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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落何声-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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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有点阴冷,海风里夹杂着水汽和盐分,扑到脸上很湿咸的味道。
(十四)又一份处分
陈雄悄悄递给我一张纸,我看到上面第一行十分醒目地写着“保证书”三个大字。我接过来看到下面写着“本人陈雄,思想觉悟低下,不听劝教,无心工作,情绪激进,不配合连队各项工作。我保证所做任何事情,所犯任何错误,与连领导无关。如发生意外,都由本人一人承担。”,落款时间是他出走的前一个礼拜一。
陈雄堂而皇之地说:“导员,你把这个交给营里吧,这事与你们无关。”
我把纸撕得粉碎,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感动。我说:“你现在暂时不要管这些,先把你的伤养好,不要做傻事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怎样的处置。
几天后营长教导员传陈雄去营部谈话。又过不久机关也来人了,将陈雄接走了,好几天没有回来。我和连长陆续被营长教导员叫去挨他们批评。
不用想我也知道,在这个“六无”的节骨眼上,陈雄违反了多少纪律规定,将会受到多大的处罚。而我们作为他的直接领导,肯定也是责无旁贷的。
那是阴雨绵绵的一天,陈雄从团里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一份机关传真过来的决定:“陈雄,男,22岁,籍贯江西上饶,于××年7月入伍,自去年下到105营任排长以来,工作积极性不高,对个人利益和集体利益关系认识不够,我行我素,无视纪律规定。尤为严重的是,今年10月23日凌晨3点,私自外出至市区广汇酒吧酗酒,酒醉后与服务人员发生争执斗殴,严重违反了相关纪律规定,造成了恶劣的影响。更为甚者,事后认错态度还不端正,经教育仍不知悔改,经团机关,党委研究决定,上报军区机关批准,给予陈雄同志记大过处分一次。因其他原因和其本人坚持,经上级批准,命令陈雄同志年底复员退出现役。”
陈雄的脸上是从来没有见过的轻松与兴奋,好象有一个声音在心里高叫着:“导员,你看,我终于成功了!”
我不知道该祝贺他还是替他感到悲伤,心里突然有些沉重。
紧接着我和连长的处分也下来了,由于教导监督不力,每人各背了一个记过。对这个结果我一点也不感到伤心冤枉,这似乎比我想象中要轻得多。可是真的是这样吗?那些无形中被损毁的形象,那些悄悄溜走的前程用什么来弥补呢?
连长是接连好几天的苦瓜脸,却哑巴吃黄连,有苦不知向谁倾诉。
陈雄的脸上明显明亮了起来,仿佛翻身农奴把歌唱般的心情喜悦,同时对待工作的热情和思想觉悟也突然高了许多!各项工作的积极性以及待人接物方面的改变让连里的每个人都惊叹不已。
生活真是奇怪!
天气慢慢变冷了。阳光显得很高远,淡淡地照到地面上。无数的虫子和小动物早已储藏好了事物,准备冬眠。山上的树木也一天天变得光秃。从山谷仅有的小时角望过去,几乎看不到一丝绿了,大片的枯黄给人一种萧瑟和悲凉的伤感。
“你打算回家后做什么呢?”站在山顶上,我问陈雄。
他深吸了口气,凝望远方,话语间有份成熟与稳重:“我现在还不知道呢?但我想我会先想办法把我爸的腿治好,哪怕能比现在稍微好转那么一点点也好。”
“吉人自有天相,我想你爸爸会好起来的。”
“嗯,谢谢你,导员。”陈雄点了点头,又慢慢问道:“导员你有什么长远打算吗?会一直留在部队吗?”
我叹了口气,往远处望去,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远处高耸的工业烟囱正冒着浓浓的黑烟,田地间的农民们仍在辛勤地耕作。头顶忽然一只天鹅飞过,“嘎?”的一声尖叫,带来岁月的苍茫感。
“可能会吧,也可能不会。”我含糊地回答,我不知道什么叫一直,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抑或是三十年?谁也不能保证他能在部队里待一辈子,直到死去,因为部队是不养闲人的,到了一定年限你就必须走人。
山顶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我不禁有些凉意。远远的天边飘来了一朵灰色的云,紧挨着那朦胧的山顶擦身而过。
我的心里顿时茫然起来,我的明天会在哪里呢?我将要在军队里干到组织劝我转业的那一天吗?
风大得有些过分了,几乎把我头顶的帽子刮跑。
“导员,咱回去吧,别着凉了。”陈雄说道。
“嗯”我点了点头。
天色也慢慢有些黑了。
(十五)回家过年
老兵退伍的日子就在陈雄的盼望中临近了,营里连里的各方面工作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那些面临退伍的老班长们都跑去与他们的战友做最后的告别,有哭的,有笑的,有祝福的,也有不舍得。
陈雄作为营里唯一的一名军官复员,没有跟任何人聚餐告别,营里也没有为他举行任何仪式的欢送会。就连连里的其他战友们除了形式上的祝福外,没有谁表现出丝毫的不舍。
临别的那天早晨,我们全连人员早早就在道路的两侧排开,陈雄一个一个地同战友敬礼道别。
广播里传来悲伤的音乐。
“导员,我要走了。”他走到了我的面前,嘴角抽动了一下。
我的鼻子也忽然酸了一下,“路上保重。”
“以后有机会记得来我家乡找我。”他的声音变得低沉,眼里闪动着泪花。
“我会的,你有空也回来看看。”我把他揽入怀中:“回家好好照顾伯父伯母,找份好工作,创出番事业来。”
“谢谢你,导员,我不会忘记你的。”我听见他的声音在哽咽。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好兄弟,我也不会忘记你的,走吧,车还在等你呢。”
他拎起背包,快速地走到车旁,钻进了车厢。
车子开动了,陈雄隔着玻璃,朝我们不停地挥着手臂……
我的眼睛渐渐模糊,我努力使泪没掉下来。
临近春节,教导员找到我,说:“江鹏啊,你是不是好几年没有回过家了?今年安排你休假,回家过个年吧。”
我的心中一惊,我已经三年没有回家了,那个沾满童趣的记忆,那个曾经魂牵梦绕的故乡离开已有三年了。在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春风下,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不知它是否已经有了一个崭新的面貌,是否已经成为了一个现代化区域规划的小城。我就要再次见到它了吗?我就要见到我日思夜想的父母了吗?想到这些,我禁不住一阵彻头彻尾的激动!
能回家真好!我感叹道。这在以前是多么平常,多么不值一提的事情呀,可现在竟然兴奋的彻夜未眠。人往往就是这样,当你因为失去了一壶酒而对它无比怀念和渴望时,突然有一天别人哪怕让你闻一闻酒香,你就会感激不尽,知足不已,觉得恩泽浩荡。
一大清早我就早早地把行李收拾好了,叫上出租车直奔小城的火车站。
天还没有完全亮,远处的地平线刚露出一点微光,视线里的田野,群山,灌木丛都裹着一层盐白的霜。
火车站广场已经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奔波劳累了一年的人们也要回家过年了。三五成群的武警手持警棍,走着整齐划一的步子,来回在广场上巡逻。车站的工作人员用临时搭建的铁栏杆分出一条条通道,使那条如长龙般的旅客队伍像一只蜗牛般向前缓缓挪动。这让我想起了大三那年国庆节跟溪一块在天安门时的情景,那真可谓是人满为患,里三层外三层,让人觉得呼吸都困难。我在车站附近的超市里买了些A城的特产,还有一些保健补品就匆匆进站了。在排了足有两个小时的队和等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后,我终于迫不及待地踏上了去往家乡的列车。
列车徐徐开动了。
列车上,我归心似箭。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那熟悉的山脉,丘陵,森林又映入我的眼帘,让我应接不暇。他们就像一个个阔别已久的梦中情人一样在我的心里头荡起喜悦的波澜。我不禁激动得要流出眼泪了。
出了火车站便是我们县城,一条硕大的红布横幅上闪耀着几个温馨的大字“欢迎父老乡亲回家过年”,出站口数不清的出租车司机上来招客,那熟悉而亲切的乡土口音又声声传进我的耳膜,听起来似天籁仙乐般让人舒畅。街道两边的建筑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各种现代化都市化的元素和气息扑面而来,如KTV,休闲洗浴中心,麦当劳,肯德基等。许多的音像店里正在播放着我所没有听过的最新流行歌曲,电子商城内又摆出了各种新型的前沿科技产品。农贸市场上更是人声鼎沸,各种糖果、礼花、爆竹、蔬菜、肉类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好一派古长安街繁荣的景象。
这跟我们那荒凉、寂静、冷清的山谷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我突然有种跟时代,跟社会严重脱轨的错觉。是啊,在那片几乎与世隔绝的山谷,我都不知道社会上的人们在做些什么,家乡发生了什么,甚至都不知道外面远处的天空是什么颜色的。
而现在它们猛然一下出现在我面前,让我都有些适应不过来了。
走到家门口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厨房里亮起了灯,爸妈正在忙着烧饭做菜,那盏脏旧的白炽灯泡仍旧被电线悬挂在古老的横梁上,在饭菜蒸炒出的烟气的污熏笼罩下发出昏黄的光。
我妈坐在灶前,连续地往灶门中送进柴火、茅草,我爸则站在锅前,有规律地挥舞着锅铲。那熟悉的节奏,那亲切的身影,那几乎没有变动过的家具设置……一切仿佛做梦般不真实。
“爸,妈,我回来了!”我禁不住有些热泪盈眶。
“大鹏!”爸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停下手中的活,惊喜之情溢于脸颊。
在我们这片不习惯温情主义的土地上,表达爱和感情的方式是比较含蓄的,所以在这里你一般看不到父子、母子拥抱,也听不见“我想死你了”“你对我真好”之类的话语。因为这些都会令生活在这的人们感到难为情和肉麻。
“你怎么突然现在回来了,天都这么黑了。”爸说道,脸上有种难以言表的喜悦。
“是啊,这么晚才回来,没吃饭吧?”妈也一脸笑容地问。
一阵风吹起他们额前的头发。他们皱纹又深了许多,皮肤粗糙的好似干树皮般缺少水分,头发也白了许多。那只调皮的小黄狗也不知从那得到了消息,从远处飞奔而回,围着我又蹦又跳,不停地一边摇尾巴,一边咬我裤腿。
“坐下歇会儿吧,我把行李搁到里屋。”爸没等我开口,很快地接过我的行李箱就往里屋拖去,边走边回头对我妈说:“去把那只母鸡杀了吧”
我妈像个新婚的娘子似的高兴地小跑起来向鸡窝去了。
“妈,我去吧。”我喊道。
“不用了,你坐这么长时间的车,肯定累了,歇会儿吧,我一会儿就好。”听得出她有些气喘吁吁。
那只小狗仿佛吃了兴奋剂,不停地缠绕在我的腿边摇着可爱的小尾巴,一双温柔的眼睛深情地望着我,就像是见到了相思已久的恋人。
爸从房间里出来,他的眼球里已经泛出淡黄的杂质,深深陷入了眼眶,但还是那么有神。那种眼神是那么的关切,那么的纯朴,那么厚重,又那么沧桑,充满感染力,化作一阵暖流,瞬间驱消了我身心所有的寒冷和劳累。
“你怎么又瘦了,部队里伙食不好吗?平时多照顾自己啊!”我爸说道。
“有吗,没有吧,我瘦了吗?”
“我觉得是瘦了。”他坚定地说,眼里流露出一丝心疼,他一边对我嘘寒问暖一边又向锅走去。
我也起身在灶门前坐下,一手接一手地往里塞茅草。我妈手拎着那只耷拉着脑袋,也是我家唯一的老母鸡过来了。一家人顿时又忙起来了。
房间里弥漫着油烟的香气,空气中飘荡着温馨的笑语。就是这欢乐的心情,似乎也让这寒酸破旧的小屋充满了喜庆与温暖。
灯光似乎也更亮了些,火也更旺了。
那一夜,鼾香无梦。
(十六)从二十九的晚上离家
我家的众多亲戚都过来了。一见面,我那好说的姨父就叫道:“呦,我们的解放军同志回来啦!可是好几年没回来了呀,升职了吧?”
“他现在是他们连里的指导员。”我爸替我答道,语气中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自豪。
“我说还是咱们大鹏有出息啊,这可真是衣锦还乡,我们做亲戚的也跟着沾光呀!”姑父也来了一句。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哎,那你们在那边具体是做什么呢?”我舅舅对这片少有人涉足的领域产生了好奇。
“人家这种高科技人才当然是坐在办公室搞指挥控制,或者设计什么的,哪像我们邻居林生他们家孩子去当义务兵,整天拔草,种地,搞卫生。咱们大鹏可是高材生。”姨夫不屑地答道。
“是啊,人家华生他们家大儿子也是学的跟咱大鹏一个专业,不过他的学校比大鹏的可差远了。人家现在在深圳一家大公司里搞技术研发,七千块钱一个月。咱大鹏怎么说要比他强多了吧。”姑父说道,语气间是那么理所当然,仿佛跟姨夫产生了英雄所见略同的共鸣。说完,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齐刷刷望向我,等待着我去证实。
我笑了笑(苦笑),没有说话,心里顿时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我的无言被他们当作了默许,更加坚定了那些想当然的猜测。
“嗨,等过几年我们家晓成想去部队,还要大鹏帮帮忙呢?”表哥拍了拍跟在他身前的小男孩的脑袋,想必这小男孩就是晓成了,大约十二三岁光景。见我望着他,害羞地将头埋在他爸爸的怀里。我感觉到他纯真的眼睛里折射出对军人的无比崇拜,就像小时候我对电视里那些惩凶除恶的英雄侠士那样的崇拜。
“只要能帮的地方一定帮,这不用说。”我爸抢着答道,他的语气中透着骄傲与自豪。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鹏现在手底下管的有不少人吧,真了不起啊,都当大官了,呵呵。”一向寡言的舅妈不知怎么也插了一句。
“可不,咱大鹏从小就是村里的骄子。你看小学里的那几个老师,在大鹏走了之后还经常在学生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呢!”
“对,我们村罗毅老师就经常说,江鹏这孩子有天赋,脑瓜子特聪明,平时也不怎么学,但一考试又都会,弄得人家老师也拿他没办法。”
“你说这也怪了,他这上课老开小差,每次考试总考第一,这真是传奇啊!”
……
亲戚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乐此不疲,怀着一种对军人无缘由的景仰和崇敬。我爸在人群中乐开了花,显然他为他这个军人儿子感到了无尚光荣和自豪。
我默默地转过身,思绪万千。如果假象能让我的亲人们感到高兴与欣慰,那就让它保持现状吧!一件事物如果它能欺骗隐瞒一辈子,那就成真的了!我想。
我妈也站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傻傻地乐着,是我极少看见的那种开心,好似一个孩子分到了他喜爱的糖果。她一定在认为她的儿子现在出息了,争气了,出人头地了……
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动与幸福,这种感觉让我热血沸腾,让我心潮澎湃。我想,这几年,甚至加上以后若干年的艰辛只为换取这一刻,也是值得的!
冬天的阳光显得懒洋洋,忽而躲进云层,忽而露出小半张脸,像挤牙膏似的慢慢向地球传递微弱的光热。屋前屋后绝大部分的树都掉光了叶子,只有几棵松柏毅然挺立在风寒之中。
日子过得飞快,除夕就要到了,家里也准备好了过年的物品,烟花、爆竹、鸡鸭肉鱼样样俱全,是往年所不能比拟的丰盛,仿佛在迎接即将到来的贵宾高朋。我能想象到那一天的喜庆与祥和气氛,一家人烤着火炉,围着堆满菜碗的餐桌,看着电视节目,有说有笑……想起来我的嘴角都带着笑,喜不能已。
一切都在为除夕的美好等待中。
腊月二十九的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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