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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烟尽处 作者:酒徒-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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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所有同伴,“大伙快跑,快跑啊,你们快跑啊——”

“快跑,快跑啊!”不知道谁又拉了张松龄一把,将他拽了个趔趄。随后,他开始拼命地跑。不管倒在血泊中的柳晶,不敢再看阳光中张开双臂的周珏,撒开腿,冲着远离枪声的方向,没命地奔跑。

跑了几步,他看见一个来自北平的学子在自己前边偏左的方向倒了下去。然后,又是一名女同学,后背被子弹击中,倒在血泊当中,却没有立刻死去,用双臂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继续爬行。再然后,是第三名同学,第四名同学,第五名……

忽然,他的腿绊了一下,踉跄着摔倒。翻滚了几圈,他看见彭薇薇,正躺在自己身旁,已经昏迷了过去,姣好的面孔上染满了血迹。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力气,他大叫着跳起,抱住彭薇薇,撒腿奔向距离自己最近的树林,然后像一头麋鹿般,不管林中的陷阱与埋伏,跌跌撞撞地朝更远的地方跑去,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整个树林,迅速被晨光笼罩。光怪陆离的梦境当中,仿佛有无数精灵在低低的吟唱: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

鲜花掩遮盖着志士的鲜血。

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

他们正顽强地抗战不歇。

………

先是女声,然后是男声,然后是无数男女齐声合唱。汇聚成这个时代最宏大的旋律,在晨曦中,大声,尽情地吟唱。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

鲜花掩遮盖着志士的鲜血,

为了挽救这垂危的民族……

第三章 山南山北 (一 上)

“张小胖儿,你昨晚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以为你会来问我,点着灯等了你整整一个晚上!”

“张小胖儿,昨晚我真的不是受了我哥哥指使才跟你说那些话的。那些话,你还记得吗?人家,人家真的喜欢跟你在一起!”

“张小胖儿,你也喜欢我吗?“

“张小胖儿,如果我脸上的伤落下疤,你还会喜欢我吗?!“

“张小胖儿,你怎么哭了?别哭,我一点儿都不疼!”

“张小胖儿,抱紧我,抱紧我,不要放手,不要放手……。”

当那个噩梦般的早晨宣告结束,张松龄已经翻过了整整一座大山。再也听不见背后混乱的枪声,同学们也都不知道跑到了哪个方向。只有彭薇薇,依偎在他怀里,不停地跟他说着话,借此对抗越来越沉重的睡意!

与他们两个刚刚结识的情况恰恰相反。这回,大部分时间都是张松龄在倾听,只有在必须回应的时刻,才哑着嗓子插上一句。仿佛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展示给张松龄般,彭薇薇跟他说了自己过去所有的事情。包括自己的母亲在彭家其实没有名分,而彭学文是所有同父异母兄弟姐妹当中,唯一拿自己当亲人看的一个,都断断续续地说给了张松龄听。“张小胖儿,你也别怪我哥哥!他那人从小被我爸爸惯坏了,事事儿都想拔尖儿。他其实,他其实没什么坏心眼儿!”

“我不怪,我不怪,你不要睡着!薇薇,再坚持几分钟,再坚持几分钟。马上既要上大路了,我带你去找医生,我带你去找医生!”张松龄强忍眼泪,大声回应。“不要睡,我不准你睡!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啊——”

“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啊——”

“别睡,别睡,快看,快看,你哥哥来了。你哥哥来了!”

“你不要睡啊——!”

“啊——啊——啊——”

大路,已经近在咫尺。怀中的人,却永远的睡着了。紧蹙在一起的双眉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焦虑。仿佛真的在担心自己脸上的伤治不好,就会被张松龄抛弃了一般。

张松龄不甘心就这样放手,抱着彭薇薇的遗体,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从早晨走到中午,又从中午走到日落。途中经过了好几个只有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试图找人问问哪里有大夫,最近的县城在什么方向。却没有人肯给他指引,相反,那些衣衫褴褛的村民们拎起木棍草叉,像防备瘟疫一般,堵在各自的家门口,满脸警惕。

张松龄没精神跟这些人较劲儿,抱着彭薇薇,继续跌跌撞撞地向前。直到怀中的人已经冷得像一团冰,才缓缓地停了下来。

夜已经深了,他不知道自己这一天下来,到底走了多远?也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身在何处?举目四望,只看见一座颇为巍峨的大山,还有无边无际的林海。山脚下,是自己来时的道路。上面看不见任何马车的痕迹,侧耳倾听,空气中也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声音。

在这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与彭薇薇长相厮守,看起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带着几分疯狂,他寻了个向阳的山坡,用手指和树枝并排挖了两个土坑,一个放进了永远不会再感觉到痛苦的彭薇薇,另外一个准备留给自己。当将最后一捧泥土盖住了彭薇薇坟茔时,他又突然不想死了。双手抱着膝盖,对着眼前的孤坟,放声大哭。

他恨,恨今天早晨那些埋伏在火车站附近的那些人,阴险残酷,居然对一群手无寸铁的学生开黑枪!他恨,恨彭学文胡搅蛮缠,耽搁了血花社的行程,将大伙一步步推入了陷阱!他恨,恨方国强非要坚持去北平,导致大伙一早起来去赶什么军列!他恨,恨周珏没有担当,明明可以一句话就让大伙掉头回南方的事情,偏偏弄得如此复杂!他恨,恨大包大揽的田青宇,明明火车线已经断掉了,偏偏去逞能去找什么车马行!他恨,恨自己最近一段时间遇到的所有人,更恨他自己!

如果他昨天晚上再胆大一些,主动上门去找彭薇薇质问。二人也不会整整一个晚上和一个早晨互相不理不睬,以至于留下永远的遗憾!如果他在彭薇薇开口说话之前,就主动跳出了向方国强表态,说要掉头向南的话,双方之间就根本不会产生任何误会!如果他不是出于愧疚,主动跳出来要帮北上的同学扛行李,也许其他人也不会到火车站送行!如果今天早晨听见枪响,他不是吓得双腿迈不开步,而是像周珏那样,勇敢地张开双臂挡住枪口的火焰,也许,彭薇薇就不会受伤,更不会死!如果……

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没有如果!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肩头上却多了一份责任。要替他们报仇,替他们讨还血债!仇人是谁,其实很明显。当把连续两天发生的事情倒着往回推,秦德纲的身影就呼之欲出。

只有他,才知道大伙今天早晨会去等那列不曾存在的火车。也只有他,才能在葫芦屿附近调集起那么大的力量。血花社一路上小心翼翼,未曾得罪过任何人,除了秦家和日本鬼子!说不定,秦家早就跟日本鬼子勾结在一起,随时准备于二十九军背后插上一刀!

什么“子不掩父过”,什么“恨不能亲往前线”,假的,统统都是假的。那个人从一开始,就准备将血花社置于死地!倒着往回看,此人使的花招其实非常简单,几乎处处都是破绽。可大伙当时就是一厢情愿地相信了他的爱国热情,一厢情愿地踏进了此人布置的陷阱当中,心中还怀着感激!

当太阳再一次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张松龄脸上的泪已经流干了。采来几束带着露水的野花,插在了彭薇薇的坟前,他再度深深俯首,一次,两次,三次。然后,扬起头,大步向山外走去。

几乎在一夜之间,他的眼神就变得冰冷起来。不再带着年青人特有的明澈与幼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深邃的冰冷。就像一头从尸体堆中爬出来的孤狼,随时都准备跳起来,咬断对手的喉咙。

以前血花社的同学曾经抱怨,说他眼里只有建功立业的豪气,却没有恨。而现在,如果有人肯仔细看着他的眼睛的话,就会发现,那股恨意,像北极坚冰下的海水一样深。在抱着彭薇薇,逃进火车站附近的树林一刹那,张松龄还在树林里看见了另外一伙拿着枪的人。当时他只顾着逃命,没来得及细想。如今回忆起来,却豁然明白,那些人肯定也是陷阱的一部分。其中有几个,他好像在和平饭店遇到过,对方曾经穿着侍应生的装束。在树林中虽然换了另外一身打扮,但体型和气质却无法改变。

“我要去北平,将葫芦屿发生的事情,向宋哲元的人汇报。告诉他二十九军背后有汉奸,让他趁早下手拔掉这颗毒瘤!”在山下的一个三岔路口,抬头看了看方向,张松龄拔腿开始向北走。走了几里路之后,却又开始犹豫,“如果宋哲元真的像彭学文说得那样,跟日寇勾结,图谋华北自治,怎么办?!如果他不肯相信我的话,怎么办?如果姓秦的跟二十九军内部人勾结,让我根本无法把情况汇报上去,怎么办?会不会有人杀我灭口?会不会葫芦屿这里,本来就是宋哲元的一个暗桩,否则为什么军列在别处不停,单单在此地加煤加水……。”

刚才从一个死亡陷阱里边逃出,张松龄现在轻易不敢相信任何人。他必须汲取教训,处处小心,才能避免重蹈昨天早晨的覆辙。他必须仔细观察,观察周围每个人的一言一行,哪怕他们看起来像寺庙里头的弥勒佛,哪怕他们头上戴着无数光环,拥有比全天下夸赞的好名声。

自顾谋划着未来之事,他对身边的动静就疏于观察。以至于一个布口袋突然从天而降,都没能及时回过神来。

“得手啦,得手啦!”眼前景色突然消失,紧跟着,耳畔欢呼声四起。

“绑起来,绑起来,献给大当家。我们抓了个小日本鬼子!”根本没给他留反应余地,突然出现的人群一边欢呼着,一边将他按在地上,用绳索将手和脚牢牢地捆在了一起。

“我不是日本鬼子,我不是日本鬼子!”张松龄赶紧大声为自己辩解,却没人肯相信。奋力挣扎,手腕和脚腕立刻疼得像刀子在扎。是猪蹄扣,曾经在自家附近看过屠夫杀猪的他,迅速放弃了挣脱绑缚这种不切实际的打算。猪蹄扣只会越挣扎越紧,在情况未明之前,他没有必要自讨苦吃。

“大叔,大哥,我真的不是日本鬼子。我是中国人,我是学生!”感觉到自己被穿在一根木杆子上,抬着往某个方向走。他放缓了语气,大声哀求,“放开我吧,我真的不是日本鬼子。我自己跟你们走,决不半路逃跑!”

“你长得这么矮,又这么白净,不是日本探子才怪!不想受零碎罪就闭嘴,等见了大当家,有你说话的时候!”有人隔着布口袋朝他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大声反驳。

第三章 山南山北 (一 下)

长得白净就是日本鬼子?听了周围人的话,张松龄哭笑不得。照对方这个标准,他在国立一中的那些同学,一半儿以上得被拉出去枪毙掉。特别是一些原籍在南方,天生怕就皮肤细嫩的少爷、小姐们。

既然被认定了是日本探子,此刻无论他说什么,对方自然都不会相信。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这伙人仇恨的目标跟他一致,所以暂时不用担心又落回秦德纲手中。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张松龄不再跟俘虏自己的人浪费口舌。任由对方抬着自己,摇摇晃晃地走向未知。

整整一日一夜没吃没睡,他的身体着实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才被抬了没多久,眼前就渐渐开始发黑,思维也渐渐开始模糊。隐隐约约,他觉得天上开始下起了暴雨,再一会儿,暴雨又突然变成了鹅毛大雪,冻得他浑身一抽,颤抖着醒了过来。

头上的破麻布口袋已经被摘下,手和脚却依旧被捆着。张松龄艰难地抬起头,试图看清楚周围的环境,脖子刚刚一动,水就顺着头发唏哩哗啦地往下淌。

“别装死,小鬼子,你这样的爷爷见多了!”一名光着膀子的大汉,手里端着个大木盆,恶狠狠地冲他威胁。

水,显然是从木盆里泼出来的。对方是用这种手段弄醒了他。张松龄艰难地转了转头,四下看了看,非常虚弱地回应道:“不,不要泼了。我,我冷。我不是日本人,真的不是!”

“还想耍死狗,看你这身皮肉,还有浑身上下的血迹。即便不是日本探子,也是土匪的眼线!”壮汉撇了撇嘴,丢下木盆,顺手抄起皮鞭。

“赵二子,先别动手!”不远处,有人居高临下地喝止。不知道是气愤俘虏的狡猾,还是恼怒赵二子的越俎代庖。

“我这不是怕他不老实么?”甭看赵二子对张松龄凶,对坐在高处说话的人,却是另外一种态度。哈了下腰,带着几分献媚的模样解释。

“来人,给他松绑!”坐在高处的人横了赵二子一眼,非常威严的命令。

又有几名光着膀子,红布包头的壮汉跑上,替张松龄解开绑缚,分左右架住他的胳膊。趁着这些人忙碌的时候,张松龄努力喘了几口粗气,抬起眼睛细看。只见正对面不远处,摆着一张香案。左右各坐着两个人,有老有少。还有二十几名壮汉,个个光着膀子,凶神恶煞地站在两旁。香案之后,则高高地端坐着一名四十岁上下的络腮胡子男人。头顶也与其他人一样,裹着一条红布巾。宽宽的肩膀上,则披了一条暗黑色的呢绒大氅。

五月的天气,光是看那呢绒大氅一眼,张松龄就觉得身上燥热。真不明白络腮胡子为什么要披着它!再仔细打量络腮胡子的面相,又发现对方长得很凶,脸上手上的皮肤都是古铜色的,不知道是天气热还是没洗干净的缘故,厚厚地透着一层油光。

“来人,给他搬张座位!”没等张松龄推测出对方是什么来路,高坐在香案后的络腮胡子挥挥手,再度大声命令。

又有人迅速搬来一张木椅子,将张松龄强行按在上面。待一切都收拾停当后,络腮胡子清清嗓子,以与其容貌极不相称的和蔼语调向张松龄询问:“在下魏占奎,是铁血抗日联庄会的会长。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到我魏家庄来有何贵干?!”

“我,我叫张松龄,是去北平投军的学生。见过魏会长!”张松龄挣扎着从坐位上站起身,冲着魏占奎鞠躬行礼。

“学生?!”魏占奎的浓眉猛地一皱,又迅速展开。“你是从哪过来的?”

“是!我是从南边,沿着大路走过来的!”初次碰面,张松龄不知道对方底细,非常谨慎地回答。“火车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我和同学们性子急,就徒步向北平走。后来,后来我就跟同学失散了。行李也都在他们手里!”

“哦?!”络腮胡子魏占奎将信将疑,目光继续围着张松龄上下打转。“那这一身血迹是怎么回事?!”

“我,我们受到了土匪的伏击,队伍被打散了。这是我同学的血。我把她葬在了山里边!”经他提醒,张松龄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血迹,心情一暗,低声回答。

“胡说!”魏占奎“啪”地一拍香案,声音陡然转厉,“你分明是从葫芦屿那边过来的,昨天早晨,那边刚刚发生了一场枪战。这么大的事情都没听说,你当我是聋子么?!”

“我没有胡说!”张松龄被吓了一跳,站直身体,大声反驳,“我们的确一直沿着大路往北平走,也的确在葫芦屿火车站附近受到了陌生人的袭击。我不知道他们的来路,当然把他们算作了土匪。我身上,我身上的确也是我同学的血,她,她就被我葬在你们抓到我的那座山的南坡上!”

“闭嘴!大当家让你说话你才能说!”

“再犟嘴,老子抽死你!”

列队站在香案两边一众壮汉扯开嗓子,大声呵斥。张松龄的声音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不甘心地闭上了嘴巴。魏占奎摆摆手,示意左右稍安勿躁。然后笑了笑,森然问道:“小兄弟穿的这身衣服,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

“魏会长,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张松龄被吓了一跳,赶紧开口解释,“我真的是学生,不信您派人去葫芦屿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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