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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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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笑地看他。他刚刚慌里慌张跑出去找护士的样子和焦急的神情,让我很是舒坦。

你还笑。他看着我,又好气又无奈的,手腕都青了。疼不疼?他轻轻握住我手,轻轻摩挲。

我摇头,挣回我的手。让我出院吧。我说。

你烧还没退呢,不能出院。

我要出院!我像小女孩一样撒起娇。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在狠狠骂自己,你怎么能用这种口气跟一个小男生说话。果真是病了!另一个更大些的声音却冲出喉咙继续撒着赖说,我讨厌医院的味道,一闻就想吐。我们回家吧。回去吃药一样的。我用食指挠挠他刚刚握住我手的手。好吗?

他想一下,好吧。出去找护士,结帐,办出院手续。

我问他一共花了多少钱。他说没多少钱。我说没多少是多少。他说就是没多少嘛。我说那是多少。他说没有你的问题多。我说一千还是二千。他说哪里会那么多。说时他不看我的眼睛。我说怎么不会?住医院最花钱了。我妈妈那时我打住。我从没跟人说过我母亲或我家里的事。往事不堪回首,自己都难以承受,又何必与外人道。

你妈妈那时怎么了?他问。

没怎么。你不告诉我就算了,我就按两千块钱给你吧。

我说过没有那么多。我也不要你钱。

我不管。总之这钱我必须给你。

那以后再慢慢清算吧。把水果篮拿一下。他把水果篮递到我手里,我接过,他弯下身子,把我拦腰横抱起来。

你干嘛?我惊呼,快放我下来。

你太虚弱,不能走路。他抱着我昂然走出病房,医生护士病人所有人都向我们看来,还有人看我腿上是不是打了石膏。

我能走。我小声抗议,大力挣扎,羞不可抑。

别闹。他抱我冲进电梯,电梯里二三个拿着大包小裹的中年妇女看稀奇一样看着我们。

我用手捶他。他把脸贴近我,低声说,再闹我打你屁股啦。他的长发散在我脸上,口里喷出的热气烤得我似欲融化。我不再挣扎,拎果篮的手揽住他腰,另一只手拂开他的头发。他头发真好,浓密丰厚柔滑粗韧。沉吗?我轻声问。

他摇头,比猪轻多了。

你这样子人家会以为我患了绝症。

不会,至多以为你刚刮掉一个孩子。

我擂他一拳,你再胡说八道我把你的救命大恩一笔勾销。

别,我还等着你以身相报呢。他垂头看着我笑,整齐的牙齿闪烁如银。他真是好看。熬了两天两夜还是这么好看。面色苍白也好看。漂亮的小男生。

电梯到一楼,打开,外面的人纷纷让路,齐齐注目。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羞得不敢看任何人。心里窃喜。这是第一次给人这样抱。给一个男孩子这样抱。如此的大庭广众众目睽睽。

临近六月的杭州,暑意逼人。他汗流浃背,衣衫尽湿,坐进出租车里却告诉司机把冷气关掉。我说对啊你出了这么多汗不能吹冷气容易感冒。他用整条胳膊揩一下顺颊而落的汗水,长发一甩甩出许多汗珠。不是。你病没好不能凉着。他说。

车到家楼下,他付钱。我说,回头一起算钱给你。他白我一眼,我救你一命这么大的恩德又岂是一个钱字了得!

那你要什么?我下车。

回头告诉你。他一下子又把我拦腰抱满怀。

我真急了,喊,快让我下来给人看到回头告诉安导怎么办?

理他哩!他噌噌噌拾级而上。汗珠滴在我脸上,胸前衣服也被一点一滴的他的汗濡湿。我闻着他身上浓重的略酸的汗味。丝丝缕缕都是青春的味道。男人的味道。他的怀抱他的臂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我把脸贴在他胸膛上,沉醉飞扬。

就这样抱我回家

四层楼终于爬到。

进门后,安谙把我卸货一样扔到床上。呼呼直喘。你怎么这么重?平时吃那么多泡面,也不知道减肥。

我说,没有你我一样上得来。是你自讨苦吃。

安谙指着我鼻尖,说,小没良心的!

我在床头柜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下床,左手按住他臂膀,右手拭他额头的汗。谢谢你!我看着他眼睛。他比我高一点点。我几乎可以平视他的眼睛。我们挨得很近。有一瞬间我甚至想吻他一下。或唇或脸。

真想吻他一下。

他安静站立,让我擦干净他脸上额头的汗。默默与我对视。瞳仁乌黑。眼白清澈。只有喉结一上一下告诉我他也有紧张。

我去给你煮粥。他推开我,粗声说。

他汗水濡湿的纸巾,我紧紧攥在手心里,喜慰忐忑惆怅莫名。

也许这颗封存已久的心,注定了要给这个十八岁的小男孩轻松撕掉封条,暴露于世。

谁能告诉我,年龄的界限是不是真的可以消除?

女大男小的感情,好像从来都是悲剧收场。

身边活生生一个实例,就是莫漠,那个她一心痴爱的男人,就比她小。两岁。

当大女人一切都已定型的时候,小男人的世界还没开始。太多的未知数,太多的不确定。太多成长过程中的烦恼与变数。有一天小男人长成大男人,会最终发现,当初的爱情也许只是缘于一份本能的母性崇拜。用弗洛伊德理论解释,就是“俄底甫斯”情结。全部是冲动。他们最最想要的其实还是一个天真活泼需要他呵护娇宠的小女孩。

最终黯然销魂悄然隐去的总是女人。大女人。

粥煲在锅里。他进来,手里是绞好的包着冰的我的毛巾。

躺下。他命令。

我顺从。

他探一下我额头,说,还有一点发烧。

到底什么病?我问。

扁桃腺发炎引起的高烧和重度昏迷。

我吁一口气,有点难以置信。就那样一根不起眼的小小腺体,险险要了我的命。生命真的很脆弱。

他把蚕丝被抖开盖在我身上。出去拿来扫帚簸箕清理地上的小熊台灯碎屑,然后端来一盆水,蹲在地上,用抹布,一寸地,一寸地,细细擦拭。

我擦好了。你别干。我有点着急的说。

他头都不抬,有碎屑怎办?扎了脚还得我伺候你。还是擦干净点放心。

我看着他,弓背弯腰,单手撑地,裤腿卷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神情专注,十指纤长。感激化成热泪,一波一波涌上来,我尽力把眼皮睁得很开,不让泪水流下。

安谙。我轻声叫他的名字。

什么?他抬头,呼出一大口气,满脸汗水,一滴一滴滴到地上。

喉咙哽住,我张着嘴,想说声谢谢,却口吃得说不出话。

唉别捣乱没见我这忙着呢嘛!他继续埋头擦地,玩笑道,想说谢谢是吧?告诉你我不爱听。就知道玩嘴皮子。不来点真格的。

我笑笑,你想要什么真格的?

他撩起眼皮扫我一眼,说了你也不会给,不如不说。

我心里一震。那种能够具体感知的震颤。似乎还听得到“嗡—”一声闷响在耳边炸开。他不是开玩笑。他是很认真的口气。很认真地暗示。

别介!你想要什么你就说呗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我装傻充愣的跟他开玩笑。

他拿鼻子哼我一声,站起身,端盆出去。

我靠在床上,蓦地感到落水的无力与忧伤。

粥煮好了。我痛不欲生地吃。还有六必居酱菜。每咽一口,从喉咙到胸口都撕裂般疼,绝对具体的感知食道的存在。吃不出任何味道。味蕾完全坏掉。我苦着脸说不吃了好吧?他说,不行。你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不吃东西就没有抵抗力,不能增强免疫力。

我把一口粥在嘴里嚼呀嚼,半天没有勇气下咽。他看着我,摸摸我头发说,乖,就当是吃药吧。我说,那我宁愿选择静脉注射葡萄糖或生理盐水。他一下子笑出来,从我手里接过碗匙,说,我喂你还不成吗?舀了一小匙粥,真就喂到我嘴边。我大窘。长这么大,打记事起,还从没人这么喂过我呢。我妈也没有。

我扭开头说,不用。他笑说,没事呵。就当练习吧,以后有了小孩喂起来会比较有经验。我推他一把说,去你的。他把嘴巴张大说,啊——。我笑说,干嘛啊?他说,我看人家喂小孩都是这样的,先示范一下,宝宝就会知道应该把嘴巴张开。我说,少来了你。你妈就是这么喂你的吧?他点点头,煞有介事的说,呀,我忘了买一样东西。我说什么?他说娃哈哈呀。不是说吃了娃哈哈吃饭就是香嘛。怪不得你不爱吃,原来是没有娃哈哈。喏,等你吃完了,我马上就去给你买,好啵?我笑说,不,我现在就要。他说真的?我点点头,真的。他放下碗,说,好,你等着。转身就往外跑。我说,哎,你干嘛去?他一边开门一边说,给你买娃哈哈去!我急叫,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呀。门“咣—”一声被带上,楼道里步声咚咚,他早跑下去了。

我靠着床头,看着碗里的粥,感动渐次漾开,融化春雪。

很快他回来,气喘吁吁,大汗淋淋,手里捧着一箱娃哈哈,进屋拆开,拿出一瓶,插好吸管递到我嘴边,说,来,小磨人精,喝吧。我说,你刚刚叫我什么?他微微一笑,说,没叫什么呀。我说,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女朋友?他说,有过。我说,你是不是总那么叫人家?他笑笑说,不告诉你。

我接过娃哈哈,浅啜一口,尝不出任何味道的液体缓慢划过咽喉,如同咽下一捧玻璃屑。

他问,好喝吗?

我摇摇头,喝不出来。

他泄气道,多少给点赞美啊,你真太不可爱了。

我轻轻摇晃手里的小瓶子,看着瓶中奶色的液体,说,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喝这种东西。

他吃惊地说,怎么会?小时候你姆妈从来没给你买过?

我轻轻说,我小的时候哪有这种东西?你以为是现在的小孩啊。事实上,除了应季的水果,我妈从不给我买任何小食品。

他说,那你也没吃过喜之郎开心果品客薯片妙脆角

我摇摇头,小时候没吃过,大了也就想不起来买点尝尝。

他说,天,你过的是怎样一个童年呵?

我沉默。

跟他这样的孩子比,跟大多数孩子比,我的童年的确是苍白而不可思议的。可是直到母亲去世后,我才知道,她是对的,我的母亲是对的。她没有给我任何娇惯和宠爱,极其严苛的教给我一身足可赖以谋生的本领。她没说过什么大道理,却用她始终如一的洁身自爱告诉我何以为人。她不给我买零食,让我尽可能的远离任何女孩子都难以抗拒的华服美食流行时尚,也就让我远离了许许多多的诱惑。她所给予我的,是我一生都受用不尽的。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你怎么啦?不高兴了吗?我随口说说的。

我说,没什么,只是嗓子真的很疼,真的咽不下去。

他耸耸肩,无奈道,那就算了吧。

我把娃哈哈放在床头柜上,他拿起来又放在我手里,说,我去洗个澡,你再挣扎着喝几口吧。

我说,我也想洗澡,一身的汗和医院的味道,难受死了。

他说,那怎么行?烧还没退,不能折腾,不能凉着。忽然跳起来,又惊又喜的问,你的意思是要跟我一起洗?

我欠起身子打他一下,去你的!

他呼出一口气说,我说你不会那么大方嘛。又嘻皮笑脸加一句,不要紧,不洗也没关系,我不嫌你。

我气得大叫,要死呀你!

他哈哈笑着跳出去洗澡了。

我下床,在衣柜里翻拣睡衣。我身上还穿着两天前没来得及换下的衣服,满是汗渍和医院的味道。还好是这样。不然穿着睡衣给他抱进抱出,实在是难以想像的尴尬。

挑了一件娃娃服款式的棉布睡袍,粉色碎花,小圆领,半袖。迅速换上。我看着衣柜中挂着的睡衣,水莲红,仙踪绿,蝴蝶紫,鸢尾蓝一种色彩代表一种心情。轻软的质料,柔若无物。浪漫的蕾丝,旖旎如梦。有黛安芬的,曼妮芳的,体会的,安莉芳的有打折时买的,也有实在喜欢一咬牙就买了的。我的手指在它们身上一一掠过。内衣于我,不仅是我对所谓时尚的唯一热衷,也是藏在我心底,只给自己展开,欣赏,品玩的梦。

一个人住时,每每中夜无眠,明月高悬,我会穿上它们,在客厅,打开窗,迎着风,抚一曲筝。夜色如水,古韵如禅,我看着遥远的夜空,告诉自己,让自己相信,斯时斯刻,正有一颗星对我温柔注视。那是母亲。她在看着我。我坚信不疑。

我要——

让她看着我,看着这样的我,躯体略现的我,完美干净的我,独一无二的我。她杰出的作品!

我要——

让她知道,在她去后,我可以独立自尊的生活,坚强不屈的生活,自珍自爱的生活,美丽如花的生活。

我要——

告诉她,她的牺牲和成全,我都明白。不会辜负。

我喜欢你

安谙的声音在耳边蓦然响起,“哗,这么多睡衣,好漂亮!怎么你都不穿?”

我关上衣柜门,笑一下,“不是穿给别人看的。”

客厅里飘扬起“神秘园”的乐声。我躺回床上,闭目聆听。

他拣起我换下的搭在床边的脏衣服走出去,“我刚好洗衣服,一起洗了吧。”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听浴室里水声泠泠如乐,真想立刻跳下床,冲出去,抱住他,从背后环抱住他,告诉他,我喜欢他。

“内衣也脱下来一起洗吧?”安谙突然探头进来说。

“不用不用。谢谢谢谢!”我几乎要语无伦次。

“嘿,你紧张什么?”他笑着看我。我这才发现自己竟下意识地双手抱胸,缩在床角。

他一笑出去。我呼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很丢脸。

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下这么久,一个青年女子,一个少年男子,总会遇到一些小小的尴尬。比如洗过的内衣裤,最初我是用毛巾严严实实覆住挂在阳台的晾衣绳上,第二次如法炮制以后,他留了一张条子给我,告诉我内衣裤一定要接受阳光的直接照射,才能杀菌,穿着舒适。并且要我相信他的承受能力。那时我们只见过一次面,我没有给他煮过面,他没有买空调,我们还不是很熟。我拿着他的留言条,走到阳台,发现盖在我内衣裤上的毛巾已被他掀掉搭在一边,再一边,是他的内裤和背心。我看着晾衣绳上用衣挂挑着的我的和他的内衣裤,并列飘扬,沐浴阳光,不由哑然失笑。那个时候,我突然有种宛若梦境般的不真实感,仿佛已经找到了渴望已久的家。他是我的男主人。和我平淡真实的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不真实感常常会突然袭来。在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我打下手他掌勺的时候,他一边刷牙一边口齿不清跟我讲话的时候有他在,一切都是那么不同。有他在,这,就是一个家。

尽管如此,这之前的许多个夜晚,洗过澡在客厅,我披散着潮湿的头发,穿着样式保守的棉布睡衣,吃他切好的水果,有时还剪剪脚趾甲,尽管如此,在他面前,我还是做不到熟不拘礼。一些细节,我十分在意,尽量小心谨慎地保持住和他的距离与尺度。举例说,我从不进他房间。他在卫生间时,即使只是洗个手,我也从不进去。穿领口比较大的衣服时,我绝对牢记不要大幅度弯腰低头。还有,不管天气多热,我都会在睡衣下面一丝不苟穿着文胸。好像那穿在里面眼不可及秘而不宣的一件小小的文胸,是一道屏障,一道界限,一道坎,一道护城河。有了它,无论我们多么亲切随便的相处,都有底线,都有保留,都会悄悄地隐隐地无时无刻提醒我,我和他,不是那么回事。

他不止一次玩笑着问我,不紧吗不勒吗不热吗?

我便也玩笑着说,我喜欢起痱子呀。

有时也会说,怕你流鼻血。话一出口,常常让我暗自惊愕。居然这种大胆露骨的玩笑会是从我嘴里溜出来的!

他就说,那让我看看好啵。我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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