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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全本)-第6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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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秦林已在京师成功激起了勋贵和文臣集团对张鲸的不满,耿定向升任右都御史便是计划的最后一环,这位天台先生沿途驰书门生故吏和余懋学等清流至交好友,联络布置、多方筹谋,即将挟海滨风雷之势,万里北上长驱入京,在外朝发动攻讦张鲸的惊涛骇浪,必将这权阉一举击倒!
饶是秦林城府深沉,此时心情颇佳,在同盟兼好友朱应桢面前,便约略透了点口风。
朱应桢大约是喝多了,这会儿后劲又涌上来,大着舌头含含糊糊的应了两声,没注意秦林提到的扳倒张鲸,倒是听清楚了醒酒汤,把手一摆:“我没醉,秦兄,咱们去群芳阁再、再摆台花酒,好好高乐一场……”
秦林眉头皱了皱:“非常时候,还是不要了罢,须防备有人狗急跳墙。”
可朱应桢的兴致非常高,模糊不清地嘟哝了几句,又回过头,偏偏倒倒的走回人群中,举杯高声道:“今日之会,有名花却无美人,算不得高乐,不如同去群芳阁,醇酒美人为长夜饮!”
刘廷兰、江东之立刻眼睛发光:“群芳阁的山西大同府姑娘,那小脚裹的,啧啧啧……”
明朝原本规定官员可以请妓女宴饮,但不能留宿青楼,不过万历年间世风奢靡,谁还管得了那么多?终日在勾栏瓦舍流连忘返的官员,可不止一个两个。
尤其是文人辈,最为自命风流,提到青楼楚馆,十个有八个是眼睛都变绿了的。
酸翰林、穷给谏、吃光当尽都老爷,靠着微薄的俸禄和没个准数的冰炭节敬,家里底子薄的清流文官平时都过得相当节省,这会儿有家财万贯的成国公当冤大头请大伙儿往青楼走走,何乐而不为呢?
当下一呼百应,众位官员齐声喝彩。
秦林在角门底下看得直摇头,士林清流的正人君子们,实在有趣得很。
但也无法阻止朱应桢了,大伙儿都兴致勃勃的,忒也败兴。
想了想,招呼陆远志和牛大力,跟着朱应桢同去。
群芳阁在南城宣武门外大街,离城门不算远,门口高高的挑着四只大红灯笼,底下七八个反穿羊羔皮袄子的大汉,一个个凶神恶煞好似门神,两名油头粉面的龟奴却满脸堆笑,见人就点头哈腰口称爷,赛如你养的龟孙子。
根本不必朱应桢亲自上前,成国公府的管家先过去招呼,两名龟奴立刻喜形于色,一溜小跑过来,跪着给朱应桢见礼,毕恭毕敬的延请众位贵客入内,笑得脸都烂了:“新到几位山西大同府的清倌人,都是个顶个的绝色,国公爷大驾光临,正可拣选可意的梳拢。”
朱应桢醉眼惺忪的倒也罢了,后面好几位文官就心痒难耐,咳咳,文人都是色中饿鬼啊……
龟奴又说要清场,把不相干的客人都赶出去,好方便国公爷的贵客们。
朱应桢谨慎,摆手说不必。这京师里头藏龙卧虎,龟奴是趋奉成国公,但没必要赶走别的客人,惹出无谓的麻烦。
龟奴也就随口一说,群芳阁的场地大着呢,今天又不是什么喜庆日子,客人并不多,连诸位大人先生带来的管家都能坐得下。
群芳阁主楼是内外两进、双层天井的格局,朱应桢和贵客们在里边厅上落座,国公府和宾客们跟来的有头有脸的管家坐在外间吃酒,至于寻常的小厮、马夫、护院,两边巷子里蹲着,酒肉管饱。
秦林和陆远志、牛大力也跟了进去,不想被文官们瞧见,就在外头捡了副座头,反正穿着家常便衣。
群芳阁的人还道他们是哪家的管事呢,两个徐娘半老、已经过气的妓女过来搭讪,看意思似乎瞧上秦林这眼睛特别亮、嘴边总是贼忒兮兮坏笑的小白脸了,咱们秦伯爷好不容易把她们打发走,满脸的郁闷,陆胖子和牛大力强忍住笑,脸都憋得通红。
内里的待遇自有不同,环绕朱应桢和众官的莺莺燕燕,个个年轻貌美,身段婀娜多姿,非是外间那些残花败柳可比。
像那些三月不知肉味的酸翰林、穷给谏,此时已觉身在人间天上,飘飘然两腋风生,刘廷兰出身福建漳浦富家,是见过世面的,立马把桌子一拍,假作生气的训斥老鸨:“这位妈妈,是何道理!国公爷在此,如何让这些庸脂俗粉来搪塞?闻得有新到清倌人,何不叫出来献艺?”
“是、是老身糊涂了。”老鸨连忙赔笑道歉,然后将手拍了三下。
只听得丝竹之声一变,曲调婉转如泣如诉,二楼正面三间房相继打开,显出三位美人。
左边一位细眉弯眼,皮肤雪白,唇边一点美人痣,小巧玲珑的身段颇为可爱;右边一位容长身段,神情似颦非颦含情脉脉,都是绝佳的美人。
可正中间一位刚刚露出真容,厅上众人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一个个连呼吸都屏住了。
刘廷兰两眼发直,将手中折扇一拍,不由自主的吟道:“浑身雅艳,遍体娇香,两弯眉画远山青,一对眼明秋水润。脸如莲萼,分明卓氏文君;唇似樱桃,何减白家樊素。可怜一片无瑕玉,误落风尘花柳中!”
老鸨见众人反应,就知道这棵摇钱树将会为自己带来数不清的财富,她举起宫扇掩口直笑:“小娘子姓杜,行十,名唤杜嬍,今年大同府的花魁,刚到京师献艺的清倌人,还望各位老爷多多怜惜……”
比花解语,比玉生香,杜嬍盈盈欲泣的秋波轻轻流转,不知勾去了多少魂儿,却见她忽然掩口呀的一声低呼,视线停在了一道记忆中铭刻已久的身影上。


第1092章 相见不相识
风陵渡那位救了弟弟十一郎性命的好心人!
杜嬍永远都记得那一天,幼小的弟弟得了要命的绞肠痧,疼得死去活来,可爱的小脸蜡黄蜡黄,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子,像一只生病的小狗儿似的,可怜兮兮地赖在母亲和姐姐的怀里,偏偏少师府的恶奴与百姓争渡,被堵在风陵渡南岸不能过河求医,父母焦急万分,双双以头抢地,却丝毫打动不了那些狠心的狗腿子。
天空密云不雨,黄河浊浪滚滚,杜嬍的心沉到了谷底,绝望让她眼中的整个世界,显得那么的阴暗、冰冷。
直到他出现。
素昧平生,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年轻人,低头冲着她展露的笑容,比夏日的阳光还要灿烂,瞬间便驱散了女孩心头的阴霾……他教训了嚣张跋扈的少师府恶奴,让百姓赶在前头通过渡口,还一直把弟弟送到范一帖医馆,及时得到救治,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十一郎的生命。
送弟弟渡过黄河时,他负手立于船头,脚下黄河浊浪滚滚,身上衣袂凌空飘飞,抿着的嘴唇令神色显得分外坚毅,如闪电、如宝剑、如火焰的目光,一瞬间就撕裂了浓浓的雨幕,刺破了笼罩世界的黑暗!
杜嬍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幕。
可惜,年轻人是位真正的君子,他施恩不图报,自始至终没有吐露自己的姓名,年幼的杜嬍在慌乱和心情激荡之下,只记得他身边的胖子是什么医馆的学徒,姓陆。
其后命运颠沛流离,杜嬍被少师府卖入大同府青楼,不久之后听说少师府败落,有位包龙图再世、狄仁杰复生的钦差秦太保,乃是当朝头一个清官,天降下来救山西百姓的,先用御赐龙头铡斩了张允龄,又上奏朝廷抄了少师府,百姓尽皆欢呼雀跃。
杜嬍虽不能离开青楼,仇总算报了大半,私下想想那位铁面无私的秦太保,大概生得面如锅底、眉心一抹弯月,和戏台子上的包龙图差不多吧!可惜,身在樊笼之中,不能亲口向他道一声谢。
更让她牵肠挂肚的,还是风陵渡上那位不知名的年轻人,但她被卖到山西最北面的大同府,风陵渡却在晋西南,两地相隔千里,托商旅辗转打听到的消息也各种各样,查不到有哪家姓李的医馆有这么个年轻人。
何况,作为未曾梳拢的清倌人,她和外界接触的机会实在不多……
前几天,杜嬍从山西大同府被送到京城群芳阁,大同府的北地胭脂和扬州的南国佳丽,向来艳名高炽,她将像一件商品那样由出价最高的显贵梳拢,从此成为京师达官显贵的恩物,欢场中的红牌。
她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的摆布,作为一个任人宰割的弱女子,还能怎样呢?只是无数次午夜梦回,想到那双清澈发亮的眼睛,便一次次泪湿枕巾。
万没想到,抵京三日,竟在群芳阁中再次见到了他!
难道这是天意?
杜嬍的激动得不停颤抖,口中发出了压抑着惊呼,两道如烟波的目光凝在了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上。
好!刘廷兰只道是花魁娘子卖弄风情,回过神来立刻鼓掌叫好,顿时叫好声响成一片,几乎把群芳阁的屋顶掀起来。
秦林见群芳阁内人群混杂,朱应桢又醉得厉害,就特意进来查看安全,刚才杜嬍低呼,他似有所觉,扭头看了看,恰遇到刘廷兰领头叫好,眼神便从那位花魁娘子脸上一掠而过,然后笑着摸了摸鼻子,回头朝外走。
“秦哥,不错啊!”陆远志捅了捅秦林腰眼,胖脸笑呵呵地冲着牛大力:“不止是刚才那两位大姐,看起来连花魁娘子也对咱们秦哥有意思呢。”
老牛咧着嘴憨笑。
三个人都没能认出杜嬍。
秦林、陆远志、牛大力都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数年间形貌变化不大,杜嬍自然认得出他们;可杜嬍就不同了,女大十八变,从十一二岁的黄毛丫头,身子没长开,荆钗布裙,小脸被泪水糊得像花猫,到现在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形窈窕,妆容娇艳夺目的山西大同府花魁娘子,恐怕她嫡亲爹妈在这里都不敢相认呢!
倒是老鸨极会察言观色,见杜嬍像丢了魂似的盯着一个青衣方巾的年轻人,这种事情她是见多了的,心头登时有数:十有八九是这小娘皮青梅竹马的情郎!
看那人跟仆役管家一起坐在外间,不知是在哪家达官显贵府上做小厮,或者是辛苦攒了个把月束修钱,到这里来开开眼界的穷酸夫子,腰里的银钱不知道够不够买杜嬍头上一支金钗?
“看他细皮嫩肉的,说不定是哪位老爷府上养的兔子相公!”老鸨感觉到自己的摇钱树受到某种不知名的威胁,心头禁不住恶毒地诅咒着。
她用团扇遮住擦了厚厚一层粉的脸,朝着杜嬍恶狠狠地盯了一眼。
杜嬍并没有屈服,她记得自己是逼良为娼的,告诉他,让他去顺天府出首!
正待张口呼叫,老鸨已朝楼下贵客们陪着笑,一步步走到了二楼,用扇子把脸略略遮住,厉声威胁:“十娘,别胡思乱想,今天在座的有各位大老爷,正中间那位就是成国公!你敢执拗,你那情郎就打死了拖出去喂狗,宣武门外大街南尽头,乱葬岗子多具无名尸!”
杜嬍顿时心尖尖一颤,她知道老鸨说的不是假话,那些敞胸露怀的打手可不是摆设呀!恩公只是个医馆学生,怎么斗得过这些强凶霸道的狠人?更何况还有成国公,这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在座,就算告到顺天府,有用吗?
可不能害了恩公……杜嬍贝齿用力地咬了咬嘴唇,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朝底下的贵客们挤出极为勉强的笑容。
“好个花魁娘子,我见犹怜啊!”刘廷兰将扇子折拢在手心一拍,又得意忘形地点了点朱应桢肩头:“恭喜国公爷,今天艳福不浅。”
花魁娘子自然要让给做东的主人,刘廷兰凑趣捡到左右分立的两位美人之一,就足够心满意足了,他还没傻到要和成国公抢花魁——话说至少千两纹银的梳妆钱,也不是他出得起的。
朱应桢本来在适景园就喝了不少酒,刚才又灌进去几大杯,早已烂醉如泥,睁开惺忪的醉眼,含糊应了两声。
老鸨顿时喜笑颜开,成国公何等身份,何等豪富,看来从杜嬍这棵摇钱树上,能弄到比预想更多的钱财。
却见杜嬍牙关紧咬,不住地踮着脚尖朝外间看,神情焦急无比,老鸨顿时脸色一沉,伸手朝身边的龟奴招了招,回头嘱咐两句。
龟奴淫笑着连连点头应承。
“姑娘们来呀,送国公爷和十娘入洞房!”老鸨满脸堆笑,提着手巾摇了摇。
一大群莺莺燕燕将烂软如泥的朱应桢扶起来,七手八脚地往后院推去。
另外一群姐妹簇拥着杜嬍,足不点地的走下二楼,穿过回廊走向后院,杜嬍泪光盈盈,一步三回头地往前厅看,秀丽娇艳的脸庞已是煞白,直到被姐妹们拥着离开,再没看见那位风陵渡上的年轻人……
秦林已从正门走出了群芳阁,他时刻追求头脑的高速运转和思维的清明,很不喜欢里面那种喧闹嘈杂的气氛。
“调派人手,把这里盯牢了。”秦林长出了一口气。
陆远志朝黑暗中招了招手,很快有穿深色便服的东厂番役从夜色中走出,低声吩咐了来人,很快屋顶、胡同和街角,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衣袂带风声。
秦林多番布置,宫内郑桢、张诚,宫外勋戚、文臣,更有天台先生耿定向不日抵京,即将发动惊涛骇浪般的攻势,张鲸、刘守有绝非易于之辈,掌握着大内高手和锦衣卫的力量,绝不会束手待毙,须严防节外生枝。
布置妥当,秦林正要离开,不料老鸨和两个龟奴从里面走出,老鸨冷哼着朝秦林努了努嘴,门口站着的八个打手就围了过来。
一瞬间,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类似猫跳鼠窜的细微响动,不知多少掣电枪、精钢强弩和喂毒暗器瞄准了这群人,只要稍有异动,怕不被射成筛子——还是细目的那种!
秦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笑嘻嘻问道:“老妈妈找在下有事?”
“哟,好个英挺俊俏的后生!”老鸨也笑容满面,忽然把脸一垮,冷冰冰地道:“识相的就离杜十娘远点,别到我们这里瞎转悠,群芳阁不是你这种人来的地方!十娘如今是山西大同府花魁娘子,看看你那德行,哼,滚远点!”
山西,杜十娘……秦林脑中电光闪过,一下子惊醒,两道目光如刀锋般钉死老鸨:“你说她叫杜十娘,是从山西过来的?”
“哟呵,你还装什么傻,哪儿来的王八犊子?”老鸨不屑地撇撇嘴。
众龟奴和打手全都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秦林一言不发,从腰间摘下一件白玉雕成的腰牌。
“奉、奉天翊卫推诚宣力武臣武昌伯提督东厂……”老鸨念到后面已然浑身发软,抖得像筛糠似的,她发现自己犯了个极为可怕的错误。
正当此时,从后院方向,传来了一声极为凄厉可怕的尖叫,在夜空中远远传开,令人毛骨悚然。


第1093章 暗杀
群芳阁后院花木扶疏、月影朦胧,庭院中小桥流水,两侧回廊花窗样式奇巧,颇具苏式园林的秀丽风情,亭台楼阁杂处其间,乃是各位头牌红倌人所居。
正北面三尺宽的小溪曲曲折折如玉带环绕,溪上一座小巧玲珑的石桥,过桥沿着鹅卵石铺成的花径前行几步,便是当年花魁娘子杜嬍的姽婳小筑,占地不广却异常玲珑别致。
室内布置更是精雅,堂屋正中间悬着唐伯虎的仕女图,两边摆下花梨木的四把椅子,雕花八仙桌摆着一副棋秤,四周散落数枚棋子。
堂屋西头是丫环的房间,东头就是杜嬍的闺阁,门口珠帘低垂,袅袅兽香袭人,室内红绡帐、倭牙床,退光漆矮几底下,横摔着一支裴兴奴弹过的琵琶,西墙粉壁,挂一柄公孙大娘持之翩翩起舞的宝剑,梳妆台上琉璃瓶,供着一支苏小小品鉴的梅花,旁边独脚小圆桌摆着哥窑百圾碎的酒壶、两只酒杯,银盘中盛着李师师素手剥过的数枚新橙。
牙床上美人粉面桃花,星眸半睁半闭,正是海棠春睡粗醒来的绝佳容仪,照说是芙蓉帐暖度春宵,为何又夜半惊魂碎甜梦?
发出惊呼的是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她木木呆呆地站在门口,装着热水和湿毛巾的铜盆翻在脚边,一只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门框,圆睁的双眼充满了恐惧,整个身子瑟瑟发抖。
房屋正中间的梁上,直挺挺地挂着一个人,脖子底下被绳索深深地勒了进去,面容扭曲变形,舌头从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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