兴头往往来得很快,心理又容易紧张,偶尔不大如意,就伏在妻子怀里流泪。他的早婚,一是因为相恋情热,二是因为他自负逞能。人家都说他年纪不大,样子可老练。他喜欢冒险,自信能挑得起来的担子就都想往肩上挑。他所以要买这套家具,其原因也就在这里,如今他一方面忧心忡忡怕露了馅,一方面又不能不尽他做丈夫的心,那头的心放不下,这头的心自然也就难以尽到了。
把钱归还以后,夫妇生活才比较融洽了些,不过在这方面他总还往往觉得信心不足;不知不觉的他倒怀念起结婚前的日子来了,那时小两口卿卿我我,依偎上好半天,心里那才叫热乎呢。然而这种想法他绝少流露,在妻子面前他也绝口不提家具是用什么法子买来的,两情欢好的时候他总是装出极大的热情,到后来连他自己也渐渐信以为真了。他离开了汽车修理厂,到一个会计事务所里当了一名办事员,一边上夜校读会计。他,学会了另外的弄钱门道,至于孩子,倒可以不忙要。他又有了钱财上的焦心事了,夜里躺在床上,又不禁冷汗直流,动弹不得,两眼直瞅着黑洞洞看不见的天花板了。可是到第二天天亮起来,却又总是信心十足,觉得这险一点也没有白冒。
“这没有点胆量是办不到的,”他要对布朗说的还是这句话。想起这些虽然有点不快,却也使他深感自豪。他就又说:“人要有出息,没有见机行事的本领是不行的。”
“是啊,还得有本领找到傻瓜,”布朗有意点了他一下。
“那是分不开的,”史坦利冷冷地说。布朗对付他还是有些招儿的。
史坦利呆呆地瞅着躺在海滩上歇息的弟兄,很想再另找一句厉害些的话回敬他。可是一看见克洛夫特正蹑手蹑脚地沿着沙滩里侧往丛林中窥探,他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
“克洛夫特在干啥呀?”他说。
“他也许看到什么了,”布朗说着就翻身爬了起来。周围的本排战士也都探起身来了,好象牛群发觉了陌生的声音或气息,都纷纷转过头去一样。
史坦利嘀咕起来:“嘻,克洛夫特总是没事找事。”
“准是有什么情况了,”布朗悄声嚷嚷。
话音刚落,只见克洛夫特突然端起枪来向丛林里猛扫了一梭子,随即往地下一趴。那枪声响得也真出奇,排里的战士都吓了一大跳,赶紧又都在沙里趴下。丛林里有一支日本步枪起而还击,于是大伙儿就乱枪向林中打去。史坦利只觉得满头大汗,连枪都瞄不准了。他迷迷糊糊趴在那儿,身边每飞过一颗子弹,身子便不自觉地一缩。听那声音就象飞过一只蜜蜂似的,他心里吃惊地想:碰上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呢。他马上想起在这方面还有过个笑话,一时忍俊不禁,轻轻一笑。背后的海滩上听到有人尖叫了一声,一会儿枪也就停了。弟兄们好一阵子寂无声息,真叫人捏着把汗,史坦利只好两眼望着眼前的沙子,看那一缕缕的热气从沙子上飘飘而起。终于克洛夫特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几个快步冲进了丛林。临进去前还打了个手势,要就近的弟兄向他靠拢,史坦利只顾盯着沙子看,心里巴不得克洛夫特没注意到他。随后就是一片沉寂,等了好几分钟,才看见克洛夫特带着威尔逊和马丁内兹出了林子,慢悠悠的,回沙滩上来了。
“毙了他两个,”克洛夫特说。“估计也总共就是这么两个,要不,就是跑了人,背包总该撂下吧。”他往沙上啐了一口,才问:“谁挂花啦?”
“是米尼塔。”答话的是戈尔斯坦,他正弯着腰,拿了个急救包在米尼塔腿上包扎。
“我来看看。”克洛夫特撕开了米尼塔的裤子,端详了一下伤口,说:“不过擦破点皮罢了。”
米尼塔哼哼着说:“伤在你身上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克洛夫特冷冷一笑。“你死不了的,老弟。”他转过身去,看见排里的弟兄都已簇拥在他的身边,就说;“不行不行,大家散开点儿。附近说不定还有日本人在找空子捣乱呢。”弟兄们都喊喊喳喳,交头接耳,似乎松出了一大口气,有些异样的兴奋。克洛夫特看了看表。“还有四十分钟,卡车就要来接我们了。大家就在海滩上分散待命,保持警惕。这货咱们今天就不卸了。”
他扭头问身边站着的一个登陆艇驾驶员:“这堆货处你们晚上有人看守吧?”“有。”
“刚才发现了日本兵,恐怕你们今儿晚上就得注意点儿了。”克洛夫特点上了一支烟,又走到米尼塔跟前。“你就只好留在这儿等卡车了,老弟。只要按住纱布别叫掉了,包你没事儿。”
史坦利和布朗俩趴在地上,望着丛林,说着话儿。史坦利只觉得浑身绵软无力。他想把惊慌的心情给排遣开,但是心里总忘不了:刚才日本兵就近在身边,而大家居然还自以为安全得很呢。他暗暗嘀咕开了:真是啥时候也不保险!他感到一阵透心的恐怖,好容易才勉强压了下去。他的神经似乎已经全部崩溃。他真担心自己不定就会说出什么荒唐的话来,所以他脑子里得了个话题就赶快扭过头来对布朗说:“真不知道加拉赫是怎么受得了的?”
“受得了什么?”
“你想呀,日本人给打死在他眼前,他会不想起自己的妻子吗。”
“嗨,”布朗说,“两码事,他想不到一块儿的。”
史坦利朝加拉赫一望,看见加拉赫正在跟威尔逊俏悄说话。他就说:“他好象头脑也清楚些了。”
布朗把肩膀一耸。“我是很同情这小子的,可我倒觉得他说不定是运气。”“你开玩笑。”
“你怎么保得定少了个女人就一定不是件大好事呢。加拉赫的老婆我不认识,可你看加拉赫又不是个魁梧汉子,他老婆很可能觉得跟他做夫妻役多大趣儿呢。你信不信,做男人的就是把她们侍候到了家,她们照样还是不会老实的,所以,如果说加拉赫的老婆在外头找了些小小的乐儿,我是不会感到太奇怪的。特别是刚有喜的时候更有这种可能,肚子里有了孩子她就有恃无恐啦,偷汉子也闯不了祸啦。”“你脑袋瓜子里就净想这一套,”史坦利埋怨起来。心里把布朗恨了一阵。布朗把女人说得这样不堪,也挑动了史坦利心里平时从不冒头的那份猜疑、那份忧虑。他倒有些半信半疑了,只怕自己的妻子也很不规矩呢,不过这只是一会儿的事,他随即就把这念头丢开了,但是尽管如此,他坐在那里总是心神不宁,焦躁不安。“我脑袋瓜子里的想头我倒可以说些给你听听,”布朗说道。“我就在想刚才发生的事儿。好好地坐着说话,冷孤丁一下子,出了事了:谁说得定会飞来个什么东西,一家伙把你打着了呢。你以为米尼塔没有吓着吗?这一下可够他受的哩。我告诉你,只要我人还在海外,脚没有踩上咱美国的地,我这颗心就永远也放不下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遭殃呢。一直好好的没有事儿,役准儿一下子就挨到了。”史坦利觉得心头涌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忧虑。他模模糊糊意识到这根子所在,一固然是出于怕死,生平第一道真正地感到怕死,二也是由于他在这场小接触发生前刚刚想了那么一大堆事儿。那种疑神疑鬼的心理,那种热不起来的夫妻生活,还有在国内过惯的那种人了邪魔般的不眠之夜,都引发了他的忧虑。不知道什么缘故,他现在一想起加拉赫,一想起他老婆死得这样突然,顿时就感到一阵难过。心想:任你怎样小心提防,还是逃不过背后来的一家伙。谁也逃不出这张罗网。史坦利只觉得浑身不得劲儿。他听着远方的炮声,瞅了瞅四外,越发增添了心中的忧虑,一时竟至忧心如焚。身上汗水直流,哭声差不多已经到了嘴边。烈日烤通了一天,晶亮的沙子刺得眼酸,加上刚才打了一小仗,神经也疲劳了,几下一来,弄得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他浑身疲软,战战兢兢,心里没有一点谱儿。他总共才参加过几次太平无事的巡逻,还从来没有真打过什么仗。但是现在他一想起打仗就觉得受不了,心里怕得不行。自己都吓成了这样,还怎么带领弟兄们去打仗呢?可是臂章上的“杠杠”还是不能不要的,总是多多益善,所以他眼看还是得硬着头皮干下去。眼下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不得劲儿,象是骨子里头出了什么毛病,他就小声对布朗说:“这要命天气热得也真是,弄得人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坐在那里,汗流泱背,恍恍惚惚总感到有一种恐怖,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你别自以为聪明,觉得反正有办法对付,老实说你是对付不了的,”布朗说。“跟你当初在修车厂里干那买卖一样,你没有坏事是全靠运气。你当我们就知道有日本人啦?我不瞒你说,史坦利,大家彼此彼此。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啥时候要出事都能未卜先知?干这档子事儿,就象干我那兜揽生意的老行当。要赚大钱诀窍是有的,办法是有的,不过要冒风险。”
'正文 第64节'
“是啊,”史坦利随口应道。他其实并没有真的在听。他只感到满肚子都是不快:他撞上什么啦,总是这样叫他心烦,叫他眼红,叫他一个劲儿地想捞便宜。他说不出原因在哪儿,只是朦朦胧胧有个想法盘结在心头:他这后半辈子里,辗转难眠、冷汗直流的夜晚肯定是少不了的,到时候又该有种种新的心事来折磨他了。第十一章
这时候战局却出现了逆转。本来,在日军渡河夜袭失败以后,将军节节推进,一路顺利,可是刚满一个星期他却忽然来了个刹车,花了几天工夫来巩固阵地,赶修道路。停兵不进原先的意图是想稍作休息,以便进而一口气突破远役防线,没想到这一停竟成了致命伤。等到他重新进兵的时候,尽管战术考虑得极其周密,作战方案也订得一丝不苟,战斗的部署更是无懈可击,可是进攻却毫不见效。前沿是第一次得到休整巩固的机会,这就好比一头疲惫的动物,一歇下就索性不起来了,就睡着了,就冬眠了。因而前沿部队结果就陷入了一种昏睡沉沉、难以唤醒的状态。在休整过后的那两个星期里,部队采取了一系列加强兵力部署的措施,进行了一系列局部性的强攻,才在个别地区推进了总共四百来码,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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