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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全本)-第5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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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象乾身为人子,认为只有向朝廷坦承此事,替何心隐平反昭雪,才能让父亲内心平静安享天年,所以他冒着不孝的大罪上书朝廷,同时在兖州任上封库挂印,等待朝廷降罪贬官。
原来是这样!文武百官静默片刻,接着哗的一下议论纷纷,值殿卫士根本弹压不住,声浪直要把皇极门的琉璃瓦顶掀翻。
原因无他,何心隐被害一案,实在是影响太大,而王象乾子言父过,也格外叫人吃惊。
何心隐可不是什么无名小卒,王阳明入室弟子王艮建立的泰州学派是心学最大门派,何心隐师从王艮,是王阳明的再传弟子,同时他还有个赫赫有名的同门师兄:徐阶,嘉靖末年的首辅,扳倒奸相严嵩的功臣,张居正的老师!
徐阶扳倒严嵩一事,何心隐也出力甚多,以布衣之身臧否朝堂,世人呼为隐相!
可惜何心隐后来得罪了一个绝对不能得罪的人,张居正。
“虽芝兰挡路,吾亦除之!”江陵相公推行新政,要对陈腐而庞大的官僚、地主豪强开刀,手段必须强横霸道,绝不能容许旁人唧唧歪歪,哪怕此人是何心隐,也不行!
于是湖广巡抚王之垣就奉张居正的命令,把何心隐抓起来秘密处死了。
当然,王象乾没那么笨,奏章里头承认逮捕何心隐是奉张居正之命,但只说病死狱中。
这件事其实朝野上下很多人知道,单就何心隐被杀一事本身来说,这家伙死得确实冤枉,但他并不是朝廷命官,江陵党倒台,吴中行、赵用贤等被贬谪的都起复原官,甚至连升三级,何心隐就没人理会了。
另外,内阁三位辅臣,申时行是江陵党出身,余有丁、许国也和张居正有那么点不清不楚的,只怕杀何心隐一案都有些首尾,何必为了一个死了的白丁,跟三位阁老过不去呢?
结果王象乾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把老爹当年的事情又抖搂出来,这就不能装看不见了。
有人认为,王象乾子言父过,实在不应该,应罢官贬谪;有人说王之垣错捕何心隐,导致他冤死狱中,尽管王之垣已经罢官,也要予以惩治;还有人痛骂张居正陷害忠良……
三位辅臣中,曾受张居正举荐的余有丁和许国都面色不虞,唯独申时行老神在在。
倒是武臣队列中,秦林的神色很有点不自在,脸上的笑容前所未有的僵硬,毕竟他是张居正的女婿,而且多次回护江陵相府,因为申时行等尽力和江陵党划清界限、张允修张懋修被革职,在目前的朝局中秦林就要算和张居正关系最密切的人了。
这样的好机会,顾宪成哪肯放过?他立刻闪身出列,正色道:“启奏陛下,臣有议。”
第964章 坑死丫的
万历见是顾宪成出班启奏,心下先有三分欢喜,把头略点一点,吩咐他只管说来。
顾宪成面孔一板、扬起剑眉,慨然作色道:“启奏陛下,微臣以为王之垣为虎作伥、王象乾子言父过,父子二人全无朝廷命官体统,父不忠、子不孝,实在荒谬狂悖、有违伦常,俱该依律论罪惩处!”
好!余懋学余大嘴巴叫起好来,江东之、羊可立等辈也奋袖出臂以助威,一时间群情汹汹,紫禁城里的御门听政,好像变成了斗鸡场。
景泰年间文官就敢当朝打死他们认定的“奸臣”,嘉靖朝大礼议时,首辅杨廷和之子、翰林杨慎,甚至带人埋伏在午门里面,准备把嘉靖皇帝的两个宠臣活活打死,到了现在万历年间,文官更是以沽名卖直为荣,什么朝堂礼仪都管不住他们。
却也有一部分文官皱着眉头冷眼旁观,觉得王之垣已经免官回乡,这次又是他儿子主动交代出来的,得饶人处且饶人罢,至于王象乾子言父过固然不对,但也情有可原,他又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告密,只不过想让父亲心安而已。
可现在的局面,谁肯站出来替王家父子说一句好话,那还不得被御史言官们喷死啊!
武臣们更是无从置喙,哪怕站在班首的定国公徐文璧,这时候也笑眯眯地不说话,只睁着两双冷眼看文官们表演……绝大多数时候,武臣在朝堂上就是个摆设,但凡与自己职权无关的事情,他们都会把嘴巴紧紧闭上。
唯独秦林脸上表情非常精彩,非常紧张的听顾宪成说完这番话,他长长地吁了口气,紧绷的面色稍稍转和,正好顾宪成朝这边瞥了一眼,他又假模假样的扭开头,装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哼哼,秦贼……”顾宪成脸上不动声色,心头那叫个乐开花呀,突然话锋一转,又奏道:“然而王之垣奉命行事,王象乾心忧乃父,似乎情有可原;陷大儒何心隐入冤狱屈死的罪魁祸首,实乃弄权误国之张居正!他陷害何心隐入狱而死,便是闭塞贤路之明证!”
不愧为顾大解元,这两句说得有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顿时丹陛上下面色各异:万历微笑颔首,三辅臣面色阴冷,清流文官气势汹汹,秦林则咬牙切齿,凶巴巴地望着顾宪成,恨不得一口把他平吞下去。
顾宪成那叫个得意啊,猫捉老鼠似地戏弄秦林,这痛快真是非比寻常,前段时间憋的一口恶气,总算出了两三分。
高踞御座之上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冲着顾宪成微笑以示勉励,然后缓缓开金口发玉音:“顾爱卿所言有理,王之垣本应治罪,但所作所为实乃为势所迫。其子王象乾上书朝廷,其心则解释乃父心中郁结、消除罪孽,其行则移孝作忠,朕说他并非不孝,乃是大忠大孝!”
这次文武百官的赞同声大得多了,众官尽皆点头称是,因为王象乾说得很清楚,是因为父亲王之垣内心难安、神思恍惚精神憔悴,这才上书朝廷坦承其事的,无论怎么看,他这样做都是出于一片孝心。
没人认为他会在这上头耍什么花招、用什么心计,因为从来都讲“子不言父过”,王象乾这么做,首先就已是纲常罪人,断没有人会这样故弄玄虚。
而甘冒朝廷降罪、自绝于士林的危险,也要说清楚当年的事情,让父亲晚年得以心安,这是多么高尚的情操啊!
但这话也只能由万历自己说出来,如果另外某个官员为王象乾开脱,那就很容易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顾宪成低着头得意的微笑着,他早想明了这一节,才故意把话留给万历来说,陛下和文武百官的反应,全然被他算中。
万历又道:“朕冲龄继位,张居正把持权柄以致太阿倒持,实为国朝两百年未有之异数,朕年幼时尚且不免被他蒙蔽,众官尽皆钳口不言,王之垣又岂能独善其身?”
余有丁、许国这两位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他们俩显然就是钳口不言的“众官”之一。
可为什么申时行还老神在在,好像与己无关的样子?
眼看着尘埃落定,秦林终于按捺不住,站出来奏道:“臣有一言。那何心隐乃名教叛逆,无父无君之辈,言论颇多狂悖忤逆之处,实在令人触目惊心,所以王之垣将他下狱。”
啊?文武百官全都惊诧不已,秦林在这风口浪尖上还出来硬顶,他当真以为东厂督主可以指鹿为马只手遮天?
武臣班首的定国公徐文璧老眼一眯,精光迸射出来,在秦林脸上转了一圈,又垂下眼睑默然不语。
万历不怒反笑,秦林自己站出来替张居正辩护,正好借机打压一番,免得他不知道自个儿有几斤几两。
顾宪成先是不敢置信,接着就大喜,疾言厉色道:“秦督主谬矣!何心隐师从心学大儒王艮,乃是阳明先生一脉嫡传,何曾哪有什么无父无君之语?你不要信口雌黄!”
余懋学也道:“心学讲求知行合一,阳明先生学问既深、道德亦高,实为儒门士林之一大宗派,绝非歪理邪说,并无狂妄悖逆之语。何心隐是心学大家,平素为人如何天下皆知,秦督主意欲混淆是非,可笑可笑!”
吴中行、赵用贤、江东之、羊可立、李植等辈纷纷对准秦林猛烈开火,有的痛骂张居正专权误国,有的狂喷秦林颠倒黑白,有的大讲心学流派,有的猛夸何心隐刚正不阿。
其实,何心隐在心学里头也要算异数了,这人性情古怪,经常语出惊人,说什么“无父无君非弑父弑君”,也就大明朝能容下这等人物,搁两百年后的满清,早就文字狱满门抄斩了。
顾宪成治学偏于程朱理学,羊可立是关洛之学,旧党清流以道学先生为主,本来都不待见何心隐这“异端”的,可现在要借死人压活人,对付秦林要紧,那就管不了许多了,溢美之辞不要命的往上堆,不知道的还以为何心隐是他们祖宗呢!
秦林顿时闹了个灰头土脸,面皮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极为尴尬地杵在那里,似乎被旧党清流喷得晕头转向了。
万历在御座上呵呵笑着,这位陛下的帝王心术,以平衡制约为主,朝堂各主要派系当中,谁有尾大不掉之势,他就出手打压一下,谁真的要倒下去,他又伸手扶一把,从而维持朝局,同时牢牢地掌握权力。
秦林前段时间风头太过,公报私仇把旧党清流们整得鼻青脸肿,万历觉得是该敲打他一下了,可那五十万银子来得厉害,把陛下的嘴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现在,有旧党清流来替他打压秦林,万历完全乐观其成。
“秦爱卿,你可知错了?”万历笑嘻嘻地问道。
秦林一怔,似乎刚刚回过神来,举起袖子擦了擦满头冷汗,禀道:“臣、臣知错了。”
“好啦,你是武臣出身,年纪又轻,很多事情不懂也是有的,今后切记言多必失……”万历轻描淡写的发落几句,他可没真的打算把秦林怎么样,五十万银子还摆在内承运库呢。
秦林擦了擦额角汗水,重新站回班次里头,垂头丧气的。
没能真把秦林怎么样,顾宪成等人稍有失望,但他们都明白,只要万历不想打破朝局的平衡,那么无论哪派占上风,都不可能把对手赶尽杀绝。
万历又看了看申时行,微笑着道:“申先生,你是真的首辅,你说此事该当如何处置?”
申时行犹豫再三,还扭过头看了看秦林,似乎不想得罪他的样子,但最后在万历和众位旧党清流的逼视之下,终于咬了咬牙:“臣以为,王象乾虽言父过,其实孝心可嘉,王之垣虽然有罪,忏悔之心也发自肺腑,父子相抵可不赏不罚。张居正陷忠良入狱,姑念其已死,免罚。何心隐平反昭雪,于死难处湖广武昌府立碑纪明此事,以示天道昭彰。”
嘶……众官倒抽一口凉气,申时行这家伙奉承上意不遗余力呀!
张居正早就死了,万历那么恨他,丘橓等人上表告他十条大罪,到现在已经尘埃落定,总不可能因为何心隐的事情,就再把张江陵挖出来鞭尸吧?
倒是立碑纪事,这一招来得厉害,张居正是湖北江陵人,何心隐死在湖北武昌府,在武昌府立碑申明此事,简直就是上门打脸的味道。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秦林就气得脸色铁青,狠巴巴地盯着申时行,而身为首辅的老好人就目光躲躲闪闪,不敢和他相触。
万历格外高兴,如果臣子都像张居正时代那么铁板一块,他这皇帝当起来就郁闷了,首辅和东厂督主不睦,更方便从中制衡!
可申时行的话并没有说完,他接着道:“何心隐刚正不阿,因而受害冤死,方才众臣工也说得好,心学乃阳明先生嫡传,讲求知行合一,才会有何心隐这等不肯阿附权贵的清正君子,所以恳请朝廷承认心学为儒门正学一脉,奉阳明先生从祀孔庙!”
尼玛,上当了!顾宪成在所有人之前,头一个反应过来,他这才想起来,申时行也是心学传人!
秦林站在武臣班次靠前的位置,双手在背后竖起中指:小样,坑不死你丫的。
第965章 配合默契
就在此刻!申时行话音未落,左都御史赵锦一掀袍角,慨然出列奏道:“启奏陛下,阳明先生赤胆忠心,曾平宁王之乱,获封新建伯,阐发心学、集历代先贤之大成,乃是儒学正道一脉,由何心隐之凛凛行迹,则窥一斑可见全豹也,望陛下降旨褒扬,奉阳明先生从祀孔庙!”
朝堂上下安静了那么一小会儿,人们都品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余懋学、李植等人还傻不隆冬地瞪着眼睛,有点没闹明白:本来是说何心隐冤死一案,大伙儿往张居正顺带也往秦林头上喷粪,正喷得不亦乐乎,怎么忽然就转到褒扬心学、奉王阳明进孔庙上头来了?
要知道,绝大多数的旧党清流,是理学门徒啊!
可朝中的心学门徒绝对不会让这样的好机会白白溜走,兵部主事宋应昌出班奏道:“启奏陛下,奉阳明先生从祀孔庙,乃顺天理、应人心之举,阳明心学阐发幽明,实名教之正道也!”
“臣附议。”监察御史周希旦大声叫道,他是赵锦的门生。
“微臣附议。”给事中陈与郊不甘落后,他也是赵锦的门生。
顿时朝中心学门徒的附议声响成一片,因为朝廷以程朱理学取士,大部分时候心学派系受到压制,现在逮住机会不说,那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旧党清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尽管程朱理学的门徒数倍于心学弟子,但他们刚才捧何心隐、贬张江陵,抬死人压活人,隐然剑指秦督主,把戏玩得太开心太得意,把何心隐把心学捧得太高,这会儿就实在不好收场了。
刚刚还满口大赞王阳明学问深、道德高,心学是儒门正派一脉,何心隐知行合一、不阿权贵,立马要把话头翻转过来,就算是余懋学余大嘴巴,吴中行、赵用贤哼哈二将,江东之、羊可立、李植三大骂星,也感觉心有余而力不足。
有几个老古板的道学先生出头说了两句,可惜要把说出去的话又吞回来实在不容易,字斟句酌着说出那么一两句,词锋远不如平时犀利,很快就被心学弟子的口水所淹没。
这是万历年间,纲纪早已废弛,文官们一争起来就什么朝仪都不顾了,尚书卷袖子、侍郎挥拳头,御史、给事恨不得赤膊上阵,看样子如果不阻止的话,他们迟早得上演全武行。
七嘴八舌的争吵声中,一阵荒腔走板的小曲儿若有若无:“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
理学门徒和心学弟子闹得不可开交,武臣们钳口不言,到底是谁这么悠闲自在?
但见秦林秦督主迈着小步子,一抖袍袖,右手食中二指捏个剑诀,浅吟低唱《空城计》:“……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好!”定国公徐文璧从武臣班首叫了一声,两只眼睛猛地睁开,老眼中精光四射。
小公爷徐廷辅忍俊不禁,甩着头道:“秦姑爷这唱腔也忒差了,荒腔走板的,咱们家养的南戏班子,随便哪个盖过他……”
“我说唱得好!”徐文璧拉长了脸,不满地瞥了儿子一眼。
徐廷辅心头毕剥一跳,忽然间明白老爹说的是什么了,不由自主地转过脸看了看同在武臣班次的秦林,岂止是唱得好,简直妙不可言,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呀!
徐文璧冲着儿子哼了一声,小兔崽子,你还嫩着呢,学学秦姑爷那手段,啧啧啧。
可不是嘛,刚才还几乎成了旧党清流众矢之的,搞得满头大汗,满脸诚惶诚恐的秦林秦督主,已经迈着小碎步,优哉游哉的唱起了小曲儿,武臣勋贵里头很有几个调皮的,还压低了嗓门喝两声倒彩。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朝议的焦点已经从旧党清流穷追猛打江陵党、暗中剑指秦林,变成了理学和心学之争,原本身处漩涡中心的秦林反而跳了出来,进退裕如,大可笑看天外云起云灭。
秦林这边逍遥自在,武臣班次中绝大多数人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唯独刘守有刘都督心急如焚,他不是正宗的武臣,而是以文臣世家子转做锦衣武臣,和旧党清流的联系非常紧密,前段时间严清被秦林气得告病还乡,刘守有痛失一强援,要是这次又被秦林支吾过去……
刘守有赶紧一个劲儿的朝对面文臣班次中的顾宪成打眼色,希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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