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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第2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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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来之前,杨帆正在窗前看雨,雨水打在新生的桂树叶子上,新生的桂树叶子呈亮绿色,赏心悦目。
树干虬结粗壮,这棵桂树已经一百多年了,据说隋朝建立之初这棵桂树就已植在这里。如今大隋早已灰飞烟灭,雄才大略的隋文帝和才大志疏的隋炀帝都已成了故纸堆中一个符号,它倒依旧活得好端端的,而且愈加茁壮了。
赵逾一来,杨帆就放下了窗子,本来倚在他身边陪他一起看雨的俊俏小厮阿奴也悄悄退了出去,站在门口的滴水檐下继续看雨。有她站在那儿,就休想有人能窃听房中的谈话。
房中,杨帆和赵逾对面而坐,杨帆道:“都打探清楚了?”
赵逾微笑道:“有我出马,你放心就是!”
他探手入怀,摸出一个捆扎得结实的油纸包,推到杨帆面前,道:“整个行贿、受贿的经过,所以参与的人员、每次受贿的金额和地点,请托的事情,乃至他藏钱的所在,里面俱已记载详实。”
赵愈吁了口气,摇头苦笑道:“这王弘义贪婪成性,最好敛财,有个绰号就叫饕餮。以前肆无忌惮,自来俊臣垮台之后,他倒是小心多了,居然殚精竭虑地想出这么一个瞒天过海的好办法,也真难为了他。”
杨帆笑道:“是啊,先让家里人开家古玩店,划拉些不值钱的破烂摆在那儿出售。再让请托他办事或者求他高抬贵手的人去店里花高价买这些一文不值的古玩回去。然后当作礼物送他,以此作为凭证,天衣无缝啊。可惜,他居然忘了他御史台最擅长的手段就是‘三人成供,罪从供定’。如今我既然弄清了他受贿的手段,以彼之道,还怕整治不了他!”
反腐向来是政争的最有力武器。以反腐之名,可以光明正大地干掉对手,当然,前提是对方确实有腐败的行为。王弘义有“收藏古董”的雅好,杨帆就投其所好,果然顺利地拿到了证据。
他把油纸包拿在手中拈了拈,对赵逾道:“明天一早,我会照常上衙办公。”
赵逾会意地一笑,起身道:“告辞!”
“不送!”
“蓬”地一声,油纸伞在滴水檐下张开,仿佛墙角水缸里铺开的睡莲叶子,轻轻地转动着,赵逾一手提着袍裾,一手撑着纸伞,悄然离开。
雨中的刑部给人一种寂寥的感觉,走在雨中的赵逾背影也透着一股子寂寥的味道。
“唉!到了哪里都是这样……”
阿奴走进房去,于雨声淅沥的寂寥中轻轻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公子和沈沐是这样,你这里还是这样。”
杨帆挑了挑眉,道:“你感到厌倦么?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争斗,就算你躲进深山老林避世,等到你的儿孙长成,人口渐多,还是会有争斗,争田地争财产争房舍,这是人的本性。
有人为天下争,有人为自己斗,有人为高官厚禄争,有人为一日三餐斗,或者与天斗,或者与人争,其实有啥区别呢?
以我来说,为了让你不再担惊受怕,为了你我能踏踏实实地在一起,我要跟姜公子斗。为了我的女人和孩子吃的好穿得好,而不是因为三餐不继而发愁,我要为了我的官位斗。阿奴,你以前不是这么消沉的,皇帝你都不怕,何必对姜公子恐惧若斯。”
他走到阿奴身边,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吧,在没有万全之策以前,我不会轻易向他发起挑战。”
阿奴点点头,轻轻投进他的怀抱。
窗外,寂寥的雨声似也因之有了一丝温柔之意。
※※※※※※※※※※※※※※※※※※
翌日一早,杨帆骑着高头大马,一如寻常时候,踏着满城的钟声,赶到了刑部衙门。他还没下马,路旁就飞快地冲过来四五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往马前一跪,头顶状纸,高声呼起冤枉来。
刑部主事冯西辉“刚巧”也到了门口。
刑部司两位员外郎中的一位前不久刚刚调离原职,员外郎空缺了一位,从那天起,冯西辉每天都“恰巧”和杨郎中同时赶到衙门,等杨郎中下了马,两个人一块儿往里走,聊聊天气、谈谈身体,联络感情。
四个主事如今都卯足了劲儿争这个员外郎,诸如对使得上力的上官表表忠心、送些礼物的事儿每个主事都在干,可是想要成功显然还得在细节处多下些功夫。
今天冯西辉依旧“恰巧”与杨帆同时赶到刑部,一见这番情景,赶紧跑过来赶人:“去去去!你们懂不懂规矩,有什么案子能越过州县往上告的?就算事涉百官,也该去御史台,这里是刑部,我们杨郎中还能接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状子不成。”
那领头的一个老汉带着哭音儿嚷道:“老朽告的这个人正是在朝的官员,洛阳府接不得,可那御史台老朽也不能去呀,因为老朽告的正是他御史台的官!恳请杨青天为小民申冤、为小民作主啊!”
第十六卷 美人恩 第四百七十九章 再闹推事院
推事院的大牢空荡荡的,当初人满为患的情景不见了,整个大牢里只关了三个人,不过这三个人依旧是份量十足的人物,御史台只抓大老虎,升斗小民还不配关在这个地方。
三个人分据三间牢房,他们分别是宰相苏味道、宰相张锡、宰相崔元综。
崔元综坐在那儿呆若木鸡。
拜相还不到半年,他就锒铛入狱了,终究没有逃过大周宰相不得善终的魔咒。想到他拜相时的踌躇满志,想到他还妄想能一步步爬到“首席执笔”的位置,崔元综就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张锡坐在草榻上,面墙而坐,有点达摩面壁的感觉,只是不知道他如此面壁多年,能不能在牢墙上留下一道身影,悟得佛家真谛。
张锡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愧见友人。
苏味道和崔元综是他招认的,这两个人当初也是他拉下水的,准确点说,这两个人无心受贿,之所以接受他馈赠的好处,倒不是为了给请托他办事的那些官员们提供便利,实在是同为宰相,不想得罪了他。结果他一进大牢就把这两位仁兄招了出来,做事实在不太地道,怎还有脸见故人。
苏味道时而坐下,时而站起,时而走动,时而仰起头来呆呆地望着通风口的一抹光亮发呆。他恨张锡不讲义气,他恨自己没有坚持本性,他悔当初为何却不开情面,他担心一生前程因此毁于一旦……
种种思虑,让他花白的头发才几天功夫就近乎全白了。
此时,他正望着乌漆麻黑的大狱一角,幽幽地想着身后事。
他有四个儿子,老大、老三、老四都在外地府县做官,也不知会不会因为他的事受了牵累,自己只是犯了坐赃罪而已,但愿圣人英明,不要惩罚他们。
他的二儿子苏份也是一身才学,在四个儿子里面也是佼佼者,但是苏味道深知宦海官途诱惑无穷,险恶也是无穷,尤其是武后专权之后,更是杀戮不断,为了以防万一,他没让二儿子作官。
如今二儿子苏份已娶妻生子,住在蜀地的眉山县,他是宰相之子,又有一身大学问,如今已是当地有名的士绅,这场宦途风波应该不会影响到他。如此,哪怕有更大的变化,苏家至少也能保全一支血脉了。
想到这里,苏味道心中安慰了些,可是刚刚觉得有些欣慰,忽尔想到他的兄弟苏味玄,不禁又生起些凄苦的感觉。
苏味玄是他的兄弟,两兄弟岁数相差很大,父亲死的早,他亦兄亦父地把这个幼弟拉扯大,又教他学问,如今官至太子洗马,也算对得起亡去的父母了。他对这个幼弟呵护备至,可是自他做了宰相,兄弟俩反而越走越远了。
因为苏味玄见兄长做了宰相,常常请托他办些不合情理的事,苏味道每每拒绝,苏味玄便会恼羞成怒,对兄长不止摔摔打打甚至恶语相向,苏味道一直不以为忤,对幼弟宠溺万分,可谓尽足了兄长的本份。
如今他入了狱,味玄始终不来探望,也许是因为推事院监管严厉,不许犯官家属探望吧,可是一日三餐都是自家仆佣送来,也未见味玄稍尽心意,苏味道哪还不知弟弟这是恼恨自己,以至不顾兄弟之情,想起来不免黯然神伤。
这官儿,做的担惊受怕,兄弟失和,好没意思。
苏味道在那儿长吁短叹,走走停停,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巡弋在牢中的王德寿尽皆看在眼里。
这王德寿原是御史台判官,上一次狄仁杰等七大员入狱的时候,眼见别人借着问案节节高升,这王德寿也红了眼,想让狄仁杰攀咬其他官员,作为自己升官的敲门砖。谁料狄仁杰性情节烈,竟以头碰柱明志,吓得他屁滚尿流。
狄仁杰等人无罪出狱以后,一些靠酷刑逼供升官的御史纷纷被流放边荒,他这没升官的倒是逃过一劫,只是降级留用,从判官降为了狱吏。
三位宰相的反应,王德寿冷眼旁观,一一看在眼中,暗暗记在心里。
多年来御史台一手遮天、欺上瞒下的行为,已经令女皇帝产生了一丝警惕,这一次三位宰相入狱,女皇帝特意秘密召见了他这个犯官,叫他严密监视狱中动静,不只要看万国俊等人怎么问案,还要观察三位宰相在狱中的反应。
王德寿知道这是官复原职的莫大机遇,心中兴奋不已,他如今以天子密探自居,一颗红心全向着女皇帝了。
苏味道想想前程叹一口气,想想兄弟叹一口气,想想儿子叹一口气,叹来叹去,懊悔不已,也不知道叹到第几口气时,牢门一开,一个大汉站在牢门口喊了一嗓子:“王御史提审犯官张锡、苏味道、崔元综!”
王德寿听了,便站起身来,从腰间摸出一串钥匙。
正在牢房里似热锅上的蚂蚁般乱转的苏味道听到王御史的名字,不禁一哆嗦。
文官们与酷吏们的几番战斗,固然损失惨重,可是御史台这班酷吏也是大为凋零,不复昔日盛况。如今御史台有名的酷吏已所余不多,姓王的而且有资格提审他们的御史不用说,必是王弘义无疑。
也难怪苏味道恐惧,这王弘义可是个极霸道的狠人呐。
想当初,武则天为了登基,授意酷吏编排罪名,大肆屠杀李唐宗室和忠于李唐的官员。当时,来俊臣炮制证据,指控胜州都督王安仁谋反,武则天派王弘义前去审讯。
王弘义赶到胜州,枷了都督王安仁父子大刑逼供,王安仁不服,咬紧牙关坚不认罪,王弘义竟不管不顾,悍然砍了王安仁父子的人头,用洒了石灰的木匣盛了回京。路过汾州的时候,汾州司马毛公赶紧接迎,将他奉若上宾。
王弘义入城,赴毛公的接风宴,酒过三巡,突然变色,呵斥毛公下阶,指控他也是反对武后的叛党,立命左右斩之,以枪挑其首级,一路滴着鲜血,招摇回京,因此一举,立即成为来俊臣手下一员得力大将。
这王弘义虐囚还有一招,酷暑夏日,在不通风的小房间里铺毡堆毯,将囚犯遮盖其间,不一会儿就气绝而死,身上绝无半点伤痕,然后报一个暴毙了事。其凶名在外,以至他的一份行本到了地方,州县战战兢兢,比圣旨更奉行不渝。
王弘义因此自夸:“我之文牒,有如狼毒野葛,无人不惧!”
“如今竟要此人审我……”
想到此处,苏味道面如死灰。
※※※※※※※※※※※※※※※※※※
大堂上,王弘义肃然高坐,冠戴整齐。
自来俊臣被贬为同州参军,御史台声势一落千丈,一班御史们都夹起尾巴做人,憋屈的够久了。
御史台威风不再,他敛财也困难了,甚至为了安全,还得绞尽脑汁设个古玩店,十天半月才有一桩生意,哪比得当初日进斗金。
如今可好,三位宰相入狱,朝野为之震动,这桩案子办好了,御史台就能重振声威。万国俊已对他秘授机宜:“天子老迈,猜忌之心尤重于从前,务必要想法设法,把这桩贪弊案办成谋反案,只要事涉谋反,天子惊忧,必然再度重用御史台。”
今天之所以让他问案,也正是因为他凶名赫赫,万国俊想借他声威,恐吓三位宰相乖乖按他想要的供词招供。
“带人犯!”
王弘义一拍惊堂木,意气飞扬!
推事院门口此刻突然来了一哨人马,二十名刀挠手,二十名枪棍手,头戴乌巾,上插燕翎,身穿蓝底红边衙役公服,脚踏黑色皂靴。头前两个旗牌,最前边又有三人乘马,成锐三角形,直趋推事院大门。
门前守卫一见,不知是哪个衙门的公人至此,纳罕地上前拦阻,喝道:“此处是御史台推事院,何人胆敢擅闯!”
三匹马中间一人英气勃勃,伫马不语。在他左后那匹马上,一个身着绿袍官袍的官员将一卷黄轴高高举起,喝道:“刑部奉旨拿人,谁敢阻挠,退下!”
门卫大惊,眼见他手中黄澄澄一卷,料想不敢假冒圣旨,只得惶然退下,三匹马引着数十名皂役公差,竟然直接闯进推事院去了。
推事院中来往的公人见此情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纷纷跟在他们后面观望,不一会儿,闻讯而来的人愈加多了,有那小吏匆匆跑出来,竟连手中的毛笔都未来得及放下,看着颇为可笑。
杨帆这是第二次进推事院,上一次是以囚犯身份锒铛而来,这一次他的身后依旧带着手提枷锁铁镣的公差,却是来拿人的法官。
杨帆策马直入推事院,到了衙中才翻身下马,双手往身后一负,向他右边那人瞥了一眼。
跟在杨帆左右的是刑部主事冯西辉和刑部班头袁寒。杨帆瞥了一眼,袁寒立即对一个御史台小吏喝道:“我等奉旨拿人,侍御史王弘义何在,叫他上前答话!”
那小吏变色道:“王御史……正提审三位犯官!”
杨帆微笑道:“他在何处问案?”
杨帆一脸和煦的笑容,那小吏看在眼中,却不禁心中一寒,手一哆嗦,所持的毛笔都掉在地上。他可没有认出这位笑容中透着森森冷意,令人不寒而栗的官员就是当初御史台里那个蓬头垢面的杨郎将。
小吏战战兢兢地向前方一指,杨帆扭头看了看,把下巴一摆,几十个如狼似虎的差役们便猛扑过去……
第十六卷 美人恩 第四百八十章 打草惊蛇
“你等大臣,身负圣上隆恩,享受民脂民膏,不思报效朝廷,竟然贪赃枉法、肆意敛财,诸般丑行,人所不耻也,如今可知罪么?”
王弘义一脸正气,义正辞严,不知其底细的人,只听这铿锵有力的几句话,好感就得油然而生。这样的人不是清官,还有谁是清官呢?
张锡、苏味道、崔元综被他一问,俱都脸露赧颜,情不自禁地垂下头去。
自从东宫投书案以后,皇帝对于谋反案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相信了,要硬生生把一起坐赃案咬成谋反案,难度实在太高了点儿,王弘义可没有来俊臣指鹿为马的手段和心机,想起此事便觉头痛。
在他还没有想到妥当的理由之前,这个案子就得拖着,不能轻易结了。想到这里,王弘义咳嗽一声,说道:“张锡,你为天官选事已有多年,从什么时候开始收受贿赂,都有哪些官员因为许了你好处而得以升迁,还不速速招来!”
张锡惶然抬头道:“犯官已经招了啊!”
王弘义冷笑一声道:“你所招供的名单上一共才寥寥十数人,难道你这几年,就只收了这几个人的好处!”
张锡期期地道:“有些……有些只是人情往来,朋友馈赠。纵不送礼,按道理他们也该升迁的……”
王弘义把惊堂木一拍,喝道:“该不该升迁,自有公论。你只管把你任天官选事以来,受过哪些人好处一一讲来,免受皮肉之苦。哼!既然行贿,一个德字先就亏了,还说什么理应升迁,天大的笑话!”
王弘义话音刚落,堂下忽然冲上来二十多个差官,二十多人呼啦啦往大堂上一冲,堂上登时一阵大乱。站堂的差人们大为错愕,站班的班头立即迎上去喝道:“尔等何人,怎敢擅闯公堂!”
那些人也不理会,冲上堂来左右一分,呈雁翎状站到了推事院的差役们前面,两个旗牌一手按刀,神情倨傲地冲到前面,把那一脸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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