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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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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要问的?他扔掉药棉,眯眼看一会蝴蝶兰青艳欲滴的阔叶,头仰在沙发背上,双手抱肩盯住我,一副答记者问的架式。

我犹豫一下,到底忍不住问出来,她——们,呃,都跟你好过吗?

你意思是不是指上床?他笑笑,抬手抚摸下巴,满是戏谑和研究地审视我。

我的确是指这个,可他这样反问回来,却让我张口结舌,无以为对,只恨不能从他耳朵里掏出刚刚那句话塞回嘴里。

两个人在一起,感情到了,气氛有了,彼此又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那件事就会像瓜熟蒂落一样很自然的发生。他起身走到我面前,双手扶住我肩膀,咄咄逼视我,无论怎样,这是两厢情愿的,谁也勉强不了谁。

我推开他,可是,你们,毕竟好过!你这叫始乱终弃。

他一脸“不知怎么说才好”的表情望住我,缓缓道,上帝之所以仁慈,是他从不让我们预知未来,所以我们才会满怀希望坚持不懈。想想看,如果我们能预见到前景如何,我们还会有勇气走过最初的阶段么?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也是这样,谁都不能保证将来会怎样,长相厮守还是天各一方。

付出过,努力过,彼此拥有过,就是结果。

你能说结婚就是果吗?

你能否认过程的意义吗?

一心相爱,两情相得,不要苛求什么完美,不要强求所谓结局,只要彼此都是真诚的,走过,就是美丽。

走过,就该醒悟。

你养我啊?

夜风乍起,冷雨敲窗,阳台窗上那串铜风铃婉转啁啭。我蜷在沙发里,搂紧毛绒绒可爱大睡熊,还是觉得寒意丝丝沁肤。电话那端的他像有感应似的,冷,是吗?他问。

我点头,点过之后才想起他看不见。有点儿。我说。

杭州下雨了吧?我好像闻到一股水气。

我笑一下。我知道他在北京一定会看浙江卫视的天气预报。

去把阳台窗子关上,再添点衣服,我不挂线,我等你。

你在哪儿?怎么知道我没关窗子?

傻瓜,风铃在响么。

我幽幽哦一声,分明觉得刚刚浮起的心沉了又沉。问他在哪儿时,我多么希望他告诉我他其实就在楼下。

他很轻很轻笑一下,说,其实,我也好希望我现在在楼下,几步跑上楼就能看到你。

我终于控制不住那声叹息。任其从心底扶摇直上。这份默契,这份心有灵犀,我百转千回的心事,几经缠绕,几经阻挠,竟还是给他看破。

再拿起话筒,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空很远很淡地说,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他绕过我的问题,轻轻唤一声旖旖,问,为什么不给我回Email?

白天太忙,晚上又太晚,不敢一个人去网吧。

我不是留了电脑在家?

那是你的东西,你没说,我怎能动?

好吧,现在我说了,你可以随意用。

等有时间再说吧。我淡淡应一句,还有事儿吗?很晚了,我想去睡了。

旖旖!他很急地喊。

什么?

把工作辞掉好吗?

开什么玩笑?!

不开玩笑,我说真的。把工作辞掉!白天好好上课,晚上好好跟我在一起,周末四处游玩,你不是想背包自助游么,我陪你,浙江,以及任何地方。

我努力让自己笑,让自己笑得好像听到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让自己笑着带出一抹讥嘲冷冷问他,不打工我吃什么?你养我啊?!

我养你!他暗哑的嗓音肯定而不容置疑。

我养你!!他加重语气,又说一遍。

泪水冲进眼眶,我看见心脏瞬间扭缩成一团,像我现在紧握的手。我掩住话筒,拼命压住嗓眼里此起彼伏的哽咽,无力、冷然地道,别开玩笑了!

电话按下,夜雾霭霭中,他看不见,

我的泪流满面。

实验室电脑旁的花瓶里又换了一束新鲜玫瑰,含苞初放,娇艳欲滴。陆师兄说,程旖旖,反正你不要,不如发扬一下革命互助精神,送我吧。

这家伙近来频频问我要花,听宋师兄说他最近在狂追一位大二小学妹,据说那女孩很是甜美纯情,颇像女演员董洁,我不知董洁其人,也没见过那女孩,可师兄有求,总不能束手旁观坐视不理。我慨然一笑,挥手道,拿去!

陆师兄一把抽出花,漓漓拉拉一大片水。嘿嘿嘿不至于急成这样儿吧?我瞪他一眼,四处找家什擦桌子。陆师兄从裤兜里掏出一雪白棉线口罩,那是他专用揩鞋布,据说比他擦脸毛巾都干净,他一边手忙脚乱帮我擦去桌上水渍,一边叹息,我能不急吗我都二十五了这眼瞅着就奔三十的人了!实验室里立马嘻嘻哈哈笑成一片。陆师兄收起口罩,四顾斥道,笑什么笑!就不知道体谅体谅前辈,你们看人家旖旖多有同情心。择出花束里插的卡片,打开看后扔给我,一脸遗憾道,啧啧啧,多好的一张卡片,可惜落了名,不然一起送我多好!

我拿起卡片,先看落款,龙飞凤舞两个大字,拽得跟明星签名似的,看半天才看明白,原来是关清,张牙舞爪,字如其人。

卡片倒是很精美,淡紫色底,脉脉幽香,几行金色行楷,字字闪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佻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我这才知道,qingqingziqin和youyouwoxin,

到底是哪几个字。

我这个文肓啊。

重陷奔忙

旖旖,杭州还下雨吗?北京这两天一直有沙尘暴。出去转一圈回来,头发里全是沙粒,牙齿上都会沾到土。

让人愈加怀念山温水软的江南,

还有——

你。

旖旖,我暂时不回去了。

有些事情,我想一个人想想清楚。

你自己保重!

记得喂猫。

旖旖,刚刚梦到你。你在跟我算帐嗳,还拿着计算器,好在不是拿算盘,不然笑醒了,就看不到你了。

旖旖,我想你。

你有没有一点点想我?

旖旖,你在想我!

对吗?

因为我忽然心跳好快。

那天电话被我挂断后,安谙再没打来过。

也没有像走前说的那样三两天就回来。

现在距他离开,已近半个月。

我不知道他现在哪里,也许去了别处,也许还在北京。

他没说,我也没问。

他每天都会发来一封Email,寥寥数语,言简意赅。

我还是照常上学,打工,喂猫。

从没回过他的Email。

也从没停止过想念。

我想,他或许是在等待,和我一样等待。

等待一句召唤。

而我,

在等他回来。

关清回美国前请我吃饭,并送上卡迪亚钻戒一枚。我看一眼那颗硕大夺目的璀璨钻石,婉言谢绝。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这种海枯石烂它都不烂的东西,我受不起。

他说,如果我想去美国发展,他可以帮我。只是,大家都是成年人,很多话毋须隐晦,他唯一的条件就是——嫁给他。他保留我考虑、犹豫和权衡的权利,时限两年,我拿到硕士文凭再答复他也尽可以,如果那时他还是单身,还在等待。

我发现人的精力真的会随年龄的增长而递减。以前我每天城东城西城南城北跑好几个地方打工赶场都不觉累,精神抖擞干劲十足,每次到银行存完钱拿着存款单都要躲没人地儿左看右看看半天,像《甜蜜蜜》里张曼玉那样喜不自胜骄傲得意,自以为很有钱了,恨不得旁边也有个黎明杵着给我诘问——看什么看?没见过有钱人啊!?

可现在,我累了,倦了,力不从心了。

跑还是要跑,拼还是要拼,钱还是得赚,可我的心,已不堪重负。那种心力交瘁的疲惫感不是体力上的不支,而是看不到终点看不到尽头的孤独与绝望。

阳光明媚的午后,学校操场上总有本科的男生们在踢足球,挥汗如雨,奔跑如飞。我很羡慕他们。每每看到他们都要暗叹一句——年轻真好!

事实上,我又何尝比他们大许多?

同样的青春,我又拥有多少值得回忆与追忆的美丽片段?

酒店新招了一个拉小提琴的男孩子,杭州师大音乐学院本科三年级学生,叫阿木。跟阿木一起来应聘的还有一个弹钢琴的女孩子,也是杭师大音乐学院的。

他俩合奏了一曲莫扎特的《C小调四重奏》,配合得很好很默契,也很专业,结果却只有阿木被留下试用。

那天我也在场,女孩盯着酒店经理,手指住我鼻子,毫不收敛地问,为什么要她,不要我?难道我科班出身的会比她差?!

酒店经理淡淡一笑,说,我听不出你弹得比她有多专业。我只知道,她美!她是招牌!

我不知道阿木跟那女孩是什么关系,可能是情侣吧。否则阿木这么排斥我就没道理了。

每天中午十一点,我要赶到师大音乐学院琴房跟他练习合奏。从浙大湖滨校区的环资学院到杭师大颇不近,我擅自动用了安谙留下的单车每天救火队员一样穿梭在正午时分的烈焰骄阳下,汗水浸透衣衫,肩膀披不住头发,随便找根竹筷绾一只潦草凌乱的发髻,遮阳帽下掩着我苍白阴暗的脸。

阿木从来不理我,当天要练的曲目他事先用笔勾好,我一进门,谱子迎面扔过来,未等我喘匀气,他已自顾自拉起来,看都不看我。如果是别人,大概早跟他翻了,可我需要这份工作,不想出局,也不想跟他吵。

如果你无力改变什么,隐忍不发就只能是唯一且最佳的选择。

他选的曲子都很有难度,巴赫,肖邦,贝多芬,德彪西,李斯特我不知道他是阳春白雪自恃才高,还是存心为难我,要我出糗,逼我知难而退或者自觉羞愧。我说阿木我们是在酒店大堂卖艺,不是开音乐会,只要弹弹理查德和通俗歌曲什么的就行了,你选这些古典音乐没人要听的。

阿木用琴弓敲一敲谱架,视若无物扫我一眼,淡淡说,弹不了直说好了。

好吧,那就弹吧。

这些曲子难不倒我。

时光仿佛倒流,我又开始争分夺秒拼时拚力,像我所有的小学中学和大学时光,危机四伏,疲于奔命。

我不再吃午饭,只是每天十点半从实验室出来前泡碗面吃,或啃只面包充饥。一点半赶回实验室。三点半溜出来,赶到琴房再练一会琴,有时阿木陪我,有时阿木不在,但会事先跟琴房打好招呼容许我这个外校学生进去练琴。然后去沁园春。其间或再啃只面包,或在沁园春吃碗云吞面,或者什么也不吃。最后去酒店。

巴赫,肖邦,贝多芬,德彪西,李斯特这些伟大音乐家被我一个一个从记忆里拽出来。整个童年和整个少年时代严苛的训练,母亲永不满足没有笑容的脸,也一点一点从记忆里复苏。

巴赫的前奏曲与赋格。

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第十一号A大调K。331,协奏曲第二十号d小调k。466,幻想曲c小调k。475

贝多芬的Appassionata,Moonlight,Emperor,Les Adieux,Kreutzer

肖邦的所有夜曲

我的手指认得它们。

从来不曾陌生。

可是,我好累。

真的好累。

思念像一把没有钥匙的锁,把我紧紧锁住。

我想安谙,无时或忘,无力挣脱。

我想靠在他肩上,即使不说什么,只是靠一靠,对我疲倦的灵魂,也是一种安慰。

失眠的夜晚,我不再顾及我可怜的自尊与骄傲,我会坐在马桶盖上,看他书扉页上的照片,想象他就在我面前凝神望着我。我会跑到他房间,无所顾忌地翻看他桌上的书,一笔一划细看他字里行间的批注,想象他其时的神情。我会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去百度他的吧看他的粉丝写给他的留言、帖子,感受那些喜欢他的孩子们毫不保留予以他的支持与热情。然后一封一封点开他发给我的信,回信,但取消发送。在word里胡乱写些东西,存盘,然后删掉。给睡在他洁白床上的旎旎说,好宝宝乖乖,爸爸明天就回来。

阿木还是不跟我说话。

我也没什么话对他说。

酒店里来过几个他的同学,坐在角落里要一杯最便宜的柠檬茶,听一会儿我们的合奏,悄然离去。

那个女孩也来过一次,自负轻狂的眼神在聆听中渐淡渐黯。

获得别人认可与尊重的唯一途径,就是站直了,别趴下。

客人点曲的提成和小费我要分一半给阿木,阿木还是看都不看我一眼,断然拒绝。

他是一个很骄傲的男孩子。

骄傲而清高。

清高且英俊。

前台小姐们开始变得矜持腼腆,最明显的表现是不再要我的鲜花。

发型头饰也变幻莫测,脸上彩妆熠熠闪烁,休场时让服务生送来自己掏腰包买的咖啡或茶,我和阿木一人一杯。分外体贴乖巧。

还轮番邀我吃饭,我去不了,她们就打包好吃的送我。

原因和目的只有一个,代她们向阿木表衷情。

她们说阿木拉琴的样子像极了花泽类,眼神盅惑,如梦似幻。

我问花泽类是谁?她们一律看外星人一样地看我,做昏倒状。

我们没有交流。我们从不说话。我们从不对视。

可是,当我们的手指敲击揉抚在琴键和琴弦上,我们的距离和隔阂,就会趋近于零。

盛夏的果实

也许放弃,才能拥有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

时间累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那个男人又出现了,在消失如此久之后。

服务生递上他的点曲单。不是舒曼。不是他最爱的舒曼——那也是我最爱的舒曼。而是莫文蔚的《盛夏的果实》。

我搬过钢琴上的麦克风,第一次为他献上我的歌声。

如泣如诉,如泣如诉。

莫文蔚阴暗的别离,在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幽幽飘荡,美丽得简直心灰意懒。

酒店里的灯光也变得哀伤若诉。

是不是真的放弃,就真的拥有了你?

缠绕在记忆中的,全部是安谙。

星巴克里的灯光柔和温暖。让我想起很久以前哈尔滨那家我打工的茶艺坊。坐在对面的男人,还是那种波澜不惊的恬淡表情,眼神一如既往幽邃明亮。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又何尝不同。曾经以为过去的一切都会随着那晚的烟花破碎,从北到南,再见后,他竟然成了我的故交。

看见他,哈尔滨灯火辉煌的夜,医院里母亲床头废纸篓里一张张一团团染血的纸,就会交相叠映在眼际。

他与我的过去相连。他是唯一一个与我的过去有所牵连的人。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为我要了黑森林蛋糕,水果沙拉,鲜榨橙汁,热奶昔。给服务生两百块钱小费,关照他换掉臭了街的萨克斯《回家》。桌子上烛光轻跳,他一如多年前那个夜晚,通透悲悯。沉默安详。

他劝嘱我无论如何多吃一点。你瘦了好多。他说。是的,我瘦了好多。身高比高三时长了两公分。体重却比高三时减了2。5公斤。比安谙走时减了5公斤。我的手臂细弱惨白。肋骨可以当钢琴键盘。大腿跟小腿一般细。下巴尖得像做过整容手术。没什么改变。我依旧是那个穿梭于哈尔滨酒肆歌廊间的女孩。疲于奔命。没有尽头。

我听话地一小勺一小勺挖吃掉黑森林蛋糕。肠胃在隐隐做痛。奶油溶不进胃液。亏欠太久,我的胃已经不适应这么甜美可口的食物了。

不如不做了吧?他握住我的手,轻轻抚捏,恰到好处。

再做半年。再做半年我就存够剩下两年学习和过活的钱了,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我勉强一笑。没有缩回手。我需要他的温暖。需要有一个人给我一点温暖。

他从包里拿出一只紫檀方盒。打开来。里面是一只玉镯。碧绿莹润。细腻通透。在烛光下静静发散一脉剔透含蓄的光,柔和,内敛。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他说。只是给泰国一位高僧诉过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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