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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灵魂 李佩甫著-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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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层的鞋帽部,那鞋架原是一排一排的,象个围栏,把顾客挡在了外边…

…一次,他看了后说,你怎么还是老样子?要有变化,要突出重点。于是,
就在当晚,鞋帽部的全体人员都留下来,整整研究了一个晚上……第二天那敞开
式鞋架的摆放,就重新变了一个样。的确不错,你一走进鞋帽部,就发现十二个
滑稽小人,这些滑稽小人是硬纸板做的,一个个卡通样,只有头上的帽和脚下的
鞋是真的,突出的是头和脚,很搞笑。另外,过去那种立式鞋柜变成了台阶式的,
而且搞成了一个个半圆形的隔间,隔间里设有沙发座和试鞋的小黄凳,脚伸在上
边,突出的是鞋。你最先看见的也是鞋,它让你下意识地就想拿起一只鞋看一看。
这就对了。

三层,电器部那里,过去是一片刺眼的色彩,放的样片是一模一样的,说红
都红,说绿都绿,而且总是把音量调的很大,闹嚷嚷的。他说,要改进一下,一
流商场,进来不能象赶大集。于是,也是一夜之间,很快得到了贯彻。而且改得
出人意料。仍然是有声音的,电器部不能没有声音,但音量小了,旋律悠扬,每
一个品牌的专柜放的是不同的音乐,有施特劳斯,有喜多朗,有柴可夫斯基,有
巴赫……显得典雅大方,不俗。有一位顾客说,在这里站站,就是一种享受。很
好。

尤其让他满意的,是那个三号保洁员。有一位喝醉酒的顾客,跑到商场的卫
生间里撒酒疯,还打了保洁员两个耳光!可这保洁员没有还手,很好。这事让报
纸登出来了,保洁员对报社记者说,我们有制度,打不还口骂不还手。报社记者
问,他骂你显然不对,打人更不对。你要还手呢?保洁员说,那非开除我不可。

这无形之中给商场做了个活广告!很有意思。

每次巡视完毕,任秋风就会在商场的最高层站一会,居高临下地朝下望去。

这时候,他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愉悦。他能在这么一种乱哄哄的嘈杂中,享
受着一种别人所无法享受到的喧闹中的宁静。真的,他已习惯了这种喧闹,习惯
了站在高处的感觉。他站在最顶端,居高临下,一览无余,默默地享用着一个
“场”

的嘈杂,享受着指挥一切、调动一切的快乐。

当然,他知道,他的所有决策都是在江雪的监督下得到贯彻执行的。于是,
他得出了一个结论:看来,龙多不下雨呀!走上一个、两个人,也不一定就是坏
事嘛。

是啊,任秋风想,现在看来,你不可能把所有的人才都拢在一块。观点不同
的人,是不能强拧在机器上的。那样,产生不了合力。没有合力,就形不成强有
力的工作班子。你只能把同一目标、同一方向的人集合在一起,你必须强调方向
的一致性,这才叫志同道合。特别是那个小陶,在研究一些问题时,总跟他的思
路不一致,总要提“为什么”?总要他一次次解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毛
主席说,在执行中加深理解么。这一句,很好。

可有人却不同意他的观点。他的老朋友齐康民就跑来跟他大吵了一通!这天
下午,他肯定是喝了酒的。他踉踉跄跄地推门走进来,指着他说:“你犯了一个
天大的错误!你如果不赶快纠正,总有一天,错误会把你毁掉的!你,成了一个
昏君!”

任秋风说:“你又喝酒了吧?”

齐康民说:“我是喝了一点酒,但是我没醉。我清醒着呢。你是经商的,你
知道‘商’是什么?商就是商量,商榷,是一个‘和’字!你听不得不同意见,
你毁了小子!你以为你没有对手,到时候,所有的人都是你的对手!”

任秋风虽然笑着,脸却沉下来了,他说:“老康,不要再玩童年的把戏了!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老象长不大似的?谁是小子?——我告诉你,这里站的
是老子!你怎么就认定我会出事呢?不是你动员我出山的么?“

齐康民说:“正因为是我动员你出山的,所以我不想看着你垮台。小子,你
好好听着。我给你推荐的三个人,综合素质最高的,当属上官云霓。智性最好的,
是江雪。而最有人缘的、对人对事最客观的,当属陶小桃。你别看她平时笑笑的,
心里最有数。你一下子赶走了两个,你想想,你还干什么?你完了!”

任秋风说:“你错了,我这里的实际情况是,蒸蒸日上!再说,怎么是我把
她们赶走的?是她们自己要走的……人各有志嘛。”

齐康民喃喃地说:“我的学生,我了解。这里边有问题,这里边肯定有问题!”

任秋风问:“你见过她们?”

齐康民说:“没有。我见过你的前妻。说实话,她完全变了一个人。这,你
也要负责!……”

任秋风不想再跟他谈论前妻,说:“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感觉么?”

齐康民望着他,说:“你还有感觉?你都成一盆浆糊了。还谈感觉?我再次
警告你,你已经听不得不同意见了,你脑子出毛病了,你毁了!”

任秋风说:“错。正象你说的那样,我现在也是一九四九。如今,是彻底解
放了。”

齐康民一针见血:“你解放什么?你是钱烧的!”

任秋风不想跟他辩论,就转了话题说:“说到钱,对了,有那么多人跑来入
股,到处托人……我忘了问你,你怎么不来入股呢?怕钱多了咬手?”

齐康民高声说:“恰恰相反!我是怕钱放在你这里,打了水漂!”

任秋风有些不高兴了,他挠挠说:“算了,你这家伙,越来越古怪了。我不
跟你磨牙了。”

不料,齐康民跳起来了,他肩膀一耸一耸地喊道:“你怎么不说了?为什么
不说了?理不辩不明,话不说不透!……”

两人正吵着,只见江雪推门走进来。江雪进门看了齐康民一眼,却对任秋风
说:“你别理他,他喝多了。”

齐康民一见江雪,那股张扬劲立时就下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多么?小二
两,不多呀。”

江雪说:“齐老师,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说完,扭身就走出去了。

齐康民怔了一下,又回过头,对着任秋风道:“老子曰,执大象,天下往。

你也敢言老子?!……“这么喊了一句,摇摇头,跟着出去了。

五江雪把齐康民领到了黑井茶社。

在一个包间里,齐康民看那些女服务员跪进跪出的,心里很不安,说:“这
地方,贵吧?”

江雪说:“我请老师喝茶,还不挑一好地方?不贵。”

齐康民仍有些忐忑不安,说:“那,还是、我请吧?”说着,他下意识地摸
了一下屁股上的兜。

江雪说:“听说老师喜欢喝‘碧螺春’?”她对那女服务员招了一下手,
“上最好的碧螺春。”

齐康民抬头看了看江雪,喏喏地说:“其实,好的碧螺春,我只在书上喝过
——‘梅盛每称香雪海,茶尖争说碧螺春’嘛。”

江雪笑着说:“这一次,你好好品品。”

茶上来的时候,江雪等服务员把洗茶、泡茶、筛茶那套程序全都做完,尔后
对服务员说:“你出去吧,不叫你别进来。”

于是,那服务员喏喏地跪着退出去了。

齐康民手捧着那一只小小的泥杯,品一口,又品一口,点着头说:“好杯,
嗯,好杯!”

江雪却不喝,看他喝……齐康民又喝了几口,说:“你怎么不喝?”

江雪端起杯子看了看,在手里转了一个圈,又放下了,说:“我不敢喝。喝
了,夜里睡不着觉。”

齐康民眨眨眼,说:“那,那你……这不可惜了么?”

江雪两手捧着脸,很专注地望着他,说:“可惜什么。你喝吧,我看你喝。”

齐康民喝一杯,江雪就执着泥壶给他到一杯,连着到了几杯之后,齐康民头
上冒汗了。他抓起泥壶说:“还是让我自己来吧。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酱紫,
我很不自由哦。”

江雪手里转着一只小泥杯,轻声说:“老师,你总是到商场里来,你每来一
次,都给我带来不少麻烦。有人,会说闲话的。”

听江雪这么说,齐康民有些尴尬,他说:“那我以后,以后……”

江雪却没往下再说,她望着齐康民,说:“老师,你真喜欢我的眼睛?”

齐康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那当然。发明权,专利权,都在我这里嘛。”

江雪放下那只杯子,两手捧着下巴,亮着一双毛毛眼,说:“那你就好好看
看。今天我让你看个够。”

听她这么说,齐康民却有些不敢看了,他顾在右而言他,说:“这里,这挺
安静。可静是静,不过,好象还有什么声音……?”

江雪说:“这是我要让你猜的一个谜语。待会儿再让你猜吧。现在,你看着
我的眼睛,你是真心喜欢她么?”

齐康民头上又出了一些汗,他掏出手绢擦了一下,喏喏说:“江雪,你别再
让我看了,你再让我看,我就掉进去了。”

江雪说:“我问你的话,你怎么不回答?你是真心喜欢她。”

齐康民又掏出手绢擦了一下,很认真地说:“那当然。不过,不过老师一介
穷书生而已。实在有些,那个,自惭形晦。”

江雪说:“那我再问你一句,你愿意等她么?不管多长时间,你都愿意等么?

比如说,将来,要是她想出国,你也愿意跟她走么?“

齐康民吃惊地望着她:“怎么,你想出国?”

江雪摇摇头,说:“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我只是打个比方。”

齐康民扶了一下眼镜框,说:“我要是取下眼镜,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是
个瞪眼瞎。他们都这样说。”接着,他又说,“不过,我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
一生要爱一次。不管结局如何,要如火如茶(荼)地爱一次,只一次。”

江雪身子往上依了依,说:“那好,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承诺:你给我三年时
间。你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会跟你结婚。不过,在这三年里,无论别人说什么,
你都不要信。好不好?”

齐康民取下眼镜,用手绢擦了一下眼,说:“好,我等你。”接着,他端起
那小杯子,把茶一口喝尽,说:“我真想喝一杯酒。我知道你不让,算了。不过,
江雪,雪,你能让我吻一下,你的手么?”

江雪伸出手来,放在了齐康民面前的茶几上,他两手捧着江雪的手,伸着脖
子,嘴唇贴在江雪的手背上、指尖上,依次吻了一遍,喃喃说:“香。”

江雪把手缩回来,说:“老师,我还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齐康民说:“你说。”

江雪说:“听说你有个弟弟,也开了一家公司。叫万源公司,对么?”

齐康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这个家伙,游手好闲的,我不太理他。”

江雪手里转着那只杯子,漫不经心地说:“有一笔账,想在他那里走一下。

你能帮着说说么?“

齐康民一怔,说:“账?什么账?不会出什么事吧?”

江雪说:“就是那些散户的集资款,过一下,就有票据了。不走一下,是公
对私,不好下账。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算了。”说了,就一双眼睛望着他。

这时候,齐康民头上又出汗了,他有些紧张地说:“那,我问一下吧。我给
问一下。”

江雪说:“问了,你给我回个话就是了。具体事,我去办。——茶,喝得怎
么样了?”

齐康民说:“不错。好茶!”

江雪笑了笑说:“下边,我让你猜一个谜语。你喜欢听音乐,是么?”

齐康民说:“那是。在这方面,不客气说,我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江雪说:“有一种音乐,你肯定没听过。——好,你现在闭上眼睛,细听。”

齐康民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江雪说:“你听到什么了?”

齐康民迟疑疑地说:“好象,好象有人……在哭?”

江雪笑着说:“有那么一点意思了。那不是人哭,你再猜?”

齐康民又闭上眼睛,细听了一阵,摇摇头,又摇摇头,不确定地说:“是哭
吧?呜呜的……好象没有别的,挺忧伤的。谁家的孩子在哭?”

江雪说:“我已经给你说过了,那不是哭。”

齐康民又听了听,摇摇头,很肯定地说:“这是音乐么?这不是音乐。”

江雪说:“正是。这是天籁之音。有时候,我心里烦了,就一个人来听一听。

听了,心里就平静了。“

齐康民诧异地望着她,大吃一惊:“你,你喜欢听——哭声?这,也叫天籁
之音?!”

江雪纠正说:“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哭声。你不是说,凡是来自大自然的,
都是天籁之音么?——好了,你猜不出来,我告诉你吧:是狼。”

齐康民惊得嘴一下子张大了:“狼?”

江雪说:“你还说你乐感好。你的耳朵是怎么听的?隔壁是个动物园,是狼,
象,还有狐……你明白了吧?”

齐康民嘴张得老大,说:“噢,噢。天哪!”

江雪说:“我原来也以为是哭声。好象是狼在哭,象在哭,狐在哭……后来
我才发现,不是的。”当江雪往下说的时候,她有一点碍口的样子,不过她还是
说出来了,“现在是春天。春天,你明白么?这是……春天的故事。”

齐康民忽地站起来了,他连声说:“江雪,江雪,你听我说。你别再来了,
你再也不要来了。”

江雪眨了一下眼,说:“为什么?”

齐康民迟疑了片刻,终于说:“不吉利。”

六在“静心湖”,任秋风居然碰上了苗青青。

任秋风是来做保健按摩的。前一段坐的久了,他的腰不太好,就定期来按一
按。在二楼的拐弯处,当“静心湖”的张总正陪他往前走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
一个女人的背影。那女人在前边走着,背影很熟悉,他多瞟了一眼。于是,张总
就告诉他说,任董,来我们这儿的都不是一般人。你看见了,刚才那女的,是跟
硬总一块来的。接着,他又小声说:“是硬总的鸟。”

任秋风正走着,突然站住了,他愣了一下,问:“鸟?啥意思?”张总很内
行地笑着说,“鸟儿,就是情人。”任秋风听了没再吭声。张总很识趣,也就不
往下说了。快走到房间门口时,任秋风皱了一下眉,突然又问:“——那个硬?

哪单位的?“张总说:”报社的老总,姓硬。“任秋风随口说,”还有这个
姓?“

张总说,“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当他把任秋风安排进单间后,张总很乖巧地说:“任董,您是大佬,轻易不
来。先喝点水,稍等,我去给你找一个最好的按摩师,挂头牌的。”说完,就退
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任秋风换了衣服,正在沙发上坐着看报纸,就听见有人敲门。

那声音是从下边响的,这谁呀?用脚敲门。任秋风有点不高兴,说:“进来
吧。”

不料,先进来的果然是一只脚。那脚上穿着红缎面的绣花拖鞋,翘着,很张
扬地伸进来,露着一节白白的小腿。尔后是声音:“听说来了一位任董,一个可
以用钱擦屁股的主儿。我来认个门,见识见识。”

是苗青青。果然是苗青青。任秋风想,她的变化太大了,那一张嘴,都快
“练”成了下水道了。她穿一身大红,脸上化着浓妆,头发也烫成了波浪形,扭
着水蛇腰,还戴一副墨镜,叫人看着很不舒服。

苗青青站在那里,说:“怎么,不欢迎啊?”

任秋风抬起眼来,说:“噢,是青青。我来按按腰。你怎么来了?”

苗青青说:“一个旧人。冤家路窄吧?”

任秋风说:“看你说的。请坐吧,苗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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