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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宝志异-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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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湘忙道:

“是来发爷高抬我了……”

略略一顿,她又接着道:

“自那位官少爷传过话来,吓得我茶也不思,饭亦不想,成天恍恍悠悠,不知是怎么挨过的,想逃又逃不掉,躲亦躲不开,把人折腾得直想自求了断,要不是李爷看我神情不对再三盘问,又慨允去请来发爷相助,我,我就只有等死一途了……”

钱来发红润的双颊泛起油光,他平静的道:

“甭那么看不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湘湘姑娘,好死不如赖活着,那荷花大少亦非阎罗殿下的拘魂使,就有如此霸道法?”

湘湘轻声道:

“这就要仗来发爷保全了,李爷向我说过,只要来发爷—点头,我这条命就笃定丢不了,任是天皇老子也休想揪走……”

钱来发哈哈大笑道:

“罪过罪过!李大头未免把我的能耐吹嘘得太离谱啦!你别听他的,我向来的原则是,一旦应承下的事,总归会尽心尽力,然而满饭好吃,满话难说喽……”

—下子又不安起来,湘湘忐忑的道:

“来发爷不是先前说过能够把我的事摆治妥贴吗?该不会这一歇又发现了什么难处吧?”

钱来发小啜了一口洒,有趣的瞅着湘湘道:

“你过于敏感了一点,不错,我说过那样的话,但在你往我脸上贴金的时候,我如何能顺理成章的帮着你贴?人嘛,谦虚才是美德呀!”

于是,湘湘也忍不住笑了,她微现忸怩的道:

“请别怪我,来发爷,我是被吓坏了,一点小征兆都能使我怔上半天;如今你是一根巨大的浮木,我就是掉在海里攀住你这根浮木的落难人,你只要稍微晃一晃,我—颗心就提列喉咙眼啦。”

钱来发吁了口气: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这也是人之常悄,所以……”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语尾,湘湘转过脸去,略略提高了声音:

“是谁呀?”

门外传来—个带着鼻音,透着媚腻的嗓调:

“湘湘,是我,我来看你这里要不是添酒,另外再续上四碟干果,大姐特别交待,可不能慢待了贵客……”

湘湘起身朝钱来发笑道:

“是二姨,妈妈的干妹子。”

钱来发没有什么表示,湘湘自去启门,香风飘处,一位浓妆艳抹的半老徐娘走了进来,双手还端着一只银盘,盘上置有四碟干果,一把酒壶;这个老风骚眼波横抛,笑哧哧的冲着钱来发:

“钱大爷,今儿晚上委屈你啦,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千万包涵则个;我们湘湘只要渡过这场劫难,你就是她的救命恩人,往后连我们翠红楼都得供你的长生牌位……”

长生牌位供在窑里,像话吗?钱来发打了个哈哈:

“好说好说,略尽棉薄而已,各位不须如此客气!”

干果摆上桌面,满满的一壶酒换下原先业已半空的酒壶,半老徐娘又格格笑着:

“我说湘湘呀,你也别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充千金小姐,多陪着钱大爷说些逗趣的话,叫钱大爷乐和乐和,可不作兴冷落人家哪!”

湘湘有几分尴尬的漫应着:

“你放心,二姨,我知道该怎么招待客人。”

这位二姨向钱来发福了一福,腻着声道:

“钱大爷,你就消停的喝酒,有湘湘陪着你解闷,我便不在这里惹你讨厌啦!”

钱来发拱拱手道:

“你自管去忙,我这里不碍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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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二姨又是香风一阵,刚走到门边,窗外已突传一声梆子响,起更了。

这一声清脆的梆子响,听在湘湘耳里却像是一记焦雷,震得她心腔狂跳,脸色惨白,甫将钱来发的酒杯拿在手中,竟惊得“咣啷”落地粉碎!

钱来发蓦然背脊挺直,冷冷出声:

“那二姨,你且慢走!”

来在门边的二姨似若未闻,脚步加快,侧身便待溜出;钱来发胖大的躯体像被一卷强有力的弹簧猝弹而起,倏闪之下已把那位二姨扯着后领拖回原位!

变化突起,完全出乎湘湘意料之外,不禁吓得她混身颤抖,上下两排牙齿交相磕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不知道该如何因应才好。

二姨一屁股跌坐地下,有刹那的恐惧表情掠过她的面庞,但她随即形态急转,手抚腰臀夸张的尖叫起来:

“钱大爷,你这是干什么呀?好生生的我也没惹着你招着你,抽冷子就向我出手动粗,我—个妇道人家如何挨得起你这样折腾?我一翻好心巴结,莫不成还开罪了你钱大爷?”

钱来发光把门关紧,才皮笑肉不笑的道:

“你不必鸡毛子喊叫,是你搞的鬼,你就绝对逃不掉,不是你在使坏,这口黑锅便背不到你身上,我钱某人自来讲理。”

那二姨瞪大眼睛,—派愕然之状:

“钱大爷,你到底在弄什么玄虚?我听不懂你的活……”

湘湘失措的站到一边,满面迷惘惶悚:

“来发爷,来发爷,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对待二姨?她不是外人,是我妈妈的义妹,我们相处在一起已有好几年了……”

哼了哼,钱来发道:

“相处好几年算什么?相处—辈子还有亲人卖亲人的事哩!湘湘姑娘,你先等着,若是找不出证据。我保证不会难为你二姨。”

那二姨干嚎着道:

“找证据?找哪门子证据呀?钱大爷,你不是官府司衙,我又不犯王法二未触朝今,你凭哪一端能私刑处置我?”

嘿嘿—笑,钱来发道:

“给我来这—套刁泼手法,算你找错了主儿,我告诉你,你再要吵闹下去,便休怪我给你苦头吃!”

湘湘走前一步,强持镇定的道:

“来发爷,你是不是怀疑我家二姨,受了什么人指使而来加害我?”

钱来发道:

“不错,我正是这样琢磨。”

那二姨立时哭喊起来:

“真是黑天的冤枉莫大的屈唷!我一个女流,又是依靠我干姐姐吃这碗腌躜饭,我再是贪是蠢,也不会昧着心肝坑害我干姐手下的头牌姑娘……钱大爷,你含血喷人,诬陷我妇道人家,就不怕天响雷啊……”

湘湘也怯怯的道:

“怕是你猜错了,来发爷。”

钱来发舐了舐厚厚的嘴唇,平淡的道:

“我从来不猜,湘湘姑娘,我只寻找事实——现在,那二姨,你过去把桌上的四碟干果每样尝一点,还有那壶新酒,也烦你喝上一盅。”

先是呆了一呆,那二姨跟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大声哭号:

“这算什么名堂?还有逼着人喝酒吃菜的事?窑子也有窑子的规矩,我们干这—行的亦不能不算人啊……钱大爷,我叫你一声活祖宗,你就饶了我,别再糟蹋我了……”

湘湘眼圈一红,哀切的叫:

“来发爷……”

钱来发—声不吭,管自来到桌边,从袖袍里摸出—块晶莹中微透浅黄的犀角来,然后,他将壶中酒倾出一线淋在犀角之上,清澈的酒液与犀角刚一接触,立刻“嗤”“嗤”发声,不但冒起丝丝绿烟,浅黄色的犀角也马上变为乌黑!

于是,湘湘愣住了,呼天抢地中的二姨亦顿时停止表演,僵窒当场。

收回犀角,钱来发又自腰带间拔出一根净亮银针,分别插向那四碟干果之内,等他一一刺探完毕,净亮的银针已赫然透呈斑斑污痕,像洒印上无数锈迹!

摇摇头,钱来发沉重的道:

“湘湘姑娘,犀角银针验毒之说,你可曾听过?”

湘湘嗫嚅的道:

“曾经听人提起,想不到果真灵验……”

钱来发缓缓的道:

“酒与果碟皆蕴剧毒,照犀角银针的颜色反应来看,必是一种极快发作的毒药,那该死的纨绔扬言叫你起更咽气,时辰拿捏得很准——不论你喝酒或光吃干果,都会得到相同的结局。你这位二姨,便是来送你上路的催魂使……”

猛的打了个冷颤,湘湘脸孔歪曲,异常痛苦的对着她那坐在地下的二姨凄呼:

“二姨,二姨,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谋害我?神灵在上,我有哪一点亏待你、愧对你?人心是肉做的,你就如此狠得下、横得起?”

那,二姨—张原来装扮得十分花俏的面孔,早已是粉脱脂剥,东一块西一团不堪入目了,她筛糠似的一阵又一阵发抖,嘴唇抽搐,说不出半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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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湘又悲泣道:

“二姨啊,我做梦也想不到你居心狠毒到这步田地,我平素—向关怀你、敬重你,你决不该用这种手段来回报我。你说,是什么蒙住了你的心、遮盖你的天良?是什么把你变成了魔鬼、变成了白虎星?”

坐在地上的二姨突兀大哭出声,一面哭,—面双手拍地,嚎叫不停模样竟有几分发了癫狂的味道。

钱来发走到湘湘身后,轻拍她的香肩,当湘湘投来含泪的—瞥,这位“报应弥勒”低叹—声,示意不必再说什么了。

翌日,清爽的早晨,阳光亮丽。

湘湘站在江边那座石桥头为钱来发送行;湘湘是很美,在绚灿的晨阳照耀下,她不曾经过人工装点的面容透现着鲜活的青春气息,眉眼明朗,肌肤细白,衣裙飘展间颇带几分出尘的韵致,钱来发望着她,笑吟吟的道:

“这么好的女娃子,是不该再在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厮混了,湘湘姑娘,赶快脱离翠红楼,同你的卖油郎过平凡日子去吧……”

深深点头,湘湘感激的道:

“我会照你的活做,来发爷,尤其经过昨夜的事,更使我有了难忘的体悟。”

钱来发调整着身旁那乘高大健骏的黑马辔口,和悦的道:

“我就知道你是个兰质慧心的丫头一点便透。”

湘湘垂下目光,轻声道:

“来发爷,有件事我—直想请教你——你是怎么知道找那二姨底细的?”

笑了笑,钱来发道:

“很简单,因为她来的时辰太巧,再则,本能与直觉上的反应。”

湘湘不解的道:

“为什么那个花花公子偏要选择他指定的时间?他原可在你抵达之前提早对我下手的……”

细小的双眼闪动着慧黠的光芒,钱来发语意深长的道:

“你要设法多去了解人性;有的人,天生具有—种自负心理,也可以阐释做虚荣及桀骛一—一种沉耽于自我满足的虚荣及桀骛,他认为可以操纵别人的生死和—切,认为可以随心所欲的去支配他想支配的任何事物,那个纨绔就正是这样一个东西。”

湘湘欲言又止,怪不好意思的道:

“来发爷……他以后如果再威胁我,我该怎么办?”

钱来发左手缩入袖内,当他的手掌再度摊现在湘湘面前的时候,湘湘发现钱来发肥厚的掌心中多出—束头发,望着这束头发,她迷惑的问:

“这是什么?”

钱来发慈祥的道:

“昨晚把你那位二姨送交官府治罪以后,我顺便绕到总兵衙门的后院,也顺便将那恶少的脑袋剃了这撮毛儿下来,同时留下几句话一—他要再打谱纠缠你,下次我不剃他的毛儿,乃是要拎他的狗头喽……”

喉管一阵哽咽,湘湘的目眶中已有泪珠打转,她吸着气道: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来发爷……”

钱来发认镫上马,抖缰而去,笑语随风传送:

“到时候多请我吃两枚红蛋吧,湘湘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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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双刀无忌

“天心难测,长命短命自求多福;

宝地可依,来发不发但凭机缘。”

黑底镶嵌金字的这副对联,就气势堂皇的分别悬挂在“天宝金玉坊”宽敞的大门两侧,大门进去,是铺着红色磨花砖的天井,天井三边成同字形都是六开间的敝亮店面,一排一排的乌心木架及整齐列置的半封长柜中,所摆设的全是分门别类妥了的金银首饰、各式珠宝翠玉;这些值钱的玩意,不但花色巧致,雕工细腻;更且争奇斗胜,各出心裁,再叫衬底的配色丝绒—烘托,越见华彩瑰丽,宝气珠光,人—踏入,眼都眩了。

客人很多,蹭蹭挨挨的川流不息,侍候客人的伙计完全穿着一色一式的玄绸长衫,个个和颜悦色,彬彬有礼,—振大家买卖的雍容派场。

从打横的那排店面通过一道小门进去,便是—座深幽的后花园,园里有花有树,有亭台有小池,不但色彩缤纷,格调雅致,在盎然的绿意里,更散漾着一种宁静的气氛,—幢小巧的精舍,便沉浸在这样的宁静中。

钱来发身着月白纺绸裤褂,正坐在—张包镶铜角的镂花黑漆方桌前敲打着算盘,锃亮的桌面上堆满帐册,他—手掀开册页,一手拨着算盘珠子,双管齐下,动作如飞;在他身后,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僮不徐不缓的用一把巨大雪白的羽毛扇在为他扇风,而精舍前厅的四面窗户大开,满园青碧,似也回映到房里来了。

这般的工作环境,原是极惬意的,但自那生着张马脸,瘦长像一根竹竿似的汉子敲门登屋之后,气氛就开始不惬意了。

这人虽然穿着一袭单薄透风的麻纱衣褂,却是满头的大汗,他顾不得擦拭汗水,一步枪到方桌前面,冲着钱来发气急败坏的嚷嚷:

“大爷,出漏子啦,咱们打‘昌邑府’运来的那批金材,半路上竟吃人截了去—一”

推开算盘,钱来发朝太师椅背上一靠,闲闲淡淡的问:

“你说的是上个月我们订购的那批金材?向‘昌邑府’‘老福金矿场’买的那十车粗金?”

汉子忙不迭的点头,沙着嗓调道:

“正是那一批,大爷,那批金材业已经初炼,虽说足粗金,成份却极高,只再加以回锅烧熔,就能入模打型了;大爷,这和足金差不多远了哇!”

钱来发沉稳的道:

“不要急,慢慢来,兆英,可知道是谁截走了我们的十车租金?”

叫兆英的这一位哭丧着面孔道:

“这趟运送金材,原是委托城里‘长春镖局’护镖,他们派了七名镖师,十名趟子手沿途照顾,加上我们店里派去提货的二管事方良与五个得力伙计,总共也有二十好几人,但能留命回来的却只得一个,还断了条膀子,算起来仅仅活回半个人;那镖局的家伙大概是吓糊涂了,除开嘴里嚎叫被人抢了红货之外,就反复念道一句话:‘红骷髅,红骷髅啊……”

钱来发沉默片刻,才缓缓的道:

“‘六六骷髅红,无上双刀绝’,兆英,你没听过这两句流传在江湖上的词儿?”

呆了呆,这一位叫兆英的脱口惊呼:

“莫非说的是‘返璞堂’?”

钱来发颔首道:

“正是‘返璞堂’!‘无上双刀’帅孤侠、沈落月两个近些年来在道上行情大涨,声势日正中天,带着他们的‘十二红骷髅’纵横捭阖,八方搏击,几乎是无往不利,出尽风头。这一遭,居然把灰土抹到我脸盘上来,真是未曾料及!”?狭长的马脸上是凝形的惊疑交集,这位老兄不禁结结巴巴的道:

“大……大爷,你,呃,什么时候和‘返璞堂’架过梁?”

钱来发微笑道:

“褚兆英,你跟在我身边也有十多年了,难道还不清楚我与‘返璞堂’自来河水不犯井水、两相无扰?”

咽了口唾沫,褚兆英不解的道:

“大爷,我们按期运送金材,已成例行公事,道上朋友只要稍加打听,就不难知悉内情,可是这多年来,从没有出过纰漏,请镖局护镖,不过是表面上的安全措施,真正依靠的还是大爷你个人的虎威,‘返璞堂’既与大爷无怨无仇,何若来招惹你这么个混世太保?难道是存心找碴开仗?”

钱来发道:

“他们的目的现在还不确定,但至少来意不善乃可断言。兆英,江湖上的事很难说,我眼下虽找不出原因来,迟早也能抖明了;他们不是放了张活口回来传话么?你以为那张活口是他们的疏失?”

褚兆英忧虑的道:

“然则是故意放人带口信了?大爷,这还了得,他们等于在向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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