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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3-灯火楼台-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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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容易,你找个能干的人,做你的替手。说不走,还可以要一笔‘顶费’。”七姑奶奶又说:“新旧交替,难免接不上头,老马可以慢慢搬过来。

或者老马投了新东家,你就更加省事了。“

听七姑奶奶为她的打算,简捷了当却又相当周到,罗四姐实在无话可说了,“七姐,我真服了你了。”她说,“如今只剩下一件事:挑日子。”

“对。”七姑奶奶说,“到我那里去,一面挑日子。一面再好好商量。”

回到古家,略为息一息,七姑奶奶叫人取了皇历来挑日子。很不巧,一连八、九天都不宜迁居,最快也得十天以后。

“那时候老太太已经来了。”七姑奶奶说:“我的想法是:顶好这三、四天以内就搬停当,老大太一来就住新房子,让她老人家心里也高兴,而且也省事得多,四姐,你说呢?”

“话自然不错。不过,日子不好,没有办法。”

七姑奶奶想了一下说,“有办法。俗语道得好:拣日不如撞日。撞到哪天是哪天,你说好不好?”

“怎么撞法?”

“以老太太到上海的那天,就算你撞到的日子。老太太到了,先在我这里歇一歇脚,马上进屋,你也把要紧东西先搬运了来,晚上摆两桌酒,叫一班髦儿戏,热闹热闹,顺便就算替老太太接风,不是一举两得。”

罗四姐觉得这样安排也很好,便即问道:“七姐夫不晓得哪天回来?”

“快了。大概还有四、五天工夫。”

古应春回来了。使得罗四姐深感意外的是:她的母亲没有来,倒是乌先生来了。

那乌先生有五十多岁,身材矮胖,满头白发,长一个酒糟鼻子,形容古怪,但那双眼睛极好,看人时,眼中两道光芒射过来,能把人吸引住,自然而然地觉得此人可亲且可信赖,因此,七姑奶奶一会便对他有好感。

在古应春引见以后,自然有一番客套,七姑奶奶问到罗四姐的母亲何以不来,乌先生乘机道明了来意。

“罗四姐的娘因天气大热,又是吃‘观音素’,到上海来作客,种种不方便,所以不来。不过她娘倒有几句要紧话,要我私下限她说,所以沾古先生的光,携带我到上海来开开眼界。”

“蛮好,蛮好。”七姑奶奶说:“罗四姐,我跟她一见如故,感情象亲姐妹一样,乌先生是她敬重的人,到了这里,一切不必客气。现在,乌先生看,是把罗四姐接了来呢?还是你去看她。”

“她娘还有点吃的、用的东西给罗四姐,还是我去好了。”

“那么,我来送你去。”

“不敢当,不敢当,决不敢当。”

“乌先生,你不要客气。为啥要我亲自送你去呢?这有两个缘故。”说到这里,七姑奶奶转眼看着丈夫说:“你恐怕还不晓得,罗四姐搬家了,是

老窗的房子,我一手替她料理的。“

“好快!”古应春说了这一句,便又对乌先生说:“罗四姐的新居在哪里,我都不知道,那就非内人送你去不可了。”

“我送了乌先生去,顺便约一约罗四姐,今天晚上替乌先生接风,请她作陪。”

听得这么说,乌先生除了一再道谢以外,再无别话,于是舍车坐轿,一起到了罗四姐那里。七姑奶奶把人带到,又约好罗四姐晚上陪乌先生来吃饭,随即匆匆忙忙赶回家,因为她急于要听古应春谈此行的经过。

“他是女家的‘大冰老爷’……”

原来胡雪岩一回杭州,略得清闲,便与老母妻子谈罗四姐的事。本来娶小纳妾,胡雪岩原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但罗四姐的情形不同,好些有关系的事,都要预先谈好,最要紧的,第一是虚名,第二是实权。杭州官宦人家的妾侍,初进门称“新姑娘,一年半载亲党熟悉了,才会称姓,假如姓罗,便叫”罗姑娘“,三年玉载以后,才换称”姨奶奶“的称呼。至于熬到”姨太太“总要进入中年,儿女成长以后。可是胡雪岩却为罗四姐提出要求,一进门就要称”太太“。

“那么,”胡老太太问道:“你的元配呢?这个也是‘太太’,那个也是‘太太’,到底是叫哪个?”

“一个叫‘二太太,好了。”

胡老太太沉吟了一会道:“她怎么说呢?”胡老太太用手遥指,这“地”

是指胡太太。

“我还没有跟她谈到这上头。先要娘准了,我再跟她去说。”

胡老太太知道,媳妇贤惠而软弱,即使心里不愿,亦不会公然反对,但她作为一家之主,却不能不顾家规,所以一时不便轻许,只说:“我要好好儿想一想,总要在台面上说得过去才可以。”

“台而上是说得过去的。为啥呢”胡雪岩正好谈“实权”,他说:“目下这种场面,里头不能没有一个人来‘抓总’,媳妇太老实,身子又不好。

以至于好些事,还要老太太来操劳,做儿子的心里不安。再说句老实话,外头的情形,老太太并不清楚,有时候想操心,也无从着力。我想来想去,只有把罗四姐讨了来当家。既然当家,不能没有名分,这是所谓‘从权办理’。

台面上说得过去的。“

“你要她来当家,这件事,我就更加要好好想一想了。你总晓得,当家人是很难做的。”

“我晓得。罗四姐极能干,这个家一定当得下来。”

“不光是能干。”胡老太太说:“俗语说:”不痴不聋,不做阿家翁。‘做当家人要吃得起哑巴亏。丫头老妈子、厨子轿班,都会在背后说闲话,她有没有这份肚量,人家明明’当着和尚骂贼秃‘,她只当没有听见,脸上有一点懊恼的神气都没有?“

“这一点……”胡雪岩说:“我当然要跟她说清楚,她一定会答应的。”

胡老太太大摇其头,“说归说,答应归答应,到时候就不同了。”她说:“泥菩萨都有个土性,一个忍不住闹了起来,弄得家宅不和,那时候你懊悔嫌迟了。”

这是各人的看法不同。胡老太太以前也见过罗四姐,但事隔多年,是何面貌都记不清楚了,当然只就一般常情来推测。胡雪岩心想,这不是一下子

可将老母说服的,惟有多谈一谈罗四姐的性情才具,渐渐地让母亲有了信心,自然水到渠成。

就在这时候,古应春陪着洋人到了杭州,谈妥公事,派人陪着洋人去逛六桥三竺,古应春才跟胡雪岩详谈罗四姐所托之事。以及乌先生代笔信中的内容,认为事机已成熟,可以谈嫁娶了。

“我门老太太还有顾虑。”胡雪岩说,“老太太是怕她只能任劳,不能任怨。”

“那么,小爷叔,你看呢?”

“这要先看我们怎样子待人家,”胡雪岩说:“罗四姐不肯拉倒,如果肯了,她总也知道,我不能拿元配休了,讨她做大太太,而只有做小。做小称太太,又让她掌权,她只要这样想一想,就算有闲言闲语难听,一口气咽得下去,自然心平气和了。”

“小爷叔的话很透彻。”古应春自告奋勇,“我来跟老太太说。”

说当然有个说法,根本不提胡雪岩,只谈七姑奶奶跟罗四姐如何投缘,以及罗四姐如何识好歹,因为七姑奶奶待她好,所以言听计从,情如同胞姐妹。

胡老太太很尊重患难之交的古应春夫妇,对七姑奶奶更有份特殊的感情与信心,当时便说:“七姐中意的人,一定不会错的。这个媒要请七姐来做,我也要听了七姐的话才算数。”

一桩好事,急转直下,看来成功在望了。但古应春心思细密,行事谨慎,觉得乐观的话以少说为宜。

“老太太也不要太高兴,人家肯不肯,还在未知之数。”

古应春接下来细谈七姑奶奶陪罗四姐去算命,几乎与吴铁口吵架的趣事,当然,他决不会透露,这是他们夫妇事先跟吴铁口说通了的秘密。

胡老太太听得很仔细,而且越听笑意越浓,“原来她有这样的一副好八字,看来真是命中注定了。”她接着又说:“这种人的脾气是这样的,要嘛不肯,要肯了,说的话,一定有一句,算不句。”

“小爷叔,”古应春又想到一件事:“不知道婶娘的意思怎么样?”

“她肯的。”胡老太太接口,“我跟她谈过了,她要我作主,现在,七姐夫,这桩事情,我就拜托你了。”

“只要老太太作主,婶娘也不会埋怨,我同阿七当然要尽心尽力把这件事办圆满来。”

于是古应春为胡雪岩策划,男家的媒人是七姑奶奶,女家的媒人不妨请乌先生承担。胡雪岩自然同意,便发了一份请帖,请乌先生吃饭。

这在乌先生自有受宠若惊之感,准时到胡家来赴宴。做主人的介绍了古应春与其他的陪客,敬过一杯酒,托辞先离席了。

席间闲谈,不及正事,饭罢到客座喝茶,古应春才将乌先生邀到一边,笑着说道:“乌先生,你我神交已久。”

乌先生愕然,及至古应春提到彼此为罗四姐一家代笔的事,乌先生方始明白,人虽初识,笔迹早熟,这就是神交,因为如此,一切都好谈了。

“照此看来,事情已经定局了。”七站奶奶很高兴他说,“这乌先生看起来很关心罗四姐,不晓得他看了她的新房子,心里是怎么想?”

乌先生等七姑奶奶一走,从房子看到摆饰,在他心目中无一不新,无一

不精,想不到她如此阔气,只以有七姑奶奶这个初会面的堂客在,不便现于形色,怕人家笑话他没有见过世面,此时就不再需要任何矜持了,毫不掩饰地显出艳羡惊异的神态。

“罗四姐,我真没有想到,你年纪轻轻一个女人家,会闯出这样一个场面来!上海我也来过两回,说实话,这样漂亮的帚子,我还是头一回见。”

他紧接着又说:“古家当然是有身分的人家,房子虽比你的大,不过没有你的新,摆饰家具也比你多,可惜有细有粗,有好有坏,不比你的整齐。”

听他这样夸赞,罗四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人生得意之事,无过于从小相亲的熟人,看到此人肯争气、有出息,青云直上,乱目相看。她此时的心情,亦大有衣锦还乡之感,不过紧接着而来的感觉,却是美中不足的空虚。

“房子、家具都不是我的,我哪里就到得了能这样子摆场面的地步?”

这话在乌先生并不觉得全然意外,略想一想说道:“就算是胡大先生替你置的,即使用了,就算是你的了。”

“也不是他,是七姑奶奶的。”

“七姑奶奶?”乌先生诧异,“你们罗家哪里跑出来这样一位姑奶奶?”

“乌先生你缠到哪里去了?”罗四姐笑道:“就是古太太,娘家姓尤,行七,大家都叫她七姑奶奶,我叫她七姐。”

“啊,啊,原来是她。”乌先生眨着眼想,越想越糊涂,“那么,古家两夫妇,怎么叫胡大先生‘小爷叔’?上海人叫叔叔叫‘爷叔’,胡大先生怎么会是他们的小叔叔?”其中有个缘故,我也是前几天才听七姑奶奶谈起,她的哥哥行五……“

罗四姐告诉他说,尤五是松江漕帮的当家。尤五的师父跟胡雪岩是朋友,交情很厚,清帮中人,极重家规,所以尤五年龄虽比胡雪岩大,却尊他为长辈,七姑奶奶和古应春亦都跟着尤五叫胡雪岩为小爷叔。

“照七姑奶奶说,松江的潜帮称为‘疲帮’。他们这一帮的漕船很多,是大帮,不过是个空架子,所以当家的带帮很吃力,亏得胡大先生帮他们的忙。为此,胡大先生在杭州到上海的这条水路上很吃得开,就因为松江漕帮的缘故。”

乌先生听得很仔细,一面听,一面在心里想他自己的事。他虽受托来做媒,但仔细想想;不是什么明媒正娶,他这个媒人也没有什么面子,所以一路上抱定一个主张,如果罗四姐本人不甚愿意,或者胡雪岩的为人,在杭州以外的地方,风评不佳,那就说不得打退堂鼓了。此刻看来,自己一路上的想法,似乎都不切实际了。

既然如此,就不妨谈正事了,“罗四姐,”他说:“你晓不晓得,我这趟为啥来的?”

这佯问法,罗四狙不免有些发窘,不过这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不能因为羞于出口,以致弄成误会,所以很沉着他说:“是不是我娘有什么话,请乌先生来跟我说。”

“是的。我原来的意思,你娘即使不能来,写信给你,也是一样,你娘不赞成。她的话也有道理,写信问你,等你的回信,一来一去个把月,倒不如我来一趟,直接问个明白。”

“娘要问我的是什么话?”

“问你对胡大先生怎么样?”

这一下,罗四姐的脸有些红了,“什么怎么样呢?”她用埋怨来遮掩羞涩,“乌先生你的话,说得不清不楚,叫我怎么说?”

乌先生在关帝庙设座卖茶,一天见过三教九流的人不知多少,阅历甚丰,不过做媒人却是第一次,因而有时不免困惑,心想,大家都说“媒人的嘴”

是最厉害的,成败往往在一句活上,到底如何是一言丧邦、一言兴邦,却始终无法模拟,不想,此时自然而然就懂了,他在想:只要答一句:“胡大先生要讨你做小。”罗四姐必然既羞且恼,一怒回绝,好事就难谐了。“

如果乌先生对胡雪岩的印象不佳,他就会那样说,但此刻已决心来牵这根红线,便要拣最动听的话来说:“罗四姐,胡大先生要请你去当家。”

这话让她心里一跳,但却不大敢相信,“哪里有这回事?”她说:“大家都叫胡大先生是‘财神’,他家那佯子大的排场,我怎么当得了他的家。”

“罗四姐,我劝你不要客气,你的能干,从小就看得出来的,胡大先生向来最识人,他说要请你去当家,当然看准了你挑得起这副担子。”

看来不象是随口玩笑的话,罗四姐不由得问一句:“真的?”

“当然是真的。没有这句话,我根本不会来。”乌先生说:“名分上你已经吃亏了,没有别的东西来弥补,你想我肯不肯来做这个媒?”

乌先生的话说得很巧妙,用“名分上已经吃亏了”的说法,代替听者刺耳的“做小”二字,罗四姐不知不觉便在心里接受了。

“你的意思到底怎么样?”乌先生催问着,“如果你没有话,晚上我就要跟古太太去谈了。当然,我是女家的媒人,一定会替你争。”

“怎么?为啥要跟七姑奶奶去谈?”罗四姐问“莫非她是……”

“她是男家的媒人。”

“我娘的意思呢?”

“你娘情愿结这门亲的。”

罗四姐心潮起伏,思前想后,觉得有些话是连在乌先生面前都难出口的,考虑了好一会说,“乌先生,你晓得的,七姑奶奶跟我象同胞姐妹一样,我看,我自己来问问她。”

“让我做个现成媒人,那再好都没有了。”乌先生说:“不过,罗四姐,你娘是托了我的,你自己跟古太太谈的辰光,不要忘记了替你娘留一条退路。”

何谓“退路”?罗四姐不明白,便即问说:“乌先生,我娘是怎么跟你说的?”

乌先生有些懊悔,“退路”的话是不应该说的。所谓“退路”是以罗四姐将来在胡家的身分,她母亲不会成为“亲家太太”,也就不会象亲戚那样往来,这样,便需为她筹一笔养老的款子,才是个“退路”。但看目前的情形,且不说罗四姐,即便是胡雪岩也一定会想到他那句话便是多余的了。

因此,他就不肯再说实话,只是这样回答:“你娘没有说什么,是我想到的,养儿防老,积谷防饥,你要替你娘打算打算。”

“原来是这一层!”罗四姐很轻松地答说:“我当然有打算的。”

“那好,我也放心了。等下到了古家,你自己跟古太太去谈好了。”

为了替乌先生接风,古应春稍微用了些心思。乌先生既是生客,跟七姑奶奶又是第一次见面,应该照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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