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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全本)-第5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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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秦督主这说的……徐文长哭笑不得,形格势禁也只能出马了,他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然后大声道:“常胤绪打连志清,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轰的一声,顿时议论哗然,不少士子监生乱骂徐文长胡说八道,腆颜无耻。
第969章 卧碑文
“你、你!”连志清被打得掉了两颗牙,喷出满嘴的血,徐文长还说他合该倒霉,常胤绪无罪有功,真把他气得三尸神暴躁、七窍内生烟,一口血沫子喷在地上。
赵锦雪白的眉毛皱了皱,觉得徐文长的说法恐怕有点强词夺理,宋应昌、周希旦、陈与郊见监生们群情汹汹,也都面露尴尬之色。
身处这个官场之中,就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好人、老实人,宋应昌这几位,党同伐异的事情也没少干过,但叫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硬把白的说成黑的,还是觉得有点强人所难了。
唯独秦林老神在在,脸上挂着副云淡风轻的笑容,徐文长是天字第一号的绍兴师爷,也就是当世头号大讼棍,他老人家出马,那还不手到擒来?
江东之、羊可立和李植齐刷刷一挥袍袖,慷慨激昂的朝着监生们鼓动,痛斥徐文长这个斯文败类。顾宪成则不失时机的拉了连志清一把,抢上前来,剑眉挺立、目光如炬,怒视徐文长:“青藤先生,顾某敬你老前辈让你三分,没想到你如此信口雌黄、颠倒是非,是可忍孰不可忍!说不得,顾某今日就要替这位连先生讨个公道!”
好啊!江东之、羊可立和李植带头鼓掌叫好,众监生也齐声鼓噪。
还别说,顾宪成这卖相实在是好,满脸写着急公好义、刚正不阿八个大字,众监生尚且如此,被他拉着的连志清就更不消说了,含着两包热泪,呆呆怔怔地看着顾宪成,嘴唇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感动得无以复加。
秦林见状摸了摸鼻子:靠,姓顾的这是偶像派啊!问问丫信曾哥还是春哥,都可以选快男了……
不过转念一想,秦督主又轻蔑的撇撇嘴,怕啥,咱这边是实力派的,徐文长这种老戏骨,至少是金鸡金马金熊奖得主水平,哼哼哼!
果然,被千夫所指的徐文长阵脚丝毫不乱,笑盈盈地道:“顾郎中,恐怕姓徐的并没有信口雌黄呢,连志清该不该打,并不是徐某说了算,也不是你顾郎中说了算,就连赵都堂、秦督主说了也不算。”
“岂有此理!”顾宪成不怒反笑,朗声道:“常小侯爷当街殴辱监生,致使血流披面,五城兵马司不敢管勋贵,顺天府不敢管,我顾宪成职责不在这里,难道赵都堂还管不着?就算赵都堂都管不着,江兄、羊兄、李兄还可以上本参劾,难道当今天子还管不得吗?”
好个顾宪成,词锋如此犀利,话里既驳了徐文长,又隐然威胁赵锦,如果处事不公,监察御史们恐怕就要将此案告到御前,到时候他这左都御史脸上须不好看。
赵锦白眉一掀,口中发出一声冷笑:叔时啊叔时,你用心太重,何必又来激老夫?老夫岂是黑白不分之人?
遭到张居正的贬谪,赵锦依然在江陵相公死后,冒着得罪万历的风险上奏章为他辩护,同样,现在他并不会因秦林的缘故,就对常胤绪徇私枉法。
常胤绪可真有点慌神了,因为感觉徐文长就是胡说八道,而顾宪成步步紧逼,气势很足啊!
“别急,拭目以待,看徐老头子怎么指鹿为马,哈哈。”秦林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轻松。
常胤绪稍稍安了点心。
还别说,徐文长这厮,别人说他胖还真就喘上啦,正儿八经地道:“顾郎中说得没错,哪怕当今天子,也管不得此事。”
大胆!顾宪成眼中闪过一丝狰狞,大声叫道:“诸位都听见了,九五至尊统御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山阴徐渭竟说陛下也管不着,实在狂悖已极!”
江东之、羊可立、李植也都做出正人君子指斥奸佞的姿态,和顾宪成同仇敌忾,狠巴巴地瞪着徐文长,仿佛为这句话,就要和这老头子不共戴天了。
“我靠,这是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哪?”秦林嘿嘿笑着插科打诨,心头把顾宪成等人又鄙视一番,装得这么忠君,其实他们自己在万历面前也没什么好脸色,经常要摆出副犯颜直谏的架势,不骗顿廷杖不舒服似的。
赵锦到这里不得不有所表示了,低低地喝了一声:“徐渭,不可强逞口舌之快!”
“学生所言,句句是实。”徐文长冲着师叔拱拱手,然后转过脸面向监生们,大声质问:“诸位在这国子监读书,就该明是非、懂道理,难道字也认不得么?要知道老夫说的有没有道理,请随老夫来!”
说罢,徐文长抬腿就进了国子监的大门,众人心头好奇,无论官员还是教官、监生,全都跟了进去。
徐文长一直走到国子监明伦堂,骈指朝着左边一块石碑点去,回头冲着顾宪成一伙和监生们冷笑:“顾先生,江、羊、李三位先生孤陋寡闻倒也罢了,诸位监生在国子监读书,难道认不得字,识不得本朝太祖洪武爷圣训?”
徐文长指的那块石碑,是打横放着的,生着青苔、字迹模糊,看起来不知道放在那里有多久了,在明伦堂有些昏暗的光线下面,显得非常斑驳古旧。
可他的举动,在监生群中立刻引发了一阵骚动,不少人惊呼道:“卧、卧碑文……”
顾宪成、江东之等人顿时脸色难看得要命,面面相觑,一副吃了大便的表情。
赵锦终于可以不做违心的事情了,他颔首微笑:徐文长啊徐文长,你实在老辣!
读书人都知道这玩意儿,反倒是秦林秦督主不懂,扭过脑袋问常胤绪:“常兄,这是个嘛玩意儿?”
常胤绪睁着牛眼张口结舌,别看他在国子监混了几天,其实一窍不通。
“此是太祖洪武爷在位时颁下的十三条圣训,从国子监到府学州学县学都有,叫生员务必遵守。”宋应昌在旁边听到了,低声告诉秦林:“徐文长所指,恐怕就是里头的第三条……”
宋应昌话音未落,徐文长已大声道:“顾郎中,说你孤陋寡闻不晓得这块卧碑文,应该是冤枉你了,大约老弟进学时,老师没和你仔细讲过吧?来来来,顾郎中请上前来,徐渭读来给你听。”
顾宪成顿时一张俊脸涨成了猪肝,臊得无地自容,徐文长这家伙够毒,让他上前听训,岂不是私塾先生训蒙童么?
江东之、羊可立、李植也愁眉苦脸的,这番把脸丢到姥姥家了,早就荒废、没有实际执行的东西,谁能想得起啊?瞧顾叔时这下弄的,进退两难嘛。
一片肃静,鸦雀无声。
“我来读!”连志清推开两名搀扶他的同伴,走到卧碑文前面,朝着碑文拜了拜,这才念那上头的第三条:“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一切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贤才、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当。惟生员不许!”
朱元璋定下的圣训,朝政得失利弊,相关官员、山林隐逸、百姓农夫、商贾小贩都可以评价指摘,唯独不许生员来唧唧歪歪!
有的人认为这是朱元璋要生员们安心学习,不要议论朝政耽误了功课,但更多的人觉得他根本是想钳制言论,因为在这个时代,除了秀才生员之外,普通百姓、贩夫走卒以文盲居多,就算给他评议朝政的权力,他也没有这个能力呀!
于是,读书人的主体,生员不准议政,普通老百姓可以议论却没有相应的能力,等于叫全国上下通通闭嘴,一切悉听朝廷安排。
这么不合情不合理的规定,当然在朱元璋死后,就没有继续执行了。
不过,大明朝凡事以祖宗成法为大,后来社会情况发生了改变,过去的规定不合时宜了,也并不去废止这个规定,而是在实际操作中不再执行。
比如出门开路引的规定,在全国各地都不再严格执行了,秦林刚到蓟州时,要不是正好撞上白莲教叛乱,他是不会遇到查路引的。朱元璋规定贪官剥皮实草,万历年当官靠俸禄得活活饿死,几乎无官不贪,谁真被剥了皮?
这样做就有个问题,那就是不合时宜、实际上不再执行的规定,在理论上还是具备效力的,所以经常有人提到“法纪废弛”,其实废弛的法纪,大多数是经历了两百年的时光变迁,不再适合这个时代的条款。
可这些条款,毕竟在理论上还是有效的,更何况卧碑文,实乃大明开国皇帝洪武爷朱元璋的圣训!
怪不得徐文长说秦林、赵锦管不得,连当今天子也管不得呢,谁还能管到太祖爷头上去?他颁布的圣训,就摆在这里呢。
徐文长一锤定音:“所以,刚才连志清以国子监监生身份妄议朝政,指摘东厂督主为奸佞,已违背卧碑文上的圣训,常胤绪打连志清,是自觉维护我大明太祖洪武皇帝的圣训,谁也不能说他有罪!”
哦耶,秦林和常胤绪对击一掌,哈哈,讼棍就是讼棍,徐文长给力!
第970章 忠奸难辨
“顾郎中,你还要不要上奏弹劾常小侯爷?”秦林看着顾宪成,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满脸的奸诈狡猾。
常胤绪也把胸口挺得高高的,下巴快要仰到额头上去了,那副表情仿佛在说:告我呀,有种告我呀!
顾宪成脑袋上热汗直淌,心头跑过了不知多少匹草泥马,想想也真够倒霉的,要不是徐文长提起,谁想得起朱元璋这道卧碑文?都有将近两百年没执行过了,坑爹啊!
江东之、羊可立和李植也尴尬无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大明朝的痼疾就是这样,明明不再实际执行了,却又不明文废止,说起来还是正儿八经的太祖圣训,谁也没法子驳倒,撞上就只能活该倒霉。
此时内阁三辅臣早就托故走了,一干心学弟子还留在这里陪着徐文长,赵锦自重身份不动声色,宋应昌、周希旦、陈与郊等人就低低地哂笑,看顾宪成出丑露乖。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顾宪成变得萎靡不振,都察院三大骂将也全都熄火装哑巴,一干监生兀自愤愤不平,但其中老成些的已开始替连志清捏了把汗。
卧碑文不是刻在石头上就算了的,违反它会遭到严厉惩处,洪武年间在国子监前竖立长杆,凡妄议朝政、诽谤师长的监生,一律处死,人头挑于长杆之上!
直到正德年间,二杆子皇帝出宫乱逛,看到这根长杆问明来历,才笑着说国子监不是刑场,吩咐把长杆撤掉。
撤掉的仅仅是长杆,卧碑文还好好地摆在那里,秦林是东厂督主,他要以妄议朝政、毁谤大臣的罪名把连志清抓起来,谁也没办法说个不字。
而且,刚才不少监生七嘴八舌的,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
顿时监生们人人变色,再看秦林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立马不由自主地打个寒噤,传说中这位督主心狠手辣,落到他手里,不是开胸验肺就是锯头开颅,大家伙又没有孙悟空的本事,怎么保得住小命?
秦林嘿嘿笑着扫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监生们纷纷低头,不敢与他直视,生怕惹恼了东厂督主大魔头。
“秦、秦督主……”一名六品文官服色,应该是国子监司业的文官,期期艾艾地朝秦林作揖,看样子想替监生们讨情,却又瞻前顾后的。
明朝初年,国子监还是很牛逼的,因为人才奇缺,监生做到部堂大员、封疆大吏的并不少见,但随着文官制度的完善,进士才是正途出身,靠荫补乃至捐钱就能上的国子监,也就越来越不值钱,连带着里头的教官也没什么地位。
更何况,秦林抓住监生们妄议朝政这一条,教官们也得吃不了兜着走,至少也有个“教不严、师之惰”的罪名,搞不好他把脸一翻,连教官们都得吃挂落,又怎么敢理直气壮的替监生求情呢?
一名监生小声叹道:“唉……连兄忒地孟浪了,鹰犬横行之时,何必强出头呢?只怕连累大家呀。”
“正道不彰,鹰犬肆虐,宁不叫人扼腕叹息!”另一名监生愤愤不平地说着,但很快就被同伴捂住了嘴巴,生怕他的话被秦林听了去。
连志清嘴角淌着血,脸涨得通红,看着师长的尴尬,听着同学的议论,他双眼几乎要喷出火来,又委屈又愤怒,腮帮子一紧,踏前厉声道:“秦督主,方才毁谤督主者,连某一人而已,与师长、同学无关,连某一身当之,望督主切勿牵累他人!”
哟呵,这是革命烈士英勇不屈啊?秦林饶有兴致地把连志清上下打量一番。
国子监司业急得连连跺脚,口中直念叨这是何苦,众监生或愤愤不平,或暗自松口气,总之全都敢怒不敢言。
秦林呵呵冷笑,厂卫就是这样,任凭你士林清流怎么骂,我自岿然不动,但要是让我逮住你们的小辫子,哼哼!
宋应昌却打量着连志清,暗暗点头:“此人倒有几分刚正气节。”
“人不可有傲气,亦不可无傲骨,此人骨气是有的,只不过年少为人所愚罢了。”赵锦说着就动了爱才之心,朝着秦林低声呼唤:“秦督主……”
哇咔咔咔……赵锦还没来得及为连志清讨情,秦林先仰天大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左手扶着腰,右手指着连志清,然后又在国子监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顾宪成身上,话里有话地道:“你们、你们还真当本督是钱宁、刘瑾啊?从来不可尽信人言,要晓得有的人口蜜腹剑,以忠臣自居,其实误国害民!罢罢罢,爷不奉陪啦,你们慢慢玩吧。”
什么,就这么算了?国子监教官和监生们面面相觑,断想不到秦林会就此罢手,连志清本人更是僵立当场,一时间不知所措。
殊不知秦林经过多少大风大浪,又怎么会和一个迂腐书生计较?他还拍了拍连志清的肩膀:“小伙子有脾气,我欣赏你,但是很多事情不要人云亦云,你既然是监生,想必知道三人成虎的典故吧?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说罢,秦林将嘿嘿傻笑的常胤绪一拉,“好久不见,咱们叫上徐大小姐,便宜坊吃鸭子!”
话音未落,秦林已负着双手,施施然的走了出去,留下一众教官、监生大眼瞪小眼,半晌没回过味来。
顾宪成、江东之等人把脸丢到了姥姥家,此时愣是不敢出一声,唯恐秦林、徐文长又使什么幺蛾子。
众武荫生先是睁着眼睛发呆,接着就大呼小叫起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秦督主潇洒霸气啊!一群人回过神来,全都跟了上去:“常兄留步……”
徐文长看了看连志清,走过他身边时缓声道:“年轻人受点挫折不是坏事,当然,血热也不是坏事,可一颗心须得清醒,否则便被人所用,到头来悔之不及!”
这番话实是徐文长的肺腑之言,当年徐文长所受摧折,比今日之连志清,十倍而不止,想到自己年轻时也像这连志清一样,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自以为看破世间一切,等到一个晴天霹雳打下来,才晓得天高地厚,到那时天地之大无处容身,何等惨然,何等凄惶。
幸好连志清遇到的是秦林,这可比当年徐文长的际遇,幸运了不知多少倍!
连志清浑浑噩噩地抬起头,目光与徐文长一触,感觉到这位老先生的善意,但年轻人的自尊和傲气,又让他把自己的眼神飞快地挪开。
徐文长苦笑着摇了摇头,很多事情不亲历是不会相信的,只有时间会改变这个年轻人的看法。
徐文长招呼众位同门去摆酒庆贺,赵锦看着连志清有些迟疑,似乎想和他说点什么,但以目前的立场又不太方便,只好带着宋应昌等人悻悻离开。
连志清呆呆怔怔地站着,眼神中带着迷惘。
秦林走了,徐文长走了,众位文官也走了,只剩下国子监的教官、监生们面面相觑,还有又羞又臊的顾宪成和三大骂将。
监生们表情都有些古怪,谁也没有料到传说中凶狠霸道的东厂督主,会在占据上风时如此轻易地放过连志清,秦林的宽宏大量,徐文长的真诚态度,折服了他们中的不少人,此时已有监生朝着顾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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