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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树-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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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管怎样,永生在“岸上”的乡下上了小学,后来还读到了三年级。心地忠厚的老木匠,尽管被过度的劳累压弯了腰,但是,他是决心要让他的这两个养子都要读完高小读初中读了初中或许也读一读高中师范什么的。
但是,永生终于没读完初中。因为,文化革命越来越闹得厉害,乡下虽然慢了一步,却是绍兴老酒后劲大,一乱就乱得没了辙。连平日斯斯文文的学校也不像个样子了,教书读书的都是三日打渔四日晒网,一群群人闹哄哄地在城里乡下跑来跑去也不知忙些什么,只有这这那那的口号喊得地动山摇,种种情景,真比1949年解放分田分地斗地主时还热闹还吓人。
虽然闹得起劲忙得邪乎的,总是那帮平日就不肯安稳不喜欢老老实实做生活的人,可这样的人只要出上一两个,你这个村子、你这个地方就别想安生了。
只有那些闷头只做自己的老生活不去跟着乱跑的人,虽然也没有当这当那地红势,更没有发财,但日子总算还过得安稳。后来的事实无数次地证明,当然是安稳做生活过日脚的人英明正确。那些风一阵火一阵红势一时的,等“红势”过后,全都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一败涂地越来越不像个样子。
老木匠是个本份人,他决不会教自己也教永生和今生,卷到打打杀杀的闹热中去。文化革命惟一教他动过发财之念,而且也果然发了一点点小财——
老木匠看到许多人家的那些雕花大床、烤漆家具、那些精致非常镶了螺钿骨钿的柜子桌子,都被弄出来了,只要这家人家是什么“五类分子”的,只要那些东西被认为是有“四旧”印记的,都被摔摔打打地敲坏弄碎或者乱七八糟地扔了出来,或者毫不手软地烧掉,烧得木匠真是心疼,心疼得心惊肉跳啊!他真想上前去抢下这些东西,他真想上前去捡,他真想对他们求告:你们要当劈柴烧,我去给你们弄劈柴吧!
有天晚上,木匠再次面对这样的焚烧时,忽然有了主意,他对两个看管燃烧的红卫兵说:你们拖来拖去弄了一天,累了吧,饿了吧,喏,我这里有五毛钱,你们去吃碗馄饨,我帮你们看着……
那两个红卫兵看看他,不太相信:你为啥这么好心肠?
为啥?木匠马上说出了这个为啥——我两个儿子与你们一般大哩,我看着你们又忙又累的,心疼哩……
红卫兵释然了,接过他那捏得皱巴巴的五角钱,去吃馄饨了。
红卫兵回来时,看见木匠在这堆将要被陆续丢进火堆的东西中,拖出了两支又重又难看的正不正斜不斜的怪物——
你把这弄出来做啥?一点意思也没有,都是四旧,要烧掉的,都要烧掉的!
哎,意思是没有意思,你们反正要烧掉,就让我拖回家去好了,这家伙劲大,能烧熟一锅粽子哩!
红卫兵想想,说:你这大伯还怪能废物利用哩!好吧,给你给你,你拖回去吧!
木匠就将这两支又重又难看的正不正斜不斜的怪物拖回家去了,拖了十几里,拖得他气喘吁吁,放在了他那其实只比窝棚大不了多少却住了五口人的家里。
有什么办法啊!卖油娘子水梳头,木匠当然只能住这样的家。
木匠将它们拖回去后,就扔在了屋角的柴仓旁。他当然不会当劈柴烧,家里更没有做粽子的糯米,四面八方都在革文化的命,男男女女结婚都不要红油漆的柜子桌子只要两本红宝书了,他日日只做修修补补的生活也没多少来路,哑巴成天去麻纺站摇麻绳,摇得两只胳臂就跟水桶一般粗,就这都不够五张嘴吃,他们哪里还能吃糯米粽子啊!
木匠千辛万苦拖回这两支东西,实在是因为太心疼太舍不得了,要晓得,这是牛腿。大户人家高宅大院或者是祠堂庙台撑着房梁屋栋的牛腿啊!你看这雕着桃园三结义、这雕着活生生的吕布挑董卓,那是要多少功夫才做得出的生活啊!木匠他是做粗活的,可是木匠里头的道道,他多少都懂得,这是细木工的活,牛腿是要多少细工做才做得出这等成色,而且都是要上等的木料樟木榉木才做得成啊!
木匠捡回来也就是捡回来了,既不会当柴烧,也不指望自己日后盖高楼大屋用得上这牛腿。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是这两支用两碗馄饨换来的牛腿,于他儿子永生今生后来的作用,不要说千百碗馄饨难以比拟,就是千百条人腿也跑不出来的结果啊!
这就又说到了永生和今生。
永生今生还小的时候,木匠就看出来了,这两个都非亲生的儿子,尽管吃的都是哑巴的奶长大,但他们的秉性脾气完全不一样!只有一点教暗暗人吃惊的是,两人长着长着倒像起来了,小时候不像,越长越像,不知内情的,都以为真是一母同胞。真是一双奶吃不出两样儿啊!
但木匠是知道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两个儿子看着都老实,可今生是骨子里的,叫他往东他决不敢往西,永生就不了,叫他打狗他却去撵鸡了——而且,委实比今生聪明多了也淘气多了。
不过这年头,聪明多了也没用,淘气多了只能惹祸。学校里就不好好教小孩读书,能学出个好吗?
木匠没办法了就教孩子跟着他拉拉锯锯推推刨刨学点生活,两个学倒都肯学,今生一站就能站个半天也不走开,永生却不,一会儿说阿爸我要撒尿拉屎,一会又说阿爸人家现在都用机器拉锯机器推铇了,阿爸你叫我们学这有什么用啊!有那功夫还不如干别的挣大钱买机器来做,不是又快又好吗?
听听,挣大钱买机器,明摆着是不想做生活,光想着偷懒耍巧还想发财,永生永生,你有那个命吗?
永生今生小学毕业那一年,家里照旧穷得叮当响,小学校里已经不用上课,只让学生天天去对着老师对着那些牛鬼蛇神挥拳头喊口号,既然读不成书,两兄弟被父亲叫回家来,说是要不就跟他学学生活,要不就跟他们的哑巴娘去多摇两卷麻绳也可以多开两毛钱,十来岁的孩子个头出笋般的长,吃饭也是一顿两大碗,连女孩海花也是。因为没读书小时候就成天闷声不响的,老实也老实,长得也不难看,虽然不像她娘天然的哑,却不是那种江南女孩伶俐水灵的,话更是从来说不多的。有她没她好像都叫人没有知觉。海花有时也跟着她娘去纺纺绳,踮着脚尖做,力气倒是不小啊!粗活做多了的女孩,秉性也跟男孩差不多,吃的一点不比大人少,这个囡囡要跟永生成夫妻,真是要颠倒过来啊!
永生兄弟俩人的学,看来也只能上到这小学了。命,这就是命啊!学是只上了这一点点,但一眨眼间,已经大声小嗓会一板一眼地吼唱“从来就没有救世主,因为我们一无所有,要做天下的主人了”……
永生再度以基本不走调的嗓子唱着《国际歌》时,已经是30年以后。
这时的他,已经成了很有名气的乡镇企业家,在三天两头的‘开幕式”和“闭幕式”中,那种时候,这种跟唱和合唱在他已是熟练非常,就是让他一个人独唱——在小包间卡拉OK时,他的歌喉已经常常被伙伴称为“气死蒋大为”了!
永生的歌喉真是天生丽质,他根本没有学过唱歌先前也根本没有条件去学唱歌,但他这副天生的好嗓子却能教他只要稍微跟着哼两遍,就能声音宏亮且唱得字正腔圆。这时候,有篇报导他的小文章,还把他的出山和成功,就归功于他有次在卡拉OK与人比试一连唱了廿八首流行歌曲的好嗓子,比得那位刚来某市献艺的男歌星第二天竟然不告而别、倒是歌厅老板特意上门来找他,然后就认识了老板的老板然后又认识了至关重要的人物然后又一下子“通”了他成为著名的乡镇企业家的第一步所必需打通的环节……
对这些种种说法,已经成了厂长成了乡镇著名企业家的他,从来不去订正或说明,从已经摸到在商界企业界打拚的门道开始,他就知道即便是一个非常成功而出名的人,在许多事上还是要保点密而无需成天大喊大叫,因为沉默只会使你的魅力更大使你在许多事上更可以稳操胜券,而让大多数人对你保持一点猜测、一点神秘感,比什么都重要。
沉默是人生的一大智慧,他必须牢记。
永生——这时的他,已经不叫永生更不姓木匠的姓而改了另一个名姓。
这时的永生,算来已经是第二次改姓改大名了。
说明第二次改姓名的由来,当然要先说第一次。
第一次缘由非常简单而且顺理成章:木匠要替儿子们报名上小学了,永生今生是叫顺了口的,这姓……
木匠忽然感到了委屈和别扭:他辛含茹苦的把他们养到终于要上学了,可是,三个孩子都不姓他的姓!女孩倒没有什么,反正将来不能顶他们家的人,可是永生今生,不说承望他们将来中状元做将军,就是当个老师当个吃公粮的干部那怕学个帐房算算帐什么的,或者教书先生要问问他们这个家长,永生连个正经的姓也没有,要追根说,婆婆好像说过他是姓何的,嘿,一个姓何一个姓余,算什么?就算叫我一声家长老先生我也不好意思应声啊!不过,如果让他们现在都姓我的姓,不说坟里的陈家婆婆,两个小鬼头将来也未必心甘情愿,算了算了,各人都让一下步,我那个姓,去掉三个点,今生那个余去掉上面那个人下面两个撇也算少一点点,永生这个何,也去掉那个人,再少掉那个口,再加上一横也不过是加了一点点……这样,就父子一家名正言顺了!
于是,几乎不容分说,木匠在送还给老师的报名表时,就严肃非常地代他的两个儿子写上了于永生和于今生这样两个大名。
对此,两个儿子的态度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平静和无所谓。今生的反映是他意料中的,你这个阿爸要让他从此姓牛姓马甚至姓狗姓猫他都不会有意见,而永生却会刨根问底。
却不料,永生今天却也安生,不声不响伸过头来看看他一笔一划落下的字,等老师收走表格以后,才眨巴眨巴大眼睛,问:原来阿爸你是姓于的啊!
儿子这一说,木匠倒后悔了:刚才就让他干脆姓了我的姓,永生也不会有意见的,这个孩子,聪明,知恩啊!罢罢罢,做人不能得寸进尺,这样就可以了。
木匠清清喉咙,咳出一口浓痰后,才庄重十分地说:
你阿爸我是姓涂的,排行老四,没起过大名。哎,你们没听人家都叫我涂老司涂老司吗?我是姓涂的涂,勿是大老司的那个“度”,你阿爸这辈子是当勿上这个大(度)老司了,要当,就指望你们兄弟俩以后了,能勿能当,都是各人的命。不过,木匠老司当得再大(度),吃的也是辛苦饭啊!那里能同读书识字人的前程比?叫我老司老司就是木匠老司的司,这个司和我名字排行的那个四,意思是不一样的,为啥有这么多不一样?等你们读书识字知书明理后,就晓得了。那么,我为啥要让你们兄弟两姓这个姓?等你们读书识字知书明理后,也就晓得了。永生今生啊,做人要知恩,做人不可过份,你们都要切切记牢的。永生今生啊,以后你阿爸故世了你们给我做坟头,你们切切不能忘记给我写上大名……用哪个司字倒不关紧,我姓涂,你们可千万千万不能忘记啊!
他是没有忘记,第一次的定名定姓倒真是没有忘记。
但是,后来呢?这第二次或第三次呢?后来,他常常忘掉他原来的名姓,就像现在,在这高空,在他飘荡得那么高、那么风清云淡的高空时,他就又一次地想不起他姓什么叫什么,他也根本忘了他的那个四十年前的家,忘了他叫过婆婆的陈家老太、忘了他自己以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改名改姓的这一切了!
难道是老天爷的旨意吗?为什么他于永生要一再地改名改姓?他该怨谁来呢?
……
儿子于永生对改姓定名的顺从,使木匠涂老司喜出望外,永生今生没能好好读完应该读的书,却是他没有料到的。
但是,涂老司最没有料到的是:11年后,当他自作主张地花了80元钱开来后门,又看着登记员一笔一划地将于永生和余海花的名字分别一上一下写进两个结婚证、并且顺顺当当地将这两个结婚证拿回家里时,却遭到这个向来还算听话温顺的儿子于永生的剧烈反抗——
你颠了啊?!你颠什么?急什么?这种事,我自己不会办啊?是你结婚还是我结婚?你那么积极做什么?你急什么——
永生大发雷霆,青筋暴起,面色血红,就差要……你听你听,他凡是要生气要发火的时候,阿爸就不肯叫了,那怕是含含糊糊的一声……这说明他心里太有数了,他对自己的身世真情,从来没有忘过啊!
木匠又一次后悔起来,老早晓得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就不会……老早晓得是这样一个结果,他就用不着早早把那张越发看不灵清了的血书拿给他,让他自己保存的。
也怨当时啊,看来看去看《红灯记》,连他这个啥也不是这几年连木匠生活也没得做了的有其名无其实的假老司,也被街道组织去看《红灯记》,看了不知多少遍了!李奶奶那个痛说革命家史啊!奶奶姓李、铁梅姓王、她叫爸的人还姓张!看着看着,他就眼泪汪汪了,看着看着,他就想起了自己一家五口原本也是五个姓啊!看着看着,就想起了自己家也藏了张血书,可也是陈家婆婆临死前的交待啊!虽然对这张血书的来历,陈家婆婆她讲得很含糊,但他晓得起码与一家人家的历史有关,与他永生的亲娘有关,而今永生都长大成人了,起码比铁梅要大得多是个男子汉了,所以他想想就……
那晓得永生那天晚上不声不响的接过去,接过去也不再问一句,就不声不响地放在了小屋里他自己放东西的地方,一声也不响了。
他以为他心里很有数,心里装事了才不声不响的。那晓得……
木匠忍不住喊了起来:你还小啊,你马上都二十足岁虚岁都二十一了,海花都二十三毛岁足岁算廿二岁了,还小啊?我急什么?!你说我急什么?你看看你哑巴娘现如今都躺倒床上不能动弹了,你还不娶妻生子你说我急什么?
木匠涂老司这句话是奏效的,小时候弟兄俩调皮捣蛋的时候,只要她们的哑巴娘走过来,兄弟俩马上就老实了,哑巴娘也不说一句话,哑巴娘当然就不会说一句话的,她只要这个望一眼那个望一眼,兄弟俩立马老老实实,比什么都管用。
这次也是。永生不响了。
走开了。但心里不见得服气。一直到晚饭吃完,他都将头埋着,将脸镇着,再不说一句话。木匠这就有数了:儿子心里的疙瘩没有解开。
他怎么会有疙瘩呢?一二十年,没见过他同海花吵过嚷过呀,而且,他一直知道海花和他自己是要做夫妻的,虽然用不着他这既是老公爹又是老丈人的人天天挂在嘴边上说。可是,他时不时的总会旁敲侧击的提醒,永生他明明是晓得的,也从来没有见他对这事提过意见。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又是那样过来的,没有那个条件青梅竹马,可是,说到底他和海花处得还是不错的,说是海花比他大两岁,是叫姐的,个头还是像他妹妹似的,他也晓得拿她当妹妹似的让着她,海花小时候要被人欺侮了,他不都是第一个冲到前面跟人打仗么?
他这是怎么回事呢?木匠不放心,木匠是细心人。一见永生撂下筷子,他就紧随着已经走出门外的永生走了出来。
木匠佝偻着腰跟在人高马大的儿子身后,在门外的小巷里紧一步慢一步地追,倒像是他的一个老家僮。
永生,我说呢,那、那个结结婚证刚才怎么不收起来?就、就放在桌上,小心海花洗碗擦桌子给弄、弄湿了。
他刻意讨好,话说得结结巴巴的,倒像他是儿子儿子是阿爸了。
要收你去收,反正我不要!
什么话?你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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