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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十字-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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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小的听说因学生太多,这石大人已是忙不过来了,他们肯不肯再收人,非小的所能知。」张有福倒是一番好意。
一个茶博士过来笑道:「听说白水潭学院山规森严,学生不读满三年,不能卒业。」
那几个读书人,显然是头一回听说这规矩,有人便笑问:「茶博士是否弄错?这个规矩却从未听说过。」
茶博士见他们不信,便摇头晃脑地卖弄道:「几位公子想是外地人,不知道石大人多大的名声。
「他那是皇上屡召不起的人,崇政殿对答,赐进士及第,紫金鱼袋,可以随时出入禁中侍读,这白水潭学院五个大字,亦是当今亲手所书,规矩自然不是别处可以相比。」
张有福听他说到「紫金鱼袋」,心中一动,不禁向石越望了一眼。回头又听茶博士说道:「便是白水潭学院的考试方法,亦是别处不能比的。」
那几个读书人见他所说与传言相合,不禁信了几分,便有人问道:「它的考试方法,又有什么不同之处?」
茶博士勾起他们兴趣来了,却又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它,不肯就说。
那几个读书人出外游历久了,自然知道套路,便有人拿了几文钱,塞到他手里。
茶博士把钱一捏,笑了笑,方继续说道:「小的有一个表亲,正巧也在白水潭学院读书,故对于他们的山规也略知一二。
「听说那个学院,先生不称先生,而称教授。每学年结束,由教授出问答题二十道,答对十五道方能通过。」
「这也平常。」一个书生不以为然地笑道。
「这还没完呢,这二十道只是普通的问答,通过之后,教授便会出五道更难的题目,当面对答,答对三道,称为『及格』。这算是第二关过了。
「第三关则是由同窗出题,考试之前,每个学生都必须出三道题,由教授核准,如果某人出的题目太容易,则罚他劳作一周,责令重出─几位想想,都是心高气傲的读书公子,哪个能丢得起这个脸,因此出的题目必是难的。
「而后,便于这些题目中,每个人随便出挑二十道作答,答对十五道,便算通过第三关。」
那茶博士口沫横飞,引得一众客人都倾耳相听,石越见他说得如此明白,心里也觉得挺有意思。
旁边不免有人搭话,「茶博士,你说得也太繁琐了吧?听说过四道考试、三道考试,无非是诗赋文章,哪有这样的?」
茶博士不屑地看了那人一眼,说道:「这不难能显出白水潭的水平来?这并非小的胡吹,他们山规上写得明白的。若是不信,可自己去看。」
「依我的看法,这是石山长故意如此,众位想想,他学院考试方法如此困难,那些能够卒业的学生,能有多大的声誉呀?便是比太学也要强许多。」
「那不能比,太学的那是直接可以做官的。」
「你知道个屁,太学做官好?还是考进士做官好?这白水潭学院出来的学生,考个进士还不容易?」
「非也……」
……
一众旁观的食客,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侍剑是小孩脾气,几乎想去搭话,石越赶忙给挡住了,桑五只是一边听着,一边憨笑。
三个人正埋头喝酒吃饭,忽听有人在旁边说道:「这位公子请了。」
石越愕然抬头,却见一个人正抱拳朝自己说话,此人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白衣长袍,面容清臞,只是眼帘低垂,好似没有睡醒的样子。
「这位兄台是叫我吗?」
「正是。」那人嘴角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不知道怎的,石越一看这笑容,心里就下意识地想一个词─「奸笑」,手不自觉地摸了摸钱包,一面笑道:「不知有何赐教?」
「在下潘照临,草字潜光,真定府人。因见公子气度不凡,故此冒昧打扰。」
「原来是潘兄,在下便是开封府人,石越,草字子明。」石越连忙起身抱拳还礼。
潘照临似乎并不太意外,眼角有意无意地瞟了石越的金鱼袋一眼,笑道:「原来是名动天下的石公子,在下真是失礼了。
「我从杭州游历至此,本想明日去白水潭拜会,不料今晚在此邂逅。」
「不敢。」石越一面说,侍剑已让人给潘照临置了座,请他坐下。
因听到潘照临刚从杭州过来,石越便笑道:「潘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的风物想是极好的。」他却没注意,当时尚无这句民谚。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美人柔荑,才士风流,如此而已。」潘照临似乎永远是没有睡醒的模样。
「哦,如此而已?那么不知天下何处,可当潘兄一赞呢?这汴京城如何?」石越给他满了一杯酒,一面笑道。
「汴京城外表繁华似锦,却是一只大蛀虫,举国税入全聚于此,就为了繁华似锦四字。
「燕云已为敌有,所幸者,契丹无雄主,大宋无大灾,一朝有变,此地必为他人所有。」潘照临冷笑一声,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石越听得暗暗惊心,却不知这个人是何来历,有何用意?便试探着问道:「若真如此,以潘兄之见,可有何良策?」
潘照临见石越并不反驳自己,心中暗暗点头,口里叹道:「自古书生空议论,食肉良臣少奇谋。便有御敌之策,又能如何?」
「当今明主在上,布衣上书,一朝便可为天子近臣,何忧报国无门?」石越越发不知道他的来意了,二人相交未深,此人说话却句句带着禁忌,让石越摸不着头脑。「庆州大败,数名大将以身死国,韩大人亲赴陕西,皇上亦亲自主持武举,此国家用人之际,足下大有为之时也。」
「潘某非有韩信之材,在下所学,是张良、陈平一路,不遇其人,终是无用。」潘照临听石越劝他赴军前效力,不由得哑然失笑。
「那?」
潘照临略一迟疑,他见石越言语之中小心谨慎,也知道此时二人交浅言深,多有不便,便说道:「此处非说话之处,潘某今夜就此告辞,改日必当登门拜访,再谈今日之事。」说完长揖到地,告辞而去。
潘照临数语之中,就说出大宋几处关键的弱点,几乎道出了宋朝的未来,给石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石越内心也非常盼望,能与他再次相会。
不料此后几天,潘照临却似乎就此消失了。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地就到了立冬。
石越回到宋代,也有足足一年了。这段时间里,白水潭学院又多了沈括、范镇等几个老师。
沈括对于石越的「石学」,早有研习,与石越相见甚为投机,兼之又是奉旨讲学,且白水潭学院客座教授的薪酬颇为丰厚,因此,对于到白水潭学院上课非常积极。
石越有了这个好助手,压力顿时大减。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短短几天之内,沈括又向石越推荐了如苏颂〈注十二〉等一大批科学素养非常深的人前来兼课,白水潭学院已渐渐称得上人文荟萃了。
这一日,因为皇帝下诏要大宴群臣,因此石越一大早就赶到尚书省,在宰相的带领下,和文官们一起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上寿,然后一起去大相国寺祈福。
石越对这些礼仪繁多的活动毫无兴趣,只是循规蹈矩地跟着众人一起参加而已。
此时,朝中局势风云变幻。
九月十三日,推荐王安石的宰相曾公亮辞职,十月分,另一位宰相陈升之的母亲,也因病去逝。
眼见宰相职位全部空缺,一方面是王安石踌躇满志地等待着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真正的宰相,名正言顺地推行政策主张。
一方面,却是朝中大臣对王安石的专断越发不满,许多原来支持王安石的大臣,一步步走向新党的对立面,紧张气氛与日俱增。
在这样的情况下,石越非常不愿意参加朝廷的任何活动,生怕不小心被卷入新、旧党的政治斗争之中。
从大相国寺回来后,石越正准备去尚书省都厅赴宴,不料立时便有中使来传,说皇帝召他相见。
疲惫不堪的石越,也只得强打精神去见皇帝,一面在心里暗暗感叹:「真的是官身不自由。」
他跟着宦官从右掖门进宫,不料刚走到右长庆门,便碰上王安石和曾布,此外,还有一个四十多岁的官员,和王安石边说边笑,看样子也是去见驾的。
石越暗叫一声「倒楣」,却也只好恭恭敬敬地向王安石行礼参拜。
王安石对他却格外客气,热情地把他扶起来笑道:「子明不必多礼,是皇上召见吧?」
「下官正是奉诏见驾。」石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答道。
那个四十多岁的官员却走到石越跟前,行了一礼,笑道:「原来,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石子明石大人,下官宁州通判邓绾,这里有礼了。」
石越却不知这是何人,只得虚伪地应承道:「久仰。」
曾布知石越必然不知邓绾此人,便在旁边笑道:「邓大人言时政十多条,很受皇上嘉纳的。」
却不防旁边杀出一个程咬金来,有人冷笑道:「不知是皇上嘉纳,还是参政嘉纳?」
石越不料有人竟敢当面讽刺王安石,循声望去,认得是开封府知府刘庠,他与王安石一向不和。
在刘庠后面,还跟着苏轼等几个开封府官员。
王安石青着脸向他望去,刘庠随随便便地给王安石行了一礼,说道:「今日佳节,参政不必如此作态。
「刘某比不得邓大人,一心只想做馆阁,下官大不了不当官,有话却是要直说的。」
「刘大人,你辱人太甚了。」邓绾脸上也挂不住了,禁不住发作道。
「是吗?我有什么辱人的?邓大人不是说『笑骂随人,好官我当』吗?在下不过笑骂而已,不会妨碍邓大人做好官的。」刘庠夹枪带棍地骂了回去。
邓绾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身子气得发抖。
王安石勃然大怒,「刘庠,你面辱大臣,太放肆了。待会我要参劾你。」
刘庠满不在乎地一笑,昂首抱拳说道:「悉听尊便。」说罢便扬长而去。
石越第一次亲身体会这些大臣水火不容的感觉,心里不由得佩服刘庠这份胆识,但表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
他故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跟着怒气冲冲的王安石,向集英殿走去。
进到集英殿中,见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正笑呵呵地和几位大臣说话;石越又用目光寻找刘庠,却发现他一脸从容地站在文官行列之中。
众人给皇帝行礼完毕,王安石便厉声奏道:「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赵顼见他脸色不豫,不由得怔道:「参政有何事?」
「陛下,臣要弹劾权知开封府刘庠无礼,面辱大臣。」王安石声色俱厉。
赵顼未及答话,刘庠已出列说道:「陛下,臣也有本上奏,臣要弹劾宁州通判邓绾谀事执政,参知政事王安石青苗法扰民不便!」声气高亢,毫不退让。
眼见一个欢欢喜喜的宴会,就要变成大臣相互攻伐的廷辩,年轻的皇帝心里不痛快到了极点。
他沉下脸说道:「刘庠,你不是御史,邓绾是不是谀事执政,不必你来说。」转过来又对王安石说道:「王卿,卿先说吧,刘庠怎么个无礼法?」
王安石便将右长庆门之事说了,邓绾早已出列跪倒,哭道:「请皇上为臣做主。」
刘庠冷眼看道他们哭闹,重重哼了一声,骂道:「小人!」
「刘庠,你说什么!」赵顼不敢相信地看着刘庠。
「臣说邓绾是小人。」刘庠昂然答道。
「看来王安石说你面辱大臣,没有冤枉你呀?」赵顼气得站了起来,厉声问道。
「回陛下,若是邓绾这种人也配称大臣,臣羞与之为伍!」刘庠硬生生地顶了回去,让许多人为他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好啊,他不配称大臣,你配是吧?你倒说说看……他怎么个不配法,你又怎么个配法!」赵顼怒极反笑。
他已认定邓绾是支持新法的能臣,这件事不过是反对派借故生事,所以格外生气。
「陛下,邓绾上书言事,说什么王安石是伊尹〈注十三〉,已是可耻。
「庆州之败,朝廷重边事,他上书本是言边事,因王安石不在,宰相陈升之、参政冯京拟让他去边疆,材有所用,邓绾不乐,有人问他想当什么官,他自谓当为馆阁,甚至于想做谏官,因此媚事王安石。
「臣闻参政王安石轮值,立刻改授其集贤校理、检正中书孔目房公事,过两日就会宣布。其乡人笑骂,邓绾竟笑说,笑骂由你,好官我自为之。此无耻之尤也。」
石越此时才知道事情的原委,心中也觉得邓绾实在有点无耻。
他正想着这事要如何收场,却见翰林学士范镇出列,奏道:「陛下,邓绾其人如此无耻,宜贬斥之,不可使列于朝廷。
「前者,邓绾上书,云青苗法在宁州实行以来,百姓欢欣鼓舞,他说以一州观之,知一路皆然,以一路观之,知全国皆然。
「实际上,青苗法扰民不便,天下咸知,邓绾其人所说实不可信。请陛下明察,早废青苗法,则国家幸甚。」
他话一说完,殿中哗啦啦跪倒了十多人,一起请皇帝废除青苗法。
石越在心里暗暗叹息,这些人不懂权谋至此,全不知道步步为营。
如果全力攻击邓绾,想办法撕开一道口子,只要证据齐全,不怕扳不倒邓绾。打赢这一仗后,再趁着撕开的口子,慢慢地攻击还不迟。
此时,把事情扩大到对青苗法的攻击,王安石肯定死保邓绾。
这是把向一个大臣的攻击,扩大到对皇帝亲自确立的「变法」这个大方针的攻击,无论是皇帝还是王安石,肯定不会退让,一退让就前功尽弃了。
这邓绾的前途,算是也因此保住了。
他在那里感叹,却没注意十多人跪下之后,他站着特别扎眼。
这是表明立场的时候,苏轼等人都直勾勾地看着他,恨不得起身来拉他跪下。而王安石和曾布脸上,却有赞赏之意。
王安石扫视一眼跪下来的诸人,厉声说道:「刘庠所言,皆子虚乌有之事,邓绾上书,陛下亲口嘉奖。除邓绾集贤校理、检正中书孔目房公事,是臣与宰相、参政商议的结果,其意在为朝廷爱惜人才。
「刘庠不是御史,仅凭流言,就敢面辱大臣,无礼骄横,请陛下令有司治其罪。
「青苗法执行以来,虽小有不便,然而国库收入增加,农民得其资助不误农时,亦是不争之事实,诸臣公奈何听信流俗之言?
「况此事纵有不便,亦当在朝堂上辩论,今日议论此事,亦属失礼,翰林学士范镇沮议〈注十四〉新法,臣亦请陛下治其罪。」
他说完之后,出乎石越的意料,却没有跪倒一片。而是一些大臣分别出列,各自陈辞,围绕王安石的中心思想,对范镇、刘庠大加攻伐。
石越想了想才明白,新党比起反对派跪倒一片的作法,实在聪明许多─至少「朋党」的印象,就没那么明显,倒似乎他们是「君子群而不党」一样。
只是,集英殿里的大臣并不太多,此时石越一不跪倒,二不发言,那更是加倍碍眼了。
王安石见他默不作声,冷笑道:「石大人,你的意见如何呢?」顿时,整个集英殿几十人的目光,全集中在石越身上。
石越心里暗暗叫苦:自己居然这么倒楣,参加一个皇家宴会,也会被卷进政治漩涡之中。
赵顼也正在为难之中。
范镇一向声名极佳,皇帝对他颇为优容,刘庠素有直名,他也不愿意轻易贬斥;但如果不处置他们,将来新法推行起来,未免千难万难。
他正没主意的时候,听王安石问石越,心里不由得一动,也问道:「石卿,卿有何意见?」
石越迫不得已,只得字斟句酌,缓缓说道:「陛下,微臣对于青苗法的利弊知之甚少,此事不敢妄议。
「然臣以为,本朝自太祖皇帝以来,未曾以言罪人,陛下是不世之英主,自然当优容之,以免阻塞言路。
「翰林学士范镇,一向忠直,其建议废除青苗法,姑不论是非对错,其心则是至诚至公,陛下不宜以此加罪,王参政亦当有宰相之度量。如此,则天下皆知陛下是纳谏之主,执政有宽容之度。
「至于知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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