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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十字-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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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的衣装以简约自然为尚,并不太合石越的审美眼光。
若依他之意,这些衣服全需改良,不过,此时自己都是寄人篱下,哪里能够挑三捡四呢?
石越哑然失笑,暗自摇摇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快步走了出去。
唐棣和李敦敏、柴氏兄弟早就在客栈大堂里等候,见他出来,唐棣立即大声笑道:「子明,今日难得天公作美,我带你去个好去处。」
石越见柴氏兄弟在旁微笑摇头,也不知唐棣闹什么玄虚,正待回答,早被唐棣一把拉住,带到客栈外面的马车上,听车夫「驾」的一声,马车绝尘而去。
唐棣似乎心情很好,在马车里不停地打着节拍,摇头晃脑地哼着坊间流行的词曲。
柴氏兄弟与李敦敏,有一搭没有一搭地说着话,石越问起去什么地方,众人却只是微笑不答。
跑得一阵,石越嫌气闷,就掀开车帘往外看去,这地方却是前几天来过的,原来是到了潘楼街附近。马车在潘楼街一带的巷子里穿行,几乎和逛迷宫差不多。
石越估摸着跑了四十分钟左右,马车终于在一座宅子前停住。
未及停稳,唐棣就拉着石越跳下马车,也不通传,便径自闯了进去,李敦敏与柴氏兄弟也跟了进来。
进得大门,才知道是好大的一座宅院。
整个院子地域宽敞,占地四亩有余,院子里高槐古柳,更有森森古柏掩映,各种各样的花木点缀其中,枝头上尚挂着一层层积雪,愈发显得是银装素裹。
院子是四合院、三进房,全宅房间共计三十三间,合「三十三天」之数。
后花园非常幽雅,一个半亩的池塘,护岸有桃树,池塘中有水榭,一道拱桥搭在水榭与池岸之间,桥下种满了荷花。此时虽然是冬天,荷叶早已枯败,但其规模可见。
石越此时虽不能尽知这座宅院的妙处,但仅从前院的森森古柏中,亦能知道这院子的规模与历史了。
这样一座位于京城繁华的商业区潘楼街附近的院子,虽然并未逾制,但如非十分富裕的家庭,也绝对不可能置得起。
看着唐棣旁若无人的样子,进进出出的家人,不仅无人出来阻止,反而一个个眼角带笑,石越已知道,此家主人和唐棣渊源不浅。
果然,才进中门,就听见唐棣大呼小叫:「贵客来了,主人家快来迎接。」
话音刚落,院中就有人笑道:「唐毅夫又是什么贵客了?」声音清朗洪亮,一听便知是个少年公子。
又有一小女孩又清又脆地笑道:「表哥也太狡猾,这房子置了一个多月,他就不管不问,现在倒想来做『贵客』了……」
便在说话间,唐棣带着石越,走进了中进的客厅里。
客厅上首坐着两个中年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和一个十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站在下首相陪──显就是刚才说话的两位,两旁还侍立着一群家人、奴婢。
小女孩子不料有生人进来,轻轻啐一了声:「好唐棣!」,赶忙避入内堂。
石越愕然不解:「大户人家的女孩,怎么这样没有礼貌?」
待见李敦敏与柴氏兄弟慌忙赔罪,这才醒悟过来,原来古时候女孩子,也是不能随便见外人的,想通此节,自己也不由得觉得好笑。
两个中年人见有外人进来,也连忙站起身来,抱拳道:「不知有贵客光临,有失远迎,伏乞见谅。」
众人赶忙抱拳还礼,答道:「来得孟浪,晚辈们还要请长者见谅才是。」
青年男子却在旁边笑道:「若果是孟浪,也是唐毅夫的罪过,与他人无干。」一番话,说得大家都笑了。
石越游目四顾,却见那个青年男子生得剑眉星目,甚是俊朗;两个中年人一个是刀削脸,一双眸子精光四溢,留着短短的胡子;一个长得甚胖,脸上带着阿弥陀佛式的笑容,小小的眼睛里,一不小心便会流露出狡狯的目光。
石越与他四目相交,立时便移了开来,转过头去寻唐棣。
唐棣此时早已跪倒在地,又惊又喜地朝两个中年人叩头,口里说道:「给舅舅、二叔请安。」又向那个胖子说道:「二叔,你怎么来汴京了?」
胖子眯着眼睛笑道:「快起来吧。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没法没天的飞天狐狸,你来汴京,家里上上下下都放心不下,正好有一批货发到汴京来卖,你爹就让我亲来了。」
唐棣笑着起了身,回道:「二叔想来汴京城这繁华之地,倒扯上我了。我这么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吗?况且有舅舅他们在,哪有什么放心不下呀?」
青年男子不住地拿眼打量石越等人,见唐棣先拉起家常来,便取笑道:「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唐毅夫也太过失礼了,竟把客人冷落在一边。」一面请石越等人落座,招呼家人上茶。
唐棣侧过头笑道:「偏你桑充国想得周全。」一面敛容向两个中年人说道:「这四位是孩儿新结识的朋友。石越石子明、李敦敏李修文……
「这两位是柴氏昆仲,舅舅却是见过的。」
李敦敏与柴氏兄弟连忙起身行礼,石越也亦步亦趋,学着和他们一起行礼拜见。
那两个中年人知道,这些人都是有功名的,也不敢怠慢,客客气气地还了一礼。倒是青年男子,见石越等人尽皆年纪相仿,显得非常高兴。
原来这家主人,叫做桑俞楚,便是那个刀削脸,他是唐棣的亲舅舅。
这桑俞楚已过不惑,膝下仅有一儿一女,哥哥叫桑充国,字长卿,今年二十;妹妹叫桑梓儿,不过十三岁,生得冰雪聪明,最得长辈宠爱。
桑家祖籍便是汴京人士,五代时契丹入侵,开封沦陷,避战乱迁到四川,数代经营,靠经商起家,颇蓄家底,只是数代单传,人丁不旺。
因桑充国弃商学文,桑家以为汴京人文荟萃,于桑充国发展有利,遂举家从成都迁回汴京,这也就是一个月前的事情。
唐棣这次带石越来此,却是想把石越介绍给表弟桑充国,不料却碰上他二叔唐甘南来京。
唐家人丁众多,唐棣之父唐甘楚虽然是族长,掌握唐家大部分生意的,却是人称「笑面狐狸」的唐甘南。
双方再次叙了宾主之位,唐棣与桑充国因有长辈在场,却只能站立侍候。
桑俞楚与唐甘南,都是商人出身,与石越等人寒喧几句,便不再说话,由着桑充国与唐棣陪四人谈天说地,二人只是静听。
唐棣想起来意,对桑充国笑道:「长卿,我这次来,便是特意为把子明介绍给你。
「你常说想拜在大苏门下,依我看来,若能拜在子明门下,也未必逊过大苏多少。」因大夸石越诗词文章如何出色,学问如何优异。
李敦敏与柴氏兄弟对石越本就佩服,也在旁齐声夸赞,把石越闹了个措手不及,慌得连说「不敢」。
桑充国虽未参加这次的省试,但文名更在唐棣之上。
当时别说四川,北至契丹,西至西夏,南至大理,天下都公认苏轼文章第一。苏轼的文章在大宋写出来,不到一个月,契丹的贵人手中就有了抄本。
唐棣夸耀过甚,连桑俞楚与唐甘南,都觉得不可思议,桑充国更难相信。
他有心要考较石越一番,便想找个由头,眼珠子转得几转,计上心来,笑道:「今天贵客盈门,仓卒间没什么好助兴的。
「前几日我在碧月轩,听到一个歌妓唤作云儿的,曲子唱得极好,尤其柳三变的长短句,自她唱来,尽得其妙。莫若去将她请来,也好助兴。」
众人齐声笑道:「此议甚妙。」
桑充国见众人答应,便笑嘻嘻叫过管家来福,在他耳边吩咐数句。
原来那个叫「云儿」的歌妓,全名却是「楚云儿」。因为「楚」字于桑充国犯讳,却不便说出来,只得委婉再向管家说明。
石越对这些声色犬马之事,却并无多大兴趣。他十分好奇宋朝富家家居陈设装饰,便细细打量这客厅的布置。
举目所及,跃入眼帘的乃是一幅人物工笔画,画的是一个女孩子在梅花前弄笛。
他知道,宋代山水画比仕女画更加流行,这时候见到一幅工笔仕女图,更加好奇,也不懂得要告罪,就慢慢走到那幅画之前,欣赏起来。
李敦敏与柴氏兄弟,对于石越的「失礼」,已是见惯不怪,只得相顾苦笑;桑充国微微摇头,用嘲讽的眼神望着唐棣;唐棣连忙轻声介绍石越的来历……
桑充国见他说得如此离奇,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之心,便走到石越身后,笑道:「石兄想必精于丹青,却不知这幅画如何?可能入得法眼?」
石越正在心里摹画这幅花下弄笛图,忽然间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几乎吓了一跳。当下不假思索地回道:「这幅画画得不错,不过是女子手笔。」
桑充国微微点头,这幅画本就是他妹妹桑梓儿所画。桑梓儿小孩脾气,硬要挂在客厅,又吩咐在外面侍候的奴婢,记住往来之人的评价,转告于她。
这件事情,府上知道的人也不太多。石越能说破来历,虽然未足为奇,但也足见有高明之处。
他正待再问,又听石越说道:「这幅画可以配一阕词的。」
「子明是说在画上题词吗?」李敦敏兴趣盎然地凑了上来。宋代并没有在画上题诗的习惯。
石越习惯性地耸肩,笑道:「在不在画上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诗画相得。」
桑充国眉毛一挑,似笑不笑地说道:「便请石兄赐词一阕如何?」他存心要借机试试石越的本事。
石越摇摇头,苦笑道:「我的字写得太差,不敢毁了这幅好画。」
桑充国笑道:「石兄何必过谦。若不愿意赐墨宝,何妨口占一首?」
这时除了桑俞楚与唐甘南还在那里喝茶,众人都围了上来。
石越心中哭笑不得,他从小背诗词古文,记下的诗词起码有数千首,本来在现代是无用之学,不料在此时派上了用场──欺世盗名,百试不爽,可他却也无意故意卖弄。
此时迫于无奈,只得略略沉吟,想起李清照悼念亡夫的《孤雁儿》,便占为己有,开口吟道:「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沉香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笛里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萧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众人听他吟来,词中点点滴滴相思之意,真让人肝肠寸断,与这画中之景,也颇为契合,顿时引得众人齐声感叹。
桑充国也大为叹服,赞道:「男子能把女儿心思写得这般细致入微,便是柳三变,亦有所不能,果然是佳作。
「难得又有如此快才!便是二苏填词,也是要修改的,石兄之词细细想来,竟不能改一字。」又诚恳地说道:「以石兄之才,取功名如探囊取物,可惜却错过了今科。」
石越心中苦笑不已。盗用「后人」诗词,偶一为之,不过一笑而已;做得多了,却难免有一种罪恶感,实在并非所愿。
只是想到,这也是自己在古代立足最好的办法,也就只好继续做下去了。
当下他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诗赋之学,于国于家,并无半点用处,不学也罢了。
「况且过了今科,进士科就要罢诗赋、帖经、墨义。从这科开始,殿试更要专试策论──这诗赋之学,渐渐不再为国家取材之绳了。」
柴氏兄弟心里一直记挂着此事,只是无由相问,这时石越忽然主动提起,柴贵谊便先忍不住,道:「自从今年二月分,任命王安石相公为参知政事,创办置制三司条例司,议论推行新法起,六月分就罢免了御史中丞,紧接着七月分创立淮、浙、江、湖六路均输法,八月分又有御史台十几名御史,都同时因为批评新法而被罢职──
「现在正是国家改革变法的时代,石兄又说进士科将罢诗赋,这也是新法的一部分吧?只是我听说,庆历年间也曾罢过诗赋,不久却又恢复了旧制,罢诗赋到底是于国家有利,还是有害呢?」
柴氏兄弟是土生土长的四川人,受蜀派影响,多有倾向佛老宿命之说,因此,他们也更容易相信石越的神秘主义论调。
他们此时想进一步了解的,倒不是废不废除考试诗赋,而是罢诗赋的利弊,以及与时局的关联。
了解这些,有利于他们把握政治脉搏,在省试时,交一份让执政大臣满意的答卷。
石越见他把一年朝廷发生的大事说得丝毫不爽,不由得笑道:「我一介布衣,不敢妄言朝政得失。
「这里都是自己人,而罢诗赋的事,不久就要公布了,所以我才敢说这些事情,不过是希望你们能早做准备。至于别的,就不是我所应当说的了。」
不料柴贵谊提到均输法,却勾起了唐甘南的牢骚。
他忍不住冷笑道:「均输均输,官府来做生意,咱们这些做生意的老百姓可就惨了。我们西南的还好一点,东南那边最倒楣。」
唐棣没想到,唐甘南竟然敢指责朝政,想是怨气实深,连忙笑道:「咱家以后少囤些货物居奇便是了。这均输法,是官家增加收入的良方,不见得是坏法。」
唐甘南顿时醒悟,连忙打了个哈哈,笑道:「不错,不错,反正生意还得做。」
石越心中一动,走了过来,向唐甘南问道:「不知二叔做的是什么生意?」
唐甘南怔了一怔,他不知道石越因为和唐棣平辈论交,按现代人的习惯,便跟着唐棣叫他二叔。
见石越叫得如此亲热,不由得他不发楞,不过转过念来,也觉亲热。便笑道:「无非是蜀锦、陶瓷、丝绸、木材之类。有时候也卖点美酒茶叶,不过,那却是朝廷管得严的。」
石越又问道:「可曾贩卖棉布?」
唐甘南奇道:「棉布?棉布产量不大,做工繁琐,利润又少,远不如丝绸绢缎。贤侄为何对这个感兴趣呢?」
石越摇摇头没有回答,静静思忖一会,又问道:「二叔可知道棉布织成的工艺?」
唐棣等人见石越居然和唐甘南谈起什么棉布来,无不莫名其妙,只有桑俞楚却觉得满有意思,忍不住插口说道:「岂有不知之理,我姐夫没做过棉布生意,我却是做过。
「我曾亲眼见那些织户做过这些事情:凡要织成一匹棉布,首先得脱棉籽,这是最麻烦的事情,因棉籽生于棉桃内部,很不好剥,或用手直接剥去,或用一种叫铁筋的工具碾去,然而,无论用哪种方法,一个织户辛苦一天,收获却是有限。
「大量的棉花堆积,要花费无数的人力来脱棉籽,故此这棉布之成,最先一件事,就要花这许多的人力。其后,无论是弹棉花,还是纺成棉纱,都非常耗时耗力。
「而棉布的利润,又远远比不上丝绢,故此我大宋境内,做棉布的织户甚少,也就是福建、岭南、崖州有人靠此谋生。」
石越见他说得明白,不由得连连点头。唐棣等人,却恍如在听天方夜谭。
「如果有人能够使得棉纺的过程变得简单,并且可以大批的生产,以桑伯父和唐二叔看来,这棉布的利润能当几何呢?」石越似乎是随口问道。
二人眼睛一亮,异口同声地说道:「真能如此,利润不可限量。」
说完,桑俞楚叹了口气,道:「这又谈何容易?」
唐甘南却嘻笑问道:「莫非贤侄有办法?」
石越正要回答,桑充国却已不耐烦了。
本来他以为石越不过是喜欢博物,谈些民间纺织之事,当做趣谈,显示自己的渊博,不料看这光景,竟然真的讨论起生意的事情来了。
他忍不住出言讽刺道:「君子言义不言利,以石兄之才,却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这孔方兄如此看重?」
他这一句话虽然有点无礼,却也说出了唐棣等人的心里话,众人默不作声,都想看石越如何辩解。
石越看了桑充国一眼,淡淡地说道:「桑兄只怕读书有些地方没有读到,我和令尊及唐二叔言利,却正是受孔子之教。」
桑充国冷笑道:「那倒要请教了,石兄莫非是想要颠覆数千年来的意见?」
石越也不生气,淡然道:「那倒不敢。桑兄遍读经典,如果在下说,孔子一生追求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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