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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画家-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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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墓地的仪式刚举行到一半,我看见池田怒气冲冲地大步走开了。我问节子,她丈夫是怎么回事,节子快速地低语道:“请原谅他吧,他不舒服。营养不良,好几个月都没缓过来。”
可是后来,参加仪式的宾客都聚集在我们家时,节子对我说:“请您理解,爸爸。这样的仪式让池田感到非常难过。”
“真令人感动,”我说,“没想到他跟你哥哥关系这么亲密。”
“他们每次见面都很合得来,”节子说,“而且,池田一向非常欣赏健二这样的人。他说跟健二在一起很轻松自在。”
“那他就更不应该中途离开呀!”
“对不起,爸爸,池田丝毫没有不敬的意思。但我们这一年参加过太多这样的仪式,池田的朋友和战友,每次都使他很生气。”
“生气?他为什么生气呢?”
这时又来了许多客人,我只好中断了我们的谈话。直到那天晚上,我才有机会跟池田单独谈谈。家里还有不少客人没有走,聚集在客厅里。我看见女婿高高的身影独自站在屋子那边。他打开了通向园子的纱门,背对嘁嘁喳喳谈话的客人,望着外面黑暗的夜色。我走到他身边,说道:
“池田,节子告诉我。这些仪式止你感到生气。”
他转过脸,微笑着说。“恐怕是这样的。我一想起这些事情,想起这样的浪费,就很生气。”
“是啊,想到这样的浪费确实令人难过。可是健二像其他许多人一样,死得英勇壮烈。”
女婿凝视着我,五官僵硬,面无表情。他经常会这么做,我总是感到非常别扭。毫无疑问,他的目光并无恶意,但是,也许因为池田是个体格强壮的男子汉,五官生得粗犷,所以很容易感到他是在威胁或谴责别人。
“壮烈牺牲似乎没完没了,”他终于说道,“我们中学同年毕业的半数同学都壮烈牺牲了。都是为了愚蠢的事业,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这点。爸爸,您知道是什么让我感到生气吗?”
“是什么呢,池田?”
“当初派健二他们去英勇赴死的那些人,如今在哪里呢?他们照样活得好好的,跟以前没什么两样。许多人在美国人面前表现乖巧,甚至比以前更得意,但实际上就是他们把我们引入了灾难。到头来,我们还要为健二他们伤心。我就是为此感到生气。勇敢的青年为愚蠢的事业丢掉性命,真正的罪犯却仍然活在我们中间。不敢露出自己的真面目,不敢承担自己的责任。”我相信就在那时,他把身子又转向外面黑暗的夜色,说道:“在我看来,这才是最怯懦的做法。”
仪式弄得我心力交瘁,不然我可能会反驳他的一些说法。但我想以后还有机会进行这样的谈话,便把话题岔到别的事情上去了。我记得我跟他一起站在那里,望着外面的黑暗,询问他的工作和一郎的情况。池田从战场回来后,我几乎很少见到他,那是我第一次认识这个变化了的、有点尖刻的女婿,而现在我已经习惯了。那天晚上,看到他那样说话,看到他参战前的那种拘谨已经毫无踪影,我感到很吃惊。但我以为是葬礼影响了他的心情,更主要的,是战争经历使他情绪失控一节子曾经向我暗示,他在战争中的遭遇十分惨痛。
没想到,我那天晚上在他身上发现的情绪,却成了他现在的一种常态。战争前两年跟节子结婚的那个谦逊的、彬彬有礼的青年,如今已经判若两人。当然啦,他那一代的这么多人都死了,可是他为什么要对长辈怀有这样的怨恨呢?我发现池田的观点有些刻薄,甚至恶毒,令我担忧——特别是它们似乎正在影响节子。
有这种变化的绝不仅仅是我女婿一个人。最近周围比比皆是。年轻一代的性格出现了一种我不能完全明白的改变,这种改变在某些方面无疑是令人不安的。例如,那天晚上在川上夫人的酒馆里,我无意间听见坐在柜台旁的一个男人说:
“听说他们把那个傻子送到医院去了。脑震荡,还断了几根肋骨。”
“你是说平山那小子吗?”川上夫人满脸关切地问。
“他叫那个名字吗?就是那个整天到处溜达、大叫大嚷的家伙。应该有人让他别那么做了。他昨天夜里似乎被人打了一顿。真不像话,不管他嘴里嚷嚷什么,也不能那样对待一个傻子呀。”
这时,我转向那个人说:“请原谅,你说平山那小子被人打了?为什么呢?”
“似乎他一直在唱那些老军歌,喊一些退步的口号。”
“可是平山小子总是那么做呀,”我说,“他只会唱两三首歌,是别人教他的。”
那人耸了耸肩。“没错,那样去揍一个傻子有什么意思?真是丧心病狂。傻子当时在茅桥上,你知道那儿夜里总有一些下三滥的人。傻子坐在桥头,又唱又喊的,大约一个小时。他们在马路对面的酒馆里听见了,其中几个人就不耐烦了。”
“这又是什么道理呢?”川上夫人说,“平山小子从来不伤害人。”
“唉,应该有人教他唱几支新歌才好。”那人说着,喝了口酒,“如果他再到处唔那些老歌,肯定还会挨揍的。”
我们仍然叫他“平山小子”,其实他至少有五十岁了。但这名字听上去倒也不是不合适,他的智力只相当于一个小孩子。在我的记忆里,他是由贫民教区的天主教嬷嬷照看的,但据说他是生在一个姓平山的家里。早年问,我们的“逍遥地”繁荣兴旺的时候,平山小子总是坐在左右宫或附近另一家酒馆门口的地上。正像川上夫人说的,他从来不伤害人,在战争前和战争中,他唱战歌、模仿政治演说,成为“逍遥地”著名的街头一景。
是谁教他唱歌的呢?我不知道。他的固定节目只有两三首歌,而且只会唱其中的一句。他总是用浑厚有力的声音唱歌,为了取悦观众,他还会双手叉腰站在那里,笑嘻嘻地望着天空,喊道:“这个村子必须向皇军献礼!你们有些人会献出生命!你们有些人会胜利凯旋,迎接新的黎明!”——以及诸如此类的话。人们总是说:“平山小子也许并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但他的架势摆得很到位。是个卜足的日本人。”我经常看见人们停下来给他钱,或买东西给他吃,每逢这时,傻子脸上就会绽开笑容。毫无疑问,平山小子之所以迷恋这些政治歌曲,是因为它们为他赢得了公众的关注。
那些日子没有人照顾傻子。人们到底是怎么回事,竟然想到要去揍他呢?他们大概不喜欢他的唱歌和演说,可是,很可能当初就是他们拍着傻子的脑袋,称赞他鼓励他,直到那些片段在他脑海里扎下根来。
正像我说的,最近国家的情绪都有了变化,池田的态度大概绝不是例外。我若认为年轻的三宅也怀有这样的怨恨情绪,恐怕有失公允,可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如果你仔细研究每个人对你说的每句话,似乎都会发现其中贯穿着同样的怨恨情绪。据我所知,三宅确实说过诸如此类的话。也许三宅和池田那一代人都会这样想、这样说。
我想我已经提到,昨天我乘车前往城市南部的荒川区。荒川是城市往南的公路线的最后一站,许多人看到汽车开到这么远的郊外,都表示意外。确实,荒川的街道清扫得干干净净,人行道上栽种着一排排枫树,互相隔开的房屋显得气派非凡,周围一派田园景色,使人很难把它当成城市的一部分。但是在我看来,当局把公路线延伸到荒川是很正确的。住在城里的人从中受益匪浅,他们很容易就能接触到比较清静、远离尘嚣的环境。我们并不是一直有这么便利的条件,我至今记得住在城里那种逼仄压抑的感觉,特别是漫长而炎热的夏天,在目前的公路线开通之前,这种感觉着实令人难受。
我相信,目前的路线是一九三一年开通的,取代了三十年来那条不完善的、令乘客十分不满的线路。如果你那时不住在这里,便很难想象这些新的路线对城市许多方面产生的巨大影响。所有的地区似乎都在一夜之间变了模样。原本拥挤繁忙的公园无人问津了,老字号店铺的生意严重受损。
当然啦,另外一些地区意外地发现得了好处,其中就有犹疑桥对面的那片地方,它很快就变成了我们的遭遥地。在新的公路线开通之前,你会发现那里只有几条冷清清的小街巷和一排排瓦房。当时谁也没把这地方当回事儿,说起来只是“占川东边”。新的公路线一开通,在终点站古川站下车的乘客,走几步路就能到达市中心,比乘坐第二条曲里拐弯的电车路线还要快捷,结果就是,在那片地区步行的人突然变得熙熙攘攘。在那里开业的十几家酒馆。经过多少年的惨淡经营,一下子生意兴隆,新的酒馆也一家接一家地开张。
后来成为左右宫的那家酒馆,当时只是叫“山形酒馆”——山形就是店老板,一位退伍老兵——这家是那个地区年头最久的一家。当时它显得有点单调,但我从第一次进城之后,许多年里一直是它的常客。在我的记忆中,直到新的公路线开通了几个月之后,山形才明白周围发生了什么事,开始另做打算。那片地方将要发展成为一应俱全的饮酒一条街,他自己的酒吧——历史最为悠久,位于三条路的交叉口——自然在当地的诸多酒吧中成了元老。因此,他觉得自己有责任扩大营业范围。他楼上的商家巴不得把生意转手卖掉,必要的资金也很容易就能筹措到。无论从他的酒吧,还是从整个这片地区来说,最大的障碍就是城市官方的态度。
在这一点上,山形的想法无疑是正确的。当时正值一九三三年或一九三四年——你恐怕记得,那个时候考虑建立一个新的娱乐区是不合时宜的。当局一直在煞费苦心地制定政策,严格控制城市生活中的浮华,确实,在市中心,许多更加颓废的场所正在停业关闭。我听着山形的想法,起初不以为然。后来他跟我描述了他脑海里的蓝图,我才深受触动,答应尽力助他一臂之力。
我相信前面已经提到,左右宫的存在有我一份小小的功劳。当然啦,我不是一个富人,在经济上无能为力。但那个时候,我在这个城里已经有了一定的声望。我记得当时我还
没有在国务院的艺术委员会供职,但在那里有许多熟人,他们经常向我咨询政策上的事。因此,我代表山形向当局提出请求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店主打算,”我解释说,“酒馆的主题就是颂扬当今日本正在涌现的新的爱国精神。酒馆的装潢将会体现这种新精神,如果顾客与这种精神格格不入,就坚决要求他离开。还有,店主打算让他的酒馆成为本城画家和作家的聚集地,让那些其作品最能反映新精神的艺术家聚在这里饮酒。关于这最后一点,我已经得到我的许多同仁的支持,其中有画家原田雅之,剧作家三角,记者尾辻繁雄和夏希英二——你们知道,他们的作品都是坚定地效忠于天皇陛下的。”
我接着指出,这样一个酒馆。考虑到它在这里的权威地位,肯定会给这个地区奠定一种令人称许的基调。
“不然的话,”我警告道,“我担心我们又将面对一个以颓废为特征的地区,而我们一直在尽力对抗这种颓废,知道它一直在削弱我们的文化结构。”
当局的反应可不仅仅是默许,而是非常热情,令我感到意外。我想,这又一次说明,人有时候会突然发现他的地位远比他自己以为的要高。我从来不把地位放在心上,所以带给我这么大成就感的并不是左右富的开业,而是我很骄傲地看到我一段时间以来坚持的观点得到了支持——也就是说,日本的新精神与自我享受并不矛盾;也就是说,没有理由把寻找快乐跟颓废相提并论。
于是,新干线开通之后大约两年半,左右宫开张了。装修很讲究,很全面,每个人天黑后在那条路上溜达,都不可能不注意到那灯火通明的店面,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灯笼挂在山墙上,挂在屋檐下,整整齐齐地排在窗台上和门框上。还有那个悬在横梁上被照得亮亮的巨大旗幌,上面是新酒馆的名字,背景是队伍里的军靴齐步前进。
开张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山形把我请到里面,让我选一张最喜欢的桌子,并说那桌子以后就归我一个人使用。我想,这主要是为了感谢我为他做的一点小事,同时,当然啦,也因为我一直是山形酒吧的一位常客。
确实,在山形酒吧变成左右宫之前,我已经光临它二十多年。我并非刻意挑选——就像我说的,这个酒吧并无出众之处——当我还年轻的时候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就住在古川,而山形酒吧正好就在附近。
也许你很难想象古川那个时候有多丑陋。是的,如果你是刚来这个城市,听我提到古川区,你脑海里浮现的大概是今天的那个公园,以及那些名闻遐迩的桃树。可是,当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时一一那是一九一三年——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小公司的厂房和仓库,许多都已废弃不用或年久失修。房屋老旧破败,住在古川的都是那些只付得起最低房租的人。
我住的是个小阁楼,楼下是一位老太太跟她未婚的儿子一起生活,其实很不适合我的需求。房子里没有电,我不得不点着油灯绘画。房间狭小,几乎连一个画架也放不下,画画时总免不了把颜料溅在墙上和榻榻米上。我夜里工作时,经常会吵醒老太太或她的儿子。最烦人的是,阁楼的天花板太矮,我直不起身子,经常半弓着腰工作几个小时,脑袋还时时撞在房梁上。但是那时候我被竹田公司接受,当画家养活自己,心里非常高兴,也就不太在意这些不如意的条件了。
当然啦,我白天不在阁楼里工作,而是在竹田大师的“工作室”里。工作室也在占川,是一家饭店楼上一间长长的屋子——确实很长,可供我们十五个人把画架放成一排。天花板虽然比我小阁楼的高,但中间严重塌陷,所以我们每次进屋都会开玩笑,说它又比前一天下降了几厘米。屋子从这头到那头都是窗户,本应该使我们有充足的光线作画,可是不知怎的,照进来的一道道阳光总是太刺眼,屋里看上去像一个船舱一样。还有一个问题,楼下的饭店老板不许我们晚上六点之后还留在工作室,因为那时候他的客人开始来了。“你们在上面的声音像一群牛。”他总是这么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同到各自的住所继续工作。
也许我应该解释一下,我们如果晚上不加班,是不可能按时完成工作的。竹田公司以其能在很短时间内提供大量画作而自豪。是的,竹田大师让我们明白,如果我们不能在船开走前的最后期限完成任务.那么要不了多久,客户就会去找同行的那些竞争对手。结果就是,我们每天加班加点,熬到深夜,第二天还是感到惴惴不安,因为没有赶上计划。当截止日期临近时,我们经常每天晚上只睡两三个小时,通宵达旦地绘画。有时候任务一个接一个。我们整天累得筋疲力尽,晕晕乎乎。尽管如此,我不记得我们有哪次没有按时完成任务,从这里也可看出竹田大师对我们的控制。
我跟随竹田大师大约一年之后,公司里来了一个新的画家。他就是中原康成,我相信你对这个名字没有什么印象。实际上,你没有理由接触过它,因为中原康成没有任何名气。他充其量只是在战争爆发的几年前,在汤山区一所中学谋得一个图画教师的职务——听说他现在还在那里就职,当局觉得没有理由像替换他的那么多同行一样替换他。我每次想起他,总记得他叫“乌龟”,这是在竹田公司的那些日子大家给他起的绰号,后来我们交往甚密,我一直亲切地用这个绰号称呼他。
我至今留着一张乌龟的画作——一幅自画像,是他离开竹田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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