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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十字-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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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的奏章说预支三年盐茶之税,拍卖盐场,种种出人意料之举,皇帝和王安石都已经同意,批覆的公文都到了路上,今天所说,不知又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赵顼笑着把奏章递给刘攽:「刘卿,你们自己看吧。真是恃宠而骄,竟然要造战船,还说不用花朝廷一文钱,每岁可多收数十万贯。让朕准他试行,若是成功,将来广州、泉州也可以造船队出海。」
刘攽接过奏章,细细读完,又递给孙固,一面笑着对赵顼说道:「陛下,石越现在倒不像个儒臣,而像个商人了。」因为王安石执政,刘攽虽然对石越牧守一方,不讲文治教化却专门追逐利益,心里有点不以为然,却也不便明说言利不好。
孙固看完之后,却没有那么客气,「前次石越还是劝农桑,循的是圣人之道,这次却是本末倒置了。
「他大谈通商之利,通商有何利可言?只会败坏风俗道德,何况私造战船,实在大胆,臣以为应当严加训斥。」
苏颂不动声色地看完,把奏章递还皇帝,这才从容说道:「孙大人此言差矣。孰为义,孰为利,石越在《论语正义》中说得清楚,臣以为是深得孔孟之要义。为国逐利,是大义,为民逐利,是大仁。
「通商海外,如石越奏折中所说,以中国泥土烧制之陶器,棉花织成之棉布等无穷无尽之物,换得海外之特产、金、银、铜钱,甚至粮食,岂不远胜于加赋于百姓?
「何况船队又不花朝廷一文钱,以兵养兵,若其成功,朝廷坐享其利,若其不成,于国家无丝毫损害。这等事情,何乐而不为?」
刘攽想了一回,也点头说道:「苏大人所说也颇为有理。若能以兵养兵,建成水师,他日国家若有意于燕云,进可联络高丽,夹击契丹,退可巡逡于辽东沿海,使辽人首尾受敌,此亦一利。
「不过朝廷自有祖训,船队既有水师之实,石越所荐蔡京固然可用,前日里预支盐茶之策,石越也说是他所出,想来是个人才。但是为了防微杜渐,朝廷须派一使臣持节节制。」
赵顼笑道:「这个蔡京,的确是个人才,不知道是哪里人,家世如何?」
「据说是蔡襄族人,熙宁三年与其弟蔡卞同中进士,当时传为佳话,不过那一科人才辈出,似唐棣、李敦敏、陈元凤辈都是一时俊彦。
「蔡卞现在工部,协助军器监改革诸事。蔡京的升迁倒是比较迟滞的,一直是做钱塘尉。」刘攽随口答道,身为皇上身边的机要秘书,对于种种事情,必须要广博多闻。
「原来是蔡卞的兄长,那么就依石越所奏,让蔡京提举市舶司。
「只是船队之事,须得先问问丞相、枢使的意见,便是可行,节制的使臣,也须使一得力之人才行。」赵顼脸带微笑,目光忍不住又投向石越那本厚厚的奏章,「李向安,去传王丞相、吴枢使。」
「遵旨——」侍立在一旁的李向安柔声应道,面朝皇上,缓缓退出御书房,不料刚到门口,未及转身,竟是撞在一人身上。
他定睛一看,赫然竟是丞相王安石和枢密使吴充,二人连袂而来,正欲通传,王安石性急,走快了两步,结果被退出来的李向安一屁股撞上。吓得李向安连忙跪倒,口称:「死罪!」
不料王安石竟依然是满脸春风,毫不介意,只是整整衣冠,就和吴充一起拜倒,大声说道:「臣王安石、吴充求见。」再看吴充,也是掩饰不住的喜色。
「传。」
王安石、吴充皆身着紫色官袍,喜气洋洋地大步入室,一齐拜倒,高声贺道:「臣王安石、吴充拜见吾皇万岁!吾皇大喜!」
赵顼与刘攽三人见到这个形情,心中都不由得一动。
赵顼强抑住冲动,问道:「丞相、枢使,有何喜事?」
「启奏陛下,岷州首领摩琳沁以其城降,叠、洮二州诸羌尽皆俯首,王韶部行军五十四日,涉地千八百里,平定五州,斩首级数千,获牛、羊、马以万计!玛尔戬主力尽皆击溃,灭亡已是迟早之事!」王安石激动地报告着西北传来的大喜讯!
刘攽、苏颂、孙固乍闻此讯,也忍不住喜形于色,王韶军失去音讯非止一日,有谣传说已经全军尽没,汴京君臣,为了此事,五内俱忧,这时猛然听到大捷的喜讯,如何能够不高兴?
「报捷文书何在?」赵顼握紧了拳头,声音都有些轻颤起来。
王安石从袖中取出一本红绫奏折,双手捧上。
赵顼打开奏章,「……臣已复河州,不意降羌复叛,玛尔戬趁机占据河州,臣遂引兵攻诃诺木藏城,托陛下洪福,一战而破。遂穿露骨山,南入洮州境,道路狭隘,军士释马徒行,遂失音讯,玛尔戬以其党守河州,自率军尾随臣军,军士苦战数日,复平河州。再攻宕州,拔之,洮州路遂通……」其后正是盖着王韶将印!
「好,好个王韶,果然未曾辜负朕望!」赵顼连连赞道。
「此皆是陛下英明,祖宗庇佑,致有此胜!」王安石率诸臣贺道。
赵顼喜动颜色,笑道:「这也是前线将士奋战之功,才有此本朝数十年未有之大捷。朕意,进王韶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以赏其功!」
坐落在董太师巷的丞相府车水马龙、冠盖如云,从丞相府往北走约五百步,就是吕惠卿的府邸,相形之下,却要冷清许多。
吕惠卿一大早起来,抬头看了看天,感觉阴得很,一阵阵的风吹得街上的树叶哗哗作响。
这样的天气有几天了,但是雨却是一丁点也不曾下过。
吕惠卿身兼司农寺,自然是知道黄河以北诸道,到如今一直没有下过雨,石越的预言,不知怎么的,时不时会在吕惠卿耳边响起,让他难以安心。
最近不顺心的事情特别多,王雱派人刺探自己私产的事情,现在还没有结论,而他在朝堂上已经几次阻扰自己的建议,看来空穴来风,必有其因呀。
如今王韶大捷,除了前线的将士之外,争功争得最厉害的,倒是朝中的文官。
王安石不去说他,吕惠卿自知拗相公圣眷尚在,皇帝说他有立策之功,他也不敢去比,可是王雱又是什么东西?
吕惠卿想起这几天的议论,冷笑一声道:「黄毛小子,居然拟授龙图阁直学士!还假惺惺地拒绝——」他脱口而出,立时自觉失言,左右一看,所幸无人,不由得一笑,大声喝道:「备车。」
「老爷!」背后猛地传来小厮的声音,吓了吕惠卿一跳。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家人吕华,吕惠卿眼中刀子般的冰冷一闪而过,脸上堆起温和的笑容,和蔼地问道:「你来多久了?怎么没声没息地站在这里?」
吕华打了个躬,回道:「小人刚来,听到老爷喊备车,不过小的进来,却是通报老爷,军器监陈大人在前厅求见,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叫邓绾的大人。」
「邓绾?」吕惠卿一怔,一面向客厅走一面寻思,「他来做什么?」来到前厅,见陈元凤和邓绾正在那里正襟危坐,他哈哈笑了几声,大步过去,笑道:「是哪阵风吹来了邓文约?」
邓绾不意吕惠卿如此亲切,连忙起身行礼,口称:「惭愧。」
陈元凤待他二人寒暄过了,轻咳一声,说道:「恩师,你可知道王元泽授龙图阁直学士的事情?」
吕惠卿目光流动,看了邓绾一眼,笑道:「我当然知道,元泽已经推辞了,元泽身为丞相之子,倒是颇知谦退之道。」
陈元凤冷笑道:「他假惺惺推辞一次,皇上自然要再授一次,然后他勉为其难,就成为龙图阁直学士——大宋朝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龙图阁直学士!」
「履善不可胡说!」吕惠卿脸一沉,厉声喝止。
邓绾瞅这模样,便知道吕惠卿有不信任之意,他淡然一笑,道:「吉甫朝不保夕,却不肯信任我么?」
吕惠卿嘿嘿一笑,说道:「文约何出此言?」
「王元泽遣人阴往福建,在朝堂上屡沮吉甫之意,你且看看这是何物——」邓绾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抽出一张《皇宋新义报》,递给吕惠卿,「连续七期,都说的一件事,限制官员名田,重新清量土地——项庄之意,吉甫当真不知道?」
吕惠卿看也不看,把报纸丢到一边,冷笑道:「此事也是区区的主张。」
「那么这件事呢?」邓绾又抽出一张纸,递给吕惠卿,淡然道:「这上面写着吉甫之贤弟升卿大人收受贿赂、强买民田、陷人死罪等十三事……」
吕惠卿接过纸来,略略一看,铁青着脸,勃然怒道:「全是血口喷人!」
「虽然是无稽之谈,却也未必不能蛊惑人心。何况这是区区在谏院某位大人家无意中看到的底稿……」邓绾缓缓说道。
吕惠卿站起身来,背着手看了看外头,沉吟半晌,说道:「大丈夫做事,只求心之所安。何况今上圣明,必不至于受小人蒙骗。」
陈元凤着急地站起来,红着脸说道:「恩师,真的要我为鱼肉么?人家已经步步进逼了!
「如今王韶大捷,朝廷论功行赏,王元泽不可一世,一旦父为宰相子为学士,盛极之时,便是他下手之日了。如今却有一个机会摆在面前……」
吕惠卿的瞳孔骤然缩小,却一直背着手望着外头,并没有回头。
陈元凤继续说道:「……前几日我无意中听智缘和尚说,他曾给王元泽诊脉,说王丞相此子,风骨竦秀,是非常之人,可惜却有心疾。
「学生去大相国寺听说书的说《三分》,有说书的讲到孔明三气周瑜,虽是村言野语,学生却寻思,王元泽或者竟是和周郎一个毛病。因此天不假年……」
邓绾也笑道:「因此履善和我,便想出一个主意来……」
吕惠卿听他二人陈说,不禁冷笑道:「文约如此热心,想必绝非无因吧?」
「吉甫果然通达,犬子释褐已久,仕途艰难,若得吉甫提携,授一大郡,余愿足矣。」
差不多与此同时,崇政殿内。
石越组建船队的想法,并没有受到政事堂和枢密院太大的阻力。争议的焦点,倒是派谁去节制那支船队。
一方面,石越既然说要经商,那么任谁都知道利益极大,是一个肥差。
另一方面,这支船队肯定要出海,那远离中华,渡过凶险的大海,和蛮夷之人打交道,在大部分官员看来,简直是比被贬到崖州还要惨。
权衡利害,倒是害更甚一些,这个节制使臣,反倒成了烫手的山芋。但是如果说不派人去节制,让石越放手施为,却没有人敢开这个例。
最后冯京想出来一个万全之策,就是从今年武举中进士及第七人中,挑一个自愿前往的,提升一级,加西头供奉官,持节节制船队。
处理了这件事情后,韩绛上前欠身说道:「陛下,王韶既已取得大胜,朝廷又加其左谏议大夫、端明殿学士,就当召其回朝,参加庆功大典。其军可由总管高遵裕,河州知州景思立节制。」
他话音刚落,吴充等人纷纷附议:「本朝之法,不可使将领久统大军,五代殷鉴不远,韩相公所言极是。」
王安石心中虽然不愿意,但他本是荐王韶之人,此时独存异议,岂不要让人怀疑他有异心?当下也只得勉强附议。
群臣纷纷要求召回王韶,恰巧王雱、吕惠卿都不在殿中,而王安石却要避嫌疑,赵顼此时早已把石越临走之前「玛尔戬未擒,不可召回王韶」的诫言,扔到了九霄云外。
而王安石心中,也不自禁地苦笑,想起石越临去前和自己说的话,也只有摇头暗道「惭愧」而已。
第二天吕惠卿刚刚入朝,便得知朝廷已下旨意召回王韶,他立时大惊失色,连连跺脚直呼:「失策!真是失策!」
赵顼却不以为然地笑道:「玛尔戬已不足虑,召回领军大将,是祖宗制将之法,卿何谓失策?」
「陛下,臣料玛尔戬虽败,然而高遵裕不过禄禄无能之辈,景思立更非其敌手,王韶召回,李宪又在朝中,只恐王韶未到京师,西北败讯已经先到。」吕惠卿虽然知道高遵裕是高太后家人,此时却丝毫不留情面。
「卿不必多虑,石越数月之前,已有此虑,不过朕与诸位丞相,都以为无事。」赵顼依然没有放在心上,笑道,「且说说封赏之事,朕欲加王雱龙图阁直学士,王雱却道不敢奉诏。卿意如何?」
吕惠卿微微一笑,从容说道:「臣以为加龙图阁直学士,是恩宠太过了。王元泽受丞相家教,深知谦退恭让之道,断然不敢接受,莫若就拜龙图阁待制。」
赵顼诧异地望了吕惠卿一眼,说道:「王元泽于西北军事,是最先立策者,又有参赞之功,自古以来,军功最重,龙图阁直学士,朕以为并不太过。」
吕惠卿淡然一笑,欠身答道:「陛下所言极是,不过一来丞相家教,臣料元泽不敢拜受,二来元泽毕竟未曾亲历军功,若以功劳而论,元泽于国家建树似乎不及石越,石越为宝文阁直学士,等而下之,元泽为龙图阁待制,也是实至名归。」
「卿所言亦有理。如此,便改授王雱龙图阁待制。」赵顼想了一想,终于也觉得王雱之功劳,的确比不上石越。
赵顼和吕惠卿都料不到,当天的对答,被侍立在一旁的李向安不动声色地透露给张若水,张若水又一句不改地告诉了王雱。
可怜这几日一直卧病在床的王雱,本以为自己终于超过了石越,拔到先筹,结果吕惠卿一席话,由龙图阁直学士连降三级,变成了龙图阁待制。更可恨的是,「仅仅」授龙图阁待制的理由,是他的功劳不及石越。
「福建子,真是可恶!」王雱恨声骂道,一时又气又恨,血气上涌,几乎晕去。
张琥也忍不住在旁边恨声骂道:「福建子,真是小人!早知就当趁早除去,今日如此忘恩负义,他有今天,也不想想是靠了谁?」
二人正在切齿大骂,王雱冷眼看到外面人影晃动,厉声喝道:「何人在外面?」
一个家人探进头来,恭声说道:「公子,邕州知州萧注来给公子探病。」
「是萧注呀,」王雱略微松弛了一点,说道:「请他进来吧。」萧注与王雱一向交好,此时因为来京叙职,也常在王雱门下走动。
这几日他在京师,见到王韶开拓熙河,立下好大功劳,王韶自己晋封端明殿大学士,几个儿子都受封赏,当真是备极荣耀,回京之后,只怕是做枢密使如拾芥,萧注在心里头,已经是羡慕得几个晚上睡不着觉了。
这时他见了王雱,略略问了几句病情,便忍不住滔滔不绝地说起了交趾之事:「交趾自从黎桓篡国,丁氏一脉便绝了,朝廷没有兴兵征讨,只封黎桓为交趾郡王,以为安抚之意。
「黎桓死后,交趾国内几度夺位,李公蕴又夺黎氏之位,传到今日,是李干德在位,今上封为南平郡王。却不知交趾虽奉朝贡,实包祸心久矣,当日侬智高之叛,便曾连结交趾,是前鉴不久。
「不久前交趾为占城所败,其军队已不满万人,数日之内,便可平定。若今日不取,必为后忧,悔之无及!」张琥见他滔滔不绝,丝毫不顾王雱的病情,心中颇为不耐烦,正欲用言语堵住他的话头。
不料王雱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颇有兴趣地问道:「当年狄青将军平定侬智高之乱,萧大人颇立功劳,又久在南边,想来是颇知情弊的。交趾之众,果真不满万人?」
萧注见王雱有了兴趣,他知道王韶平定熙河,王雱正是主要的倡议者,立时情绪高昂,慨然道:「那是自然,谍报皆如此说。南交趾,跳梁小丑而已,天朝大军一出,弹指可平。」
王雱听萧注如此有把握,虽是病体,却也不由得精神一振,转过脸来对张琥一笑,咬牙说道:「若是再平了南交趾,看福建子还能说我功劳不及石越否!」
第三章 第一步
冬天的运河两岸,显得格外萧索。
几只寒鸦飞过天空,「哇哇哇」的叫声划破了冰冷的空气,让人越发地觉得天气的寒冷。
离开汴京,一路都是取水道往杭州,坐船已坐得让人腻味了。不过自己的未来,大部分时间是笃定要在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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