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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 张炜-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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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频频出入橡树路。他对这里的一切都羡慕得要死,只要来到这里,满嘴都是恭维话:对庄周和李咪,对两位老人,特别是对庄明。他说庄明这样的人严格讲来就是一个“伟人”——其经历、资质和水平,称得上是不折不扣的“伟人”!庄周请他不要这样讲话,说父亲听了不会高兴的。乌头多少有些愤怒地反驳说:“这样说有什么不对?我们人类的一大弱点,就是对近处的、近在眼前的事实视而不见!我们更愿意称颂那些遥远的、死去的人!仿佛一切的伟大和卓越都一定要在古代、在外国,起码也在远离我们的地方!这就是人的劣根性啊,你我可千万不要沾上这方面的毛病!我们要理性,要知人论事,要实事求是!不对吗?”庄周说:“可那也不能把一个普通的老同志无原则地拔高啊。他不过是做了一些事,可也犯过错误。他如今退下来了,自己也会反省很多……”这一下乌头表现出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拍起了桌子:“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你离得太近了,这就是问题的全部!人与人离得太近,就会对一些显而易见的奇迹视而不见,这是被多次证明了的!比如你,你从来没让我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但事实上你就是了不起的,这是我夜深人静了,客观地想一想才愿意承认的——你对自己的父亲也是这样,从小就跟在他身边嘛,哪里还会觉得他老人家伟大?但你也应该像我一样,也在夜深人静时从头回顾一下吧!你会发现一个人曾经走过怎样的道路,比如毁家为国,置生死于度外……多了,不一一列举了——如果这还不算伟大,那什么才算伟大?你说!”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橡树路(52)

那些争论的时刻,常常因为声音的巨大而招来了李咪,甚至是庄周的母亲。李咪很快弄懂了他们在说什么,觉得既有趣又感人。同时她觉得自己的男人在这样的问题上与客人争执,也太书生气了。她拍打着受惊的孩子责备男人说:“你就是太犟了,吴哥说得有道理啊。咱爸这样资历的人全城又有多少啊,可他干了一辈子,说退就退下来了,一点怨言都没有。他过着多么平凡的生活……”庄周微笑着反问:“该退还能不退吗?退下来就伟大了?”乌头在一边又拍打桌子。李咪说:“我不是指这个。我是说他的经历,他的水平——你一辈子也别想比得上爸爸处理问题的能力……”庄周苦笑。李咪又对乌头说:“吴哥你狠狠批评他吧!他会反思的——我顺便告诉你,他在家里与爸交流得越来越少了,只一个人闷着头忙自己的……”乌头立刻打断她的话:“等等,等一等!你是说他在家里这样?他不常常请教老同志?啊呀你啊,啊呀庄周啊,我算知道了问题的症结了!你不能这样啊,你会骄傲的,你会陷入极大的盲目而后……我怎么说你呢!我可能是离得远一些才这样吧,我一看到他老人家瘦削的身影就感动。不过我怕打扰他,不然我每一次都会请教他的……”他这样说时庄周母亲也站在旁边了,老人已经听了一会儿。她离开了,只一刻钟左右庄明就下楼来了,一进门就笑眯眯地问他们:“喂,你们几个年轻人争论什么啊?”庄周不吭。乌头气愤地一指庄周:“您问他吧!”

乌头走后,庄周父母总是极力赞扬这个人。他们认为这是个难得的年轻人,虽然说话偏激了一点,但总的来看——“要知道,尊重老一辈就是尊重历史啊!”庄明感叹不已,看看儿子和儿媳,扶着老伴上楼去了。

当庄周为单位的事情焦头烂额,根本不可能像过去一样待在家里时,乌头对庄家的拜访有增无减。他与李咪单独交谈的机会很多,颇能获得她的好感。像过去一样,他继续以偏激的口吻谈论艺术和政治,激动起来满脸彤红。这让李咪十分吃惊,他走后,她常常小声惊呼说:“天哪,这哪是这么大年纪的人说的话啊,他至今还像一个热血青年!可他比庄周年纪还大,听他说话真是直爽真是痛快啊!”

九月风暴说来就来,许多人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李咪开始的时候还蒙在鼓里,不知道丈夫为什么变得满眼红丝、夜不能寐;而且,她发现连乌头也来得少了。后来她才知道抓人的事,吓得不敢吭声,惟恐男人也牵扯在里边。她不知道这段时间除了庄周焦心,乌头也没有闲着。大约在逮捕桤林的头一个星期,乌头出现了。李咪一边责备自己的男人,一边埋怨他不来:“我还以为你也受了牵连呢!”乌头长长叹气:“这不会的,我这人有话直说,激烈但不下流;而这次抓的主要是流氓团伙,比如……”他故意欲言又止。李咪赶紧问:“庄周会不会有事?我是说,他们会不会找他的麻烦?”乌头一笑:“这倒不会。他也没有这方面的毛病——其实谁和你在一起还会有那方面的毛病?”“吴哥什么意思啊?”李咪没有听懂,一方面对方说得突兀,另一方面李咪的确有些迟钝。乌头低低头,大喘了一口气说:

“你太美、太美、太美了啊!”

她大惊失色,望着他。他却更加低头,脸憋得越来越紫。这样片刻,他终于抬起头:“我的意思是,无论是谁,他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拥有了你,面对再大的诱惑都会岿然不动!因为你就是一切,就是保证,你是一切的一切啊!你让我还要怎么说呢?你还问我为什么总也不来,你还问、还问呢……我和庄周好成那样——尽管我们各方面的见解相去甚远——我们毕竟是最好的朋友啊,我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来这儿了,特别是他越来越不愿回家的时候。咱们中国有句古话,叫‘朋友之妻……’是的,我不说了,因为说出来就不好听了,就尴尬了。总之我不能来了,不能频繁地来了——这种状况要等一切结束,等庄周有时间一直陪你的时候——才能有一点点改变。那时候我会和庄周一起来,坐下来享受你斟的香茶。现在还不行,现在就让我忍一忍吧……”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橡树路(53)

他这番话说过之后再不吭声。屋里死一样寂静。

李咪无论怎么迟钝,这番话到底蕴含了什么,她还是听出了一些。这使她惊得一抖。她第一次遇到这样一个人——竟然敢于直接表白对自己的暗恋!她慌了,简直是咬着牙关才挺过来的。这样一直等到心不再怦怦跳了,才声音艰涩地说:“他忙他的,你有时间就来吧!”说完就低着头走开了。

4

九月过去了。李咪发现庄周像变了一个人:不再说话,不再与她交流。他的头发变得芜乱,几乎没有一个像样的睡眠。只要不到深夜他就不会回家,而天一亮还要急急出门。她忍不住问他怎样了?他摇摇头,好像无从说起。有一段时间他甚至不回来过夜,电话也找不到人。在最焦急的时刻,她想起了乌头,就电话中询问起丈夫的事。乌头马上来了,一进门就四下瞥着,示意她关了门,这才说:“我们个别谈吧,因为我怕两位老人知道了会生气。你要保证也不跟他们谈!”她一听紧张起来,赶紧问是怎么一回事?他咬咬牙,又磕打几下,像是终于下了个决心:“嗯,其实我早就该说了,上次来就该说了,只是担心你生气、担心你会为他提心吊胆,就没说。你看我其实心疼的是你……是这样,你还记得我说庄周不是那样的人了吗?现在我仍然还要坚持这样说,因为人啊,一定要实事求是。问题在于我没有说出的一句话是,他最要好的朋友、那个流氓集团的核心人物,却一直是他的铁杆啊!即便在我们单位,刚抓了不久的桤林,也是他最器重的人……你一听就明白了,这事无论如何他是脱不了干系的!当然,他最后也不会被抓,这主要是因为庄老的权威,还因为有你——你才是个决定的因素……”

李咪吓得全身发抖,问:“我?我有什么决定因素啊?”

他咬着嘴唇不语。

“求求你不要再瞒我了——我算什么决定的因素啊?”

乌头抬头定定地望着她:“其实我上次什么都说了,你就没有听明白……我说过了,任何人有你这么漂亮的老婆,他即便再花,在外边都不会出事的!所以,说到底,你才是他这次没有遭受灭顶之灾的根本保证!这是真的啊!”

李咪泪水出来了,连连摇头:“不,不是这样,不是这样……他压根儿就不是这样的人……”

他紧紧盯住她:“那我问你,为什么他的朋友都是那样的人呢?你以为这一切都是偶然的?我知道你不愿正视这个现实,我也一样啊!因为我们都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们的心都是一样的……我不愿说他平时的一些做法、一些倾向,我不能破坏他在我们心中的形象——请让我们换个话题吧,求求你别说他了……”

李咪哭了。

乌头扬长而去。

后来李咪曾几次电话上询问丈夫的事情,乌头都闭口不谈。这一段时间最痛苦的是李咪了,因为她没法与丈夫交流,更多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她焦躁到了极点,痛苦到了极点。她甚至认为乌头肯定替丈夫瞒住了什么更严重更致命的问题。

时间一天天过去,直到桤林放出来。可是庄周手头的事情更多了,他要处理桤林余下的问题,还要面对山颉和乌头一伙设下的种种圈套。吕南老不止一次传话,说庄周他们的艺委会已经跌到了最危险的边缘,九月风暴直接或间接牵扯了这么多人!而乌头联合起的一伙却从另一个方向攻过来,大骂庄周是“帮凶和奴才”、“刽子手”……庄周只是沉默,面对李咪询问的眼神,既不想说也说不清。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橡树路(54)

大约就在这段时间,极度孤寂和失望的李咪被花言巧语的乌头给拖下了水。仅有一次的过失让她害怕极了,可又欲罢不能。乌头不久因为要挤进海外的一个艺术大展,到处追着一个叫“埃诺德”的外国人,音信全无。李咪等不到人,就给乌头写了一封信……这封信于是成为乌头手里的至宝,他拿给身边几个人看了,得意洋洋:“是的,我把她干了!可我干的是她吗?我干的是‘橡树路’!我就这么想!”

传言不久就流布开来。

也就是这之后不久,发生了一件让人百思不解的事情——李咪每说到这里都要停下来。她吞吞吐吐:“怪极了!桤林是庄周费了不知多少周折才救出来的,他该一辈子感激才是。可事实上却正好相反,他出来后就不理庄周了!庄周为这个难过得要死,常常在门口哀求他,他就是不开门……有一天,就是那个暴风雨前的晚上,庄周回来了,脸上没有一点血色。我给吓坏了,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就是不吭一声,半天才告诉我:他多半天都在桤林门外,几乎是乞求他开门——他要找他谈谈,哪怕这辈子只谈一次……桤林就是不开……”

接下去的这个雷声隆隆的夜晚,庄周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也就在这天深夜,桤林从四楼跳了下去……

谁如果解开了一个谜团,即桤林与庄周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最终弄明白桤林为什么跳楼、庄周为什么出走。

……

吕擎和我一起来到桤林出事的地点。一栋破旧的四层楼,离橡树路边缘地带只有三四百米——那儿曾有一家最好的糖果店。周围是乱哄哄的车辆,每有大卡车驰过,暴土都要扬起很高。我们看着四楼上那个窗户,一扇普普通通的窗户,白色的油漆已经剥落。当时他就是从那儿落下来——正对着的地面有一排矮矮的尖头铸铁栅栏……还好,他如果不能垂直落地,再稍稍往外一点,只一市尺,那么一切也就结束了。

第三章

穷人的诗

1

岳父已经离休,而岳母因为身体不好,早在两年前就回家休息了。岳父似乎很难适应这种生活。他在家里搞了一间与单位完全相似的办公室:一张大写字台、两个书架,旁边挂了地图之类。不同的是写字台上铺了一块毡子:这两年他最热衷的就是书法,再就是学写几句古体诗。像那些书法家一样,他在桌上立了笔架,上面悬挂一溜大大小小的毛笔——它让我想起一种叫做“磬”的古代乐器。

我每次回到橡树路的家里,都乐于待在岳母身旁。她的爱心简直像开采不完的富矿。对岳父,很长时间让我既畏惧又抗斥。记得第一次迎接这目光,我足足被击退了三四米,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我觉得真该用什么把这生硬的目光折断……岳母看着小鹿,双手合在一块儿,那目光又像生气又像逗趣。好像这个细高挑的漂亮儿子尽管是她生出来的,还是让她至今不能置信,所以一有空闲就要直眼盯着他研究一番。我觉得小鹿长得最好的就是双唇,它有那么美妙的曲线,可称为唇中珍品。而在我眼里岳父长了一张自信而又丑陋的嘴巴,让人看一眼就灰心丧气。这张嘴总是肌肉绷紧,胡须刮得干干净净——常来这里的一位老团长也有这样的一张嘴巴,总是有吐不完的牢骚话。有一次这位军人跟岳父谈得差不多了,又突然转向我,与我探讨起死亡的问题。我这才意识到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尽力睁大了一双三角眼,愤愤不平地喊:“我猛吃猛喝猛喘气,我就不信人还会死!”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橡树路(55)

我当年如果先于梅子认识她的父亲,也许会影响到我们的结合。我后来曾经端量过梅子的嘴巴,发现它比起小鹿的嘴巴也并不逊色,几近完美。姐弟二人总算远离了疙里疙瘩的父亲。

岳父与那位团长偶尔谈起战争年代,这让我惊讶地发现,他们当年战斗的地方,恰恰就是我最熟悉的那片大山。可惜他们的目光一转到那张桌子上,这场宝贵的交谈就要转向。岳父摆弄起那几张纸,把写了大字的两张宣纸拖来拖去。我相信自己和这位老团长一样,都看不懂,因为这些草书都差不多,无非是龙飞凤舞。眼前这个书法家没有常性,学正楷又学狂草,名帖换了一沓又一沓。他曾经把喜欢的字帖放在薄纸下描,像玩小孩把戏似的。可他总能干得津津有味。

“你看看这两幅,你喜欢哪一幅?”

老团长嗯嗯着。这对他等于是一种考验、一个任务。我为了给他解围,就把其中的一张戳了一下。

岳父脸上立刻绽出了笑容,“这是我写的。”

“那一张呢?”老团长问。

“老范头!”

他从写字台旁走开了,一下跌坐在沙发上,头使劲向后仰靠,“咳,老范哪!这张字还是新作哪,我的那张是半年前写的呢……我相信你们没有偏袒谁。”

我说:“那当然了!”

他在沙发上把头挪动一下,一双眼睛恳切到了极点,“老范没有好好练正楷,上来就练狂草,这怎么可以?急于求成,邯郸学步啊!”

“邯郸学步!”老团长恍然大悟一般喊了一声……

回家的路上梅子问:“你看父亲写得比老范好,是吧?”

“我不懂。”

“我也不懂。这一次他们老年书法家协会要选一位主席、几位副主席……范伯伯要和父亲争主席的位置。”

我忍不住笑了。梅子看我一眼,“范伯伯为一个‘主席’的位子还让吕南老为他说话呢!幸亏吕南老了解父亲,不会轻易表态……”

我知道吕南老是这个城市最具影响力的人物,忍不住问:“那为什么父亲不找一下吕南老呢?”

“父亲这个人你还不知道?他清高得很,为自己的事情从来不找。像他这样资历的人到最后……”

她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不过我觉得岳父的位子已经够高了,还要怎样?

正说着小鹿追上来了。梅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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