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河图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红蝗 作者:莫言-第6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分,街道的上面,灼热的火红阳光里,弥漫着暗红色的尘土,光里和土里踽踽行
走着一些褐色的人。

一群人涌到药铺里来了,他们象法官一样严肃地注视着四老爷,四老爷也注
视着他们。因为锔锅匠漂亮的油腔激起的复杂感情使四老爷看到的物体都象蠢蠢
欲动的蝗虫。

四老爷,怎么办?

您出个主意吧,四老爷。

四老爷暂时把夜里的行动计划抛到脑后,看着这些族里的、同时又是村里的
人。

你们都看到了神虫?

我们都看到了蚂蚱。

不是蚂蚱,是神虫!

神虫?神虫,神虫!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四老爷把一束茅草根填到嘴巴里慢慢咀嚼着,双眼
望着在街上的金光中飞行的尘土,好象在努力回忆着他的梦中情境。

四老爷说他骑着毛驴在县衙前的青石板道上缓缓地行走,驴蹄子敲着石板,
发出咯咯噔噔的清脆响声。迎面来了一只通红的马驹子,马驹子没备鞍鞯,马上
坐着一个大眼睛的红胡子老头。马蹄子敲打青石板道,也发出咯咯噔噔的响声。
马和驴碰头时,都自动停住蹄腿,四老爷瞪着红色马驹上的老头,红色马驹上的
老头瞪着毛驴上的四老爷。四老爷说那老头儿问他是不是高密东北乡的人,四老
爷说是。老头儿就说,俺有亿万万的家口要在那方土地上出生,打算把那儿吃得
草牙不剩。吃草家族的首领碰上了更加吃草家族的首领,四老爷有些胆战心惊。
四老爷说你们吃得草芽不剩,俺怎么活?那老头对四老爷说你回去领导着修座庙
吧!四老爷问修座什么庙,那老头说修座八蜡庙,四老爷问庙里塑什么神灵,老
头儿跳下马,落在青石板道上。哪里有什么老头儿,四老爷说他看到青石板道上
趴着一只象羊羔那么大的火红色的大蝗虫。蝗虫的两只眼象两个木瓜,马一样的
大嘴里龇出两只绿色的大牙。两条支起的后腿上生着四排狗牙般的硬刺。它遍身
披着金甲。四老爷说他滚下驴背,跪倒便拜,那蝗虫腾地一跳,翅膀嚓啦啦地剪
着,一道红光冲上了天,朝着咱东北乡的方向飞来了。那匹马驹扬起鬃毛,沿着
青石板道往东跑了,青石板道上,一串响亮的马蹄声。

听完四老爷的梦,所有在场的人都屏息敛声,那个可怖可憎的火红色的大蚂
蚱仿佛就停在村庄里的某条小巷上或某家某户的院落里,监视着村里人的行动。

如果不修庙……四老爷吞吞吐吐、意味深长地说。

如果不修庙,蝗虫司令会率领着他的亿万万兵丁,把高密东北乡啃得草芽不
剩,到那时遍野青翠消逝,到处都裸露着结着盐嘎痴的黑色土地,连红色沼泽里
的芦苇、水草都无一棵留存,红色沼泽里无处不是红色的淤泥,到那时牛羊要被
饿死,暗藏在沼泽地芦苇丛中的红狐狸和黄野兔都会跑出沼泽,深更半夜,在大
街小巷上、在人家的院墙外,徘徊踯躅,凄厉地鸣叫……

四老爷,一切都由您老做主啦。

四老爷沉思片刻说,大家伙信得过我,我还有什么话说?凑钱修庙吧,按人
头,一个人头一块大洋。

在集资修筑八蜡神庙的过程中,四老爷到底是不是象人们私下传说的那样,
贪污了一笔银钱?我一直想找个恰当时机,向四老爷进行一次推心置腹、周纳罗
织的攻心战,我预感到这个时机已临近成熟,五十年过去了,蝗虫又一次在高密
东北乡繁衍成灾,当年四十岁的四老爷已经九十岁,尽管每日嚼草,他的牙关也
开始疏松了。

四老爷送走众人,从柜台里的搁板上抄起一把利斧,搬着一条高凳,站在槐
树下,天上星河灿烂,群星嘈嘈杂杂,也象一群蝗虫。他站到板凳上后,看到星
星离自己近了,星光照耀着悬挂在一根横向伸出的树杈上的椭圆形的瓜美和纺锤
形的丝瓜。它们都不成熟,缠绕在一起的瓜篓蔓上混杂开放着白色成簇的瓜葵花
和浅黄色、铜钱大小的丝瓜花,四老爷当然也嗅到了它们幽幽淡淡的药香。四老
爷举斧砍在树杈上,枝叶花果一起抖动。

持着什么武装去找奸夫,是四老爷整整考虑了一个下午的问题,选择这根枝
丫众多的槐树杈子,充分显示了四老爷过人的聪明和可怕的幻想能力,它使企图
夺门逃跑的银锅匠李大人吃尽了苦头。

四老爷手持武器,怀揣着一盒价格昂贵、平日不舍得使用的白头洋火,轻捷
地溜出药铺,穿过一条阴暗的小巷,伏在墙头扁豆藤叶上的几十只蝈蝈唧唧的叫
声编织出一面稀疏的罗网,笼罩着四老爷的秘密活动。大门上的机关是很简单的
:一根折成鱼钩形的粗铁丝从门的洞眼里伸进去,勾住门闩,轻轻一拨就行了。
这点点细微的声音只有那只老猫能听到。为了防止开门时的响声,四老爷早就在
门的轴窝里灌上了润滑油,大门无声无息地被打开。四老爷双手端着那根前端杈
丫丰富的树杈子,一脚就踢开了堂屋房门,冲进堂屋,房门也被踢开。屋里发出
四老妈从美梦中被惊醒的尖声喊叫,这时四老爷却屏住呼吸,双手紧紧地握住槐
树杈子对准洞开的门。他的眼睛因激怒发出绿色的光芒,象猫眼一样,那天晚上
四老爷能看清黑暗中的所有东西。

走进大门之前,四老爷为避免打草惊蛇,进行了一番精心的侦察。他首先在
厕所里的茅坑边上看到了锔锅匠的家什和扁担,这时他的愤怒使他浑身颤抖。他
咬紧牙关止住颤抖,蹑脚潜到窗户外,仔细地辨别着屋里的动静。两个人打出同
样粗重的呼噜(四老爷说四老妈打呼噜吵得他难以成眠也是导致他厌恶她的一个
原因),传到她的耳朵里他差点要咳嗽出声来,紧接着他就踢开了两道门,手持
着槐树杈的四老爷站在房门外,好象一个狡诈凶狠的猎人。

锔锅匠李大人即便是虎心豹胆,在这种特定的时刻,也无法保持镇静。他顺
手拖起一件衣服,懵懵懂懂地跳下炕,往堂屋里冲来。四老爷觑得亲切,把那蓬
树杈子对着他的脸捅过去。一个捅,一个撞,一个是邪火攻心,一个是狗急跳墙,
两人共同努力,使当做武器的槐树杈子发挥出最大威力。

四老爷感觉到那里槐树的尖锐枝丫扎进了李大人的脸。李大人发出一声非人
的惨叫,踉跄着倒退,一屁股坐回到炕沿上。

趁着这机会,四老爷掏出洋火,划着,点亮了门框上的洋油灯。

四老爷狞笑一声,又一次举起了槐树杈子。灯光照耀,锔锅匠满脸污血汩汩
流淌,一只眼睛瘪了,白水黑水混合流出眼眶。

四老爷心里腻腻的,手臂酸软,但还是坚持着把那槐树杈子胡乱戳到锔锅匠
胸口上。

锔锅匠不反抗,好象怕羞似地用两只大手捂着脸,鲜血从他的指缝里爬出来,
爬到他的手背上,又爬到他的小臂上,在胳膊上停留一下,淅淅沥沥地往地下滴。
四老爷的树杈子戳到他的胸脯上时,只有被戳部位的肌肉抖颤着,他的四肢和头
颈无有反应。四老爷被锔锅匠这种逆来顺受的牺牲精神一下子打败了,持着树杈
子的双臂软软地耷拉下去。

四老妈放声大哭起来,泪水哗哗地流。

四老爷被四老妈的哭声撩起一股恶毒的感情,他用槐树杈子戳着四老妈的胸,
四老妈也用双手捂着脸,也是同样的不畏痛楚。四老爷见着那根槐杈倾斜的、带
着一茎嫩叶的青白的尖茬抵在四老妈一只雪白松软的乳房上,仿佛立刻就戳穿那
乳房时,他的胳膊象遭到猛烈打击似地垂下来,树杈子在炕上耽搁了一下后掉在
炕前的地上。四老爷感到精疲力竭,心里一阵阵地哆嗦,一种沉重的罪疚感涌上
他的心头,他突然想到,如果把一只发情的母狗和一只强壮的公狗放在一起,两
只狗进行交配就是必然要发生的事情。看着锔锅匠残破的身体,四老爷心在愧疚,
他有些支持不住,倒退一步,坐在一只沉重的楸木机子上。

你走吧!四老爷说。



锔锅匠僵硬地保持着固有的姿势,好象没听到四老爷的话。

四老爷从地上提起锔锅匠的两只大鞋,对四老妈说:贱货,别嚎了,给他包
扎包扎,让他走!

四老爷走出屋,走出院子,一步比一步沉重地走在幽暗的小巷子里。墙头上
的扁豆花是一团团模模糊糊的白色暗影,蝈蝈的鸣叫是一道道飘荡的丝线,满天
的星斗惊惧不安地眨动着眼睛。

抓奸之后,四老爷除了继续看病行医之外,还同时干着三件大事。第一件,
筹集银钱,购买砖瓦木料油漆一应建庙所需材料;第二件,起草休书,把四老妈
打发回娘家;第三件,每天夜里去流沙口子村找那个喜欢穿红色上衣的小媳妇。

从我们村到流沙口子村,要越过那条因干旱几乎断流的运粮河。河上有一道
桥,桥墩是松木桩子,桥面是白色石条。年久失修,桥墩腐朽,桥石七扭八歪、
凸凹不平。马车牛车行人走在桥上,桥石晃晃悠悠,桥墩嘎嘎吱吱响,好象随时
都有可能坍塌。四老爷一般都是在晚饭过后星光满天的时候踏上石桥,去跟那个
小媳妇会面。这条路四老爷走熟了,闭着眼睛也能摸到。小媳妇家住在河堤外,
三间孤零零的草屋。她养着一只小巴狗,四老爷一走到门外,小巴狗就亲热地叫
起来,小媳妇就跑出来开门。有关小媳妇的家世,我知道得不多。她是怎么和四
老爷相识,又是怎样由相识发展到同床共枕、如胶似漆,只有四老爷知道,但四
老爷不肯对我说,我用想象力来补充。

我说,四老爷,你不说我也知道。四老爷说,毛孩子家知道什么!知道你怎
样勾搭上了小媳妇。四老爷摇着头,挺凄凉地笑起来。我说,四老爷,你听着,
听听我说得对不对——你认识小媳妇逃不出这两种方式:一,你去流沙口子村给
小媳妇看病;二,小媳妇到药铺里来找你看病。第一种可能性比较小,因为小媳
妇年轻,不可能有什么不能行动的重症,即便是你去她家为她看病,那时候她的
昏头昏脑的公公还在,这个老东西象只忠实的老狗一样,为他犯了案子跑去关东
的儿子看护着那块肉。她的公公是你跟她相好之后得暴病死的!你记住,四老祖
宗,那老东西死得不明不白!第一种可能性排除了,那么,你就是在你的药铺里
认识了小媳妇的。四老祖宗,你的药铺里边的格局是这样的:四间房子,东边三
间是打通了的,东西向立着两架药橱,药橱外是一道柜台,柜台是用木板架起来
的,下边是空的,弯腰可以钻进去,当然弯腰也可以钻出来。一台制药的铁碾子
在墙角上放着,柜台外的墙角。一盘切草药的小铡刀与药碾子并排放着。碾子象
个铁的小船,中间一个安有木轴的大铁轮子,你后来用蝗虫尸体制造那种骗人的
丸药时,就是用这个铁碾子粉碎原料。最西边一间是个套房,有两扇薄薄的门。
套房里有一盘火炕。在柜台外的西南墙角上,你还垒着一个灶,灶口朝北,灶上
安着一口八印的铁锅,你用这口锅炮制中药,也用它炮制过骗人的假药。屋里拾
掇得很干净,炕上被褥齐全。里屋里有茶壶茶碗,还有酒壶酒盅。你的药铺、也
是你的诊所,基本上就是这个样子!(四老爷点点头。)好了,戏就要开场,药
铺是舞台,你和小媳妇是主要演员,也许还应安排几个群众角色。

那是四月里的一个上午,浓郁的春风象棉絮般涌来,阳光明媚,你诊所的院
子里的槐树上槐花似雪,槐花的香气令人窒息,几千只蜜蜂在槐树枝丫间采集花
粉,它们胸前挎着两只花篮嗡嗡地飞着,院子里飞来飞去的蜜蜂象射来射去的流
星,金黄色的流星,你的墙壁上挖了几个大洞,洞口用钻着密密麻麻洞眼的木板
封住,这就变成了蜜蜂的巢穴,蜜蜂们从那些洞眼里爬进爬出,辛勤地酿造蜂蜜
——可以形容一句:蜜蜂在酿造着甜蜜的生活,酿造着甜蜜的爱情。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气候这样的环境,你知道,人们最容易春情萌动,你一定
忘不了一句俗谚:四月的婆娘,拿不动根草棒。女人们都慵倦无力、目光迷荡,
好象刚出浴的杨贵妃。她们的肉体焦渴,盼望着男人的抚摸,她们的土地干旱,
盼望着男人的浇灌。这些,你用你的阴阳五行学说可以解释得很清楚。

所以,我把你和她的初次接触安排在四月里一个春风拂煦、阳光明媚的上午。

我紧紧逼视着聚精会神听我讲话的四老爷。四老爷脸上无表情,咳嗽一声—
—不是生理性的咳嗽,是掩饰某种心情的精神性咳嗽——嗯,往下说。四老爷说。

你坐在柜台后的方凳上,手里捧着那把红泥紫茶壶,慢慢地啜着茶。你处理
了几个病人,为他们诊脉处方,在药橱里抓药,他们从破烂手绢里扒出铜板付给
你,你收下诊金和药费,扔在一个木盒子里。你的铺面临着大街,目光越过院落
的红土泥墙,墙上生着永远洗不净的红芯灰菜,你看着大街上的行人和车辆,飞
禽与走兽,春风团团翻滚,卷来草地上的、沼泽里的野花的幽香和麦田里的小麦
花的清香与青蒿棵子清冽的味道。你一定努力排斥着槐花的闷香、排斥着雨路两
侧白色勺药花的郁香而贪婪地呼吸着野花的香气。这就叫做:家花不如野花香!
不爱家鸡爱野鸡,是一条铁打的定律,男人们都一样,这是一种能够遗传的本能。
四老爷,你啜着茶,感到无聊而空虚,你对四老妈嘴里的铜锈味道深恶痛绝,她
又拒绝吃茅草,她的口中怪味撩起你的厌恶情绪使她的全身都丑陋不堪,你对她
一点都不感兴趣,她求偶时的嘶嘶鸣叫使你厌恶,与她交配你感到没有一丝一毫
快感你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反感。就是这样的时刻,她出现在大街上。

她出现在大街上,你捏着茶壶的手里突然冒出了涔涔的汗水。你看着她的暗
红色的褂子,象看着一团抑郁的火,她推开院子门口半掩的栅栏,轻步趋上前来,
蜜蜂围绕着她的头颅旋转,她把手里拎着的红布小包袱举起来轰赶蜜蜂,有一只
蜜蜂受了伤,跌在地上,翅膀贴地转磨。你放下茶壶按着柜台站起来,你的心怦
怦地跳着,你的眼睛贪婪地看着她黑红的脸庞上那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她的额头
短促,嘴唇象紫红的月季花苞。你又用眼盯住了她的胸脯,你其实已经用你的狂
热的欲念剥光了她的衣裳,你想象着一只手握住她一个奶子的滋味。鉴于当时的
习俗,你一定认真打量过她的小脚,她穿着一双绿缎子绣花鞋,木后跟在地上凿
出一些白点子。

她进屋里来,怯生生地叫了一句先生。你顾不上回答,只顾盯着她看,你那
样子很可怕:眼睛斜睨着,噼噼啪啪喷溅着金黄色的火星,嘴半张着,哈拉子流
到下巴上。四老祖宗,你那时象一匹发情的公狗,恨不得一口把她吞掉。她又叫
了一声先生,你才从迷醉状态中清醒过来。她说她身子不舒坦,你让她在柜台外
的凳子上坐下。她坐得很远,你让她往前靠,你让她再往前靠,她又往前靠了一
下。她的肚子紧靠在柜台上,她的腿伸到柜台下,你在柜台里也是这样坐着,你
感觉到你的膝盖抵在她那两个又圆又小的膝盖上。她的脸胀得发红,呼吸急促引
起她的胸脯翕动,她那两只奶子象两只蠢蠢欲动的小兔子,你的手里全是汗水。
你咬住牙,把火一样的欲念暂时压下去,把用谷子填充的小枕头拖到柜台中央,
你让她把手腕枕在上面,她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