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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机密(下)潜龙在渊-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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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漫山遍野。
袁军士兵兴奋地蜂拥而至,开始分头追逐,屯分散成了曲,曲离散成了队,队又分裂成了伍,最后连伍这个建制都维持不住了,往往三两个士兵就奔向同一个目标。他们将东一群、西一团的百姓截住,拽住其中的女人,杀死试图阻止的男子,再把尸身摸一个遍;还有的人把牛车掀翻,踩着车夫的脖子肆意翻动上面的资财,拼命往怀里揣,或者干脆把口袋扛走。一时间战场上混乱不堪,哭泣和笑声混杂传来。
这些世族私兵出征以来,受尽了窝囊和委屈,现在终于得到了宣泄的机会,肆无忌惮地把最丑陋的贪婪泼洒出来。文丑的直属部下没有动,但很多人脸上的情绪都有些羡慕。乱世有自己的潜规则,战场上劫掠到的,就是自己的,即使是长官也无权收回。他们不太理解,文丑为何让外兵去占便宜,却限制自己人。
胡车儿被斩杀,意味着郭嘉的伏击已然破产。如今曹军主力都在乌巢,这里就没必要太过紧张。文丑感受到了部下热辣辣的视线,他考虑了一下,开口道:“你们去吧,但不许分得太散。”部下们得了命令,兴奋地纵马而出。
文丑侧过脸去,发现徐他一动不动,双手紧紧抓住缰绳,面露悲戚。他是昨天连夜赶回队伍的,一直跟随在文丑身边。文丑好奇地问道:“你为何不跟着去?”徐他淡然道:“在下出身徐州,乃是曹贼屠徐的幸存者。那一日,曹军也如这般侵掠,实在不愿多想。”
文丑讨了个没趣,悻悻把脸转回去。抢掠是哪支军队都会做的事情,但总不能不让人家触景生情。
这一片战场特别平坦,而文丑又没带望楼来。他不知道,此时在那一片混乱的战场之中,六百名曹军骑兵排成十匹一列的纵队,朝着文丑大旗所在的位置切来,为首的正是关羽和张辽。他们得到的指示是,不要去管辎重,要抓住袁军分散抢掠的良机,直击中枢,干掉主帅。
这么大规模的行动,难免会引起战场上的注意。但现在袁绍军分得太散了,就算有个别人觉察,一时之间也无法聚拢。结果一直到接近大纛三百步时,文丑才觉察到异状。
“快!再快点!”张辽和关羽拼命踢着坐骑,骑队的移动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看来这股曹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来救辎重,丢卒夺帅,这是打算拿白马的辎重来换我的命啊。”面对危局,文丑却丝毫也不慌张,他身边的几个传令兵立刻掏出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
听到号角声,私兵们还在不顾一切地劫掠着,只有文丑部曲们立刻开始移动。他们看似分离各处,散乱不堪,实则把距离拿捏得十分精妙。如果有人能从天上俯瞰的话,就能看到,他们以文丑为核心形成了一朵绽放的花朵,花瓣四面伸展开来,当蜜蜂侵入花蕊时,层层叠叠的花瓣同时开始并拢,要把蜜蜂包在其中,再也飞不出去。
文丑早就知道这支骑兵的存在。辎重队溃散之时,他们没有出现,文丑便猜到对方的用意。那些世族私兵的丑态,恰好成了绝佳的掩护。当他们认为袁绍军陷入狂欢的松懈中时,却不知又被文丑算计了一次。
张辽和关羽也发现了这个状况,但他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要在合拢之前杀死文丑,胜利仍可以掌握在手中。两个人对视一眼,把乱七八糟的杂念赶出脑海,默契地把马身前后错开。关羽的单兵战力比较强,直取文丑;而张辽则负责排除袁军的干扰。
当关、张二人的骑队与文丑进入一射之程的距离时,文丑的直属部曲们的包围圈也恰好合拢,时间计算得分毫不差。两边的大战,均是一触即发。
“辽来也!”
张辽一边挥舞着大槊,一边在马上大呼。这位前西凉将军的身上,散发出惊人的气势。他似乎陷入一种奇异的狂热状态中,有点自暴自弃。他分出两彪马队,如雁行布阵,风驰电掣般地卷过关羽两侧,把最先冲上来的几名袁军士兵一槊扫倒。瞬间爆发出来的压迫感,让阵前的敌人为之一窒,好似面对着千军万马。
关羽没有回答,他心无旁骛地端着长矛,化为速度惊人的飞箭,直直接刺向文丑。文丑看到是他,眼睛一亮:“果然是你!看来苍天有眼,颜大哥的仇今日可以报得了!”
文丑克制住有些激动的心情,让马匹往后退了退,包括徐他在内的数名亲卫挡在了前头。文丑并不是一个以武力见长的将领,没有必要跟关羽这种武夫对砍。关羽看到有人阻挡,大吼一声:“滚!”双臂运力,那弹性极佳的长矛如灵蛇般抖了起来,左右甩动,登时把两名亲卫抽到马下。徐他挺剑迎了上去,但兵刃太短,没两回合也被抽飞。
文丑见状,在剩余卫兵的掩护下且战且退,关羽穷追不舍,如同一尊上古杀神,又挑飞了三四人,距离逐渐接近。文丑逐渐退到了袁军阵形的后方,在那里,停着一辆马车。文丑退到马车旁就不退了,而是掀开马车帘子,从马车里硬生生拽出一个人来。
那人白面长髯,国字脸,还有两只不输于淳于琼的大耳朵,一看就是个宽厚长者。
“云,云长?”那人看到关羽,面露惊诧。
“大哥?”
文丑一把扯住刘备,挡在身前放声大笑:“玄德公,带你来,果然没带错啊!”他开拔之前,强烈要求刘备随军,万一碰到关羽,这一招就能让他束手缚脚,乖乖就戮。
刘备环顾四周,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面色为之一变。
关羽原本滔天的杀意,霎时间烟消云散。跨下的骏马速度不减,而高抬的长矛,却缓缓地放低下来。他想过各种与大哥重逢的情景,这是最为恶劣的一种。火红色的骏马无法骤停,在马车旁一掠而过,然后划了一个半圆转了回来。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关羽这一犹豫,已经错失了击杀文丑的最佳时机,更多的卫兵涌到文丑身边。张辽的亢奋状态无法持续太久,体力已显不支,包围圈逐渐收拢,曹军的伤亡越来越大。而关羽已完全乱了方寸,手持长矛不知该刺还是该收。
“云长,汝南……”刘备冲着关羽开口呼喊,关羽闻言一愣。文丑急忙抬手把他打晕。现在关羽心神已乱,若是刘备出言相劝,他临阵归降,颜良的仇可就报不了了。文丑叫人扛起刘备,扔下马车,继续朝外圈退去。中途不断有卫兵加到他与关羽之间。
现在即使关羽反悔,也不可能杀过来了。他和张辽已是身陷重围,这次神仙也救不了他们。文丑决定退到一个稍微高点的位置,慢慢欣赏仇人被蹂躏至死的场景。
在这附近只有一个地势稍高的小坡,坡上还翻倒着三四辆牛车,车上的货物洒了一地。一群世族私兵正兴高采烈地翻捡着东西,丝绸和绢帛被他们围在身上,显得十分滑稽。文丑懒得理睬他们,径自登上坡去。恰好这时徐他鼻青脸肿地跑过来,脸上被关羽抽出一条青印,颜色深得可怕。文丑招呼他道:“快上来,这个你一定喜欢看。”
从这里望下去,可以清晰地看到关羽和张辽被围在阵中,带着骑兵们左冲右突。文丑站在坡上双手抱臂,开口道:“关羽死前也算看过玄德公了,只可惜近在咫尺,无甚能为。给他一点希冀,再行掐灭,这感觉实在太美好了。每一个仇人,都该要这样死法,方才解恨!”
文丑正看得心情激荡,徐他突然动了。他手里的长剑猛然出手,朝着文丑刺去。文丑却像是早有预知一样,身子微移,避开锋芒。徐他想要再出一招,文丑却已经退开十步之外。
“荆轲刺秦王,你当我看不出来你杀的那十几个曹兵都是樊於期?”文丑笑盈盈地看着徐他,“我说过吧?我喜欢给人一点希望,再掐灭它。”
徐他木然道:“我也是。”
文丑一愣,却突觉右肩一阵剧痛。他侧头一看,却看到一把乌黑锃亮的斧子斜斜地楔入自己的身体,一个头缠锦缎、腰束玉带的世族私兵站在身后,手里紧紧攥着斧柄。文丑惊怒之下,拔剑去砍,那人松开斧子避开。文丑趁机带着斧子朝前跑了两步,满口溢血,白净的脸上青筋绽起。
那私兵紧追过来,再度握紧斧柄,向下压去,同时喝道:“杀汝者,徐晃!”文丑觉得自己的身躯又裂开了几分,过度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他的亲卫们都留在坡下警戒,没料到坡上的这些私兵骤起发难。一直到文丑发出惨呼声,他们才急忙朝坡上冲来。
徐他闪身挡在这些人面前,利剑一扫,一名亲卫的头颅高高飞起。其他人又惊又怒,正要发起围攻,那些“私兵”也赶来助阵。这些家伙的战斗力实在令人咋舌,只是几回合交锋,就完全压制住了亲卫们。小队长调集人手,准备再发起一次冲锋,这时坡顶却出现了令他们惊骇欲裂的场景:
文丑将军被那个人用斧子硬生生劈成了两半,斧子从右肩斜劈过,一直斩到左腰才停住。文丑将军瞪大了眼睛,似乎要说些什么,斧子一抽,上下身子突然就这么分开了,内脏与鲜血狂泻而出。
当上半截身子轰然落地之时,文丑的脑中却突然一片清明。
假辎重队是个诱饵,是为了把他诱入胡车儿的伏击;胡车儿是诱饵,是为了让他以为延津空虚,可以放心追击真正的白马辎重队;这抛得漫山遍野的辎重是诱饵,是为了让世族私兵尽情劫掠,把水搅浑,张辽和关羽好趁乱突袭;张辽和关羽仍旧还是诱饵,是为了遮掩徐晃易服接近文丑。
这么说来,一开始得到的胡车儿伏击消息,很可能就是郭嘉故意散布的。他巧妙地利用了袁军高层的心理,诱使他们把世族私兵当炮灰带在身边。这些私兵来源复杂,彼此不熟悉,成为了文丑致命的软肋。当他们在田野为了劫掠而散成一团时,徐晃轻而易举就混了进来。
可是,这真是郭嘉一个人的手笔吗?
这种把人不露痕迹地哄入圈套,惊觉时却为时已晚的绵绵手法,真的是郭嘉所为吗?这种毫不犹豫地舍弃胡车儿以及一万多白马城百姓的冷酷,真的是郭嘉施计吗?
这个疑问文丑已经无法思考,他眼前的世界从彩色变成黑白,然后变成彻底的黑暗。从不离身的算筹哗地散落在泥地上,满是血污。
徐晃看了眼徐他,从怀里把那卷尖利的竹简扔还给他,淡淡说了一句:“做得不错。”
当初徐他逃入文丑的队伍之前,故意将这竹简扔在地上,被徐晃捡起来看了其中留言。徐晃虽不知这些字是何人所写,但他注意到了文中的暗号——那是只有曹氏高层才会知道的约记——知道徐他会在适当的时候站出来帮忙。
美中不足的是,这份竹简在格斗中被削掉了两片,滚落到草丛里找不到了,导致留言残缺不全。不过徐晃倒没有过于纠结,对他来说,如何在奇袭中干掉文丑才是最重要的。
眼前的结局证明,这份竹简的留言果然值得信赖,徐他确实是被刻意安排的内奸。
“大概是靖安曹的手笔吧?”
徐晃一边想着,一边俯下身子,一手揪住文丑的头发,一手拔出匕首,干净利落地将他的头割下来,高高举起,向着浴血搏杀的张辽和关羽大吼起来:
“文丑,授首!文丑,授首!文丑,授首!”
延津在一瞬间,为之凝固。
※※※
袁绍军的军正司很清闲,他们名义上是维持军中纪律的司曹,但实际上职责只有两个:一、把上头想抓的人关进监狱;二、别让犯人逃了。其他的事都不用操心。
所以他们每到一个地方,首先要做的是建起一座简易的监牢。监牢不用太舒服,但选用的木材都很粗大。立柱的时候,根部要入地二尺,上端削尖用火烤过。每隔五柱,还要用一块木板横拦。这样的一个监牢,就算是传说中的吕布或者典韦,也休想赤手空拳逃出来。
但现在的情况有点不一样。袁绍军如今据有白马城,城内的东西虽然都被曹军搬空了,但还剩下许多空荡荡的屋子。军正司手里只有一个犯人,实在懒得专门为他修建一所监牢,就随便挑了一间空房子,把他关了进去。
讽刺的是,这一间房子,恰好是前几天刘平和魏文被刘延拘押的地方。他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点。好在逢纪对他的汉室密使身份有所忌惮,没有折辱太甚。刘平在屋内可以自由活动,手脚都没被缚住。不过屋子外头的卫兵却比平常多了两倍,由一名曲长总摄全场。
这一天到了午夜换岗的时候,一批新的卫兵走过来换岗。他们与守卫验过信符,交换了位置,还与他们窃窃私语了一番,听的人露出惊讶的神色,很快空气中弥漫起一种轻微的不安。曲长走过来,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新来的卫兵说,他们听守城卫戍的兄弟们说,从下午开始,城外不断有落单逃回来的士兵出现,督战队正忙着到处抓人。那些逃兵似乎属于文丑将军的部属。有一则传闻说,文丑将军在延津的冲突中丧生,全军崩溃;还有一则传闻说曹军的主力击溃了文丑,正高速朝着白马城冲来。
“你们是军正司的人,应当杜谣,而不是传谣。”曲长训斥了士兵一番,勒令他们不许再瞎说这些东西。可他转过身去,神情变得不大自然。他也有自己的渠道,知道得比士兵要详细。袁军确实在延津吃了大亏,文丑将军阵亡,不过他死以后玄德公接过指挥权,带着剩余部队正在返回白马,曹军并没有追击。
他甚至还知道一点内幕,这次失利,与屋子里的那个人有点关系,但到底怎么回事,就不是他这级别所能获知的了。
这个答案,甚至连逢纪都不知道。
他此时正惶恐不安地跪在白马城的府衙内,他的主君袁绍高居上位,手里把玩着一个青铜酒爵。逢纪的同僚以及政敌们站在两侧,他们极力收敛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但内心一目了然。
“就是说,这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针对文丑的圈套?”袁绍忽然问道。他的声音浑厚低沉,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
“臣举措失当,难辞其咎,愿一死以谢三军。”
逢纪回答,把额头贴上冰冷的地板。如果说颜良的死还有一些意外因素的话,那么文丑的战败,完全是谋略上的一败涂地。胡车儿的弃子、张辽关羽的虚张声势、白马辎重的溃散以及徐晃的伏兵,一环扣着一环,像一只逐渐扼紧的大手,生生掐死了这位勇将——对此逢纪竟全无察觉,乖乖驱使着文丑进了圈套。
“自尽倒不必,不过元图啊,平日里你算无遗策,怎么这次就没看穿曹氏的计策呢?”袁绍的声音有些迷惑不解。从战报上看,逢纪在延津之战前半段的指挥非常出色,完全压制曹军,可到了后半段却大失水准,直接把文丑送上了绝路。
“臣一直侍奉大将军,久沐德风,实在是没料到曹贼无耻残暴到了这地步。胡车儿这样的新降之将,竟被如此干脆地当成弃子牺牲掉了,臣以有德度无德,是以误判。”
逢纪找了个理由,暗暗拍了袁绍一个马屁。袁绍面色略好看了些,其他臣子却一阵腹诽,这人到了现在还不忘恭维。其实逢纪心里也在暗暗叫苦,他也不想用这种借口,但不这么说,他就必须把刘平的存在公开说出来。
他在一开始接到战报的时候,气得把案几都给踹翻了,认为这一切都是刘平那个奸险小人的错。可他转念一想,刘平错在哪里了呢?他根本没说错什么,提供的所有情报都应验了。唯一一次勉强算是失误的,是指出辎重队选择乌巢方向逃窜。结果这个提议被自己自作聪明地给否决了,反让文丑前往延津追击。
现在如果把刘平说出来,袁绍一定会追问:“既然他掌握了曹军动向,为何你不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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