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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河镇-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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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镇嵩军围攻西安的那几个月里,渭水南岸的所有交易几乎都西移到南河镇,南河镇竟锦上添花繁荣一时。
就连久游江湖的郭德玉,都感到南河镇一瞬间让人眼花缭乱而变得陌生起来。面对那些陆离光怪见所未见又闻所未闻的新玩意,自以为对南河镇的集市已了如指掌,对各种行情也都成竹在胸的郭德玉,竟不能再左右逢源而做到游刃有余了。盲人骑瞎马,郭德玉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特别是那些已经有了裂纹,甚至打得豁豁牙牙扔掉都没人拾的碗碗盏盏,跟那些已经锈得发绿,不是缺把把就是少嘴嘴的壶壶罐罐,竟然也堂而皇之的摆上了集市,而且比新的还值钱,一开口就是天价。
郭德玉怎么也想不通,自然更是不能接受。
“乡党,这个旧香炉咋个卖?”转悠了几天后,郭德玉终于经不住好奇心的诱惑,圪蹴在一个摆着碗碗盏盏跟壶壶罐罐的摊位前问道。卖主是一个中年男人,几个月来他几乎是每集必到。
“大兄弟,不是我不跟你叫价,因为你压根就不是个买主。”一开口,郭德玉才发现中年男人不是本地人,而似乎应当是西府一带的。强龙不压地头蛇,郭德玉的胆子随即大了起来,他不服气地质问说:“你会相面?凭啥说我就不是买主?”西府人却摇着头说:“相面倒是不会,凭的是你压根就不识货,是个大行外。”见有几个本地人围了上来,已经有些猴急的郭德玉胆子更大了:“行外?笑话!你打听打听,在南河镇的集市上,还从来没一个人敢说我是行外的。”见有人点头支持,郭德玉更加得意忘形地说:“我郭德玉十岁卖蒸馍啥事没经过?不信咧你问他们。”西府人却笑着说:“不用问你是个经纪人,这些我也都注意到了。我是说你对古董是个外行,这东西不叫香炉,叫做簋(音鬼)。”郭德玉的口气也缓和了下来说:“鬼神鬼神,鬼跟神原本就是一家。香炉是用来烧香敬神的,你这是用来烧香驱鬼的对不对?把猫叫了个咪还不都一样么!快说说到底得几个铜子。”西府人仍然笑着说:“我说出来大兄弟可莫要见怪。要不是镇嵩军围城,这东西在西安少说也得五百个硬大洋。西安的那些古董商倒个手再卖给洋人时,就不是几百而是几千甚至几万。现在也是没办法只好连腰砍,二百五我说不出口说出口你也不爱听,二百六一个都不得少大家也图个吉利。”郭德玉却大不以为然地说:“洋人也不是瓜子,肯花几千几万卖一个旧香炉回去敬鬼?”虽然强压着吃惊,他的声音却难免还是有些发抖。西府人又哭笑不得地说:“我刚才已跟你说了,这不是什么香炉是古董。古董古董,越古越老越陈越旧也越值钱。你知道它在土里埋了多长时间?整整两千七百年!一代人按二十年算,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三十五代人”。
西府人见自己一时着急竟说露了嘴正在后悔,却见几个蓝眼睛黄头发的洋人走了过来。他们的后面,还跟着一个穿着西式洋装,“裤带”勒在脖项的中国人。在对郭德玉说了声“抱歉”后,西府人急忙站了起来,对着洋人又是点头又是哈腰。。。。。。
为首的洋人向西式洋装努了努嘴,西式洋装便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照妖镜”,并用“照妖镜”把那些碗碗盏盏壶壶罐罐特别是那个驱鬼的香炉,一件一件地翻来覆去地察看着。看完后他一边地问着价钱,一边还用一支黑杆黄尖的自来水笔作着记录。别的没记下,郭德玉只记住了那个鬼香炉的报价,竟果然是硬大洋五百块。
西式洋装把几个洋人叫到一旁叽里咕噜了一阵后,这才回来对西府人说:“这批货我们总经理都要了。按你所报的价一律打八折,如何?”西府人免不了又是一阵点头哈腰:“好说好说!就依经理,就依经理!”郭德玉因吃惊而吐出的舌头竟半天收不回来,活像个吊死鬼。
虽然读过孟子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的名言,郭德玉却始终没弄明白其中的深刻含义,但南河镇的土哲学家总结出的“出力的不挣钱,挣钱的不出力”,他却是心领神会而且深有感受。郭德玉曾不止一次地为自己感到自豪,也不止一次地嘲笑过南河镇的人特别是那些庄稼人。这些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整日里面朝黄土背朝天,却还是养活不了自己的婆娘娃娃。而他自己轻的不拿重的不掂,也不必花钱置办那些镢头锄头水车旱车,更无需破费买个黄牛或者红马,然后再像伺候亲爹亲妈似的,没幻鞯胤耪庑┮砸鹊恼趴谧踊酰恍肫菊庹抛旄庹抛炖锏娜绮焕弥啵兆尤垂帽人腔棺倘蟆?p》
长了见识的郭德玉,如今却嘲笑起自己来。能挣几个铜圆麻钱,自己就觉得心满意足,能挣上一半块硬洋,自己就喜不自胜忘乎所以,而人家西府人一镢头下去,就是千二八百块白花花又硬铮铮的现大洋。南河镇的庄稼人是挣钱,靠挣钱还不得把人挣死?南河镇的商人,当然也包括郭德玉在内是赚钱,但却只是赚个小钱。啥叫赚钱啥叫赚大钱?人家西府人这才叫赚钱,赚大钱!
“他妈的,没想到这些破玩意竟这么值钱。我还以为是他先人给他丢下的,却原来也是从土里刨出来的。你能刨我为啥就不能刨?”人无横财不发,一不做二不休,郭德玉准备改行了。
郭德玉并没有走开,而是把夹袄翻过来一穿并不近不远地跟了上去。亲眼看着西府人跟着洋人的尻子进了钱庄,又亲耳听到了算盘珠子那清脆的撞击声,接着又眼睁睁地看着西府人怀里揣着银票乐滋滋地走进了悦来客栈,郭德玉这才偷偷地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郭德玉心里的小算盘打个不停,开始他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后来又觉得出远门没个联手也不成,万一有个啥事,自己一个人连个转身都打不开。联手更不能随便找,人得年轻机灵,更重要的是得可靠。比较了又比较肯定了又否定,郭德玉最后选择了他丈人哥佘大勇。
胳膊毕竟还是离锤近,跟丈人家的关系虽说是不咋样和谐,但佘大勇到底是自己的大舅哥,跟旁人世人相比他总要可靠得多。想到这儿,郭德玉又折身往佘家走去,佘记烟馆就在眼前,郭德玉又犹豫地停下了脚步。那两扇大门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陌生,自从佘大花过门起,他就再也没走进过这两扇大门,佘家也从没狗大个人,到过他的铁匠铺子。郭德玉觉得那两扇大门里不会有人欢迎他这个姑爷,去了说不定还会被撵出来。还是由佘大花去说吧,省得癞蛤蟆跳门槛,既蹾尻子又伤脸。
郭德玉又折身往回走,快到家门口时他又犹豫地站了下来。嘴上没毛,说话不牢。人都说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人家的女人还能缝缝补补洗洗浆浆抹个锅料个灶,而他家的佘大花除了隔三岔五能给自己解个饥渴外,平时压根就是花瓶一个。跟别的女人相比佘大花除头发长以外,还有个特点就是嘴也长,让她知道了弄不好雨没见一滴,怕是已经闹腾得电闪雷鸣的。
这不成那也不成,郭德玉陷入到两难之中。难道就此罢了不成?好主意瞎主意总比没主意强,在咬着牙顿了下脚后,郭德玉决定还是按后一种方案进行。这一出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得来的,就是想瞒恐怕也瞒她不住。既然瞒不住还不如提前告诉她,只是须时时提醒教她不要乱说就是了。
“你回去把你哥给咱叫过来。”在佘大花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后郭德玉说。佘大花穿着小衣短裤仰面八叉地躺在炕上,她那高耸着的胸脯和凹下的三角洲不由使他心里一动,下面的那个东西也不由自主地扬起头指到了十二点。郭德玉原想发泄一下再跟佘大花说这话,结果却被那白花花硬铮铮的大洋给搅黄了。她又没长翅膀还能飞了?等把事说妥后,再老虎日水牛放开地扑腾她一会也不迟,一种欲火被另一种欲火浇灭后,底下的那个东西也随即下垂又回到了六点。
“叫我哥?诶!你今日个咋突然想起了我还有个哥,莫不是日头从西边给出来咧!”佘大花挖苦地说。
“叫你哥也发点财!你去还是不去,不去就算毬咧。”郭德玉以退为攻的卖开了关子。
“发财?跟着你饿不死就算是命大的,还想发财?你该不是想拉我哥去掷色子推牌九吧?告诉你我家已经够惨了,再也折腾不起咧,你就死了那条心吧!”郭德玉还没来得及说话,佘大花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又接着说道:“你也给我听着!卖席的你先卷上卖布的你先叠上,有些人输急了连老婆都押给了人家,你要是把我输了,我就当着你的面叫人家日给你看。”佘大花叉开她那雪白的大腿指着腿根那个凹下去的三角洲警告郭德玉说。
“不是不是!你听我给你说。。。。。。”郭德玉急忙否认着正想辩解,却又被佘大花给打断了。
“扑哧,扑哧就是两脚泥对不对?有话就赶紧说有屁就快点放,省得窝在肚子里越窝越臭。”佘大花依然不依不饶,说完后还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是这样,今天在集上有个西府人。。。。。。”郭德玉抓住机会把今天看到的事,从头到尾的向佘大花汇报了一遍。开始时佘大花还是余怒未息,后来又有些大不以为然,再后来却又是笑逐颜开,她一边穿衣服一边说:“我这就去!有这事你咋不早说?”
佘大花溜下炕又趿拉上鞋,一边扣着大襟子衣服的扣子一边就往外走。郭德玉连忙追上去拦住她说:“跟哈巴狗见了稀屎一样,我还没说完看把你急成啥列!”佘大花说:“屁没放完那你夹住干啥?”郭德玉压低声音说:“这事只能让你爸跟你哥知道,千万不能告诉其他人包括你嫂子莲儿。”
金钱的诱惑力是无与伦比的。在夜色的掩护下,发誓今辈子都不认郭德玉这个女婿的佘有志,却跟着女儿佘大花的尻子,与儿子佘大勇一前一后地闪进了铁匠铺子。郭德玉没料到佘有志也会来,他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张了张嘴他啥也没说,只觉棒槌掏牙缝夯口的不行。愣了一下后,郭德玉终于艰难地叫了声爸又难为情地叫了声哥。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一大早,那个西府人便背着个包袱出了悦来客栈,紧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壮汉的背上也背着一个包袱,只是看起来不仅大得多而且也沉得多。壮汉奇丑无比,他豹头环眼而又铁面钢髯,活像传说中那个捉鬼的钟馗。郭德玉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这人也是一个古董贩子,而且摊位就在西府人的旁边,相比之下只是货色要比西府人逊色得多。货又次人又恶自是很少有人问津,壮汉却从未因此而着急过,现在看来他卖古董是假给西府人当保镖才是真。按佘有志昨晚的意思干脆找个没人的去处,将这个西府人做掉算了,后来要不是郭德玉极力劝阻使他放弃了这个恶念,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来,因为他翁婿两个人再加上佘大勇,也远非壮汉的对手。




 第三四章卧牛城致远挂冠 斗

“跟上!注意保持距离可别乱来,啊——”看着两个西府人走出一段距离后,郭德玉这才对佘大勇说。“放心!”说完后佘大勇便跟了上去。过了一会郭德玉也若即若离地跟在了佘大勇的后面。。。。。。
眼看着两个西府人进了村,佘大勇才不得不停下来等候着郭德玉,而郭德玉却招手要他过来。等佘大勇过来后,郭德玉指着星星点点地分布在沟沟峁峁中的人问佘大勇说:“你看这些人在弄啥?”佘大勇不假思索地答道:“干啥?庄稼人还能干啥?做庄稼呗。”郭德玉摇着头说:“不像,我看不像。”佘大勇反问道:“那你说。。。。。。”郭德玉不等他说完就打开窗子说起了亮话:“在挖古董。咱们得先找个下处,而且不能离村太近,等安顿下来再说。”佘大勇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在哪里安顿?”郭德玉说:“鼻疙瘩底下是啥?是嘴!长嘴难道只是为了吃饭?一问不就啥都知道了。”
佘大勇只好跟在郭德玉的后面向沟底下走去。“你说话直别开口,让我来问。”见前面不远处已有人影,郭德玉叮咛佘大勇说。“知道咧!”佘大勇为自己这个大舅哥还得听妹夫的而有些不快,因此回话中多少带着些没好气。
“大叔忙着呐!请问这儿离宝鸡还有多远?”说着郭德玉将一根纸烟递了过去。
“还远着呢!走得快也得一天,还得两头捎黑。”所谓的大叔也不过是三十岁左右,他回过头打量了一下郭德玉又打量了一下佘大勇,这才回答说。接过纸烟他却并没点燃,而是夹在了右边的耳根上。郭德玉故作为难地说:“唉!看来今天是赶不到了。”接着他又问道:“那就近有没有打尖歇脚的地方?”那人却挖着刨着头也不回地说:“有,再往前二三里就是虢镇。”
“你在挖啥?”佘大勇终于耐不住好奇地问道。郭德玉正要说多谢,却被佘大勇抢在了前头。“挖墓!”那人回答说,他依然没有回头。又是“挖墓”又是“虢(鬼)镇”,佘大勇还以为那人故意咒他们,正待发作,却被郭德玉用眼色给制止了。“大叔!看起来你也够累的,抽支烟歇会儿吧。”说着郭德玉又在掏烟。那人终于又一次地回过头接住郭德玉递过去的纸烟说:“不行啊,挣人家的钱就得给人家出力。”郭德玉故意愤愤不平地说:“谁的钱这么大,竟把人给买到死处咧!连抽根烟的工夫都不给。”接着他又和气地说:“这里也没别人。来!抽根烟歇缓歇缓。”说着郭德玉便嗤的一声划着了洋火,先替那人点着接着又给佘大勇跟自己各点了一根。那人却苦笑着说:“谁说没人?大牙刚走,临走时还抽了我一鞭子。”郭德玉又故作气愤地说:“一天能给多少钱还打人?”那人吸了口烟说:“俩铜圆,就这还不是现吃现撂,说是等忙罢从租子里扣除。”郭德玉顺手摸出俩铜圆递给他说:“你们这儿咋是这规矩?我们那儿挖墓的还得孝子亲自去请,一天三顿饭盘上盘下还少不了酒肉。虽说不挣钱但下葬时女婿外甥封的钱却远不止俩铜圆。”在推辞了一番后那人才接住钱接着说:“你弄错了,我说的挖墓不是你说的挖墓。你说的是给刚下世的人挖墓,那我们这儿跟你们那儿差不多。我说的挖墓是挖古人的坟墓。”郭德玉又故作吃惊地説:“有多大的仇恨竟然挖人家的祖坟,也不怕损阴德?”那人弹了弹烟灰说:“唉!只要能弄到宝贝还管他什么阴德阳德的。天不早了你两位赶路要紧,也免得大牙来了大家都不好看。”
前面果然有一个古镇,但从各字号的招牌上看,却不是什么“鬼镇”,而是“虢镇”。佘大勇跟郭德玉都不认识“虢”字,于是骑着驴寻驴在“虢镇”里找着“鬼镇”。两个从未走过远路的年轻人都有些头昏眼花,腿也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脚更是痛得不敢着地,肚子也叽里咕噜地叫个不停,于是更顾不了到底是“鬼镇”还是“虢镇”。佘大勇说:“管它是什么镇,先安顿下来再说。”于是俩人在西头的一家客栈里住了下来。
向店家一打听,才知道“虢镇”就是“鬼镇”。吃过晚饭洗脚时,店家发现两个人四只脚都是燎泡,于是拿来些止痛药给他们敷了,俩人这才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晌午端。
第二天一掰开眼佘大勇就大呼上当,他埋怨着郭德玉并嚷嚷着要回去。郭德玉心里虽也有些后悔,但事情因他而起表面上却还充着硬汉说:“不怕人笑话咧你自己回,等我弄到宝贝你可别想着来分辘轳腿。”接着他又给佘大勇打气说:“人家一个香炉就卖了四百,你家的烟馆一年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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