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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第1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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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伙说:“是刚才来了一位客官,放下这个东西,叫我送给新郎新娘,他就走了。”

铁芳就问说:“这位贺喜的人,波说他姓甚么叫甚么吗?”

店伙摇头说:“没说!”店掌柜就说:“别是谁来开玩笑吧?”

邢柱子都变色生疑了,铁芳又问说:“那个人是甚么模样?”

店伙就说:“跟我一样,也像个给甚么店里当伙计的样子,可是我不认识他。”

邢柱子就急了,说:“你这人真不会办事!怎么没问明那个人跟我有甚么认识,就收下他的礼物,若是一颗人头在里边那可怎么办?”

内掌柜就吓得说:“哎哟!大好日子,可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

荷姑也害了怕,铁芳却双手捧著那木匣,现出来微笑,说:“其实不用当时打开,我已明白了里边的东西了!”

店掌柜也赶紧问道:“是甚么?”

铁芳说:“这是我们的一位朋友,送来的金银厚礼,给他们夫妇花用。”

此时荷姑已经把剪子取了来,铁芳就叫她将包裹著的红缎拆开,拆的时候她的手儿还有点发颤。

铁芳说:“不要紧!你放心!这就是你的春大姊姊派人送来的!”

说时,红缎掀开,就露出来里面的物件,果真是一簇新的红木的梳头盒,打开一看是镜子。下面有两个瓷的粉红儿,每个粉红儿里都有一张小小的红纸,上面就压著一块黄澄澄的金锭子,下面是两扇小柜门,里面应当是放著木梳、抿子、簪子等物,可是现在簪子倒有一对,却是纯金的。

此外还摆著四个金的小元宝,又四个银元宝,并有一张红纸帖,铁芳就先把纸帖拿到手里。

这时,最惊讶的可就是那店掌柜了,他都站起身来了,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八个小元宝,他说:“哎哟!这些东西在外边见不著呀!除了作大官的家里才能有啊!”

此时铁芳却藉著那红烛的光焰,正在专心一意地看著不大完整的字体。除了简单的贺喜的几句话之外,并有几句是最使铁芳心中难过,却是:“因病不能往贺,谨馈人送上菲仪,敬请收纳……”铁芳到现在才知道春雪瓶是病了。

因此他连喜酒也喝不下去了,就叫荷姑将木匣和金银妥为收起,并向店掌柜解释著说:“送来这礼物的人,是我的一位好友,他是一个作官的人,本来与我有深厚的交情。可是我们都不过是做买卖的人,他如今必是有所顾忌,所以不能亲身来给我们这位老弟贺喜。”

店掌柜听得连连点头,他如今对铁芳更加尊重了,他并且说:“我想你这位朋友,官职必然还不会小了,不然也不能有这样的金银。本来作大官的人要是跟咱们作生意的人常常来往,叫御史老爷知道了,参奏一本,那可就不轻啊!”

铁芳也点点头,当下便推开了酒杯,菜饭也都不吃了,掌柜的还得去照应买卖,就先离席走了。

铁芳也就回到他自己的屋内,他知道春雪瓶必定在此地了,必定是病容削减,卧于一家旅店之内,也许真如同她的“爹爹”一样,得的是同样的不治之病吧!

想到这里,就十分不放心,恨不得立时就到各处共寻找一番,可是夜这样的寂静,邢柱子跟荷姑的那屋里,贺客都已走了,他们新夫妇俩已经闭上了屋门,红灯的光映在窗上更为艳丽。

少时,光越来越微,那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然而安知道刘昆那些人没在这附近住著,而趁夜前来惊破了他们的绮梦呢?因此铁芳也不敢离开这店房,不敢睡,同时心中忧急,睡也是睡不著。



 第138页

一三八

他不禁犹豫徘徊了半天,然后忽然把心一狠,先将宝剑扔到城外,然后再用手扳住了城垛口用足尖找著城墙的砖缝,背朝外,胸贴著城墙,半步儿半步儿的往下去退,两只手离开了垛口,反转换著用力去垛抠缝,极为地镇定不慌。好半天才爬下了城,十个手指头都已发疼了,两腿也各得有黑酸,歇了一会,他才去弯著腰伸手去摸剑,寻著了,这才提著剑往西走去。

他渐渐步入了苍莽荒凉的无人旷野。此时城内南大街那一带,官人又匆匆地往来,大家都知这闹了贼啦,并且官花园住的那位方天戟秦杰已在一家油盐店的后院里被杀,独有吉升店里,那些店伙计虽都慌张起来,可是春雪瓶还未晓得,她还在绣香的屋中。因为在韩铁芳走后,绣香忽于地下拾起一块布,她觉得很奇怪,心说:这是其么东西?就著灯去细看,看出来是一块罗纱,已经很旧很脏了,颜色淡淡的,原来也许是红的,然而这罗纱上织就的纹路,她却觉得很眼熟,尤其是这块罗纱的形状是一个三角儿的。

她蓦然想起来玉娇龙的家中箱中藏著的那件缺了个衣襟的罗衣,可惜那件衣棠未在这里,不然若是凑在一处,一定完全相合。她不由得惊讶了,赶紧向雪瓶说:“姑娘!姑娘!你快来看!”

雪瓶本来正在发呆地坐著,正悬念韩铁芳不知他到底能不能逃得出城,忽见绣香如此的情形,也不禁走过去看。

绣香拿著那块破红罗不住地发颤,眼泪却如雨一般落下,说:“原来真是!他是你爹爹的儿子!”

雪瓶惊问说:“是谁?”

绣香说:“就是刚才走的韩铁芳,我一点也没猜错,原来他真是你爹爹在二十年前祁连山失落,被人换去的那个儿子。”

雪瓶虽然心中也有八九分确信,然而听说到“换去”两个字,却又仿佛侮辱了自己,勾起自己隐秘的一种悲愤,便沉下脸儿来不言语。

绣香流著眼泪又忍不住的笑,说:“天下竟有这么凑巧的事,你爹爹上次往东去找她的儿子,果然就给找来啦!要说起来,那赛八仙算的卦可也真灵。只不过,你爹爹虽把他带到新疆来,可是直到临死,她也许还不知这已经找著了呢!”说到这儿,又不禁悲伤。

雪瓶却发出一声冷笑说:“她老人家怎会不知这?”

因此又想到韩铁芳的心里也许明白,他们母子萍水相逢,一路西行,行了千余里地,沿途哪能不透出一两句话?韩铁芳有时儿见著自己,他的样子总像有许多话而欲言复止,可知爹爹对他,还不定有甚么遗言呢!因此心中又很急,恨不得立时就将他找来,详细地问。

这时绣香在灯旁坐下了,她简直是精神反常了,对著雪瓶详细述说:“有一年你爹爹背著人给我那件红罗衣襟看,她说是在甘州的客店里,生下了孩子,第二天就被那姓方的官太太跟个仆妇拐走啦,不,换走啦!拿走的是一男孩,并剪下一块衣襟,留下的是一只银瓶跟你!”

雪瓶也不禁眼边流出眼泪,她摆手说:“萧姨娘你不要再提啦,事情既然已经弄明白,我们倒应当替我爹爹欢喜,我知道我爹爹虽死但也早已瞑目了,也许还正在暗中笑我们呢!好在明天我就能够再见到韩铁芳,把话说明了,叫他改姓,姓玉或姓罗,至于我仍姓春,我虽然不是我爹爹的女儿,但我也与其么姓方的官太太毫不相千,她老人家能在去年往东去找他的儿子,连我也都瞒著,我可犯不著去找甚么官太太作我的娘。就是尉犁城的家产我也都给韩铁芳,一个钱我也不要!”

绣香就惊说:“那干吗呀?”又笑著说:“姑娘你听我说,这是一件巧事,也是喜事,到现在,我想只要大家能够平平安安的,那就甚么事都有办法啦!”

雪瓶又似是得意地一笑,说:“我跟姨娘说吧,这些日子我在这儿不走,为的就是去见玉钦差,昨天夜里,我已经见著了。”

绣香直著眼睛发愣说:“你已经见著了!”

雪瓶又勉强笑著,点了点头说:“不但见著,我早就说了,韩铁芳是他的亲外甥,我托他照应,设法别叫韩铁芳再像这样地飘流、沦落,他也满口答允了,若不是又有事情发生,韩铁芳恐怕今日就进了官花园成了贵人了。总之,我对我爹爹不算尽孝,也算已尽了义,已酬答了她对我的抚养之恩。”落下泪来,以手绢擦了擦,又点头说:“如今好了,明天我再见了他,就算把事全已办完,明天我也许就离开迪化。”

绣香著急地说:“你千万别走,现在我倒欢喜啦!姑娘既然能够去见玉大人,明天你不妨再去一趟,托托他把韩铁芳今天受的这冤枉洗刷洗刷,叫他再回到城里来,别让官人捉他。”

雪瓶沉思著不语,忽然听得更声已敲了三下,但前院的人仍旧吵吵嚷嚷的,她就猜必是有事。赶紧出屋,悄悄走到了那屏门前,就听见店伙跟客人正在谈著:“死的就是方天戟秦杰,在油盐店,……是在墙上叫人给砍下来的……在店房上打了半天啦!……闹得真可以……迪化城里一定住著大响马……这两个月来闹成甚么样子啦!”

雪瓶心中又充满了惊疑,回到屋中,绣香已经往里间去了。

萧千总大概也惊醒了,问说:“你们在外屋唧咕甚么啦!唧唧咕咕这半天外边又出了甚么事啦?

这么嚷嚷?刚才还听见街上锣响。”

绣香说:“我出去看著。”她匆匆地走出了屋门,见了雪瓶,就惊问说:“外院是有事吗?”

雪瓶却从容镇定地,摇著头说:“没有甚么事,他们在说闲话,夜静,就显得声音特别高。”接著又微微地笑说:“姨娘把门关上吧!我也要睡觉去啦,天真不早了!”

绣香却又追过来说:“姑娘,刚才的话我还没说完,你,你可千万别走。”

雪瓶笑著说:“姨娘请放心!我即使走,也绝不会像幼霞那样不辞而别。”

绣香说:“我倒不是怕你走,我是要告诉你,唉,你也是走东闯北的人,不像别的小姐,我跟你说,现在城里闹的这些事,我有点发愁,可是我知这不要紧,但是别的事我是真欢喜。”她手里宝贝似的拿著那块红萝,又笑著说:“姑娘你可别生气,这是你爹爹走的时候到乌尔土雅台去见我,透给我的意思,她的意思就是到东边把她的儿子找回来,带到尉犁去跟你在一块儿。如今真都遇见了,铁芳人又诚实,又好,也会武艺。姑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今年也二十岁了!……”

雪瓶这时脸部突然一红,娇笑著说:“姨娘,我要打你!你快别别说了!”随即推门,跳出屋去。

绣香还在屋里发著笑声说:“这是真话,姑娘,你想想,要是这样办,该有多好呀?你爹爹在九泉下也喜欢!”

雪瓶脚步迟缓地回到屋内,心头却觉著十分的沉重,又有点伤心,关上了门,熄灯去睡,她还不敢多费心思,因为明天还要到郊外给韩铁芳送马去呢。少时她便睡去,次日起床,时间已不太早了,一面叫店伙计给她去备那两匹马,一面在屋中理妆。待会儿,绣香就进来了,仍然低声跟她谈著昨天的那些话,并教给她今天见著了韩铁芳应当说些甚么。

萧千总也赶进来了,更惊慌、更著急地说:“姑娘,你要他们备马干甚么?”

雪瓶说:“我想出城去骑马跑跑,因为整天待在屋里,太闷了!”

萧千总却说:“姑娘你要是想骑马,回到尉犁再骑好不好?那个地方有多宽?谁敢拦阻你?”

雪瓶沉著脸说:“在这儿也没人敢拦阻我。”

萧千总说:“唉!姑娘,我真不知这你是安著甚么心,在这儿既见不著钦差,又没有一点事做,可住个甚么劲儿呀?还直招风,不忍著一点,现在迪化城人人都捏著一把汗,都知这这城里不单有罗小虎、韩铁芳,另外还有一个强盗头儿、绿林的魔王就在这儿藏著呢!昨天夜里,方天戟秦杰又在南边油盐店里被杀……”

雪瓶厉声说:“那难这是我杀的?”

萧千总顿著脚,摆手说:“唉!唉!姑!我的王爷!你说话别这么高声儿呀!要叫人听见了可怎么好?”

绣香过去向外推她的丈夫,说:“你去吧!你去吧!快走!快走!”

萧千总又要狠狠地顿脚,急得脸跟紫茄子一般,说:“你叫我快走?告诉你吧!现在咱们谁也走不了啦!不是待会儿就是今天晚上,人家一定拿锁链子来捉咱们。反正我早就预备好了话啦,我是个千总官儿,别的事我是一概不知……”

绣香到底把他推了出去,这里雪瓶也匆匆地收抬完毕,手提两杆皮鞭,出屋到了前院。她叫来店伙,问:“马备好没有?”

店伙发著颤魏魏的声音,恭敬得简直慌张了,连说:“备好啦!备好啦!两匹,都给您备好了。”

雪瓶说:“你找个人来,把那匹马给牵出南门去,我给他钱。”

店伙又连连答应,说:“门口有溜马的小孩,我叫一个来,让他把您的两匹马牵走,您也不用给他钱,回来时叫他在柜上拿就行了!”说著,这店伙就赶忙地跑出去了。

雪瓶仍然在院中站立,不见哪间屋里有人出来,可是她觉出每个屋里有人看著她,并悄声在说话。

待了会儿,那店伙就从外找进来一个很穷的十来岁的孩子,这孩子也不住地睁著两只惊恐的眼睛来看她。棚下牵出的那黑白两马,在尉犁城的草原士,曾驰聘争先,黑马是玉娇龙生前的座骑,跟随过玉娇龙与韩铁芳,那时,那母子在路上到底是怎样一个情形,恐怕只有此马晓得,然而,可惜无法向他去问,春雪瓶的心中感慨频生。那孩子牵著马出了店门,雪瓶随后走出,一同往南,只觉得街上的人一见了她,都好像向她多盯两眼,可又都是匆匆躲避的样子,戴官帽的官人倒是没有,可是往来的很有些个可疑的人,好像都在暗中盯著她了。

春雪瓶却一点不惧,故意不看不顾,只是跟个男子似的,昂扬地走著,跟著那两匹马,手中提著两根皮鞭子,少时即出了南门。她向城两边望了望,只见护城河中无水,而河岸之外便是一股大这通到西边去。

她遂叫那孩子站住,接过了两匹马,骑上白马,牵著黑马,两根鞭子并在一手中拿著,就策马向西驰去。此时天色虽然将到晌午了,可是天色甚阴,野草上沾的严霜尚未消融,往西去又正迎著寒风,所以她只得将脸儿稍稍斜侧一些,就以旧鬓当风,向前飞走。走不到二里,偶然回头一望,只见远远有一匹马,正在后面追随,看得出来,那个人虽然没有戴红樱帽,却正是鹰眼高朋。雪瓶就不由得生气了,才一驻马,那高朋就拨马躲到一棵大树的后边去了,雪瓶冷笑著,心说:难这我还看不见你吗?遂疾转马回奔过去,眼看将要来到大树的前面。



 第十八回 夜雨萧萧孤剑自倚 银灯暗暗美人忽来

二二八

第十八回夜雨萧萧孤剑自倚银灯暗暗美人忽来

人家那屋里恨夜短,他在这屋里却恨夜长,直到鸡鸣了,天光已亮,店里的旅客都赶早出门,铁芳这才穿上了长衣走出。他一家一家地挨著店房去找,不但打听“年轻的小差官”,还打听带剑的侠女,东西南北的关厢都已找遍了,他又进城里去找。可是无论甚么地方,也没有春雪瓶的踪影,他真灰心,真著急,又不住叹气。

孝义县城内,人烟也是很稠密的,又因为现在是上元佳节,耍龙灯的白天就出来了,锣鼓喧天,一大圈子人都仰面著那蜿蜒如生的龙灯,阻碍得铁芳想走过这条街都很困难。

忽然看见有一个人正仰著脖子观赏,另一个却推他,说:“走吧!没甚么大意思。你看人家老谢,已经上京里看去了,那有多么好,等他回来,你就听他对咱们夸口的吧!”

那看的人却被推到一边,还有点发怔似的,站了半天,才说:“哼!京里的龙灯怕他也看不著,他到了京城最快也得正月底。”

推他的那个却说:“喂!你哪里知道?北京城的新年,是从正月,一直热闹到二月二,天天放花炮,每晚间耍龙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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