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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血_-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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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我该怎么办?”桑采问乔怡。
“哎呀,”乔怡笑笑,“这我可无策可献。”
“为什么?”
“我不知怎样对你更有益。”
“到国外是为学习深造,是为……”
“既为深造,你姑妈为什么一定要挑最漂亮的去呢?你不是说你妹妹功课最好吗?”
“你什么意思?”
“你姑妈会不会另有打算?”
桑采不做声了。过一会她赌气似地说:“我非走不可!”
“既然决心这么大,还跟我商量什么?”乔怡说。
“你嫉妒!”她一掠蚊帐钻出去,冷冷地说。乔怡笑而不语,她自己倒象被激怒了,噔噔噔地跺着地板走了。
桑采递交了复员申请后很快得到答复:“不予批准。”于是她又采取新的措施。
其实那措施并不新鲜,无非是从老兵那儿学来的笨拙而过硬的老一套:推说身体某处不适,蒙头大睡,饭不吃、头不梳、脸不洗。
徐教导员刚从“讲清楚”学习班回来,不便象过去那样扳着脸训桑采,只是一碗又一碗地给她端热汤面,顺便哄几句。但桑采毫不领情,热汤面变成冷汤面后又被端回去。
三天后,田巧巧拉着乔怡,冲到桑采床边,嚷道:“死了没?真稀罕,听说三天没吃饭了,还不死?……”
“黑田大佐”嘻嘻哈哈地撩开棉被!伸手往桑采枕下一摸,“我说呢!早就储好‘战备粮’,打算长期抗战?……”她摸出一块啃了一半的巧克力。
桑采沉住气,闭着眼睛对她们不理不睬,听之任之。田巧巧朝乔怡挤挤跟:“来,咱给她治治!”
桑采仍然不动不响。
“抬!咱们把她连床抬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准见好!”田巧巧说着真把床的一头搬起来。
桑采又蹬腿又喊叫:“你们敢抬,我就喊救命!”
“让她亮两嗓子试试!”田巧巧对乔怡道,“抬呀,伙计!”
桑采这下拗不过了,一翻身滚鞍落马。
“显然没病,”田巧巧笑道,“瞧她利索的!”
桑采恼羞成怒,抓起一只鞋刷子往田巧巧头上掷,刷子砸到墙上又弹回来。
田巧巧边躲边笑:“这两天养得不坏,劲儿比过去大多啦!这样下去,你在三个月之内就能追上我!”
桑采这一回合算让田巧巧给搅了,复员的事暂时搁浅。母亲每隔三五天就写封信催问她,到底什么时侯脱军装,说她姑妈那边已等急了。只要桑采哪天两眼失神,没精打采,准是在信中又挨了母亲的一顿臭骂。
“别理你妈!”田巧巧对她说。
桑采为难得直掉泪。
乔怡看着这个耷拉着的小脑瓜却只想发笑,那里面没有一架起码的天平。任何一股力量都能牵制她,或使她向上,或使她向下。她美丽的外貌使她生来懒于思索。因为她生来就有人为她设计好一切,她只是舒舒服服地照那设计去做。假如两种设计相悖,她就无所适从。
乔怡的思绪回到桑采信上。

……我一直忙得要死,没空写信,又要念卡,又要找事做。从姑妈家搬出来之后,难得找到一个稳定的饭碗。但我周围的留学生全和我一样,自食其力。我一点不后悔和姑妈闹翻的事……

桑采和姑妈闹翻了?乔怡吃了一惊,又急切地看下去。

……到美国不久,我才发现姑妈让我出国并不是供我上学。你猜对了,她有另外的打算。
原来姑妈的饭店里有个女招待,台湾去的,我一来姑妈就把她辞掉了。为什么?我很快弄清楚了。每天中午,有位某公司的董事长都到姑妈店里来吃饭,他的办公地点离姑妈的饭店很近。听说他是专门做丝绸生意的,有十多家丝绸店开在香港、新加坡和美国。此人四十岁(我怀疑他撒谎,再不就是姑妈撒谎),看上去倒比我爸爸年龄大。跟你说他的摸样你别怕:他秃顶,牙齿一半是黑的一半是金的,大脸盘上戴一副小得奇怪的眼镜,有点怪模怪样。被姑妈辞掉的姑娘叫阿柳,比我大几岁。据姑妈说阿柳很有手腕,一下子就把那个董事长韦先生缠牢了。她很快记住了韦先生喜欢吃哪几样菜,甚至菜里放多少盐她都到厨房吩咐。韦先生来吃饭时,她总陪他谈几句,喝两口酒。起初姑妈以为她不过是想从这个阔佬腰包里多掏几个小费,后来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因为姑妈有一次偶尔在街上看见,韦先生的汽车里坐着阿柳。
姑妈一直想再买下一个店面。有一对老夫妇的饭店地理位置好,店又大,而且房子比姑妈的漂亮。老夫妇想卖掉它,姑妈心有余力不足。她想与别人合资,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姑妈开始注意韦先生。有一天,她问他:“先生你太太为啥不来?”韦先生说他并没有太太。太太早过世了,两个孩子也成了家。姑妈单刀直入:“那你想再续一房太太?看上我们的阿柳了?……”韦先生说的确想再组建一个家庭,但阿柳并非是确定的人选。他认为阿柳不那么诚实,总象瞒着他什么。“啊呀!你有眼光呢!”姑妈把阿柳的身世告诉了韦先生:这女子非但不是处女,而且另有情人。她和情人有约定,等她嫁了阔佬,夺取半数财产权再设法离婚……韦先生听这话冷笑道:“这有什么?我又不吃亏。反正我也寂寞,她自愿送上来,大家玩玩再散,我这人不傻,求欢求爱分得很清哩。”
于是姑妈火急火燎地向韦先生推荐了我。我不知她事先怎么形容我,她一向爱夸张,就象她烧的菜,佐料取胜。她把我弄到美国来就是为挤掉阿柳。
其实阿柳是姑妈店里最得力的女招待,人极精明,英语流利之极,店里店外她都兜得转。公平话说:没有她,我姑妈的生意要冷一半,她几乎是她的左右手。光凭阿柳那甜甜的笑,嗲溜溜的嗓音,顾客就情愿掏钞票。阿柳很会笑,虽然身价不高,招待客人的派头象贵夫人,一点不贱。她一张脸完全靠化妆品弥补,长得不美,但很迷人。
我一到美国,姑妈立刻让我穿一套紧身袒胸的衣裳,她说:“阿柳就爱穿领口开得很低的衣裳。”我一看,果真:阿柳那衣裳真叫绝,只是一块彩色的布,围住上半身,在胸口打一个结,肩膀和肚子全不管了。
姑妈有意安排阿柳在厨房帮忙,让我替那个秃顶韦先生上菜。我吓得半死,站在他桌边听着他用一半英语一半粤语点菜。他会好几种语言,就是汉语不象样,据说他出生不久就随父母出洋了。我糊里糊涂进了厨房,忽然又跑回他桌边,因为他点的菜我有一多半没听懂,听懂的一小半又在路上忘了。你知道,我可从没干过伺候人的事,何况英语也是临时抱佛脚学了那一点。不曾想韦先生并没有发脾气,他似乎对我的笨样感到好玩。他又耐心地把菜名复述一遍,姑妈在远处看得直跺脚。
我还是把菜上错了。阿柳不声不响地把我端去的托盘又端回来。她的姿态又轻盈又优雅,假睫毛比我的真睫毛还神气。姑妈捅捅我,低声说:“去!你去!别让她端……”
我当时不明白姑妈的用心,回她:“谁端不一样嘛!我宁可在厨房干活儿……”
“傻瓜!”姑妈不愿过早对我暴露企图,“你不去,小费全让阿柳赚去!”
“我不要什么小费……”
“不许回嘴!我叫你做啥就做啥!”姑妈忽然板下脸。
我只好走过去端那只托盘。阿柳急了,忙过来抢:“我来吧,你要弄错……”
她暗里在跟我打擂台,我哪里知道。见姑妈一个劲给我丢眼色,我只得硬着头皮说:“我慢慢就会做了……”阿柳一听这话脸都变了色:“以后我慢慢教你,今天还是让我来吧……”
怎么办?我只好傻瞪着眼,让她把菜端走了。上了菜,阿柳躲在更衣室又涂口釭,又理头发,换了件更“曝光”的衣裳陪韦先生品酒去了。后来我才明白,她那是想把我比下去。
尽管阿柳千娇百媚,韦先生还是把目光盯在跑来跑去的我身上,盯得我好烦。
第二天依然如此,阿柳还是抢着伺候了韦先生。姑妈干瞪眼,骂我“狗肉不上席”。
第三天一早,阿柳找我来了。卸了妆的她几乎是另一个人,没有睫毛,甚至连眉毛也没有,象黄鳝。听别的女招待说,阿柳的胸和屁股都是假的(美国真是无奇不有)!“阿采,祝你走红运呀。”这可不是她一贯的那种甜甜的笑,笑得有点可怕。
我说不知道如何走了“红运”。
“别装呆。要硬拼我说不定会败给你。”
我更不知东南西北了。
“你是靓女,我呢,就是现在这副样子。我这么早来,就是想看看你是天生的靓,还是跟我一样,画出来的靓。”她一边说一边冷冷地打量我的全身,“你营养好啊。”
“营养?……”
“我们听到说,大陆的女仔都是面黄肌痩……你不搽粉,不涂胭脂?”
我赶忙摇头。
“我也没你高。”她冷笑,突然跑上来在我身上摸了一把。
“你要干什么?!”我惊叫起来。
“你都是真的,简直象假的!”她两眼森人,“你是怎么长成这样的?……怪不得那老家伙一眼就爱上了你。他倒真识货!啐!”她完全不象以往那样有教养。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颤抖抖地问。我怀疑她会突然拔出什么凶器来宰了我。
“你这样靓,早晚找一个比他更阔的大亨,何苦跟我这种可怜人争食?”
“我没有和你争……”
她忽然流起眼泪:“你在跟我争!就是争!你有姑妈,生活有保障;我异乡异客,找一个靠山多不容易,把自己的身子都搭进去当本钱,来赌,来拼!你去过世界头号赌城拉斯维加斯吗?一走到那个地方,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心惊肉跳’。五块钱一个筹码,扔进去,没了,再扔,还是没了。有人一个筹码能在一眨眼间赢几万,有人会把筹码统统输光——你是要我都输光吗?”
我渐渐明白她在说什么。她把我一个清白纯洁的女孩子当她那种人的竞争者,我这两天的所作所为是姑妈逼的,迫不得已,她却以为我在和她争那个丑汉子。我和她成了同挡货,实在气死我了!
“我求你,放一条生路给我吧。”她眼泡哭得虚肿,真丑。
我奇怪自己怎么会说不出话来。她迅速摘下耳环,扔到我床上:“这是筹码!够吗?……”她又摘下戒指,“十克拉的,这筹码够大了吧?”然后抹下手镯,“全给你!这是我用身子换的,他给的酬金,现在全归你了!只求你别跟我争——你有你的阳关道,何必要定我的独木桥,把我挤到河里!”
我爆炸了!扑过去,象掸脏东西一样把那堆首饰掸到地上。
“疯子!女疯子!不要脸!下作坯!”我用咱们大陆最解恨的语言骂道,“滚蛋!滚得远远的!”
她“滚蛋”了。姑妈解雇了地,为了我。从此那个韦先生不仅中午来吃饭,晚上也成了姑妈客厅里的常客。当然是为了我。我对他的全部感觉,就是恶心。我这才知道自己成了姑妈的诱饵,姑妈用我钩了一条大鲸。那家伙同意资助姑妈,因为他们不经我同意已攀上了“亲戚”。
我跟姑妈大闹:“我不要这猢狲!叫他滚蛋!”
姑妈说:“男人要什么好看?只要有本事就行。那些白脸小后生,房子也挣不来一套,你跟了他们只好一辈子吃苦头!……”
“我也不要白脸小后生!……”
“那你要啥?”
我气哭了:“你说让我来读书的,我要上学!”
姑妈一听乐了:“你嫁给他,要上什么学堂由你挑,去伦敦学芭蕾,去巴黎也行……你想想,你见过那么大世面吗?”
“我不嫁!一千个、一万个、一亿个不愿意!”
“你怎么是个犟种?!”姑妈发火了,“我替你拿的主意不会叫你吃亏……”
“你的主意我全明白,我嫁给谁你才不管呢!只要那个人有钱,能帮你忙,给你好处就行,为你自己发财,你不去看这人的人品、相貌、年龄,他张口闭口都是生意经,我吃得消吗?我为什么嫁给他?你喜欢他你嫁给他好了!”
这话气得姑妈当晚犯了心绞痛,我也把自己关进小屋里,反锁上门。两天未吃饭,这次是真绝食了。熬到第二天晚上,姑妈抗不过我,倒向我陪不是,因为她现在是求我。韦先生听说我病了,登门探访。姑妈硬把我推出去陪坐,我绷着脸不开口。结果那猢狲反而对姑妈夸我:“你这个侄女真是棵含羞草,典型的东方淑女。我何故至今不再重新成家?也就是为求慕这样的女子。”
我忍不住想大笑,他太小看人了!他以为我优雅、腼腆……我立刻跑回屋子取了一张相片。他喜出望外,连忙接过去:“是……送我的?”
我不说话,盯着他,等着好戏看。那相片上的我端着枪,横眉竖目,头戴钢盔,身披伪装网,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他一看倒抽一口气;“我以为是杨门女将呢!”

“203,有人找!”走廊上有人在喊。乔怡忙放下信,起身开门。一位女服务员问:“你叫丁万?楼下有个女同志找你。”说完她匆匆走了。乔怡来不及做任何解释,却见在楼梯口有一个并不眼熟的背影。274
乔怡问道:“是你找丁万吗?……”
来人回过头,乔怡认出来了:这女同志正是中午丁万要“相”的那位。好象叫薛兰。
“听说,他住在这儿……办啥子训练班?”
“今天是星期天,他回团里去了。”乔怡答道。
“我就是听他们团里人讲,今晚他加班。”她说。这是—张青春已逝的脸,只有两只眼睛还闪出年轻的光泽。她年龄不小了,大约有三十几岁了。
乔怡对她说:“你稍等等,我去后面找找看。”
“我跟你一路去。”
“不用,你坐坐,我很快就来。”乔怡牢记丁万的教训:曾有一个对象就是看了他一场演出吹了的。
和年轻人在一起,丁万倒比他们更活泛。他不久将随小分队下部队巡回演出,这期“连队文艺骨干训练班”必须提前结束,他得加班加点。招待所会议室里,几十副竹板敲得震天价响。乔怡贴近窗玻璃,见里面几十个高矮胖瘦不等的小战士,正在跟丁万学打竹板。丁万起劲地做示范:他晃晃头,一群人也跟着晃头;他转转眼珠,一群人也跟着转眼珠,都十分认真,气氛很热闹。
他的烦恼呢?今天因那个女子引起的不快呢?……丁万毕竟是丁万。

赞比亚走了半里路,觉得身后有声响,回头见走数来宝。“你干嘛跟着我?”
“我会……扒地瓜,还能砍甘蔗。我还有劲儿……”他胆怯而谦卑地看着赞比亚,“采娃饿成那样,见她掉泪,还不如……不如打死我得了!”
赞比亚闷声闷气地:“你还嫌我不够麻烦吗?别跟着我。”
“两个人比一个人强……”
“我喜欢一个人。”
数来宝不悦地眨着眼,呆立在原地。可等赞比亚走了几十步,发现他仍远远跟随着。
“趁现在天还没黑透,你赶紧回去。不然你连路也摸不着的。”赞比亚对他说。
“我的眼镜不是还剩下一半吗……”他嘟哝着,一明一暗两只镜框使这张脸变得相当滑稽,“你就能担保你不再受伤?要是伤得爬都爬不动,那时总得有个人把你扛回来。”
“到了爬不动的份上,我会处理自己。你赶紧给我回洞里待着。”
数来宝不再吭声了,只是执拗地跟在赞比亚后面。这架大山大约连猎人也极少涉足,几乎没有路,全是些错杂生长的灌木和毫无节制蔓延滋生的大片“飞机草”。赞比亚加快脚步,不时听见身后的数来宝发出各种声响磕撞,趔趄,摔下去又爬起来。不管发出哪种声响,都伴随一阵捂在嗓子眼里的诅咒。尽管如此,他依然紧跟不舍,赞比亚甩不下他,只得稍稍放慢脚步,必要时停下拉他一把。
“看不出,你也挺犟。”
“不然你太小看人啦。”数来宝赌气道。
天色更暗,余晖还剩最后一缕,苍穹已现出几颗星,暧昧地闪着。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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