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河图小说网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燃灯者-第3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以符合恩格斯在《反杜林论》和毛泽东在《矛盾论》中陈述的原则。
那时我尚不知道毛泽东的《矛盾论》大半借用苏联党校的哲学教科书,所以免不了衷心敬佩
毛主席他老人家是位深思雄辩,纵接希腊,横贯东西的大哲学家。
课间休息时,我把准备好的字条交给先生。我的问题是因读列宁的《唯批》而起。那时
毛泽东的《实践论》是读哲学的日修课,在辩证唯物论的真理论中,实践标准是至高无上
的。列宁在《唯批》中却认为实践标准并不是绝对的,它永远不能达成对真理的完全证实。
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中也有类似的表述。若从康德哲学论,《实践论》中所谈的实践之
为真理标准仍属知性范畴,它不过是知性运用范畴统一感性材料的过程。而列宁对实践标准
绝对性的保留却与康德界定理性认识能力相通。即然实践之为感性活动不能绝对判定真理,
康德的物自体就有了存在的理由。
这个想法在当时有点大逆不道。但难道不正是先生讲到了哲学的爱智本性吗?就算因无
知说错了,想先生也会宽容。先生看了一下我的问题,说你读书很仔细,这个问题几句话说
不清楚,下次我带些材料给你,有些问题书读到了自然就解决了。先生的这句话让我受益终
生。后来读书治学每逢难解之处,就想起先生的话。
那天课程的第二部分先生讲巴门尼德。先生用英文念出巴门尼德的名字,重音放在第一
和第三个音节上。在第一个音节上还带上点“儿”音,听起来很特别。我一下子就记住了这
种读法。后来读西哲史,对巴门尼德的称谓总是随了先生的念法。先生很看重巴门尼德的思
想,虽然也批评他的僵化的唯心主义存在观,但却告诉我们巴门尼德在哲学史上是承前启后
的人物,他对存在的解释开启了本体论的先河。
先生的讲课激起了我“狂热”的求知欲。从前以为自己还是读了几本书的,在厂里小兄
弟之间也有点卖弄的资本,一不小心也拿自己当了回事儿。听了先生的课,才知道自己简直
就是一张白纸,至多上面揉出了几道褶子。于是痛下决心要刻苦读书。可那时候,找书难
呀!就先生讲过的这些内容,背景知识就涉及希腊历史、文化史、人物传,哪里找去?清河
镇上有个小饭馆,是我们常去喝酒的地方。对面是个新华书店,进门一股子土味儿。陈列社
会科学书籍的架子上就那么几大色块:深蓝——马恩全集;鲜红——毛泽东选集;深棕 
——列宁全集;屎黄——斯大林全集;暗红——马恩选集。一次和同学在小饭馆喝完酒出
门乘兴进了书店,翻了半天,找出一本康德的著作《宇宙发展史概论》,算是难得的收获
了。


 又到先生来上课的时间了。现在每周就盼着听先生的课。先生很快将希腊哲学梳理了一
遍,跟着开始讲授罗马哲学,卢克莱修、琉善一路道来,让我如沐春风。那天课间休息,先
生在门口朝我招手,我急忙走过去,见先生从他那只黑色人造革提包里拿出一本书,说康德
的著作不好读,蓝先生的译文也不好懂。大约是前次他问起我读了康德的哪些书,用的谁的
译本,我便如实讲了。先生轻拍手里拿着的那本书,说这本书讲得清楚,译文也顺畅些,你
可以读一读,有问题再讨论。我接过书,厚厚的一册,书页有点黄,是斯密的《康德〈纯粹
理性批判〉解义》,倬然译,商务印书馆出的。我谢过先生,回到座位上翻看,突见书中夹
着一张纸条“供工人师傅批判参考”,心头一紧,才意识到先生授我此册是冒着风险的。
七五年,文革已经气息奄奄,但正因其将死而愈见凶险。先生这一代人被毛肆意凌辱二
十余年,校园中也多见弟子反噬恩师的孽行。我与先生仅几面之缘,片刻交谈,先生便将这
属于“封、资、修”的书籍授我。这绝非先生对我这个毛头小子青眼有加,而是我提的问题
引先生“技痒”,那是久违了的“思想的快乐”。先生夹个纸条来遮人耳目,却掩不住几十
年矻矻求真的一瓣心香。后来年岁渐长,阅历略丰,才明白那些真正投身思想事业的人,大
半有犯难而上的勇气,正如苏格拉底宁死也要对弟子讲完最后的思考。当海德格尔深悟
到“思想之业是危险的”时候,他绝想不到中国的运思者面临的是双重的危险:理念与人
身。
自当局四九得鹿,紧追苏联,院系调整,改造大学,又以洗脑为万事之先,以致大雅无
作,正声微茫,詈词横行,邪说盈庭。及至文革,校园皆成战场,师生半为寇仇,荼毒心
灵,夺人性命,一至斯文涂炭,为华夏千年所罕见。在此暴虐之邦,先生心中寂寞啊。碰到
能谈及学理的机会,先生便不愿放弃。后来读到先生写于一九三八年外敌入侵时的文章《中
国文化对目前国难之适应》,更明白先生的举动是他毕生信念的反映。先生说:“古代希腊
人虽然一个也没有了,但只要人类还存在着,他们那些寄托其理想的活动力之文物,流传下
来,就会给我们后人以莫大的启示、鼓舞和慰籍。我们很可感觉到几千年前的人类精神文
化,那些天才的灵魂与人格,与我们息息相关,并对我们殷切关照。”
我把先生授我的书认真读了,对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理数有了粗浅的了解,但对先验
辩证论一节总觉模糊,以为康德论述纯粹理性的二律背反总有捍格不入的地方。越读书问题
越多,课下我向先生表露了这个意思。一次课后送先生下楼,先生突然说,你有时间可以到
我家里来,这样可以多些时间谈谈。说完递给我一个旧信封,是别人寄给他的信,上面有地
址:“北京大学朗润园十公寓204”。先生说你可以在周末不上课时来,我总是在家的。我
极喜能有机会再聆教诲,便把这个旧信封仔细收好,心里盘算着哪天去叨扰先生。



七五年严冬,临近年关的一个晴朗寒冷的周日下午,我敲开了朗润园十公寓204的门。
朗润园在北大东北角。进北大东门,沿未名湖东侧北行,过小石桥行百余米,便有一组


楼群兀立。楼不甚高,红砖砌就。严冬时节,楼之间衰草枯杨在寒风中瑟瑟颤抖。进楼门,
玄关处较常见的苏式建筑进深略宽,暗暗的。楼梯拐角处,堆放着一方大白菜,靠墙有几辆
破旧的自行车。204号是二楼左手的单元,暗褐色的门上有几处破损的痕迹。敲门片刻,门
轻轻开了,一位中年妇女当门而立,体态停匀,头发梳得净爽,一付南方妇女精明强干的样
子。她就是先生的夫人,我后来一直称师娘的。师娘说话声音极轻,说“周先生在等你”。
师娘在我面前都是这样称呼先生的。我进门,扑面一股暖气,夹杂着饭菜香。门厅甚暗,未
及我眼睛适应光线,先生已从对面的一间屋子里走出,连声说欢迎欢迎,便引我进屋。这是
先生的客厅,但大约同时住人,两只简陋的沙发,上面套着白布罩子。靠墙有张大床。后来
才知道,文革起时,先生这套四居室的单元竟同时住过三家人。而我去时,仍有一户与先生
同住。住房条件够恶劣的。
我刚落座,先生就忙着倒水。茶几上的圆盘里放着一罐麦乳精,一瓶橘汁,是那种需要
倒在杯子里稀释了喝的。我想这是当时中国民间能见到的最高档的饮料了。后来知道先生爱
喝咖啡,但七五年很难找到咖啡,先生大约就用麦乳精中加入的那点可可来替代。我忙起
身,接过先生冲好的那杯热气腾腾的麦乳精,请先生坐下。心想就我这么个工厂里摸爬滚打
的糙人,居然要喝麦乳精,先生太客气了。先生随便问了几句家常,知我母亲原来也是清华
的学生,便说,那我们是校友,将来有机会去看看她。我忙说家母在清华拿读书当幌子,革
命为主,属于不务正业。先生笑了笑说,她那才是正业哩。话入正题,先生说,希腊罗马哲
学一个月四次课就完了。时间短,内容有限,你要有兴趣于哲学,怕还要多读一些,因为它
是基础。我可以告诉你要读哪些书,我这里还有几本参考书,你看了,有问题再谈。我便把
年内要来北大哲学系读书,没来成的事简述了一下,大约表示了有心向学的意思。先生注意
听了,便说,这不是坏事,真到北大哲学系里你就读不了书了。他们很忙,就是不忙读书。
倒是你现在这样好,时间集中,可以专心读书。先生说,要读希腊哲学,先要读希腊历史。
希罗多德的《历史》和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是要紧的。我那时只在商务印书馆
出的《外国历史小丛书》中读过介绍伯罗奔尼撒战争的小册子。希罗多德的名字从未耳闻,
便问先生可有他的书。先生说有,过一会儿找给你。先生随即就讲起了希腊城邦的结构、社
会等级、公民与奴隶、雅典与斯巴达的特点。不用讲稿,娓娓道来,条分缕析,启我心智大
开。我拿出准备好的笔记本,仔细记下先生所述。先生说,这些都在书上,我给你提个头,
你倒是读书时要多记笔记。
先生又问我,可曾读莎士比亚的戏剧。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不懂先生何以从希腊一下子
跳到沙翁。便嗫嚅到,读过,但不多,只哈姆雷特、李尔王等几部。也巧,上初中时,班上
有一姚姓同学,住炒豆胡同安宁里,其父供职中央戏剧学院。他家中有《莎士比亚戏剧
集》,是朱生豪的译本,我曾借来胡乱读过一些。先生说,初中生,十三、四岁,读不懂
的。现在可以重读。我问先生莎士比亚和哲学有何关系,先生提高声音说,莎士比亚的戏全
谈人生哲学,比哲学家高明得多。先生又说,一等的天才搞文学,把哲学也讲透了,像莎士
比亚、歌德、席勒。二等的天才直接搞哲学,像康德、黑格尔,年轻时也作诗,做不成只得


回到概念里。三等的天才只写小说了,像福楼拜。说罢大笑,又补充说,我这是谈天才。而
我们这些读书人至多是人才而已。若不用功,就是蠢材。那时先生讲的话我不全明白,只觉
得这里有些东西要好好想想。后来读了先生四三年的力作《莎士比亚的人格》,才明白先生
治学,是以真、善、美的统一为人生与思想的最高境界。先生以为莎士比亚“具有一种高越
的人格,他用他的人格,能感触到真的最深度。”
我对先生说莎士比亚的书不好找,又说到家里有一套“人人丛书”的英文版,是家
母“革命”之余学英语时用的。家母的同学刘正郯先生是英语权威,曾编《英语常用词辞
典》。他住在南锣鼓巷政法学院宿舍,时来家中走动,我曾听他用浑厚的男中音朗诵过这套
书中的《哈姆雷特》,据说他是“标准牛津音”。先生大喜,说那就直接学读英文原版。我
说我的英文程度太低,读不懂的。先生沉思片刻,坚定地说,你第一件要做的事是学英语。
不懂外文,学不深的。将来你要读的书大多是外文的。现在回想,不知先生为何认定我会去
念外国哲学。七五年,文革未完,我二十来岁一个小工人,英文大字不识一升,而先生似乎
先知先觉,已经看到国家要大变了。
谈了许久,不觉已近黄昏。先生起身说,找几本书给你,先开始读起来。便引我出客
厅,左拐推开了一扇门,进屋是一条用书架隔开的走道,狭窄的很,将能过人。书架后靠西
墙一张硕大的书桌,黑色漆皮磨损得厉害,无漆处透出原木色,已磨得油亮。这便是先生日
常含英咀华,纂言钩玄的地方。先生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递我,记得有希罗多德的《历
史》,汤姆逊的《古代哲学家》,和一本有关苏格拉底的书,似乎是柏拉图的《申辩篇》,
译文半文半白。先生嘱我,希腊哲学家中最要紧的是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都是自
他而来。坐在先生书桌旁,见高至屋顶的书架,上面摆满了书,高处还放有几函线装书。后
来才知道先生得空也谈中国哲学,曾专论董仲舒、戴东原。先生书桌对面靠东墙放着一张单
人床,顶头有一架书,都是外文,其中一套,暗红色皮面,烫金书脊,极厚重地挺立在书架
中央。我过去用手摸,听先生淡淡地说,“那是康德全集”。先生语出,我摸在书背上的手
似乎触电。从未想过与先哲如此接近,竟至肌肤相亲。我与先生相对无言。夕阳正沉在未名
湖上,一缕金光入室。刹那,这狭窄局促的小屋显出辉煌。
离开先生家已是夜幕初垂。清冷的天空有几点寒星。天酷寒,我却浑身灼热,心中兴奋
满溢。不为他事,只因先生授我一席话,借我几册书。以往,多少渴望冀求,晦暗不明地蜷
曲蛰伏心中,而今先生的智慧和学识点亮烛火,通浚阻塞,唤醒了一个青年的精神生活,让
他懵懂的内心世界疏朗清明起来。
七五年的最后一天,几个同窗好友约好在三里河三区的朋友家中相聚,一起送旧迎新。
那天喝了不少酒,唱了不少歌。在七六年来临的一刻,我与好朋友走到木樨地,沿长安街东
行,在凛冽的寒风中畅谈。我给他讲先生让我读的书,他谈写作的心得,一再强调我们写作
的功底太差,要好好想想怎样才能写出好文章。当我们回到他家时,已是晨曦微露。就这
样,在纯真的友谊和对未来的憧憬中,我们迎来了七六年第一个清晨。
几天后,收到先生一则短函,说七日他要进城看望朋友,约我晚上在萃华楼饭庄与他见


面。我心中有点奇怪,先生为何要约在饭馆见面。后来次数多了,才知这是先生的一个习
惯。萃华楼饭庄在灯市西口和锡拉胡同之间路东。门口是几级很宽的台阶,玻璃门上挂着洁
白的纱帘。我按时赶到,推门进去,见先生已在店堂深处入座。我急趋前,问先生为何约我
至此。先生说他在城中看完朋友正是该吃饭的时间,上次的话没说完,正好可以见面,吃饭
说话两不误。我很少在饭馆吃饭,少年时曾跟着一些大小“晃儿”去过莫斯科餐厅,边看那
些张狂男女吹牛“拔份儿”,边低头猛喝奶油红菜汤。最喜欢就着抹了黄油果酱的方面包,
喝甜腻腻的樱桃酒,喝着喝着觉得自己常佝偻着的瘦弱身躯竟壮硕起来。对先生讲了这些,
先生笑笑说,莫斯科餐厅也曾去过,但那里“太高大了”,人在里面有点不合比例。此外,
也太吵闹了些。我四面打量一下这个餐厅,才觉得这里清静,大小适度,适合先生这种儒雅
之人。
先生点了菜,等候着,便开始问我上次拿的书读了没有。我告他先读了汤姆逊的《古代
哲学家》,因为先生嘱我希腊哲学还要多看,所以先读有关希腊哲学的综述。先生马上说,
汤姆逊的这本书水平不高,他是想用历史唯物论观点看希腊哲学的发展。但有的地方太牵
强,没有说服力。其实我已经注意到先生读这部书时在天头地脚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对这
部书的论述方法多有指责。先生说你只需从这本书得一线索即可。希腊哲学中最重要的问
题,他多有忽略,比如苏格拉底,他几乎一字不提。柏拉图的《申辩篇》你一时还不能领
会。我要告诉你,读哲学第一步就是读懂苏格拉底,他是哲学家们的哲学家,这一点你要用
心记住。看先生严肃的样子,我岂敢不用心记。
先生以为,苏格拉底所使用的方法是所谓“精神接生术”,就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