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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郎憔悴-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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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请坤安

愚兄管照夕行午夜梦回留上”

写完了这封信后,他又从头看了一遍,虽觉得有些地方词不尽意;可是也不敢表明得太清楚了。当时把这封信,用砚台一角,平平地压在书桌子上,插上了笔,他感到一阵莫名的伤怀。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昼夜,可是在自己一向平静无波的心井上,似已泛起了一层波纹。

推开了窗,见天上已透出了些微明的颜色,天马上就要亮了。

到了此时,他也不再犹豫了,当时一按床沿,如同一只巨鸟似的,已飘身窗外。他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似有无限的依恋;可是他终于跺脚而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在晨风寂然的街道上,管照夕飞快地驰着,他唯恐走不成,所以他行驰得非常快。一个时辰之后,他已来到了市街之上。

这时天还没有大明,只有几家赶破车的,拉着青菜往菜市上去。照夕又行了约十二分钟,才找到先前那家客栈,天还没亮,也不便打门,他干脆越墙而入,见店内一片寂然。偏院里已经有人起来了,一个小伙计在拉着风箱,升着蓝焰焰的炉火,另有一个围着围裙的伙计在推磨。

照夕轻轻走到自己那间房间,推门而入,想了想此处也不便久留,还是早些离开的好,遂把东西整理了一下,这时耳中仿佛听到窗外有马嘶之声,一少女口音嚷道:

“快算账!快算账!”

一个伙计答应着道:“姑娘!这么早您上哪去呀?”

那姑娘不知又说了些什么,照夕没有听清楚,他暗暗奇怪道:“想不到还有人起得比我早呢!”

当时仍然低头整理东西,所谓东西,也不过是他脱换下来的几件旧衣服;还有些银子。旧衣多已破烂,也不便再穿了,只把银两打点一下,系在身上,把那口剑,用布包缠上,也背在背上,这才开了房门,扯着嗓子大叫道:“店家!店家!”

他叫了十几声,才见由前院跑过来一个伙计,这伙计正是替他去当东西的那个伙计,他口中连连道:“来啦,来啦!”等到了照夕身前,不由发着怔,用手摸着脖子道:

“我的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昨晚上上了门,我看你这屋里还没人呢!”

照夕含糊答道:“我刚回来,这就要走,你给我算算账,还有,能找一匹马不能?”

这伙计翻着眼道:“奇怪!天还没亮呢!怎么你就要走?这么早哪儿找马去呀!马房还没人。”

照夕皱眉道:“那就算了!怎么方才我听见马叫呢?”

这伙计龇牙一笑道:“我的爷!那是人家丁小姐自己的马;而且昨晚上就由棚里牵出来了,就拴在这棵枣树上。”

他用手指了一下那棵枣树道:

“你看,拉的到处都是屎,没办法,人家是姑娘家,咱又不好说什么……”

照夕这时怔怔地发着呆,暗想莫非真是她么?那可真是太巧了,差一步……

当时问那伙计道:“你说的那个丁小姐,是不是十七八岁的年纪,挺高的个儿,剪的短发?”

那伙计咧着一张大口笑道:“可不是,一点不错。相公!这姑娘你认识?”

照夕当时也不及答话,飞步就往门口跑去,后面的伙计大声叫道:

“走了!来不及了……”

照夕也不理他,穿过了一进院落,来到门口,只见小街寂然,哪还有丁裳的影子,他不由得跺着脚,连连嗟叹不已。

那伙计还追上来问长问短,照夕不耐烦地付了房金,遂扬长而去。

到了晚上,又到了开封地面,这地方可是热闹极了,但照夕也不敢久留,在一家小客店里住了一夜,第二天花了七两银子买了一匹瘦马,遂又向前疾驰赶路。

他备足了充分的干粮,放马在这黄土大道上走着,马行一日,到了晚上就到了“封邱”镇城,看看人马,全成了一色黄色,加上汗水,愈发像是掉到了泥潭中。

封邱地面上繁华得很,因为这地方紧邻冀省,两省来往的人很多,从山东菏泽、曹县等地方来贩卖府绸的商人也很多,大街上极为热闹。照夕实在走不动了,只好找了一家小店住下。好好地洗了一个澡,一个人走出店外,凑巧这家客店对面就是一戏馆子,演唱的是豫省地方戏河南梆子,戏码贴的是《三骑驴》、《甩大辩》,前来看戏的人极多,他因没看过这种戏,一时好奇,也就挤了进去。

那时戏馆子,可不像如今这种式样讲究,乱哄哄的,抽旱烟的,卖瓜子的,泡茶打手巾把的,满园子乱吆喝。

整个大厅里,约有二三十张八仙桌,都坐满了人,正中还有一层布幔隔开。前面坐的是当地几个有身份的人物,左面有青布围开一小片地方,那是专门给女宾坐的地方,坐着七八个当地娘儿们和大妞。

照夕因是单身,见前面一桌有几个空位子,他就走过去坐下。同席的是两个上年纪的老头儿,正在兴致极浓地谈着,就听一个道:“这常三妞是白九莲的嫡传门人,她唱的是豫东调,咱最喜欢看她的樊梨花挂帅。来到咱这地方,贴三骑驴还是头一回,不知怎么样?”

那另一个留着八字胡的胖老人,闻言笑得两只眼眯成了一道缝,一面点着头道:

“错不了,既是白九莲教出来的,错不了。白九莲当初在开封唱的时候,我常看。三骑驴我也看过,不过要说拿手,还是《三上桥》,身段好,甩大辫也不赖,辫子舞的是真好!”

二人一问一答,谈得津津有味,照夕坐一边,可是一点也听不懂。

须臾开锣,也仿照京戏一样,闹了一阵台子,然后才启开幕帘,这时一个检场的,在台上贴一张红纸,上面写着“真驴上台”,一时大家都乐开了。

那胖老人乐得拍了一下桌子,咧着口笑道:

“奶奶的!真行!这戏敢情上真驴,只听说过白九莲,想不到如今她徒弟也行了……”

他用力过猛,以至桌上的盖碗,都被震得往上一跳,茶水溅了照夕一身,照夕不由皱了皱眉。本想发作,可是看了看对方,已是上了年纪的人,也就把这口气忍下了,只听见幕里面一阵吆喝,戏就开场了。

三头小毛驴慢慢走了出来,驴背上坐着三个大妞,扭着身段,口中“哼阿嘿!伊呀嘿!”的一边唱着,一边扭着出来了,台下爆出了如雷的掌声。

照夕对这种地方戏,本是门外汉,以为看不出什么名堂来,谁知道一看下去,却是愈看愈有意思。因为戏中对白极易懂,唱词也近白话;而且颇为风趣,这又是一出闹戏,大意是说一个书生路途遇着三个骑驴的女鬼,女鬼爱其英俊,百般纠缠,书生遂不能自持,以致日夕与三女鬼纠缠,久之成疾。后幸有天神哪咤三太子下界剿妖,始救其生。

这出戏中那常三妞饰一女鬼,唱做加了分量,演出极佳,那媒婆和书僮,演唱也甚滑稽,照夕竟看出了神。

直待这头一出结束了,他尚没有走意。于是茶房又开始满园子甩毛巾把子,各种水果叫卖的声音也响了起来,真是乱得可以。

照夕正自耐着性子,想接着看下一出《甩大辩》到底如何个精彩法,忽然肩上被人轻轻拍了一下。照夕不由回过头来,却是一个茶房,笑着弯腰道:

“相公是姓管吧?”

照夕怔道:“不错!你怎么知道?”

这茶房由怀中摸出了黄绸子小包,嘻嘻笑道:

“有一个小姐,叫我把这东西,交给你相公。”

照夕接过小包,觉得入手极重,知道内中定是银子,不由奇道:“那位小姐呢?”

茶房回过身来,想用手去指,可是他手指了一半,却指不出去了,不由用手摸着脖子道:“咦!怎不见了?”

照夕不由心中一动,当时忙由位上站起,道:

“走!你带我找她去,看看是谁。”

二人一前一后挤出了人层,那茶房口中连连道:

“怪事!方才她明明坐这里的,怎么不见了呢?”

照夕跑出门口看了一下,也不见有什么人,便问那茶房道:

“那小姐什么样?你说说看!”

茶房皱着眉道:“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家,个子不矮,也是来看戏的。我正在泡茶,她把我叫过来,指着相公说,说你相公是她一个亲戚,叫我把这一包东西交给你;还说相公姓管,谁知我过去,她倒走了。”

照夕微微皱了皱眉,心中知道那姑娘所谓的亲戚,全系胡诌的,唯恐茶房看着起疑,笑了笑道:

“啊!是她呀!我想起来了,你去吧!谢谢你了。”

这茶房笑着弯了弯腰,却没有走,照夕又摸了几个制钱给他,他在手上翻了翻,才走了。

照夕这时匆匆把小包打开,不由怔了一怔,原来,竟是八片黄澄澄金叶子,每片都有三四两重,怪不得这么重呢!

他忙把金叶子包上,却发现一张纸条,抽出来就灯一看,却见上面写的是:

“不忍见你落泊街头,黄金数十两,赠为旅金,可另购良驹,无事早日离豫为好!

知名不具”

字迹虽不十分工整,倒也娟秀,他心中动了动,暗忖:“这到底是谁呀?怎么对我这么清楚?”

他想到了尚雨春,又觉不对,别说她伤还没好,即使是伤好了,也不可能。

于是又想到丁裳,可是丁裳不是生自己的气了么?她又怎会送我金子呢?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谁,偏偏那茶房也没记清楚,经此一来,他也就没有心情看戏了。

当时走出了戏馆子,回到了店中,又把那字条取出来,看了一遍,依然猜不出是谁!心想这人对自己竟有赠金之恩,日后总会见面的,我又愁些什么?只是奇怪这人语气,像是和自己相熟似的。

他想了半天,就决定照这人的话,换一匹好马赶路。想到了这里,他不由奇怪暗中人,居然连自己骑的马也清楚,可谓是无所不知了。

当时心怀纳闷的召来店伙,告诉他,叫他把自己那匹瘦马给卖了。

那店伙跟着他走到了马厩,看了看他那匹马,又用手翻了翻那马的眼睛,看了看蹄子,不由一个劲地皱眉,只口中啧啧有声道:“这马还能骑呀?”

照夕红着脸点头道:“怎么不能骑?我骑着它跑了不少的路呢!”

这店伙倒是挺内行,又用手摸了摸马肚子下面,嘿嘿地笑道:

“我的爷!我有生以来,还真没见过这么窝囊的马,老瘦都还不说,还长了疮,这马能骑?简直是哄人嘛!”

照夕被说得脸色通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反正你看着办吧!多少总能卖几个。”

这伙计笑着摇头道:“我看卖给卖马肉的,人家都未必要,就剩下骨头了,肉酸。”

说着又用手把马嘴翻开道:“大爷你瞧瞧它的牙口,这马是真不行了。”

他口中这么说着,到底还是把马由槽里牵了出来,又把马鞍取下来,点头道:“这鞍子还能卖个三两银子,马我看只有卖给对街的三瘤子杀了卖肉。”

照夕这时见那瘦马,还一直用头在自己身上擦来擦去,口中打着喷嚏,似乎还不知自己悲惨的命运即将来临。

他心中不由有些不忍,当时慨然道:

“要是卖肉就不必了,真要是没人要,你还是把它牵回来,我留着骑算了。”

伙计一听,似乎发了一会儿怔,皱着眉叹道:

“好吧!我看顶多也就卖个三两银子,连鞍子人家能出五两就很不错了。”

说着由一边抽出了几根枯草,往鞍子上一插,照夕不由奇道:“这是干什么?”

这伙计眨着眼皮笑道:“这是卖马的规矩,要不然人家怎么知道卖?插上草,人家一看就明白了。”

照夕心中暗笑道:这倒像秦叔宝当年卖黄骠马了,只是我却是身上有钱,不像当年秦琼穷得身无分文。再说秦叔宝那种忠义精神,也确实令人拜服,我是不能和他相提并论的。

想着这伙计已牵着这匹瘦马出去,照夕也就回房子里,坐下喝茶。

不想才喝了没几口,却听见先前牵马的伙计,在门外大叫道:

“管大爷!管大爷!你在哪间房里?快出来吧!“

照夕不由一惊,心想莫非又出了什么事,忙跑出房外,却见那店伙,手上捧着一个大银元宝,笑得嘴都合不拢,一见照夕不由叫道:

“真是怪事,这马还能值这些钱,真是邪门!”

照夕也不由奇道:“这么快就卖了?”

伙计一面把银元宝递上,一面傻着脸道:

“你看这事有多怪,我才把马牵出去,还没走几步,就过来一个小子,问我是不是卖马的?我说是呀!这人看了看马,我说你老看着给吧!嘿!你猜怎么着?真他娘的怪事!”

这伙计一高兴,什么话都出了口,照夕不由心中奇怪追问道:“后来呢?”

店伙笑了几声,才道:“这小子!大概是个富家公子,说话怪嫩的,像个娘儿们,他哪懂马!当时还说这马不错,问是谁的,我就实话实说,说是我们店内一个姓管的相公的,这书生听了就点点头,由袖子里拿出这元宝。我一看吓了一跳,就问他要找多少?谁知他牵过马,扭头就走了,一面说不用找了,你看这事怪不怪?”

照夕这时真也被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这几天,连着发生怪事,当时闻听之后,想了想,又掏出半两碎银子,赏给了这伙计。自己转身入室,想了半天,断定这买马之人,定也是在戏院子里赠自己金叶子那个姑娘,只不过是改了装束而已。

他想了半天,竟也不敢确定是谁,总之这人定是一个很熟的人就是了。

他早早地就寝第二天起了个早,把身边收拾了一下,就离开了客栈。一个人走向大街,见身上衣服已很脏了,又在一家衣铺买了两身衣服。此地有从山东曹州府来的土蚕丝绒的府绸,穿上倒很凉快,他又买了一把折扇,看起来像一个土财主的儿子似的,自己看了看也不禁笑了。

他慢慢扇着扇子,在街上走着,一只手提着包袱,背后又背了一把剑,虽是用布条缠着,可是看来也知是一件兵刃。

偏偏配上他这一身打扮,显得不伦不类,他一个人走到了街头,见正北面飘着一面青旗,上写一个“牲”字,就知道这是贩卖牲口的地方了,不但是卖马,还卖骡子、驴子。

他迈着方步进去,见里面地方还不小,正有一个头上缠着布的马贩子,用刷子在刷马,见照夕进来,他就问有什么事。照夕说明来意,他就放下刷子,领着照夕到后院马厩里面看货,对于马他也不外行,从前小时候就懂,挑了半天都不大中意。最后选了一匹黑马,个子虽不太高,可是牙口极好,年岁也轻,喂得十分壮,问一问价,马贩子开口就要六十两银还不带鞍,讨价还价,五十二两银子成交,又花了十两银子配了一副鞍缰。“人是衣裳马是鞍”这话真不假,鞍子一上,这匹黑马愈发显得神骏了。随着就牵出去钉马蹄铁,原来还是一匹刚来的新马,从没有被人骑过。

费了半天劲儿,才算把马蹄甲削平,待钉子钉上时,还有用布把马眼蒙上,就如此这马还是十分“闹手”,三四个人费了半天劲,才算一切弄好了。

照夕付了钱,扳鞍上马,这匹黑马来自新疆,素日骋驰草地,久已成性,早已不耐眼前寂寞。照夕方一上马,它就长啸了一声,冲门而出,若非是照夕用劲勒着缰,真怕要把街上行人都撞倒了!

马贩子也冲出来高叫道小心呀!照夕无意得此良驹心中大喜,当时回头笑道:

“你放心!没有问题。”

谁知说话的工夫,这匹黑马又怒啸了一声,奔驰而出,只听见哎哟一声,有人叫道:

“可踩死人了,骑马的下来吧!”

照夕忙下了马,用左手扣着马缰,用劲一带,这马在他这种神力之下,才算老实了。

就见一个挑担子卖烧饼果子的老头,四脚直伸着被撞到了路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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