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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宋-十字-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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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汴京,一路都是取水道往杭州,坐船已坐得让人腻味了。不过自己的未来,大部分时间是笃定要在船上度过了吧?
薛奕自嘲地想道。
现在他已经开始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要求来杭州担任这个「西头供奉官、节制杭州市舶司水军事」了,也许是因为这支军队,与那个叫「石越」的年轻人有关吧。
总之,薛奕成了七名武进士及第中,唯一一个愿意来指挥这支陌生的水军的人。
那支水军,现在应当还不存在。不过既然与石越有关,一定会很有意思就是了。
薛奕一路之上,都在胡思乱想着,关于那支甚至不能称为「水师」的船队。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完全改变了他生命的轨迹。
如果按照石越所来的那个时空的历史,他应当是熙宁九年的武状元,几年后英勇地战死在与西夏交锋的战场。
但是现在,他的生命已经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公子,马上就快要到余杭了。」书僮薛戟轻声地提醒着,他的脸已经被朔风吹得通红。
「嗯?」薛奕随口应道,不解地望了薛戟一眼。
「船家说,刚刚泊岸的时候,听一条余杭来的船上人讲,昨天在余杭看到石学士的仪仗。」
「哦?」薛奕点点头,想了一下,高声向船家喊道:「船家,你过来一下,我有事问你。」
船家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听到薛奕叫唤,连忙答应了过来,道:「官人,不知有何吩咐?」
「你说石大人在余杭?你可知石大人在余杭做什么?」
船家憨厚地一笑,回道:「那怎能不知道呢。石学士来杭州后,为了咱们一州的百姓,卖掉了盐引、茶引,还有几个盐场,当时全杭州的老爷们、员外们全去了……」
石越拍卖盐场的事情,薛奕在汴京早已知道,这时他听到船家答非所问,又翻出来讲一遍,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我问你石大人在余杭做什么事,你扯这么远做甚?」
「官人有所不知,这原是一件事。」船家嘿嘿一笑,不急不慢地回道。
薛奕苦笑一下,摇摇头,说道:「那你就继续说吧。」
「是,官人。石学士卖掉这些子东西后,便说是有了粮食和钱,于是一面在各地分发稻种,一面开沟渠,今年冬天前好不容易有一熟,全是石学士的功劳,要不然我们百姓可就苦了……」薛奕原料不到这个船家啰嗦到这个地步,这时又不好发作,只好勉强听他述说石越的政绩,「……后来石学士又下了令,说靠那一熟的收成,百姓就是只吃个半饱,也等不到明年收获。
「于是石学士叫来各地耕种三十年以上的老农,还有几个懂治水的和尚,商量办法,最后说要是疏浚了盐桥河和茅山河,再从浙江上游石门,开一条二十多里的运河连通钱塘江,就能让我们杭州从此没有水害,只有水利。
「这件事对百姓有好处,迟早要做,不如现在做,让百姓去那里做工、管饭,还能发点粮食回去给老婆、孩子吃。」
薛奕听他事情倒是说得明白,就是答非所问,不得要领,又忍不住好笑,说道:「船家,那钱塘江在南边,关余杭何事?」
「官人莫急,且听我说完。那富阳、钱塘一带的人,都可以做这件事,现在还在忙乎;此外几县的人,石学士便让各县的父母官召一批人去圩田,召一批人去修路,州内各县官道重修一下,该建桥的建桥,往北连到湖州,往南连到明州。还有一些人,就许去盐场帮工煮盐。」
薛奕笑道:「这倒是德政,强过一味地赈灾。不过要组织如此多人做事不出乱子,却也极难。」
「旁人自然难,石学士是星宿下凡,那便不难了。」船家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气。
薛奕知道这些事和他也扯不清,便也不分辩,只笑道:「依船家你的意思,是说石学士在余杭巡视修官道、圩田这些事?」
「官人猜得不错。不过听说昨日在余杭,今日便不一定了。我听往来的人说,石学士这几个月来,每个月只有初一、十五各在杭州住五天,处理公事,别的时候都在各县巡视。」
薛奕掐指一算,回首对薛戟笑道:「既然是初一、十五各有五天在杭州,那么就好办了,只须到时候赶到杭州便可。我看连余杭也不必停,一路顺流而下,在杭州守株待兔便好。」
那船家说的果然不假,薛奕十三日到杭州之时,石越并不在杭州。
他对政治民生并无兴趣,虽然出身世家,却也不太喜欢交际应酬,于是也不住驿馆,反倒是自己找了家客栈,和薛戟一起住下。
薛奕心里算计:石越既要造战船,想来此时船尚在船坞中,尚未完工,不如自己先去看看。
他主意打定,竟是连薛戟也不带,自己一人一路打听着杭州知名的船坞寻去。不料这些船坞都在钱塘境内濒杭州湾的地方。
好在钱塘离杭州并不远,租了一匹马,用不多久便到。
到了钱塘,薛奕问明所在,便骑马寻去。
不料在离船坞尚有约莫一里路远,他便被差人拦住,任他如何分说,也不准接近,远远看去,里面也无人出来。
一日之内,一连换了几个船坞,皆是如此。
最后惹得他心头火起,向拦截的差人怒道:「本官是钦命节制杭州市舶司水军事,难道看不得么?造个战船,又有何秘密?」
不料那差人冷笑道:「凭你是谁,小的只是钱塘尉蔡大人的手下。若要进去,须得蔡大人手谕,否则上头责怪下来,小的担当不起。大人若真是圣上派来的,何不去市舶司找蔡大人要个手谕?」
薛奕听了这话,当真是无名火起,也不答话,只问了市舶司所在,然后打马便冲了过去。
他是西头供奉官,凭品秩还比蔡京要高,又是钦命的节制使臣,居然报明身分还进不了一个船坞,少年新贵,如何不气?
何况大宋金明池内造船,也不曾防范得如此严密,真不知蔡京在搞什么鬼了,凭了他薛奕的性子,今天非得弄明白不可。
他一路纵马急驰,没多久便到了市舶司府衙所在,定睛望去,原来便在一个港口的旁边。
薛奕在府前翻身下马,连马也不拴,只把金牌往守门的差人眼前一亮,牵着马就闯了进去。
那守门的半晌才回过神,跟在后面喊道:「不得乱闯!」
薛奕进了大门,才发现市舶司与一般官府建筑不同。
大门之内,是好大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七、八十人正拿着刀枪在操练。
这些人听到外面有人叫唤,又见薛奕竟然是牵着马闯进来的,立时一阵大喊,把薛奕团团围住。
薛奕一手牵马,一手按着腰中佩刀,冷笑不止。
那群人见薛奕神态高傲,一身黑色湖丝长袍,剪裁合体,做工极其精细,腰间悬着绿色佩玉,佩刀刀鞘竟然还镀着金,只要不是瞎子,便能知道此人非富即贵,因此倒也不敢乱来。
只有一个教头模样的人出来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擅闯市舶司衙门?」
「西头供奉官、钦命节制杭州市舶司水军事薛奕,求见提举杭州市舶司蔡大人!」薛奕仰着脸,冷冰冰地说道。
那帮人听到薛奕自报家门,倒是吓了一跳,心道:「原来是顶头上司来了!」有人咂咂嘴,立时便去通传。
这些人原来是蔡京从越人中招募的水手,虽然越人大都精通水性,但是农民、渔民和军人毕竟不同,因此蔡京趁着两浙路遭灾还没有恢复元气,百姓乐意从军混口饭吃之际,提前招募了不少精壮的汉子,分别编成数队,在市舶司内外训练。
本来市舶司一向是知州兼任,并没有单独的衙门,为了安置这些亦兵亦民之人,又特意盖了这座与众不同的衙门,一半倒是充作水手营用。
薛奕见这些人听到自己通名之后,便有一人进去通报,另有两、三人陪着自己,半是监视半是作陪,其他人等便自觉回去继续操练,一切颇有章程,心里倒也佩服蔡京颇有驭众之能。
他原是世家子弟,官场中的许多轶事听得多了,曾听说吕惠卿驾驭家人,数百人之众在大白天经过一座城市,能够不发出一点声音,今日蔡京的手段,倒也可以和吕惠卿相比了。
他转念又想起了那些守护船坞的差人,丝毫不敢违拗一个小小的钱塘尉的命令,也真是需要一些手段才行——一念及此,便不由得渐渐把心头的火气,变成了对蔡京此人的好奇。
约莫半炷香的工夫,远远听到有人亲热地笑道:「薛大人,下官可把你等到了,未曾远迎,还望恕罪则个。」随着话音,从内里走出一个二、三十岁的年轻人。只见他身材修长,面容极是英俊,让人一见之下,顿生好感。
薛奕暗赞一声:「好个倜傥人物!」也迎了上去,说道:「是下官来得唐突了。」一面从怀中抽出枢密院的敕令,递给蔡京。
蔡京双手接了,满脸堆笑。
他细细看过,又还给薛奕,一面笑问:「薛大人可见过石大人了?」一面便要把薛奕往里面请。
「听说石大人要十五日才回杭州,在下有点等不及,便先来这边看看。」薛奕淡淡地回道,身子却一动不动,「蔡大人,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但请吩咐便是。」蔡京倒是答得爽快。
「我想先去看看我们的战船——」薛奕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一边留心观察蔡京的神色。
果然蔡京眼中掠过一丝惊诧之色,又看了看薛奕,笑道:「薛大人果然了不起,才到杭州,竟然知道下官已经造成十艘战船了。下官本还预备再赶出五艘来,元春佳节时给石大人和薛大人一个惊喜。」
薛奕不由得吃了一惊,诧道:「十艘战船?前后不及半年……」
蔡京见他神色,奇道:「薛大人不知道么?那刚才所问——」
这时候薛奕早已把船坞之事抛到九霄云外,目光炯炯望着蔡京,「且烦劳大人带我去看看十艘战船!」
蔡京又上下打量薛奕一眼,不料这个新任薛节制,竟是有几分痴气的,忍不住噗哧一笑,把手一抬,笑道:「那就这边请了……」
十艘大船似海怪般静静地潜伏在杭州港内。船上人来人往,却悄无声息,有人挥动着旗帜指挥一切。
薛奕这才知道蔡京招募的水手,基本上已经齐备,心里不由得更加赞叹此人的才干;一面认真观察自己未来的船队。
十艘大船中,有八艘是普通的「福船」,长达二十六米左右,宽亦有十米许,船尾还有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平衡舵设计,并且是大、小二舵,可以随着水之深浅不同而更换使用——
中国是世界上最早发明舵的国家,欧洲最早见到此物,已是西元十二、三世纪的事情了。
这种船船底是尖的,便于破浪,船首高翘,帆桅三座,帆四面;中部上层建筑四重,舵楼三重,旁设护板,可载人达三百之众。
似这种普通的「福船」,往来于大宋东南沿海,绝不在少数,薛奕往日游历之时,倒也见过。
真正让他大吃一惊的,是另外两艘「怪物」!
那是长达五百尺的超大型船只,设计与福船相似,不过除尾舵是采用绞盘的升降舵之外,桅杆高达十丈,头樯高八尺,论体型,几乎是普通「福船」的三倍之大!
蔡京察见薛奕颜色,不禁面有得色,指着两艘大船笑道:「这种大船,风正之时,可张布帆五十幅,风偏则用利篷,左右张翼以利用风势,樯之巅更加小帆十幅,谓之野狐帆,风息时用之。设计之妙,可谓巧夺天工。」
薛奕注目良久,叹道:「这种大船,真是蔚为壮观,只是舟底不平,若是遇上潮落,只怕大势去矣。」
蔡京满不在乎地笑道:「世事难两全,既要运货多,吃风浪,又要能在浅水中行,哪有这便宜事?
「各船既要装矢石、火器、粮食、淡水,若不造大一点,三年盐茶税挣不回来,石大人一定怪我办事不力。」
薛奕这才想起来,自己这支船队,主要是经商的,想到蔡京为了多载货,竟造出如此大船来,也不禁莞尔。
蔡京又笑道:「待到明年开春,还有几艘船可以下水,船队便先行扬帆出海,现在只怕要辛苦薛大人多多操练水手了。
「下官已从各地募来有经验的舟师近百人,反正不急着打仗,只要水手可用,便无大事。将来船队建成,共有大船十艘,小船二十艘,水手数千众,薛大人纵横海疆,扬威异域,为期不远了。」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使李将军,遇高皇帝……」薛奕轻轻地念着石越的「诗句」,目光远远地投向大海深处,他右手紧握佩刀,心里激动不已。
不管怎么说,他知道自己找到了一展身手的舞台!
第二天。
杭州知州府衙,提前回来的石越铁青着脸,端着茶杯的手气得发抖,「胡闹!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这其实是平常事。」司马梦求沉吟道:「不过手段的确是过于激烈了。」
「平常事?只是平常事!把十多家船厂团团围住,不给一文钱就强行要求开工,人家先预定的船,强行就抢了过来,这简直形同强盗!」石越怒道:「我听说他半年不到,便造出十艘大船,心里就知道不对。果然不出所料!」
「既要办大事,偶尔就要用点非常手段,若依常规,一年之后,船才造好,再训练水手,又要半年,时间上如何来得及?」司马梦求低着嗓子反驳,「蔡元长只是手段不够柔软罢了。」
「不够柔软,我看是不想柔软吧!」陈良冷笑道:「我问过钱塘县令周邠,蔡京勒令钱塘县内的船厂加紧开工,凡是预制的大船,先行征用改造,有不服的厂主,立时锁拿杖责。
「为了防止告状,一面威逼百姓,一面又将船厂严加看守——两浙路提点刑狱晁美叔的衙门就在杭州,他胆子也真是够大的。」
「唐家不是也有船厂么?唐甘南能受这个气?」石越突地想起一事,这些情弊,唐甘南不可能不知道。
司马梦求冷笑道:「蔡京前途不可限量,在大人面也是受宠的,唐甘南没事断不敢得罪他,何况蔡京这样处置,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经费既然不足,钱塘县外的船厂他管不着,只能先行交一部分银钱,唐家的船厂半在余杭,半在萧山,更不曾吃半分亏。蔡京要在大人面前显示自己的能力,倒楣的自然就只有钱塘的船厂了。」
「经费如何会不够?各个商家不是都有捐纳吗?」石越在这件事情上,一直是做甩手掌柜。
「同时造三十艘大船,又要备火器弓矢,还要招募数以千计的水手,那点钱哪里够用的?」司马梦求细细说道:「子柔想必不明白我为何为蔡京说话,其实我不是为蔡京说话,我只是站在他那个立场想罢了,既要讨上司喜欢,做成绩出来看,用点儿非常手段,也是平常得紧。
「一个人功名利禄心重了,眼里只有上司没有百姓,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天下官吏,大抵如此。看他这个样子,明春就可以扬帆出海了。府库可没有为此出一文钱。」
石越默然良久,叹了口气,一心想做个好官,到头来,还是免不了有如同明抢一样的事情发生。
陈良也可无奈何地摇摇头。
他知道司马梦求说的毕竟是事实,发生这种事情,固然可以说是蔡京不体恤民情,急功近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何尝又不是因为石越意图在短短的时间内,做太多的事情而引起的呢?
如果要说急功近利,应当是石越急功近利才是。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而且,大人实际上也不能处罚蔡京的。蔡京是大人亲自推荐的人,若不几个月便有过错,御史趁机说他贪酷虐民,大人荐人不当,这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如今之计,也不必责怪蔡京,只须想个办法帮他善后便是。」
石越苦笑半晌,说道:「纯父你亲自去办一下这件事,和那些船厂重立债券,约定一年后还钱,息钱高于钱庄青苗钱一倍。同时免掉船厂三年之税。」他府库里现在粮钱都等着要用,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先打打白条了。
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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