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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品寒士(完结) 作者:贼道三痴-第1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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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渡第一大族琅琊王氏也是比不了的。所以谢万根本没把陈操之与其侄女谢道韫往一处想,认为那完全不可能。
谢万并不知道其三嫂刘澹曾对谢道韫说过“生年不满百,喜欢就要争”的那番话,若是知道,定会嗤之以鼻,认为那是妇人浅见,并强烈反对。
对陈操之的欣赏,谢万也是发自肺腑,并非虚伪伤感,但前提是不要损及他谢氏的利益,所以说谢万其实与陆始无异,比之温和重情的陆纳更重虚名。
陆纳自昨日大中正访谈后对陈操之原有的一些不满消减了许多,他觉得陈操之是真心喜爱葳蕤的,并非是妄攀门第,想借陆氏上位,但这些事陆纳也只是放在心里想想,他没有抗拒兄长和整个家族的勇气,他不能把葳蕤下嫁陈操之,这是很无奈的事,此时听说陈操之来访,心道:“陈操之该不会是请谢万来说情,想向葳蕤求婚的吧!”
一边的张文纨见陆纳皱眉不语,那管事还在等着吩咐呢,便道:“夫君,见见陈操之又何妨,就当作若无其事,和以前在吴郡时一样不就行了。”
陆纳点点头,吩咐管事请谢、陈二人到正厅相见,他整了整衣冠,迎了出去,临出门时回头看了一眼,正与女儿陆葳蕤清亮的眸子相对,那企盼的眼神让陆纳心弦微颤,足不停步,出书房门而去。
陈操之见到陆纳,就好比还在吴郡求学那时自由出入陆府一般,执后辈礼,口称陆使君,彬彬有礼,无可挑剔。
陆纳很奇怪自己竟然对陈操之没有半点怨气,亦是一派长者的从容。问陈操之三年守孝之事、所读何书、书法进境……让一边的谢万瞧的有些讶然,陆纳的雅量着实让人敬佩啊,喜怒不形于色,简直胜过他三兄谢安石了。
陆纳听说谢万是来求览《桓伊赠笛图》的,便道:“此图藏于我书房。谢常侍要赏看,便请去我书房陋室一观。”叫过一名小僮,让小僮先跑去书房让张文纨和陆葳蕤回内院去。
陈操之与谢万来到陆纳的前院书房,布置一如吴郡陆府的那个书房。前年陆纳入建康,别的都不带,就是把他收藏的碑帖书画装了几大车运来,公务闲暇,时时赏玩。
陆纳亲自从沿壁一排书橱中找出那轴绢本《桓伊赠笛图》,转过身来,却见陈操之与谢万正看书案上那幅《蒋陵湖春晓图》,谢万对着湖面留白出现的那一大滴墨污叹息道:“好一幅佳作,奈何污损!”
陆纳道:“是小女习作,不慎作废。未及收起,让谢常侍见笑了。”即命小僮将画收起。
陈操之止住道:“且慢。”对陆纳道:“陆使君,容我再看看这幅画。”
陆纳自不会拒绝,自展《桓伊赠笛图》与谢万观赏。
谢万见陈操之凝神看那幅废画,便道:“操之与顾恺之同为河东卫协弟子,也精于绘画,莫非是想挽救此《蒋陵湖春晓图》否?”
陈操之点头道:“一幅佳作,就这样废了实在可惜,若陆使君允许,操之想尝试着挽回。”
谢万笑道:“此雅事也,祖言兄岂会不允。”
陆纳便道:“操之随意增改便是,反正是幅废画。”
陈操之便跪坐在书案边,先取了一支寻常画笔,蘸上墨水,对着画面略一端详,兔起鹘落,在那墨污附近又点上两块墨斑。
“咦!”谢万与陆纳都感诧异。一块墨污已难处理,现在又多了两块,这以留白法表现的湖面出现了三块墨斑,很是刺眼!
谢万也不急着欣赏《桓伊赠笛图》了,负手立在陈操之身左,要看陈操之如何挽回此画?
陈操之另取一支画笔蘸了清水,在三块墨斑上略事点染,让墨斑显得浓淡有层次,不只是漆黑一块,然后从悬在笔架上的画笔中选了一支小管紫毫笔,用卫协独有的铁钱勾勒法在最大的那块墨斑上细心勾勒,仿佛亭台楼阁模样,再用朱红、藤黄、花青三色调和,用小写意点染法画出姹紫嫣红的隐隐花色和苍翠的山景,把两块墨斑进行同样处理,画法各有不同,参差相映,饶有生趣。
只用了两刻钟,烟波浩渺的蒋陵湖出现了三座美丽的小岛,居中那座最大,墨色浓淡间可见山势嵯峨,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繁花间,那些树、那些花看不分明,只是颜色渲染,但一眼看过去,就让人知道那是树、那是花,意在笔先,气韵生动;另两座小岛只见花树隐约浮动,有虚无飘渺之感。
谢万惊叹道:“操之真乃点石成金手,三处墨斑转眼化作湖中三岛,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陆纳亦是大惊喜,陈操之总是让人出乎意料、让人叹为观止。
谢万叹赏不已,笑问:“蒋陵湖平添三岛,敢问操之,三岛何名?”
陈操之微笑道:“此三神山也,蓬莱、方丈、瀛洲,山在虚无飘渺间。“
千年之后的玄武湖的确有这样名为蓬莱、方丈、瀛洲的三岛,是疏浚大湖时由清理出来的淤泥堆积而成的,所以这算不得是陈操之的神来之笔。
“三神山,妙极!”谢万拊手大赞。
陆纳很是高兴,待墨色稍干,即命小僮将这幅《蒋陵湖春晓图》送去给葳蕤看,也让葳蕤高兴高兴。
陆葳蕤正在继母张文纨房里提心吊胆,不知陈操之登门意欲何为?张文纨安慰道:“陈操之只是一般礼节性拜访,他不是说让你再等他三年吗,所以不会是现在来求亲的,你不用担心他遭拒绝、受冷淡。”
陆葳蕤道:“可是娘亲,若是二伯父这时闯进来就不好了。”
正说话间,小僮把《蒋陵湖春晓图》送来了,陆葳蕤奇怪爹爹怎么把这幅作废的画送进来,随手打开一看,不禁惊叫一声:“啊,娘亲快来看!”
张文纨不知画上出现了什么变化,葳蕤竟快活得脸颊通红,便过来一看,也是又惊又喜,笑道:“这是陈郎君的手笔,陈郎君把你这幅画救回来了。”
陆葳蕤快活的想跳起来,坐在那里十指互绞、心潮起伏,盯着画中三岛痴痴出神,突然站起身来:“娘亲,我到后园走走。”飞快地出了张文纨的卧室。
张文纨担心陆葳蕤不顾一切跑去见陈操之,赶忙跟出来,见陆葳蕤的确是往后园去的,裙角带风,走得飞快,转眼就拐过长廊不见了。等张文纨带首几个侍婢赶到后园,却未看到陆葳蕤,仆妇说葳蕤小娘子从后门出去,说要泛舟横塘。
陆府后园便是横塘北岸,张文纨出了后园小门,就见一艘双桨小船已经离岸数丈,两个仆妇操舟,陆葳蕤与小婢短锄端坐在船头。
陆葳蕤娇声问:“娘亲,要乘船吗?”
张文纨摇头,问:“蕤儿去哪里?”
陆葳蕤朝湖心一指:“去岛上。”
横塘湖心也有一岛,约有两亩宽广,东边高峻,西边平整,植有数百株美人蕉,花色朱红、明黄,午后斜阳映照,明丽绚烂。
张文纨笑将起来,叮嘱道:“上下船小心。”
陆葳蕤应了一声,小舟“唉乃”而去。
小舟荡起层层清波,娇美的陆葳蕤宛若图画中人,张文纨含笑摇头,心道:“这个陈操之,寥寥几笔,就把我家葳蕤的魂都勾走了,唉。都这样子了,不嫁陈操之还能嫁谁!”
那陆葳蕤到得岛上,观赏了一回美人蕉,就听小婢短锄急切地道:“小娘子,小娘子,那边有人出来了。”
陆葳蕤提着裙子碎步跑到小岛北侧朝湖岸望去,见是四个健仆抬着一架平肩舆、帷幔飘飘的走过,平肩舆上端坐的自然是谢万石了,后面还跟着几个侍从——
陆葳蕤心“怦怦”跳地等着。果然看到一辆牛车驶来,跟在牛车边漫步而行的长大汉子正是的冉盛。可惜没看到陈郎君,陈郎君坐在牛车中。
小婢短锄问:“小娘子,要不要喊一喊?”
陆葳蕤摇头,轻声道:“朝湖里丢一块石头吧。”
短锄眼前一亮,拾起一块小石头朝湖里一掷,才掷出三、四丈远。溅起的水花就如鱼儿“泼刺”一声轻响,根本惊动不了三十丈远的湖岸行人。
短锄急了,搬起一块碗大的石头砸到湖里,“砰”的一声,溅起大片的水花,把她和陆葳蕤的裙子都溅湿了。
高大雄壮的冉盛这下子看过来了,只看了一眼,便凑近车窗对车中人说了一句什么,牛车停下,陈操之下了车,并未停步,只是靠近湖岸。走在阳光下,脸朝着湖心小岛,如画的双眉、熠熠的双眸清晰可见。
陆葳蕤单手竖在胸前轻轻招动。陈操之微微点头,两个人脸上的笑意虽隔着数十丈远却能透到对方心里去,温馨无限。
陆葳蕤伫立横塘小岛,看着陈操之渐行渐远,直至不见。
小婢短锄又等了一会,见陆葳蕤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便道:“小娘子。回去吧,对了,我该去找我阿兄了。”
陆葳蕤顿时记起今日已经是二月十九,上次说好今日傍晚要派板栗去顾府问讯、问陈郎君何日去东山寺的?
陆葳蕤便乘舟回府,小婢短锄去前院找她阿兄板栗,没想到板栗已经等她好一会儿了,说冉盛先前离开时对他说陈郎君明日一早就要去东安寺。支公已遣其弟子支法寒前来邀请了。
短锄赶紧将这一消息告知葳蕤小娘子,陆葳蕤便去见继母张文纨,张文纨笑道:“今日已经见过了,难道要天天见?”
陆葳蕤小脸红红,微微扭着腰肢撒娇:“娘亲——”
张文纨道:“好,好,明日一早就去,反正前几日我就已对你爹爹说过要去东安寺进香,你爹爹已经答应了的,待会用餐时我再对他说。”
卷三 妙赏 十七章 喜逢爱鹅人
张文纨要去东安寺进香,陆纳自无不允,命管事备十万钱作为礼佛的香资,陆纳又问张文纨要不要叫陆禽陪同前去?
张文纨道;“我自有蕤儿相陪,何必劳烦二伯家人。”
陆纳心知妻子对二兄还有怨气,笑了笑,不再多言,心里颇有些忧虑。
张文纨婚后十二年未曾生育,长生病逝,陆纳眼见无后,昨日陆始还对陆纳说起此事,问他有何计较?陆纳与张文纨伉俪情笃,离婚是绝对不考虑的。便对陆始说再过两年,若还不能生养便把四弟的幼子过继为嗣——
陆始点头道;“这样也好,也不必等两年,张氏年三十五了,哪里还能生育,早对四弟说,把陆隆过继来,陆隆近年六岁,自幼抚养会更贴心一些。”
陆纳唯唯,这事他还没对妻子张文纨说,怕张文纨难过,文纨去东安寺就是为了求子呢,据说东安寺梅檀佛求子颇验——
二月二十日一大早,张文纨与陆葳蕤带了八婢八仆分乘八辆牛车,在十六位佩刀部曲的护卫下前往建康城东郊东安寺,在横塘北岸遇到陆禽,陆禽向三叔母见礼,问知是去东安寺进香,便道:“三叔母,林法师只会清谈和饮茶,并无神通,徐州卢竦卢道首得三官妙法,大道神通,去年来京,在直渎山下设道馆,建康士庶,归化如云,祈福消灾、问病求子,无不应难,三叔母何不归化卢道首,奉之为师?”
会稽张氏数代信奉天师道,张文纨也听过直渎山卢竦道馆,据说求子尤验,便对陆禽道:“那好,改日你领叔母去拜见卢道首,今日东安寺是必去的,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不然佛祖也要降罪。”
陆禽不以为然道:“佛祖降罪自有水官帝君消灾解厄,佛祖是西方圣人,如何敌得过我三官帝君!”
若不是今日陆葳蕤与陈操之约好去东安寺,张文纨真会被陆禽说动,改道去直渎山的,说道:“这样不好,三官帝君要崇奉,佛祖也要虔敬的。”
陆禽便不再多言,只说过两日请三叔和三叔母一起去直渎山卢氏道馆。
陆府车队出了健康城东门,早早守在城门边的板栗向张文纨低声道:“主母,陆郎君和支公弟子刚出东门不久。可以赶上。”
张文纨点点头,便命稍微加快行进速度,此去东安寺有四十余里路。今日要往返。时间颇紧。而且女儿还要去花山看宝珠玉兰,赶回城肯定要天黑了。
金陵二月末,郊外草长莺飞。柳色如烟,春花似锦。有孩童在放纸鸢。追逐奔跑,童趣可爱。
陆葳蕤见春光甚美,在车里坐不住,下车跟在继母张文纨车畔步行,心情极是愉快。
张文纨看着陆葳蕤容光焕发的娇美模样,心情也很舒畅,心想陈操之法子不错,是该到处游玩散心,水土不服自然消解。
板栗走在前头,大约离城十余里,看到陈操之的牛车了,走过去大声道:“啊,陈郎君,陈郎君去哪里?去东安寺!我家夫人也是去东安寺。这位法师是?啊,就是支公的高徒——”
板栗跑回来向张文纨说道:“主母,钱塘陈郎君应支公之邀去东安寺,听说主母也是去东安寺,想来向主母见礼,与陈郎君同行的是支公高徒支法寒。”
除了十六名带刀部曲外,这次跟随去东安寺进香的八婢八仆大都是张文纨从母家带来的心腹之人。其余簪花、短锄是陆葳蕤的贴身婢女。另一个是短锄的哥哥板栗。所以张文纨并无太多顾忌。而且与陈操之同行也并非第一次。上回进京可是一路同行近一个月,这是尽人皆知的事。
张文纨便令停车,对板栗道:“请陈郎君、支法师过来相见吧。”下了车,看着俊逸秀拔的陈操之与一个青年僧人并肩而来。
陈操之向张文纨深深一揖:“晚辈见过陆夫人。”
支法寒也向张文纨合什施礼,听说陆夫人是去东安寺进香的,赶紧道:“小僧引路,小僧引路。”
立在张文纨身后的陆葳蕤这时走上一步,款款万福道:“陈郎君安好——支法师安好。”
陈操之与支法寒一起还礼。支法寒还不知这甜美娇俏的女郎是谁。听陈操之称呼其陆小娘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不是巧遇,而是预先约好的,不禁微笑起来,车动,人动,却原来还是心动啊。
张文纨道:“真是巧。正好与支法师和陈郎君同行。”对陆葳蕤道:“蕤儿,上车,还有三十里路呢。得抓紧一些,来与我同车。”
陆葳蕤便跟着继母张文纨上了牛车。陈操之和支法寒相伴而行。走着走着。识趣的支法寒便干脆和骑白马的冉盛同行。不妨碍陈操之与陆夫人和陆小娘子说话。
陆夫人听陆纳说起过陈操之已顺利通过大中正考核。这次又细问陈操之当日情景。因为她知道葳蕤想听。
陈操之便将当日司徒府考核之事细说了一遍。当然,陈操之没有提到陆始刁难他反而受窘之事。
张文纨听说陈操之要求将明圣湖作为对他的赏赐,她不问陈操之,却问陆葳蕤:“蕤儿,那明圣湖怎么样,很美吗?”
陆葳蕤点头道:“恩,很美。比蒋陵湖还美三分。”
张文纨一笑。对陈操之道:“操之昨日把葳蕤那幅画救回来,葳蕤大悦。看那画上三座山看了半宿,这算是葳蕤得意之作了。”
“娘亲——”陆葳蕤娇道。
张文纨道:“好了,葳儿自与陈郎君说话,让我歇歇,我可都是为你问话呢。”
陆葳蕤坐在车窗边又羞又喜的看着陈操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娘亲可就坐在身边呢,说道:“陈郎君乘车吧,还有好远的路呢。”
陈操之道:“无妨,安步当车,正可健身。”
陆葳蕤道:“我也想下车走,却怕耽误了行程。”
陈操之道:“路还长,将到东安寺时再步行吧,我是走惯长路的。”
两个人一个车里一个车外,说些家乡琐事,花鸟鱼虫,书法绘画,没有儒玄辩难的机锋,只是娓娓絮语,恍若春风拂面。非常清爽惬意——
张文纨坐在一边,看着这一对璧人温柔地说话,心里很感动。有着强烈要成全这二人的意愿。
三十里路,中途在一处小集镇歇了小半个时辰,饮些热茶,吃些糕点,车夫给犍牛喂了些草料,然后继续赶路,来到汤山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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