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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全本)-第6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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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江东之、宋应昌等人仍旧跪着,面上则露出喜色:听申老先生口气,大概张鲸蹦跶不了多久了吧?
远处的秦林则眉头深锁,稍作思忖,对身边一名小太监叮嘱两句,那小太监飞也似的去了……


第1103章 致命一击
御书房,三位辅臣、三位清流名臣鱼贯而入,见张鲸衣衫褴褛、蓬头垢地的站在阶下,人人心头出了口气。
便是好好先生申时行,此刻也禁不住暗生快意,司礼监与内阁权势相抗,张鲸把手伸得太长,直接威胁到了他这个首辅的权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六大臣山呼舞蹈。
万历首先打量的是耿定向,早年耿定向也曾到京朝见,现在多年未见,抬眼一看,见此人满身正气白发萧然,端的好个忠臣面貌,心头便是一喜——凡是不曾附和张居正的朝臣,万历都会先入为主的存着三分好感。
“耿先生万里迢迢赴京,一路辛苦了。”万历温言慰问,又笑笑:“怎地刚到京师不曾履职,就先来给朕找麻烦?”
耿定向躬身行礼:“有劳陛下存问,微臣不胜感激。然而朝廷去邪存正事大,微臣旅途劳顿事小,孔北海曾有云,‘忠果正直,志怀霜月,见善若惊,疾恶如仇’,微臣取这疾恶如仇四字,下车伊始便直趋午门,以死谏君王也!”
“呃……”万历没想到耿定向这般硬绷,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耿定向又直视万历,朗声道:“臣等在午门外请命,为何陛下令东厂番役前来催逼?文死谏乃本分也,若陛下以臣为罪,臣请自赴诏狱!”
咳咳,万历真的噎住了,这个耿定向简直就是第二个海瑞啊,清流领袖、右都御史,大名鼎鼎的天台先生进京头一天就进了诏狱,得,朕在斑斑青史上,逃不了昏君二字。
不过听说秦林派番役前去阻拦,万历倒是微有得意,刚才小太监来回报,说耿定向把秦林好一顿痛骂。万历心头暗爽,就算现在耿定向对着他狂喷,他也不计较了。
怕就怕这些臣下一条心,做君王的还怎么高高在上施展帝王之术?现在耿定向连秦林一起喷,恰是正中下怀。
万历就不看耿定向了,把六大臣扫了一眼:“众爱卿,为何文武朝官在午门外叩阙?可是为了张司礼么?”
这才叫明知故问呢,申时行眯着的老眼中精光一闪,听出万历隐隐有替张鲸开脱之意。
张诚鼓嘟着嘴巴站在万历身边,别提多郁闷了。
刚才耿定向拔了头筹,刑部尚书王用汲不甘示弱,抢先禀道:“陛下,张鲸倚仗恩宠,欺天坏法,胆大心雄,从来未有!张鲸之恶百倍冯保,万倍宋坤,擢其发不足数其罪,食其肉不足振其冤。故京师谚语曰‘宁逢虎狼,莫逢张鲸’,如此虎狼之辈,陛下留在身边实养虎遗患,还请尽早诛戮,以儆效尤!”
礼部侍郎余懋学也大声附和:“前数日成国公不幸遇害于阉人死士之手,满朝惊愕,举国哗然,谓成国公实丧命于张鲸之手也,然陛下未曾加以惩处,坊间流传,张鲸向陛下广献金宝,多方请乞,皇上犹豫,未忍决断。中外臣民初闻不信,以皇上富有四海,岂少金宝;明并日月,岂堕奸诈;威如雷霆,岂徇请乞?”
王用汲说的倒也罢了,余懋学话音刚落,本来面如死灰的张鲸,突然眼睛里就闪动一丝喜色,而张诚就叫声苦也,恨不得冲上去,把余懋学那张大嘴巴用马粪塞住。
就连申时行也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这个余懋学,怎么该说不该说的都说了?
余懋学余大嘴巴不是盖的,他说的倒是实情,张鲸趋奉万历的重要方式,就是把搜罗的财富送给这位贪财的皇帝。
可这个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做得说不得,余懋学大嘴巴狂喷,只管自己爽了,却已把万历触怒。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朕果真贪图财货,何不问罪抄没张鲸家产,倒要他来贿赂?”万历一张脸气得铁青,嘴唇直哆嗦。
世上最气人的不是骂人乌龟王八蛋,而是被骂的人真是乌龟王八蛋,余大嘴巴骂万历,恰恰就骂到了点子上。
余懋学是何等人,当年就骗过廷杖,现在自恃有整个士林清流为后盾,有耿定向为首领,更加不怕万历,梗着脖子道:“陛下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申时行顿时哭笑不得,张鲸狡诈,万历尚气,本来都在意料之中,唯独余懋学这张嘴巴没有算中。
耿定向同样神色尴尬,和申时行对视一眼,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果不其然,万历勃然变色:“朕以张鲸为忠臣,从今往后,招张鲸入内直……”
张鲸大喜过望,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咳咳,申时行不得不出手了,他朝万历长揖为礼:“成国公之死尤令朝野震怖,定国公、武清侯等勋臣尽皆哗然,外间纷传张鲸以贿而见用,固然纯属污蔑,但陛下若不施加惩治,老臣深恐勋臣不服,则天下之人将疑朝廷也。”
许国和王锡爵此时是紧跟申时行的,也躬身道:“申首辅所言极是,勋贵乃帝王之朋友、亲戚,张鲸则家奴尔,为家奴而令亲朋故旧离心,殊为陛下所不取。”
张鲸怨毒地看着申时行,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申时行有九条命也都丢了。
这是落井下石啊!
申时行嘴角挂着阴阴的笑意。
老实人,哼,兔子逼急了会咬人,何况咱们申首辅!谁让你张司礼把手伸太长的?
再说,秦林那番未敢言败的话,确实打动了申时行,他心底隐隐生出几分渴望……
万历脸上阴晴不定,最后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终于做出了决断:“成国公之死,乃锦衣都督刘守有失察之过,将刘守有革职待罪,骆思恭接掌锦衣卫事……张鲸不知改过,有负朕恩,先生们替朕戒谕他。”
万历这算盘打得响,革掉刘守有,既能对勋贵有个交待,又能以心腹骆思恭担任锦衣都督,一箭双雕。
张鲸权势受挫,但没有被彻底打倒,还是能为朕所用嘛!
呼……张鲸长出一大口气,虽然权势大减,但只要还留在陛下身边,总归能慢慢爬起来,相信这位陛下离不开自己的趋奉。
张诚则失望到了极点,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天底下有比这更郁闷的事情吗?现在他手上要是有把刀,铁定插进余懋学的嘴巴里面。
偏偏余懋学还不自知,洋洋得意地站在那里,俨然以扳倒张鲸、刘守有的功臣自居,连耿定向和王用汲在旁边看着都快吐血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申时行也大为失望,朝万历作揖:“张司礼向来跋扈,臣等不敢训诫他。”
万历铆足了劲儿,摆出副诚心诚意的样子:“此君命也,先生们为我戒谕。”
申时行意兴阑珊,瞅着张鲸不咸不淡地道:“圣恩深重,尔宜小心谨慎,奉公守法,不可负恩。”
张鲸此时已摸准万历心意,根本不把申时行放在眼里,顶撞道:“小人无罪,只因多口,亦是为皇上圣躬。”
申时行说:“臣事君如子事父,子不可不孝,臣不可不忠。”
张鲸把脑袋扭过一边,不再理睬申时行,让这位首辅老先生愣了神,不知道“戒谕”还怎么进行下去。
正在僵持之时,一位红袍太监飞也似的走进御书房,并不经过通报,直接走到万历身边,附耳低语两句。
万历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丢下句“诸位先生稍待,朕去去就来”,就随着那太监从后面走出了御书房。
申时行笑了,他认得那太监,乃是储秀宫的顺公公!
张鲸则颓然坐倒在地,好似被打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眼神儿没有一丝的活泛,如同死鱼眼睛……
……
万历刚走出御书房,脚步就加快起来,到后头已经是一溜小跑,他这样的矮胖子,身体又是虚的,难为竟能跑得这么快,气喘吁吁,满头流汗,到了储秀宫外面,头顶上热腾腾的蒸气冒出来,赛如刚出锅的热包子!
储秀宫内外一片慌慌张张,宫女太监都是面露惶急之色,甚至连万历来了也没注意到,直到他走近,才惊慌失措地跪下。
万历挥挥手,根本没工夫计较这些,大步流星地走向宫室,等到了门口,脚步又突然放得轻缓。
但见储秀宫中,郑贵妃臻首低垂云鬓散乱,纤纤素手抹着珠泪,瓜子脸苍白得叫人心疼,胖乎乎的皇次子朱常洵也被吓到了,不再像平时那么调皮捣蛋,摇着母亲的膝盖不停地道:“母妃别哭,母妃别哭呀,谁欺负你,儿臣替你打他……”
再看郑桢身边的床铺,竟横放着三尺白绫,万历唬得魂灵儿都从天灵盖飞了出去,急忙忙走到郑桢身边,跌脚道:“这是为何,这是为何?桢儿,朕须不曾负你,如何起了这个念头,要舍朕而去?”
说着万历就去夺那白绫。
郑桢眼睛都不抬一下,冷笑道:“陛下何必如此?反正陛下眼中没有臣妾和洵儿,我娘儿俩早早地死了干净,省得陛下见了厌烦。”
万历愣怔片刻,才堆起满脸笑容,双手去扳郑桢肩头,软款劝道:“爱妃,何至于此?朕实心待你,并无一言相欺,怎么说得上厌烦?必是哪个奴才乱嚼舌根子,朕不饶他!”
“罢了,你还来骗我!”郑桢挣开万历,伏在枕头上嘤嘤地哭,美人肩膀一抽一抽的,梨花带雨之态叫万历心尖尖都在发颤,更何况还有儿子在旁边,摇着他母亲不住的哭。
万历又急又恼,见郑桢这里问不出什么,便疾步走出去,招来小顺子询问经过。
“小的,小的不敢说,说了必被娘娘打死,还请陛下亲自问娘娘罢……”顺公公似乎非常害怕,浑身都在抖。
万历真的快要疯了,三步两步跨进宫中,指天发誓:“爱妃,朕今生今世只赤心待你和洵儿,如有虚言,叫朕死无葬身之地!”
郑桢一骨碌爬起来,捂住万历的嘴:“天子金口玉言,怎么胡说?”
万历刚刚心头一喜,郑桢又伏在他肩头,嘤嘤地抽泣:“我自是信得过你,可、可为何宫中传言,那张鲸竟密会王皇后,又去招惹那为你生下野种的王恭妃?”
郑桢骂皇长子朱常洛是野种,活生生把万历也给骂了,可这位陛下竟一点气也不生,只抚着爱妃的脊背,诧异道:“竟有此事?张鲸向来恭谨,会如此不晓事体?”
“果然,果然!”郑桢将万历一把推开,泪眼婆娑地盯着他:“说什么柔情蜜意,原来都是假的,张鲸不得你授意,怎么敢做这些事?洵儿,你父皇嫌弃我娘儿俩,咱们索性死了干净。”
爱妃闹,儿子哭,万历一个头三个大,气急败坏地下令,立刻把张鲸身边的小太监和王皇后、王恭妃宫中的宫女太监招来审问。
“爱妃,朕当着你的面,查个水落石出!”万历信誓旦旦地说。
这种事情瞒上不瞒下,只要查,还能查不出结果?没多久,储秀宫外头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将张鲸近期的所作所为抖搂个底儿掉:化妆成木匠密会王皇后,又去王恭妃那里转悠,后面还私下嘱咐办事太监,对王恭妃和朱常洛母子予以优待……
本来吧,王恭妃和朱常洛也是万历的妃子和亲生儿子,张鲸予以优待不能算错,甚至是有功,可此时此刻的万历,哪里按捺得住火气?只把他当作了身边头一个罪人。
尤其是看到郑桢哭得双眼通红,朱常洛也嗷嗷大哭,万历鼻子都气歪了,张鲸插手国本之争,还站在王恭妃那边,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幸好,幸好早日发现了他的奸谋啊!罪名都是现成的……
没多久,万历回到了御书房,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厉声断喝:“张鲸、刘守有、邢尚智等辈朋比为奸,祸乱朝纲,又杀害成国公朱应桢,罪恶昭彰!众爱卿交章弹劾,文武百官叩阙午门,朕顺应大义,今将刘守有、邢尚智革职待罪,张鲸革去司礼监掌印,下诏狱勘问!”


第1104章 天台先生
秦林秦督主耳目众多,听到宫内传来的消息,他不由自主地笑了:从大势而言,压垮张鲸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木梁,自然是耿定向耿老先生;但从具体而论,临门一脚则多亏了郑桢郑娘娘。
谁让张司礼机关算尽,想在国本之争中捞到更多的好处?净想让别人替他火中取栗,最后引火上身,怪得了谁?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
郑娘娘威武霸气!
此时宫中圣旨也下了,张鲸权势虽称内相,可与当朝首辅相提并论,但根子上还是个太监,司礼监掌印说到底还是皇帝的家奴,所以不必正式的,那种票拟、批红、副署、用印、制诰的圣旨,万历手草一份中旨就将他革职下狱了。
“唔,我这东厂督主,看来也没多大意思啊……”秦林若有所思,东厂同样不是朝廷正式部门,乃皇家私设也。
以往中旨一般是太监来传旨,这次却大不相同,首辅申时行亲自捧着圣旨走出来,许国、王锡爵左右护持,耿定向、王用汲、余懋学紧随其后,耿定向仍是凛然有威,王用汲和余懋学就忍不住露出几分得意之色,俨然扳倒权阉奸佞的大功臣。
王用汲倒也罢了,专帮倒忙的余大嘴巴居然也贪天之功为己有,叫晓得内情的秦林真个哭笑不得。
申时行亲自来传圣旨,一点也不丢脸,当朝首辅大学士传旨拿下司礼监掌印,无疑代表自张居正之后,内阁再次压倒了司礼监,成为整个王朝真正的最高中枢。
他展开圣旨缓缓宣读:“张鲸、刘守有、邢尚智等辈朋比为奸,祸乱朝纲,戕害勋臣苗裔成国公,罪莫大焉……着令将张鲸革去司礼监掌印,下诏狱勘问,刘守有、邢尚智等尽数革职论罪!”
午门外跪着的官员们先是沉默了那么一下,接着就山呼起来:“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之大,仿佛连雄伟的午门都在微微颤动。
申时行满面春风的脸色,又变得不那么好看了,固然拿下张鲸,代表内阁压倒了司礼监,但这并非他申首辅一人之功,甚至很少有人知道秦林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倒是士林清流叩阙请命,闹得声势浩大,将来清流言官气焰大涨,恐怕是题中应有之义了。
清流言官和实任官,包括他申首辅在内,互相都有点看不惯,清流言官们太嚣张,他这个动辄得咎的内阁首辅,只怕日子不会那么好过。
果不其然,午门外这些以士林清流为主的官员,在圣旨宣布之后立刻爬起来,个个额手称庆,欢声笑语响成一片,要么赞耿天台万里南来,到京之后挟风云激荡之势,一举拿下骄横狂悖的司礼监掌印张鲸,正可谓功莫大焉,要么称颂圣明天子,顺带往自己脸上贴金。
在他们心目中,俨然自己就是击倒权阉的大功臣,像余懋学之辈,自是居之不疑。
“天台先生,天台先生,您看什么呢?”有人呵着腰问耿定向,好像老先生有点出神,怔怔地看着东南方向。
那边什么都没有啊!
秦督主已经离开了,耿定向收回目光,温言笑道:“诸君诸君,还不为老夫接风洗尘么?老夫腆颜讨一盅酒喝,哈哈,今日当为国朝贺,当浮一大白!”
一直端严凛然的耿老先生竟说起了俏皮话,足见心中快意,众清流言官轰然响应,如簇拥大英雄那样紧紧围在耿定向身边,往便宜坊去了。
稍远处的人群中,秦林笑笑,低着头离开,深藏功与名。
张鲸跌倒,万历吃饱。
骆思恭领着一队队缇骑横冲直撞,将张鲸集聚的财货通通抄没入官,准确的说是抄没进了万历的内库,可怜张司礼一番辛苦为谁忙,到头来都做了嫁衣裳。
张鲸革职问罪,刘守有、张尊尧、邢尚智尽数革职下狱,万历将他们交给骆思恭审问,骆都督不愧为万历心腹、朝廷鹰犬,几天前还和这些人言笑晏晏,等到他们成了阶下囚,立刻把脸一抹,两眼不认人,该怎么着就怎么着。
权力斗争的失败者,是没有任何公平和正义可言的,众人都晓得再没有机会活着出去了,也很清楚厂卫之中有何等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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