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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满弓刀-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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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泰祥道:“老还不算老,只是心绪有欠安宁,任老,长夜漫漫枯坐于此亦未免无聊,你最好先打个盹,有事,我们会马上叫醒你——”

任非苦着面孔。

连连摆手:“我哪里盹得着?一颗心揪得好紧好紧,再说,万一临时肘腋生变,你们不及唤醒我,这条老命岂不就白白让那干王八蛋检了去?”

褚泰祥哭笑不得的道:“任老,你也未免过于忧虑了。”

叹口气。

任非沉重的道:“袭杀的场面,我可是见得太多,真个乃瞬息万变,难以捉摸,偌大的汉子,只喘上一口气还在开怀畅笑,而下一口气之间,脑袋已踢球一样骨碌碌滚出老远,可怕唷,稍微疏忽,便是千古遗恨!”

褚泰祥打了个哈欠。

懒洋洋的道:“别想太多,任老,眼的是得过且过,若愣要担心犯愁,这辰光就消磨不下去啦……”

突然,雍狷坐直了身子,并且即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褚泰祥微微侧首,全神贯注的倾听,他的耳朵也在一下又一下的轻轻耸动。

君仍怜的两手摸在她腰间别着的“双仪锥”,目光带着探问的讯号投向雍狷,而雍狷形色端凝,一时并无回应。

褚泰祥悄声开口:“是夜鸟的振翅声……”

雍狷点点头。

阴涩的道:“何物使惊鸿?”

于是,褚泰祥站起来,并顺手抄取斜支在椅旁的那根镔铁棍——棍长有五尺,粗若儿臂,棍前二尺为空心;但见他略微使力一抖,“呛”声脆响,空心的棍端已弹出一截锃亮耀眼又锋利至极的窄刃来。

雍狷双眉皱结。

缓缓的道:“没有错,是那话儿来了,前面有三四个人,从后掩进的约莫七八个,轻功底子都不弱,行动之间相当利落,其中有两三名功力特高,不仔细留意,很难查觉他们的踪迹……”

褚泰祥左手大拇指往上一伸,压低嗓门道:“好像有两员上了屋顶——”

雍狷面无表情的道:“上屋顶的只有一个,你听判成一双,那是因为他携带的家伙沉——”

就在此时,门外前院中蓦地传来一声尖嚎,嚎声窒颤短促,宛如鬼泣,紧接着连串的机括密响,锐风破空,又有几声狂叱怒吼响起……

雍狷一挥手煽灭烛火,黑暗里声似寒铁:“备就各位,准备接战。”

君仍怜、褚泰祥、任非二人立时行动,悄无声息的各自沉潜入预定的位置问,他们动作纯熟,毫无迟滞,显然已经过多遍演练了。

他们这边甫始摆妥阵势,外面已有一个嘶哑如裂帛似的声音扬起:“雍狷,我们‘红灯门’专程前来与你清结旧帐,一数血债,你要是有种,就现身出来大家明枪明刀分个高下,单以这种下三流的机关埋伏暗算于人,决不是英雄好汉的作为!”

在一片漆黑里,雍狷早已弓囊上肩,大砍刀连鞘执手,他半声不吭,管自坐在太师椅上,那种四平八稳,大马金刀的模样,直令人怀疑他已有千万甲兵隐伏,十面罗网张开呢!

裂帛似的嗓音再度响起,而且分明怒气益盛:“姓雍的,你也算是个道上露过头脸的角色么?如此畏首畏尾、龟缩不出,也不怕抹黑了你雍家的祖宗牌位?你还有没有一点骨节、一点志尚?”

雍狷是充耳不闻,他仍然好整以暇的坐在原处,好像外头骂阵的那人并不是冲着他来的一样。

不片刻,另一个腔调又起,雍狷一听就分辨出发话的人是谁了,哈,那不是久违了的“花面判官”红灯门七大提灯使的首座呐:“雍狷,你个狗操人不爱的杂碎,我们知道你窝在屋子里,你以为闷不吭声就没事了?你是在做梦,今晚上要不剥你的皮、抽你的筋,‘红灯门’即此便卸招牌,姓雍的,你还不给我滚出来受死?!”

雍狷一派气定神闲,半点愠怒不起,他把大砍刀横搁膝上,两手十指在刀鞘表面轻轻摩裟,那光景,就像在弹弄一曲琵琶:“渔舟唱晚”……

钱三浪忍不住又在狂吼:“简直不要脸面到了极处,雍狷,你还是个男人?知不知羞耻?天下也有像你这样的江湖同道?你他娘不如一头撞死干净!”

盘起腿来,雍狷唇角浮起一抹微笑,完全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架势,连伏守在暗处的任非都不由喷喷称奇,他居然不晓得,雍狷的修养已达到恁般“炉火纯青”的地步!

屋外开始静默下来,但静默决不表示松弛、表示缓和,相反的,那种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血腥气氛,反倒更为强烈浓重了……

雍狷把盘起的双腿放下,左手捏住刀鞘,右手五指略微伸曲,紧紧握住刀柄,他心里有数,沉寂的背面,便是袭杀行动的开始。

再也没有声响,屋内没有,屋外也没有,方才的叫骂,只像是一场并不存在的幻觉,景物层叠于空间,而虚虚实实,皆显得一片不真切的茫然。

静,非常静。

雍狷屏住呼吸,集中听力,他仿佛感觉得出自己体内血脉的奔腾声,应合得到心脏的跳动如擂鼓,他磐石般稳坐不动,他在等待,极有耐性的等待。

突兀间,客堂的木门板被一股巨大的、沉猛又迅疾的力量冲开——不,不止是冲开,但闻“哗啦啦”一声暴响,整片门扉几乎立时四分五裂,散碎飞抛!

随着木门的碎裂,屋顶跟着发出“通”声震晃,大片承尘夹着大蓬灰沙往下骤落,雍狷身形闪掣如电,自太师椅上倏跃而起,砍刀出鞘,精芒炫射流灿,像煞阴霆间突起的一道白虹。

从屋顶强行破瓦而下的那人,身手亦极其了得,虹光甫现,他已在半空中“呼”声侧翻而出,同时手上一柄沉重的山叉横胸长刺,动作之快之猛,难以言喻!

雍狷一刀未中,锋刃上扬,用力切人对方刺来的山叉叉隙间,手臂连着上身蓦然扭旋,一阵刺耳的金铁磨擦声传扬,那人脚步尚未沾地,整个躯体已被带翻,手里山叉更脱掌而出,直飞门外。

门外,冲进来的人正是“红灯门”“七大提灯使”的首座“花面判官”钱三浪,他晕天黑地的方才一头撞入,那柄又重又长的山叉兜头射来,姓钱的急忙侧身躲避,跟着挥起他的行者棍硬砸,“哐啷”声响下,山叉固然落地,他本人也免不了被反挫得全身摇摆,连连踉跄。

雍狷的大砍刀下沉,刀尖洒起一溜寒星,寒星弹射入肉,那个犹在翻抑的仁兄便狂号惨嗥着滚跌坠地,边似头垂死的野猪般团团打转!

钱三浪也只是刚刚站稳,耳中已听到同伴惊心动魄的惨叫声,他不禁头皮倏而发麻,尚未及有任何反应,一片锐风已突敛,却又是一串寒星泻向钱三浪的面门。

这位“花面判官”只在接招的须臾,便生起一股疲于奔命,左支右细的挫折感,他回棍遮拦,“当”“当”数响,人已被迫出门框之外!

雍狷贴往墙壁,隐身在一具“多宝格”橱的左侧,大砍刀齐腿垂指——如果有人看到他这种架势,必然明白这又是下一次狙杀的起手姿态。



 第91页

九十一

在地面团团滚转的那人,眼下业已僵寂不动,他脸孔朝地,全身俯趴,甚至是个什么模样,雍狷都不曾看清,就这么一个照面,便是一条性命。

前院里,钱三浪的嗓音仿若丧家之犬,狺狺泣叫:“大掌法,大掌法,攻不进去哪,只一接仗,当家的左右双卫便折损一员,左卫马东昌一条老命业已搁在里头啦……”

先时那嘶哑的腔调“吨”“吨”响起,显见是从齿缝间,迸透出来的:“叫你的一干人燃亮火把,我看姓雍的再往哪里通形!”

,于是,钱三浪一声令下,已有几只火把迅速燃起,松枝火把的人的油脂特多,因此哗哗啪啪的燃烧声不绝于耳,红绿色的火苗子吞吐跳闪,手执火把的人便丝毫俱露,被映照得一清二楚——说起来也都是雍狷的素识,嗯,“霹雳火”杨泰来、“人狼”宗杰、“白狼”徐少华,以及那唯一的大姑娘齐蕙,“红灯门”残存的“提灯使”们,全已到齐了。

火把的光辉固然能透过空洞的门框自外映入客堂,但却明明暗暗的不太直切,屋里有些角落仍难照亮,加以各式摆设物遮挡着光线,就越发影绰绰的令人疑神疑鬼了。

沙哑的声音传自前院角偶的黝暗处:“看到姓雍的没有?”

钱三浪双手仍握行者棍,人站在那里咨咨趄趄,是混身上下都不自在:“回大掌法的话,光亮不够,瞧不清切……”

那大掌法怒道:“不会靠近去看?”

钱三浪苦着脸道:“不是我钱三浪含糊什么,大掌法,敌暗我明,先已不利,姓雍的手底下又那么歹毒,当家的座前左卫马东昌是何等功力,犹一个照面就挺了尸,我要朝近凑,又如何讨得了好?大掌法,这无谓牺牲,还是能免则免……”

大掌法叱道:“丢一只火把进去,烧不出人来先烧房子!”

钱三浪忙道:“是——泰来,你的火把!”

“霹雳火”杨泰来抢前两步,奋力挥臂,他手上的松枝火把“呼”声轮转,迸洒着四溅的焰花,猛然投进客堂之内!?

火把的光芒在地下闪耀蹿动,由于并没有靠近其他物品燃烧,因而亮度依然是那样的要死不活,有气无力,屋中情况,仍难分明。

不过,那马东昌的尸体,却在光焰的晃映下隐隐可辨,但见鲜血淋漓,一片猩赤,真个触目心惊,特别有种凄怖惨烈的气氛。

“多宝格橱”之旁,雍狷向外瞧,还比外面向里瞧更为清楚,他看到距离大门丈许处横躺着一个上插三支竹箭的身躯,由那躯体的扭曲形态看来,显然已不是活人了,雍狷知道,这位老兄必定是触动了横绑在树权之间的连排弓弩——弓弩的机括接系着浮土中的一条皮筋,但要踏动皮筋,则以广角度锁定方位的排弓便如飞蝗般泛射而出,能否躲过,就得凭反应及运气了;此外,他也发现靠近两边花亭的地面上事先挖掘的两个陷坑全已暴露出来,这证明有人坠跌下去,而无论掉下去的人是谁,他必须具有极佳的提纵术方可自保,陷坑位置,是竹箭猝起下人们本能跃避的可能落足点,陷坑底层,遍布倒插的大号铁钉,钉长三寸,尖端锐利,重量加速度,如果那人再惊惶过份的话,后果就不怎么乐观啦。

不过,雍狷并没有看到坑内有人,然而他并不讶异,这其中曾经有过一段间隙,对方假如动作快,应该来得及将陷入坑内的同伴拉出来。

地下的火把,仍在忽明忽暗的闪亮着,客堂里,也依着朦朦胧胧,影像晦迷,“红灯门”的人一直竟未发起后续行动,局面像是僵持住了。



 第92页

九十二

第廿八章烈火狂焰映碧血

黑沉沉的后院中,七条人影正鬼魅般向前掩进。

他们越过错落有致的假山花树,首先来到分隔左右两间下房的天井当中。

七个人立即分为二路,一组三人,一组四人,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动冲入两间下房。

这门扉相对的两间下房原是分由荣福和长根居住,此刻业已人去屋空。

里面除开床铺衣柜外,当然别无所有,那七名杀手甫始冲进,又一阵风似的卷了出来。

从天井那扇门户通入,是一条走道,走道的一边是厨房,另一边是饭厅,再过去则为两间客房及主人寝居。

其中只隔着一个湘竹屏风,绕经屏风,掀开那月洞门的珠帘,便是前面的客堂了。

客堂两侧各有厢房一间,亦有门户相通,这即是整座雍宅的格局,地方说宽不宽,说窄可也不窄。

现在,七个不速之客又已聚在一起,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朝内摸索。

前院间的杀伐声响,他们都已听到,越是如此,越令他们戒慎警惕。

从情况研判,前路的攻势似乎并未得逞,仿佛遭遇到什么强大阻力给延滞住了。

原先的行划,两路夹攻的人马这时应该已经会合——这七个人,有六员皆属“红灯门”的精英。

为首者,是他们大当家的右卫“青衫”管俊。

管俊率领和此五名骁将,乃是“红灯门”金、水、火、士,五字房的房头,他们分别是“金字房”房头“蟠龙杖”费钊、“木字房”房头“鬼蝠”尚小楼、“水字房”房头“落魂掌”司徒兆奇、“火字房”房头“卷毛狮”孙良、“土字房”房头“三手邪”郭文才等。

五人之外,其中唯有一个地位超然的角色,不但管俊管不着,事实上还得加意奉承巴结——这一位,乃是“红灯门”大当家“千手罗汉”秦未盈的同门师弟“粉面蜘蛛”洪似玉。

人家是特为助拳来的,情份和身份,都一般高着呢。

一袭青衫,容颜清瘦的管俊暂停前进。

他半转过身来,低声微询“粉面蜘蛛”洪似玉的意见:“先生,我们攻袭前院的人马似乎不怎么顺利,依先生看,咱们这一路该怎生应合?”

“粉面蜘蛛”洪似玉的确实年龄,光打外表看,很不容易揣测。

他面色白净,肤质润腻,一头漆黑的发丝不杂半点星霜,再配上他高瘦的身材,沉稳的举止,同时具备了青年人的鲜活,中年人的圆熟,老年人的练达。

不过,若以他与师兄秦未盈相偌的辈份来推断,这位“粉面蜘蛛”的岁数大概也不小了。

现在,他沉吟着道:“敌暗我明,最为不利,当初估量姓雍的只得单人匹马,并无帮手,如今看来,恐怕是我们判断错了,然则目前情势,形同骑虎,错了也只有错来,宣大掌法的行动既已发起,我们便不能犹豫不前,否则,彼此失去呼应,他那一路人马就压力倍增了……”

管俊颔首道:“先生的意思,是仍照原订计划,持续挺进?”

洪似玉道:“当然;叫大家提高警觉,务必小心,从此刻开始,我们业已是身入险地,随时都有可能遭遇狙击,待要制敌自保,就万万疏忽不得!”

管俊向后面的弟兄们招招手,一行人保持适当距离,又开始往前逐屋探索。

腰粗膀阔的“火字房”房头“卷毛狮”孙良猛一脚踢开了厨房的木门,一个暴扑冲了进去。

手上的“阴阳双力”舞一式“雪花盖顶”,密密实实的先把自己掩护起来。

而“土字房”房头“三手邪”郭文才紧跟于后,两只斗大的“金爪锤”顺势挥扫,一片稀里哗啦声里,厨间的锅碗瓢盆连上灶台的笼屉风箱,顿时砸得狼藉不堪,遍地碎烂。

孙良掏出火把子迅速抖燃,匆匆察视一遍,然后,朝外努嘴:“这里没啥,老郭,外头去!”

郭文才累累横向的脸膛上浮现一抹狞笑,双锤翻收,转身便待出门。

这时,孙良的火把子正好熄灭,郭文才脚步挪动,蓦觉足踝部位一紧,整个人已“呼”的一声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扯吊起来。

他惊愕之余,尚不及发出呼喊,上面的承尘板块突兀掉落两片,就像细雪似的大蓬石灰跟着倾泻而下,角度恰巧洒向他朝上吊升的身子!

猝不及防之下,这位“三邪手”兜头盖脸便被喷满石灰,呛鼻的辛辣气息融合着被他砸翻在地的菜肉香味,古怪得真是不能卒嗅。

原待跟着出来的孙良骤察有变,赶忙一个倒弓身退了回去。

往里大叫:“老郭,老郭,你有事没有?!”

空间里漫飘着白茫茫的雾氲,郭文才全身上下更满覆斑霜,他头下脚上的倒吊在半空晃荡,一对“金爪锤”早不知丢去了哪里。

只见他双手乱舞,杀猪似的嘶喊着:“我看不见了,老孙,我任什么也看不见了,眼睛犹似被火烧着,混身滚烫,这到底是些什么鬼玩意啊?”

孙良双刀合摸一手,腾出另一只手捂住鼻口,他连连退后。

神情恐惧惊栗:“天老爷,这可不是生石灰么?生石灰的腐蚀性最强,你千万别让招子沾上!”

人仍在悬吊着晃来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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