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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全本)-第1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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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长来过京师,将他们引到锦衣卫衙门后面养马胡同,转进去就有一座规模极大的客栈,黑漆金字招牌“会仙客栈”粉墙青瓦,院子里有几株极大的杨柳,这时候虽然早已掉光了叶子,尚觉着有几分绿意。
一个灰衣黑帽的店小二正拿着扫把扫地,看见众人车马甚多,赶紧笑嘻嘻地迎上来,徐文长从车辕上跳落地,呵呵地笑:“王小二,还认得徐爷不?”
王小二吃了一惊,仔细看看认出徐老头子,当下大呼小叫的朝里面跑:“掌柜的,老疯子又回来啦!”
秦林、陆远志和牛大力连连点头,看来徐文长盛名无虚,果然是相识遍天下,连京师一个店小二都知道他老人家的大名。
陆胖子甚至暗暗寻思,过去拿老疯子太不尊重,是不是过分了点?
小二进去只有眨眼的功夫,一个白白胖胖的掌柜刮风似的冲了出来,穿件厚实的墨色团花绸面棉袄,两只眼睛骨碌碌地转,认出徐文长,立马像饿虎扑食般扑过来,双手揪住他衣领:
“老疯子,五年前欠我十二两四钱的房钱,七两八钱五分的饭钱,还有你赊绸缎做衣服、赊老酒灌黄汤、嫖院的欠账……总共一百三十九两六钱七分,你一走了之,各家老板都着落在我这里,可把我坑苦了!走走走,咱们去五城兵马司打官司,上顺天府也行!”
我靠!秦林、陆远志和牛大力,还有那些亲兵、丫鬟,眼珠子哗啦啦掉了一地,摔得粉粉碎。
徐文长不是相识遍天下,是债主遍天下呀!
徐文长被揭破老底,免不得老脸发红,兀自口硬道:“孙掌柜,我老徐从来不赖账……”
秦林忍住笑,问那孙掌柜:“徐先生欠了你多少银子?”
陆胖子在旁帮腔:“咱们这位秦长官乃是新任锦衣卫指挥佥事,有什么你只管和他说,必定主持公道。”
孙掌柜听说秦林是锦衣卫的指挥佥事,立马吓了一大跳,将徐文长放开,讪笑道:
“秦长官,五年前这徐文长到弊店住宿,因他是个名士,又有许多大官大府往来,所以小的并不催逼他店钱、饭钱,就是他赊欠酒账嫖资,也是小的做了中保。没想到老疯子是狗坐筲箕……不识抬举,那许多大官大府要和他结交,他偏要装假清高,又不肯打秋风、收程仪,穷得叮当响,最后欠了一屁股债偷偷溜走,可把小的坑苦了!”
听了这番话,陆远志、牛大力几个差点没笑翻,徐老头也咧着嘴、揪着黄不黄灰不灰的山羊胡子连连讪笑。
秦林只是无所谓地点点头:“徐先生是本官幕宾,既然欠了贵店的账款,本官替他还就是了。”
说罢,秦林叫牛大力取出二百两银子,一股脑儿塞给孙掌柜,欠账之外有多余的,就算做这五年的利息。
“谢长官恩典还是长官体恤下情,晓得小的们苦处……”那掌柜打着京腔,一迭声的点头哈腰,看看徐文长在旁边眉花眼笑,又忍不住道:“徐先生你若是早肯替人家做师爷、拿束修,何至欠一屁股债?就算打打秋风、收点别敬,也不会穷困落魄……你看现而今跟的这位秦长官,何等慷慨大方!”
徐文长不作声,只管捏着胡须笑:除了抗倭大帅闽浙总督胡宗宪、宣化巡抚肩负边塞重任的吴兑,还有现在这位审阴断阳、胸怀济世韬略的秦林秦长官,还有谁配得上我徐文长做他的幕宾?
其实,还有一个人也是徐文长万分敬佩的,那就是主持俺答封贡、变相肯定了胡宗宪徐文长当年的招抚政策,并积极实行改革新政的张居正,不过张相爷智虑深远、事必躬亲,政事从不假手于人,徐文长如果去了也只是劳形于文牍的刀笔师爷,所以他就不情愿了。
欠账既已还清,秦林又是锦衣卫新任指挥佥事,孙掌柜的态度好到不得了,秦林也财大气粗,直接包下一座小院居住,乐得孙掌柜满脸堆笑,一个劲儿的对徐文长赞这位长官年轻有为、慷慨大方,徐先生万万不可像以前那样没个长性,有东家纵容就胡作非为。
徐文长唯唯连声,孙掌柜说什么,他都当耳边风。
秦林暗笑,徐老头胡作非为的还少吗?毕懋康一定深有体会……
安顿下来,看看天色还好,秦林也不懂京师的规矩,就问徐文长,应该先去拜江陵相国张居正,还是先去锦衣卫衙门见刘守有?张居正官大,刘守有是顶头上司,但前者神交已久,后者却是完全没有联系。
“先公后私嘛!”徐老头子略一沉吟,就皮笑肉不笑地道:“长官是刘都督的下属,正牌的锦衣堂上官,总该先去衙门的;至于相府张小姐那里,毕竟是私交,而且现在长官是有妇之夫,就算有什么偷香窃玉的打算,也不好太着落行迹的。”
秦林以手加额:“天哪,我是问的张居正,没问张紫萱……”
徐文长眨眨眼睛,故作不解:“哦,长官就这么急着拜会老丈人?”
你狠秦林把中指一竖,不再和这颠三倒四的老家伙胡扯了。
既是上衙门,就得换衣服,无翅乌纱、飞鱼服、绣春刀、鸾带、腰牌、官靴,秦林穿上全套行头,带了陆远志、韩飞廉,就往锦衣卫衙门去。
养马胡同就在江米巷西边,转过去就是衙门正门,只见黑漆大门上酒杯大的铜钉锃光瓦亮,上头悬着“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朱漆牌匾,门两边不是普通府邸的石狮子,而是象征威严和公正的狴犴神兽,好些红袍银甲的力士和明黄色飞鱼服的校尉牢牢把守,站在石阶之上,居高临下颇有睥睨之态。
秦林站在阶下,陆胖子把名帖投了进去,那些个校尉力士见是位新任堂上官来了,都不敢怠慢,门房请坐、奉茶,小心服侍。
刘守有不常待在衙门,但秦林的运气不错,今天这位锦衣都督正在衙门里头,帖子投进去,很快里头就有校尉出来相请。
在校尉带领下秦林步入衙门,只见院子里古柏森森,衙署重重,光线比起外面空旷的大街,显得阴森许多,来来往往的官校也面色肃然,走动时行色匆匆,带着几分莫名的神秘。
北面黑洞洞的一排房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北镇抚司,诏狱天牢里面不知曾是多少威武煊赫的名臣大将的最后归宿;南面一排房子就是秦林即将赴任的南镇抚司,作为管理调查本卫事务的机构,它是特务中的特务,宪兵中的宪兵。
饶是陆远志神经粗犷,牛大力胆大如斗,到此也免不得心下惴惴,顾盼之际心如擂鼓;唯独秦林无所谓的四处看看,既不显得过分轻佻,又从容自在。
那引路的校尉心下诧异,看秦林年纪轻轻,何以心境能够如此淡然旷达?忍不住问道:“长官从前来过这里?”
“没有啊,头一次来!”秦林摸了摸鼻子,他只是经常待在装满死人的太平间,早已习惯了那种阴煞冰冷的感觉,锦衣卫衙门的煞气虽重,还不足以叫他吃惊。
左都督掌锦衣卫事、太子太傅刘守有在大堂之上,颇为关注地看着堂下走来的那个年轻人。
刘守有年纪四十来岁,乃是嘉靖年间的名臣之后,生得仪表堂堂,他紧跟张居正、结好宫中权宦,牢牢掌握着锦衣卫的最高权力。
久居锦衣卫的刘守有,颇具识人之能,见状不禁心念微动:从来新提拔的堂上官到了这里,都不免诚惶诚恐,可今天来的这个秦林,步履却十分的扎实轻捷,目光也没有飘忽游移,难怪张相爷……唉,可惜、可惜!
留陆远志、牛大力在院子里等,秦林走进白虎大堂,这时候刘守有已从公座上站起来了,他便照例行庭参,报着履历,口称叩见都督大老爷。
刘守有分寸拿捏得极好,秦林膝盖头刚往下弯,人还没矮下去,他就踏前一步双手搀扶,笑道:“秦将军功勋卓著,本官神交已久,何必行此大礼?”
两边众位锦衣堂上官,衔头从都指挥使到指挥佥事都有,见状暗暗吃了一惊:刘都督乃名臣之后,架子一向很大,从来新官到任都是行了全礼的,这次怎么人家膝盖头刚弯,他就赶紧去扶?
殊不知若非秦林已经娶了两位妻子,刘守有寻思这位属下和相府千金多半无缘了,秦林连膝盖头都不必弯一下,刘守有反倒要到衙门口相迎呢!


第345章 两面三刀刘守有
说来也是好笑,在左都御史王本固和浙江布政使李嗣贤两起案件中,刘守有先后两次替秦林背书,事后声称是下了密札委秦林办案,但到现在为止两人非但没有直接间接的任何联系,连见面都是头一次。
秦林暗暗打量着刘守有的气度,见他果然不愧名臣之后,一举一动都颇具久居上位者的从容不迫,待人接物的分寸也拿捏得极好,能做到左都督、太子太傅、掌锦衣卫事,掌握整个锦衣卫系统的最高权力,实在名下无虚。
面上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秦林诚惶诚恐地道:“刘都督乃下官顶头上司,垂拔之恩没齿难忘,下官怎敢和刘都督分庭抗礼?”
“秦将军少年英雄,年未弱冠便屡次破获大案,已经崭露头角,将来必为定国安邦之干才……”刘守有知道秦林这副样子一大半是装出来的,不过总算很给他这个上官的面子,花花轿子人人抬,他也笑眯眯地一顿黄汤给秦林灌下去。
最后才不着痕迹地问道:“令泰山翁徐老国公,本官还是三年前得见金面的,不知他近来精神可还健旺?”
“家岳世袭武勋,从小熬炼得筋骨强健,现在仍能乘千里马,乘风驱驰、左右开弓射箭,百发百中……”秦林一本正经的作答。
恐怕是赌桌上掷骰子左右开弓吧!刘守有知道徐邦瑞的底细,腹诽不已,面上任笑道:“魏国公世镇南京,乃我大明朝东南柱石,令岳如此老当益壮,乃国家之福。”
刘守有一番做作,无非是向衙门上下点明秦林的来历,叫别人知道他这个锦衣都督如此折节厚待新来的堂上官秦林,内中并无别的情弊,乃是卖魏国公徐邦瑞一个面子,前面几次三番发密札委秦林办案,也是借重魏国公在南直隶的威势以及调兵之权,一切乃是秉公处置。
能进到锦衣卫衙门白虎大堂的官儿,除了极个别恩荫的纨绔脑筋不大好使之外,都是个顶个的人精,登时闻弦歌而知雅意,晓得这位秦指挥背后靠山是南京魏国公府。
魏国公府嘛在南京固然是树大根深无人可以抗衡,但在京师的影响力就相当稀松平常了,毕竟土木之变后武功勋贵逐渐失势,文官集团崛起,这些年来早已形成重文轻武的格局,各位公侯伯在朝堂之上的发言权几乎被剥夺殆尽……
这些个堂上官,谁背后没有更加强大的势力撑腰?都通着司礼监秉笔太监、内阁辅臣、东厂掌刑千户、在京外戚、公侯伯武勋等等权贵呢,所以也没觉得秦林后台有多了不起。
倒是有个胡子都带着几根杂色、满脸皱纹,至少五十开外的指挥佥事讶然道:“咦,秦指挥就是在南京同日迎娶两位娇妻,做了魏国公乘龙快婿的那位?啧啧,果然英武少年,艳福无边哪……我等年纪大了,一把胡子,可想不到这等好事。”
这话说的就有点戏谑了,带着些摆老资格的味道,旁边几个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都笑起来,心下自是隐隐羡慕秦林……他们在秦林这年纪,刚到手校尉,或者恩荫了个百户、镇抚,离堂上官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其中有个年约二十多岁,白面皮、吊眼角的指挥同知,瞧了秦林一眼,尖酸刻薄的对那年过半百的佥事道:“洪指挥,你都这把年纪了,再羡慕也没用的,秦指挥少年风流,哼哼,娶得河东狮,挣来乌纱帽,南京徐大小姐的厉害,你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
众锦衣堂上官讪笑一通,都知道这位指挥同知心头不乐意呢。
冯邦宁,他伯父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督公冯保目前冯邦宁恩荫了锦衣卫指挥同知,掌南镇抚司,正在春风得意,谋算着借伯父的势力进一步增加权势。
秦林的职务是协掌南镇抚司,这样一来,冯邦宁就不再于南镇抚司独揽大权了,加上秦林也有一定的背景,不仅是魏国公的乘龙快婿,据说还和江陵相府关系匪浅,他走马上任,不是把冯邦宁的权势分走了一半?
所以冯邦宁对秦林冷嘲热讽,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可怜那无辜中枪的洪指挥,乃是前任首辅高拱提起来的,高拱被张居正斗垮,树倒猢狲散,他做走卒的也吃够了苦头,这些年苦挨下来早就磨平了火性,没头没脑的被冯邦宁呛了一顿,也只有讪笑着自我解嘲:“冯指挥说的是,我原本就说学不来秦某人的。”
不中用的老东西冯邦宁肚子里骂了句,不再理会洪指挥,注意力都放在秦林身上。
这时候刘守有已经和秦林寒暄得差不多了,左手便将秦林胳膊一带,斜刺里走了两步,右手极其亲热的把冯邦宁一搭:
“来来来,本官替你们引见,两位同掌南镇抚司,今后多亲近亲近。秦林秦指挥审阴断阳、屡破奇案的事迹早已遍传都中,履历是不消再说了,冯邦宁冯指挥乃内廷揆首冯公公侄儿,也是世受国恩的名臣子弟,京中名声极好的……你两位都是国朝难得的少年英雄,真乃我锦衣亲军之中的一时瑜亮呀!”
刘守有是紧跟张居正的,并不乐见冯保在锦衣卫体系中扩充势力,但又不敢正面抵触,他这番话说的热情,其实暗中挑拨……所谓一时瑜亮,究竟谁是周瑜,谁是诸葛亮?
“你们俩互相斗,最好姓秦的把姓冯的狗脑子打出来才好呢!”刘守有暗自思忖,看看冯邦宁神色,巴不得他两个从今往后斗个天翻地覆。
果然冯邦宁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没想到秦林正言厉色地道:“刘都督谬赞,下官愧不敢当,下官只是协掌南镇抚司,冯指挥才是正牌掌印,今后下官在南镇抚司唯冯指挥马首是瞻,本卫之内则以刘都督一言九鼎,下官岂敢妄自尊大?”
冯邦宁脸上神色阴晴不定,觉得秦林话说得好听,内里却极其硬扎,怕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刘守有略微有些失望,倒是没说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秦林。
“哼哼,老狐狸想把老子当刀使?”秦林笑着拱拱手,心头暗道:刘守有、冯邦宁,这两个家伙都他妈的不是东西!


第346章 南镇抚司
秦林由刘守有、冯邦宁陪着到南镇抚司到任,属下众千户、百户、镇抚、知事照例来迎上官,结果看到秦林身侧冯邦宁阴恻恻的一张脸,众位属官的态度也就不冷不热,敷衍了事。
秦林也不以为意,辞谢刘守有之后,在经历司添注了官籍,领了指挥佥事的象牙腰牌,又回南镇抚司。
冯邦宁朝一位五短身材,长着个马鞍鼻、斗鸡眼的镇抚官使个眼色:“曹兴旺,收拾一间轩敞点的屋子,再拨两个得力的校尉,服侍秦指挥办理公事。”
冯邦宁把“轩敞”、“得力”咬得稍重,那曹兴旺立刻心领神会,一边笑嘻嘻地朝秦林打躬作揖,一边叫苦连天:“好叫冯指挥、秦指挥晓得,现今本卫衙门偏狭,咱们司里房子也窄的很,只有最北头那间山房稍微轩敞点,可惜是朝北的,叫秦指挥用,未免太不恭敬了。”
北京天气寒冷,人人都稀罕太阳头,喜欢南向的房子,这面北的山房照不到阳光,北风吹着寒冷无比,都是下人住的或者干脆用来堆放杂物。
冯邦宁不阴不阳的冷笑,他生性阴鸷险恶,又仗着靠山硬从来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明摆着要给秦林一个下马威。
秦林无所谓的笑笑:“朝北好啊!诸位同僚都在天子脚下,自是不稀罕,本官久居外省,等闲也见不了大明天子,如今住了朝北的房子,一眼望出去就是皇城的宫墙、宫殿的宝顶,时时刻刻便如面圣似的,好叫咱丹心赤诚报效社稷呢!”
冯邦宁闻言一怔,秦林这话里话外好像很有道理,可翻转来想又觉得不对味儿……合着你面北就是忠君报国,我背北就是居心叵测?
偏偏秦林话里头又没乱说,字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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