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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和女儿-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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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一旁,这时她想起这个主意,不由得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


第十章 危机

柯克帕特里克太太一直给卡姆纳夫人读书,一直到老夫人睡着了。这时书搁在她的膝头,用手按着不会掉下地去。她朝窗外望去,没有看见园子里的树林,也没有看见闪现在远处的一个个小山包,只是脑子里想着再一次有个丈夫该多么快活。——反正得有个人,他工作,她坐在摆着好看家具的客厅里讲排场,享清福。她正在飞快地使她想象中的这个未来生计的承担人带上那位乡村医生的体型相貌,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敲门声,她几乎还没站起来,她正想着的那个人进来了。她觉得自个儿脸红了,同时也为得知有人撮合他们而高兴。她走上前来迎住他,指着睡着了的老夫人打了个手势。
“很好,”他把一道专家的目光投在那个熟睡的人身上,低声说道,”我能在书房跟你谈几分钟吗?”
“他要求婚吗?”她心想,突然忐忑不安起来,同时断定她会爽爽快快地同意嫁给一个一小时前她根本没想到要嫁的男人——一小时前她只把这个人归在单身汉之列,有结婚的可能性罢了。
他只打算问问病人的情况,这一点她很快看出来了,便觉得谈话对她来说太平淡,尽管对他对症下药来说也许很有意义。
其实她没有看明白,就在她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就在她说了很多话来回答他对病人的询问时——他终于下了决心要提出婚事来,只是他惯于去粗存精、去伪存真——要多听些她的话来鉴别她。她的嗓音很柔和,她的语调很悦耳,这叫他在听惯了远近乡下的方言土语后觉得特别亲切宜人。接下来是她那身衣服的和谐颜色,还有她缓慢优雅的举止动作,对他的精神起到了抚慰作用,就像猫的咪咪叫声能抚慰有些人的神经一样。他开始考虑,就他个人利益而言,能得到她该算幸运了。昨天他考虑她时,更多地把她当做有可能给莫莉做继母的人,今天他却更多地想到她是个给他做妻子的人。她则记着卡姆纳老爷的信,心里透亮,火候把握得恰到好处。她希望吸引住他,也盼做得成功。不过有一段时间里他们只说老夫人的健康状况,后来天公作美,降下一阵雨。星点风雨吉布森先生原是毫不介意的,但这一次却正好给了他。一个逗留的借口。
“还又是风又是雨的,”他说。
“是呀,风雨交加。我女儿来信说上个星期由于下雨,邮件有两天无法从布伦起航过来。”
“柯克帕特里克小姐在布伦,是吧?”
“是啊,可怜的姑娘。她在那儿上学,想练出一口好法语来。
可是,吉布森先生,你千万别叫她柯克帕特里克小姐。辛西娅把你记得很牢——可以说对你有感情。你知道的,四年前她得了麻疹,就是你的一个小病人嘛。请叫她辛西娅好了。要是从你这里听到柯克帕特里克小姐这种正式称呼,她会非常难过的。”
“辛西娅在我来看似乎是个很奇特的名字,只适合入诗①,不适合日常用。”
“那是我的名改的,”柯克帕特里克太太说,音调有点伤心含有责备之意,”我的教名是西娅辛,她那可怜的父亲就老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叫她。真遗憾你不喜欢这个名。”


① 辛西娅为月神狄安娜的姓。伊丽莎白时代的诗人如斯宾塞、弗菜彻、本·琼森等都多次用这个名字暗指伊丽莎白一世女王。


吉布森先生不知说什么好。他对这么一下子就直截了当地谈个人私事没有充分准备。他还在沉吟,她又说了起来:
“西娅辛·克莱尔!曾几何时我为我这么美丽的名字而自豪,大家都认为这个名起得漂亮①。”


① 西娅辛(Hyacinth);英文意为风信于花。据希腊传说,Hyacinth(又写为Hyacintus,汉译为雅辛托斯)是拉科尼亚阿米克菜的一个美少年,受到太阳神阿波罗和西风神泽费洛斯的宠爱。但雅辛托斯只喜欢阿波罗,西风神不满,就在一次阿波罗教雅辛托斯掷铁饼时把阿波罗掷出的铁饼吹歪,正打在雅辛托斯头上,当场毙命。血流之处生出风信子花,其花瓣在维吉尔的诗中象征悲伤。


“我毫不怀疑——”吉布森先生开始说,接着又停下了。
“也许这是我的不对,不该顺着他给女儿起了个这么浪漫的名字。在有些人心目中,这个名字会挑起对她的偏见。可怜的孩子!这叫她将来够受的。有个年轻女儿是个大负担,吉布森先生,特别是在父母不全的时候,更难照料。”
“你说得真对,”他说道,说着想起了莫莉,”不过我倒以为一个姑娘如果运气好有个妈的话,失父之痛就不会像没娘的孩子受失母之苦那么强烈。”
“你这是在想你自己的女儿。刚才我欠考虑,说了我过去的事。你女儿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她当年在我床巳睡着时小脸蛋那么好看,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她如今都长成大人了吧。年龄肯定和我家辛西娅差不多。我多么想见见她啊!”
“我希望如此。我很想叫你见见她。我希望你疼爱我那可怜的小莫莉一一像疼你亲生的孩子一样疼她,”——他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往上冒,险些噎住了他,他使劲咽了了去。
“他要求婚了?真的吗?”她心想。他下面的话还没说,她等得焦急,开始微微发抖。
“你就像疼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疼她好不好?你试试好吗?你能允许我把你介绍给她,就说你是她未来的母亲,我的妻子,可以吗?”
总算盼到了!他求婚了——且不论是明智之举还是愚蠢胡闹一一反正他求婚了!不过他心下明白,就在他话已出口、泼水难收之际,这样求婚是否明智的疑问便涌上心头。
她抬起双手捂住脸。
“啊!吉布森先生,”她说道,接着她突然泪如雨下,他颇为意外,她自己更觉得意外:这是一种大放宽心的解脱感受,她再用不着为生计而挣扎了。
“我亲爱的——我最亲爱的,”他说道,想抱住她说些安慰话儿。可就在这时刻他才想起到底该用哪个名字称呼她。她的哽咽声缓下来后,她自己说了,似乎懂得他在犯什么难。
“叫我西娅辛吧一一你的西娅辛。我受不了叫我‘克莱尔’,一听就勾起我当年当家庭教师的情景,现在那些苦日子全过去了。”
“对。不过至少在这个家里,论受到的重视和爱护,谁都无法跟你比。”
“是啊!他们一直待我很好。但一个人总得记着自己的身份。”
“我们该给卡姆纳夫人说一下,”他说道。这时他想到的或许不是他未来的新娘正说着的话,而是他已经走出这么一步之后摆在他面前的各种各样非办不可的事。
“那就由你对她说,好吗?”她说道,抬头看着他的脸,眼睛里在求他,”我向来喜欢叫别人对她说事情,那样我就能看清楚她持什么态度。”
“当然由我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咱们这就过去看看她醒了没有?”
“不行!我觉得现在就去不行。我最好先给她透个风,让她有个准备。你明天来,好吗?你明天再告诉她。”
“好,那样最好。我应该先告诉莫莉。她有资格知道。我真希望你和她亲亲密密,互疼互爱。”
“是啊!我肯定我们会那样的。那么你明天来告诉卡姆纳夫人了?我先给她透个风。”
“我不明白有必要透什么风,不过情况还是你最了解,我亲爱的。我们什么时候安排你和奠莉见面?”
正说到这里,一个仆人进来了,两人立即分开。
“老夫人醒了,想见吉布森先生。”
他们两人双双跟在仆人后面上了楼。柯克帕特里克太太使足了劲,要装得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因为她特别希望先给卡姆纳夫人”透个风”,就是说,她要把事情说成是吉布森先生迫不及待,她自个儿却还怕羞,还没答应呢。
然而卡姆纳夫人不论有病没病,那双眼睛从来明察秋毫。她刚才睡觉时就把她丈夫信中的那段话记在心中,也许正是这段话点拨了她,使她悟出些道道来。
“你还没走就好,吉布森先生。我刚想着告诉你——你们两个这是怎么回事!你都对克莱尔说了什么?我看肯定有事儿。”
吉布森先生觉得这里头没什么事儿,索性实话实说,全告诉她老人家算了。他转过身来,拉住柯克帕特里克太太的手,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刚才是求柯克帕特里克太太做我的妻子,做我孩子的母亲。她已经答应了。我真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哼哼!我看没什么不好的。你们或许会很幸福。这事我高兴!过来!和我握握手,你们两个都来。”然后她哈哈一笑,又说道:”看样子也不用我从中撮合了。”
吉布森先生听了这话疑惑不解,柯克帕特里克太太涨红了脸。
“她难道没告诉你?噢,那么我必须给你说说。这真是个好笑料,不说就太可惜了,特别是各个环节都这么顺顺当当地解决了。卡姆纳老爷的信今天上午到——今天上午才到的,我把它给了克莱尔,叫她念给我听。我发现她在不可能有句号的地方突然停了一下,我便以为是艾格妮斯有什么事,于是接过信来自个儿看——等等!我把那句话念给你听。信哪里去了,克莱尔?噢!别找了,在这儿呢。‘克莱尔和吉布森现在怎么样?当初我建议成全此事,你还看不上眼。但我的确以为你现在既然闭门修养,说个媒会是个非常快活的消遣。我想象不出哪一桩婚姻比这一对更合适。’你们看,你们已经得到老爷的完全批准了。不过我必须写信过去,告诉他你们是自个儿的事情自个儿操办,我一点儿没插手。现在,我们就谈点儿医道吧,吉布森先生,完了后你和克莱尔再去说你们的贴心话儿。”
刚才他们还想再谈谈,现在从卡姆纳老爷的信中念出那么一段话后,他们两人都没有再谈的欲望了。吉布森先生努力不再想它,因为他很明白,要是再想下去,他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那场以他的求婚为结束的谈话来,前前后后各种各样的事都会涌进思绪。倒是卡姆纳夫人还是一贯的作风,雷厉风行地下了命令。
“好啦,不说废话了。我历来都是打发我家的姑娘和未来的丈夫好好谈心,不管她们愿意不愿意。要结成一门婚姻,总有许许多多要谈的,再说你们两个都不小了,肯定不会讲客套了吧。你们这就去吧。”
于是再没什么好说的,他俩只好又回到书房。柯克帕特里克太太噘着嘴老大不高兴,吉布森先生很快就恢复了他那种冷淡刺人的老样子,不再像刚才书房中那般热情了。
她开始说话,半带着哭腔:
“要是可怜的柯克帕特里克知道了我做的这事儿,真不知他会怎么说。他生前非常讨厌再婚这种观念,可怜的人!”
“那就让我们希望他别知道,即使知道了,也希望他明智些——我的意思是,他要明白再婚在某些情况下可能是极其称心如意而又有实际好处的。”
总的来说,这场第二次的谈心,是受人之命而进行的,没有头一次那么令人满意。谈了没多久,吉布森先生便坐不住了,觉得很有必要继续出诊,去看他的病人。
他骑马走了,自言自语道:”不久我们会过惯的,这没问题。一下子要我们的思想走在同一条道上,那是很难的。再说我也不喜欢两个人的思想一条辙,”过后又补了一句,”找个跟屁虫老婆,只知道对丈夫的意见随声附和,那才没意思呢,缺乏生趣。嗨!我得把这事告诉莫莉。小宝贝,不知她能不能接受得了?这事很大程度上还是为她着想。”接着他全神贯注地重温柯克帕特里克太太的各样好品质,还把他走出这一步能给他女儿带来的好处又想了一遍。
当天下午去一趟哈姆利庄来不及了。托尔斯庄园和托尔斯一带的诊治人家正好在哈姆利庄的相反方向。于是直到第二天上午吉布森先生才到达哈姆利庄,尽量算计好时间,以便在他和莫莉密谈半小时后正好哈姆利太太就下楼进客厅。他觉得女儿在听了他不得不说的消息后需要安慰,他也知道要安慰女儿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哈姆利太太。
  这是一个炎热的复季早晨,阳光灿烂。地里干活的农人脱去外衣,正在收割早茬燕麦。吉布森先生策马徐行,从高高的树篱上方可以看见他们,还能听见他们挥镰下去一长排一长排燕麦倒下的声音,节奏分明,舒心悦耳。干活的人似乎热得不能说话,守卫他们的衣物和水罐的那条狗躺在榆树的另一边呼呼喘粗气。吉布森先生在榆树下暂停片刻,观看这劳动的场面,也是想稳稳神儿,等到和莫莉见面时,好顺顺当当过关。一转眼他又笑话自己这么软弱,便抬靴踢马。马一溜小跑,直奔正宅。今天他比平时来访的时间要早,所以还没有人等候他。马厩里的人全都下地去了,但这对吉布森先生来说没什么关系。他让马信步走了五分钟,然后牵它进了马厩,松开马肚带,把马浑身上下检查了一番,他这么细致事实也许并无必要。他从一个便门进了大屋,径直去了客厅,心里却希望莫莉在花园里。她刚才果然在花园里,但外面太热,阳光耀眼,她呆不住,便从客厅的落地窗里进了屋。她热得难受,躺在一张安乐椅上睡着了,她的女帽和一本打开的书放在膝头,一只胳膊懒洋洋地吊下来。她看上去非常温柔,非常年轻,像个小孩子一般。她的父亲注视着她,一阵疼爱如泉水般涌进他的心田。
“莫莉!”他轻轻叫道,拉起那只吊下来的小手,握在自己手里。”莫莉!”
她睁开眼睛,一时间还认不出人来。紧接着眼睛里闪动光彩,猛地跳起来,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叫道:
“啊,爸爸,亲爱的爸爸!你怎么在我睡着的时候来了?叫我失去了等候你的快乐。”
吉布森先生的脸色变得比刚才苍白了些。他仍然握着她的手,拉她过来坐在他旁边的一只沙发上,没有说话。其实无须他开口,她已经打开了话匣子。
“我起来得真早!这里早上出去呼吸新鲜空气真是美妙极了了。我看正是这新鲜空气迷得我瞌睡了。天虽热,却晴朗明媚吧?人都说意大利的天空蓝,不知能不能蓝过那一块天一一就是那一小块,你看正好在两棵橡树之间,那边!”
她抽出自己被父亲握着的那只手,又用另外一只手一齐搬转父亲的头,好叫他准确地看见她说的那一小块蓝天。他今天不同于往常,沉默不语,她心里一惊。
“你有艾尔小姐的消息吗,爸爸”病人都好了吗?我是说流行的那种感冒病过去了吗?你知道吗,爸爸,我觉得你脸色不大好。你让我回家照顾你吧。我还有多久可以回家?”
“我脸色不好?这肯定是你乱说了,小傻瓜。我自觉身体非同寻常地好,所以我脸色也理应很好,这原因嘛——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小女子。”(他觉得他今天的工作做得很蹩脚,但还是下决心硬着头皮做下去。)”你能猜着是什么消息吗?”
“为什么要我猜?”她说道。她的语气有了变化,明显地不安起来,好像出自本能地预感到什么。
“好啦,我的宝贝,是这么回事,”他又握住了她的手,”你的处境很别扭——一个姑娘家,长在我这样的家庭一一都是年轻小伙子一一这都怪我愚蠢透顶。我自己又不得不经常出去。”
“有艾尔小姐嘛,”她说道。要说的消息是什么虽不明确,但看样子已势不可挡,她心中反感。”亲爱的艾尔小姐,我什么也不要,只要她和你。”
“眼下艾尔小姐不能陪着你,今后还有这样的时候。她家不和咱家在一起,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干。我为难得很,好长时间了。现在我总算走出了一步,我希望这一步能使我们两个都更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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