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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河镇-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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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家路窄!重任在肩刘景桂一行正昼夜兼程马不歇蹄地赶着路,却与马鸿逵给吴佩孚“暗送秋波”的人碰了个正着。
“身为国民联军竟勾结军阀,可知罪否?”在人赃俱获后,刘景桂对送信的厉声地喝问道。
“你是何人,竟敢跟本连长如此说话?”送信人并不把年轻的刘景桂放在眼里。
“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冯总司令的少将特使刘景桂!要不要出示一下总司令的委任状?”刘景桂冷笑着问道。
“不敢不敢!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恕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人。小人是奉命差遣身不由己更不知情。”送信人还算乖巧,忙跪倒在地磕头求饶道。
“借个胆给你量你也不敢!本特使饶你不死,起来前面带路!”刘景桂的口气终于缓和了下来。
当马鸿逵接到冯玉祥对刘景桂的委任电时,刘景桂的马蹄已经踏进了他的驻地。昔日曾扬言“谁来了就杀谁”的马鸿逵,这时却前踞而后恭丝毫不敢怠慢,他连忙亲自率队出迎,并大摆筵席为他的新任代表兼政治处长接风洗尘。
见自己被刘景桂人赃俱获,做贼心虚的马鸿逵情知隐瞒不过,竟贼不打三年自招为自己辩解着。年轻的党代表那种似听非听更不置可否的态度,使马鸿逵更加发怵。
宴席上马鸿逵一面殷勤劝酒一面察言观色,年轻的党代表终于开了金口。刘景桂向马鸿逵讲述了北伐军已于十一月七日占领南昌,孙传芳已彻底垮台,吴佩孚跟张作霖亦死期不远的革命形势,并转达了冯总司令与北伐军会师中原的决心,痛斥了刘镇华不识时务且自不量力,企图以卵击石螳臂挡车自取其祸的愚蠢和无知。
刘景桂威仪中又不失儒雅,使在陪的官佐们也忘记了以往的吆五喝六,都听得呆了。他侃侃而谈却闭口不提马鸿逵通敌的事,使马鸿逵情知这位年轻的党代表给自己留了不少的面子,于是对刘景桂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将提起的心吊起的胆放了下来。
“都给我记着!姓马的跟姓冯的八百年前就是一家,只是“冯”字比‘马’字多了两点,从今日起冯总司令就是我二爸。活着我是冯总司令的人,死咧我也是冯总司令的鬼。刘代表也是冯总司令的代表,他的话也就是冯总司令的话,胆敢违抗者一律腰斩绝不姑息。明天准备一天后天开拔,三日后还是这个时候在西安点卯,迟到者提头来见!”马鸿逵借党代表的威仪讨好着他的党代表。
听说马鸿逵这匹野马都被驯服,其他各路也都闻风而动,孙良诚部也士气大振。
按邓宝珊的的意见,孙良诚率部绕道终南山,以摧枯拉朽之势直扑刘振镇华的大本营十里铺。邓宝珊更顾不上腿上生疮疼痛难忍,被两个士兵抬在担架上靠前指挥。
天就要亮了,刘镇华的美梦也该结束了。兵败如山倒!镇嵩军瞬间土崩瓦解作鸟兽散,在垂涎了八个月后,刘镇华也不得不在咽了口唾沫后,屁滚尿流地滚出了潼关。
听说明天西安有望解围,陈德润跟孙兰玉,刘子明跟余儿,马子亮跟明儿还有木匠老两口子,在激动的同时又不无担心。激动的是明天就可以进城就可以去看亲人了,担心的是城里被打死、饿死、冻死和病死的听说有五六万人,自家的骨肉会不会就在其中?
但愿不再其中!他们在内心做着同样的祈祷。一会兴奋战胜了担心,一会担心又打败了兴奋,兴奋可以共享,担心却只能深深地埋藏在各自的心底。包谷麦子有生命而无感情,黄牛红马有生命又有感情却没有表情。人非草木亦非牛马,糟糕就糟糕在人有生命有感情而且还有表情。人们可以做到欺骗感情,却无论如何也欺骗不了因感情而产生的表情。他们也深知被自己深埋在心底的担心,早已被不时流露出的忧郁给出卖了,只是大家都不愿意说破而已。感情能埋藏得住么?显然不能!
也许只有人多了才能在其中得到一丝安慰,也许只有忙忙碌碌,才能或多或少地排遣一些忧郁。
南河实业学堂宽敞的灶屋里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很少到这里来的陈德润,也学着子明兄弟的样子给灶膛里添着麦秸,淌出的汗水和着扑面而来的烟灰,变成一条条黑褐色的蚰蜒,从他的脸上蜿蜒而下,已经路过脖项钻进了衣领。谢铁成几次要换他,都被陈德润拒绝了,直到连着把两个锅盔给烧糊后,他才不得不承认烧火并不比写文章简单,于是在叹了口气后,这才将抓在手里的麦秸递给了谢铁成。
明儿跟余儿先后俩都在揉面,脸上是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一会又是多云。孙兰玉在案板与锅头之间往返地走动着,她一边翻动着那些已经上了火色的锅盔一边想着心事。这世上的世事就像那锅里的锅盔,一会被翻过来一会又被翻过去,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尽头。要不是镇嵩军围攻西安,自己怕是都已抱上孙子了,可现在。。。。。。一时不留神孙兰玉的手指被烫了一下。她不断地给手指上哈着冷气,思绪也随即被打断了。
鸡叫头遍的时候谢铁成已将车停在了门口,几个人每人背一包袱锅盔互相招呼着上了马车。谢铁成“嘚儿起”的一声吆喝后,马车悠悠地启动了。枣红马不住地点着它那高高扬起的头一路向东而去。
路上的人越来越多,赶麻麻亮到达西安西门时车马和行人,已经停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民国十五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是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日子,也是陕西人不应忘却,却已经忘却了的日子。这天紧紧关闭了二百二十个日日夜夜的西安城门,终于向人们洞开了。
陈德润一行不但没能进城,反而被从城里像潮水般涌出的难民给冲散了。不管是蒸馍、锅盔还是窝窝头,凡是能吃的东西都在瞬间被一抢而空。
受了惊的枣红马两条后腿一蹬欲向前冲,却因车刮木已经刹死车轮只滑了一拃多长而未能如愿。这畜生更急了,在咆哮了一声后它两条前腿一扬,像只发怒的雄狮直立了起来。谢铁成手疾眼快不等这畜生前蹄着地,就已紧紧地抓住了马嚼铁。在拼命地挣扎咆哮了好一阵后,枣红马终于于精疲力竭后才又渐渐地安静了下来。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车马才没有伤着人也没有被人伤着。
孙兰玉已身不由己,一直被人潮卷到西稍门才总算站住了脚。回头看时却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而那些生面孔有的蓬头垢面瘦骨嶙峋,有的面如土灰只剩下了皮包骨头,他们都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着,那些吞得快的老虎群与咽得慢的狼群之间,免不了又是一场你争我夺。多亏是大白天!不然的话,人们准以为他们不是饥民而是一群饿死的魔鬼。孙兰玉只能无奈地呆立在一旁,木然地看着那些饥民们的狼吞虎咽与你争我夺。地上更是一片狼藉,到处都是丢弃的鞋袜,但人们却有的赤着左脚有的赤着右脚有的还赤着双脚。
在愣呆了好一阵后,孙兰玉才突然想到应该检查一下自己,还好!衣服虽然已被撕破但却还不至于赤身裸体,鞋也都在只是包袱已去向不明,紧紧捏在她手里的是一条用来捆包袱的红布带带。
天上突然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眼前也变得朦胧起来。人们已从麻木中苏醒过来,妇人们都背过身躲着人,在慌乱地收拾着她们那已经遮不住羞丑的衣服。一阵风暴过去后另一阵风暴又接踵而至。刚才满地都是却无人问津的鞋袜,这时又成了你争我抢的对象,开始有人还在挑肥拣瘦,后来便顾不上了。只要是只鞋就赶紧往脚上套,有的汉子棒槌大的脚竟趿拉着妇人的绣花鞋,有的妇人却将自己的三寸金莲塞进了跟渔船似的男人鞋。。。。。。
车刮木拉死了枣红马又被套在车里这才没有丢,谢铁成因怕伤着人而紧紧地抓住了马嚼铁才没有被冲散。马子亮刘子明陈德润三个男人已经陆续地回到了马车旁,明儿余儿跟孙兰玉三个女人却不见了踪影,情急之下陈德润吩咐谢铁成继续留守,自己与刘子明马子亮分头向南、北、西三个方向前去寻找。
三个男人刚走不久,孙兰玉边走边问地第一个找了回来。她还没来得及回答铁成的询问,却见余儿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孙兰玉急忙赶上去扶住了余儿,余儿的脚脖子腕歪了,她不住地呻唤着,脚腕子已经肿得像锅塔馍。在老神仙耳濡目染下,孙兰玉到底还是有些经验,在谢铁成的帮助下她将余儿扶上车并让她躺下,接着她又将铺在车底的破毛毯撕下了一块,然后将余儿扭伤的右脚包了个严严实实。在用那条一直没舍得丢弃的红布带子捆扎好后,孙兰玉还将余儿那条腿抬起来放在了车挎帮上,余儿这才呻唤得慢了。
在西南角陈德润总算找到了蜷曲在护城河边的明儿。明儿的衣服已经被撕得遮不住羞丑,她只得面对城墙蜷曲在护城河边。陈德润急忙脱下自己的罩袍披在了明儿的背上,明儿吃了一惊回过头才发现是陈德润。用罩袍裹住身体后明儿这才难为情地站了起来,并跟在她亲家公的后面往回走去。
第三十章冯玉祥誓师五原 刘
快到西门时,却见一队士兵走了出来。
“等一等!让队伍先走。”陈德润急忙小声招呼明儿说。明儿闻言后又急忙背过了身。
“稍息!”队伍那边也发出了口令,那口令声听上去竟还有些熟悉。二三十个当兵的在得到命令后踢哩垮塌地放下了手中的枪,并都一屁股便坐在了各自枪托上。
“爸!你咋在这儿?”一声问话倒将已经冷得有些发抖的陈德润,又惊出了一身冷汗。回头看时,一个眼窝深陷胡须邋遢,看上去大约有四十出头的陌生军人正向他走了过来。
“爸!你连我都不认识了?”陌生军人已经握住了陈德润的手。
“你是——是致远?”陈德润还是有些不相信自己。他一时怎么也无法将这个看起来已有四十出头并胡须邋遢的陌生军人,跟自己那个才二十多岁的儿子陈致远联系在一起。
听说是致远,明儿也立即回过头来,她这个丈母娘也被面前的女婿吓了一跳。无意中碰到了女婿明儿先是一阵惊喜,但这惊喜在瞬间又被淹没了。女婿陈致远使明儿想起了女儿马月盈也想起了侄儿刘光复,她那颗惊魂未定的心不由又提到了嗓子眼上。
“致远!你受苦了。。。。。。”迟疑了好一阵后,从不儿女情长的陈德润这次却破例的动了感情,他一把将儿子搂在了怀里。
“月盈跟光复他们咋样?”陈德润焦急地问道。说着他松开了儿子,明儿的心却顿时攥成了一蛋并砰砰砰地跳个不停。是吉是凶是祸是福全在陈致远的嘴一张,她死死地盯着陈致远的嘴,害怕它张开却又期待着它快点张开。
“他们也都忙着,这会在哪儿我也说不准。”陈致远答非所问的一句话,使两颗提起的心同时放了下来。见松了口气的明儿一前一后地摇晃着几乎快要栽倒,陈德润赶忙一把扶住了她。
“啊!姨也在这儿?”这时陈致远才发现背着身站在一旁的不是男人而是个女人,而且不是别的女人而是他的丈母娘。把丈母娘叫姨,是关中人人老几辈留传下来的习惯。
“你妈跟你大姨——她们也——也都来——来了。”在勉强地站稳后,明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陈致远自然明白她所说的大姨,是余儿。
“对对对!你铁成叔子明叔子亮叔也都来了。走!咱们过去。”被提醒后的陈德润说着拉上陈致远就走。陈致远一边走一边回头招呼他的士兵们说:“弟兄们!跟上——”
“人没找着把自己也给丢了。”孙兰玉正在抱怨,却见陈德润领着两个男人走了过来,还有一队士兵远远地跟在后面,不觉又是奇怪又是惊呀。
“啊呀!你这人油瓶子倒了都不着急。没找着明儿倒引来了一支队伍,我们又不是镇嵩军。”孙兰玉没好气地抢白着自己的丈夫。
“谁说没找着?你好好看看这是谁?还有这!”陈德润却并不生气,他指了指明儿又指了指陈致远笑着说。孙兰玉还没反应过来,已被抢步上前的陈致远抱住了。陈致远一声“妈”还没叫出,脸上已挨了重重的一巴掌。陈德润这才急了,他忙拦住孙兰玉说:“你好好看看!这是你儿——是致远——”又吃了一惊的孙兰玉将捂着半个脸的陈致远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半天后,这才一把将儿子搂在了怀里,并用颤抖着的手扑索着他那张被自己刚刚打过的脸,
眼泪夺眶而出!老秀才跟老神仙过世时孙兰玉流过泪,那是难过的泪水。这次是她在人前第二次落泪,这是难过的泪水是心疼的泪水还是激动的泪水?
“妈,小时候你也打过我,可从都来没有这么痛。”陈致远虽然也流着泪却高兴地说,说完后他的身子竟直往下坠。孙兰玉吃惊地问:“致远致远!刚还好好的你这是咋得咧?”陈致远努力直起身说:“没啥,是饿的。”孙兰玉立即明白了也顿时难为了。
二话没说谢铁成便一头钻到了车底下,出来时他手里竟出乎意料地提着一包袱锅盔,并连忙拿出一块递给了陈致远。陈致远接过锅盔并没有狼吞虎咽,而是难为地望着他那些站在不远处的弟兄们。见状陈德润立即招手让士兵们都过来,等所有的士兵们都拿到锅盔后,陈致远才跟他们一样狼吞虎咽的大吃大嚼起来。
八个月都不曾走出这扇大门的城里人,一出来哄抢的竟是那些值不了几个钱的吃货。包括一向深谋远虑的陈德润在内大家都知道他们饿,却没有料到他们竟饿成这样。当这些人潮水般的涌出时人们都不由捏紧了自家的口袋而放松了带来的吃货,于是吃货被一抢而光口袋里的钱却没少一文。憨厚的谢铁成口袋没装几个钱当然也不用为此担心,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使他吃惊的同时也明白了人们急需的并不是钱,而是那些值不了几个钱但却能填饱肚子的吃货。情知陈德润他们难以幸免,谢铁成突然灵机一动,顺手将自己带来的那包袱锅盔塞到了马车底下。使车下的秘密受到保护而没有被那些已经饥不择食人们所发现的,应归功于那匹因受了惊而正在发疯的枣红马。
面对十倍于我之劲敌,西安能固守八个多月之久,这在人类的战争史上不能说不是一个奇迹。而创造这个奇迹所靠的,正是这种军民共患难官兵同甘苦的精神。在后来的列宁格勒保卫战中,希特勒的法西斯军队虽然疯狂,却始终没能切断苏联军队的供给。在八百八十天内,苏军通过拉多加湖运进的武器弹药和粮食也从来没有中断过。伤亡虽在所难免却不曾有饿死人的记录,相比之下西安守城之役的时间虽短了些,但更多的是惨烈是悲壮。
锅盔还有,可士兵们却谁也不肯再要。队伍上已经两天没动烟火了,虽然只是压了个饥,但跟城里的弟兄们相比,他们觉得自己已经是十分幸运十分奢侈的了。
众人满以为陈致远会带他们到城里去看看,刘子亮马子亮以及余儿跟明儿,更是急切地想看到马月盈跟刘光复,谁知陈致远不但没有请他们进城,反而劝他们赶紧回南河镇说城里很危险。
“镇嵩军不是都跑光了吗?还有啥危险?”谢铁成不以为然说。
“正因为镇嵩军跑光了,所以才更危险。镇嵩军没撤时城里的军民们还一门心思地想着守城,镇嵩军一撤慢说是百姓,就连队伍都不听指挥了。”陈致远解释说。
“哦!这是为啥?”孙兰玉不解地问。
“妈你想想,当兵的也是人,队伍上好几个月既无饷有无粮,大家都是忍饥挨饿的硬撑着,如今心一松都倒下了,饿得用鞭子抽都起不来谁还指挥得动?今早那些还勉强走得动的出来抢了些吃货,他们一时高兴没有多想所以还没出什么大乱子。里面还有二十几万已经饿急、却因走不动而没有出城的饥民,你想那该有多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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