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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卫(全本)-第6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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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都督再次傻眼,底下的档头、番役就更不消说了,他派去威逼利诱的心腹刚刚说上几句,人家就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甚至离席而起,忙不迭地会了东就告辞,竟是避之不及的架势。
骆思恭那个郁闷啊,不过他也颇有手段,自信还能镇得住场面。
哼,你秦林也不是三头六臂,老子就不信收拾不了你留在东厂的班底!
何况你已离京南下,京中这群飞鹰走犬已然没了主心骨!
这天东辑事厂衙门的气氛与平日大不相同,挂着精忠报国四个大字的照壁两边,站满了骆督主带过来的亲卫番役,人人全装掼带杀气腾腾。
大堂正中间挂的岳飞像底下,摆着驾贴和火签的公案收拾得整整齐齐,后面退光漆的公座擦得一尘不染,两边密密匝匝排着骆思恭从锦衣卫带过来的档头。
点卯时到,东厂众人走入大堂,见状神色各异,唯霍重楼面无表情,刘三刀眼皮子微微跳了跳。
曹少钦就笑:“哟呵,这是鸿门宴?”
雨化田脸上肌肉牵扯,咬牙切齿地道:“只怕骆督主不是鸿门宴上楚霸王,倒是设单刀会的鲁肃!”
众人莞尔。
“骆督主到!”一名档头拖着长声喝道。
骆思恭身穿绛红色公服,头戴展翅乌纱,腰系玉带而出,穿着粉底皂靴的双腿,步伐不徐不疾,尽显从容不迫,目光有意无意的往下一扫,官威十足。
四名新提拔的科管事前呼后拥,熊天猛、屈震雷手按腰刀为前驱,舒成义捧黄绫包裹的印盒、纪效忠怀抱金牌紧随其后。
好大的官威!
霍重楼、刘三刀、曹少钦、雨化田四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却颇有些不屑一顾的味道。
骆思恭见这几位的举动,还自以为得计,大模大样的坐上公座,先不急着开口,而是极为威严地扫视着堂下各位属官,良久才缓缓启口:“本督主奉皇命提督东辑事厂,正所谓辞旧迎新,前任有一套章程,本督主也有一套章程……”
话还没说完,底下曹少钦就嘿嘿笑起来了:“秦督主神目如电洞彻幽冥,在本厂督主任上屡立奇功,弟兄们跟着也多有分润,如今骆督主新到任,只好萧规曹随罢了,谈什么新章程?”
哈哈哈哈……霍重楼、刘三刀和雨化田全都抱着膀子直乐,底下的领班、掌班、司房、档头都把舌头一吐,想笑又不敢笑,忍得辛苦。
你!骆思恭脸色变作铁青,万没想到这曹少钦竟然一上来就硬碰硬,他气得猛地一拍桌子:“大胆,你敢藐视本督主?来人,将这狂徒拿下!”
底下没人动,倒是领班、档头们尽皆露出为难之色:这位曹少钦曹管事还有那位雨化田雨管事,两位的来头极不寻常,隐约传言他俩就是从前的徐爵和陈应凤——开玩笑,那是十年前就凶名赫赫,令小儿不敢夜啼的狠人,谁敢动他?
人家进东厂时,你骆督主还在哪儿玩泥巴呢!
熊天猛、屈震雷互相看看,一起点点头,将腰刀掣出半截明晃晃的刀身,领着亲信番役就朝曹少钦左右逼了过去。
凭你们两个?曹少钦阴毒地笑了起来,身形一晃就从斜刺里窜了出去,如鬼魅般绕到熊天猛身侧,附耳似乎说了什么,却见那铁塔般的汉子顿时僵在当场,鼻翼剧烈的翕张,额角汗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看着曹少钦的眼神儿,就如同见了活鬼。
那件隐秘之事,知道的人不会超过五个,应该都不在东厂里头……如果是当年,东厂中倒是有位徐爵徐掌刑晓得,可他早已身死……怎么这曹少钦……难道……
熊天猛亡魂大冒,朝着曹少钦拱拱手,退下站在一边,低垂着脑袋,竟是不敢再看他一眼。
屈震雷是少林俗家弟子,金钟罩已有了八九分的火候,虎吼一声就待往曹少钦招呼。
“我来会会你吧!”雨化田眼中精光四射,双臂一振就迎了上去。
两人都是横练功夫,一接上就是硬桥硬马,拳掌腿脚砰砰砰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肢体撞击声。
雨化田混若无事,屈震雷就叫苦不迭,一拳一脚都像踢到了铁板上,反震之力震得他全身骨头都快松了。
“你的火候还没到!”雨化田脸上肌肉抽搐,狞笑声中欺身直抢,一记黑虎掏心重重击在屈震雷胸口,打得他合身直飞出去,撞在柱子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登时面如金纸,嘴角鲜血溢出。
嘶……东厂番役们齐齐倒抽一口凉气儿,投向雨化田的眼神儿里,敬畏越加三分。
骆思恭惊得目瞪口呆,这两个已是他非常得力的手下,没想到一个被唬得不敢出手,另一个才十余招就被打趴下,当真始料未及。
殊不知,骆思恭固然厉害,手下也非善类,可曹少钦和雨化田这两位,乃是凶名昭彰的狠人,心狠手辣、武功高强又心性歹毒残忍,在整个东厂里头都数一数二,唯独当年因冯保案牵连才倒了大霉,被秦林以改头换面之术彻底收服。
单论阴狠凶残,这两位犹在霍重楼、刘三刀之上,莫说什么熊天猛屈震雷,就算骆思恭自己,赶人家都还差三分火候!
骆思恭瞠目结舌之余,简直欲哭无泪:秦林运气也太好了吧,从哪儿找出来这俩狠人?
“陛下有旨……”尚宝监太监张小阳率三五随从昂然直入,对东厂衙门里的诡异局势视若无睹,鼻孔冲着天,阴阳怪气地道:“陛下急招提督东厂骆思恭入宫觐见!”
说罢,他朝霍重楼等人点点头,却不等骆思恭相送,袖子一甩转身就走。
众人心头一凛:骆思恭虽掌东厂,和当初秦林面临的局面也差不多,司礼监掌印太监明显不是他一党……可当初秦林能收服曹少钦、雨化田两大助力以控制东厂,骆思恭现在就没有相同的机会了。
时也命也。
只不知,万历招他入宫所为何事?


第1108章 野无遗贤
紫禁城,御书房。
万历疲惫无力地跌坐在交椅上,年轻的脸前所未有的晦暗,他用手肘撑着御书案,屈起大拇指的关节,重重地按压着太阳穴,那里随着血管的脉动,一跳一跳地涨得难受。
面前的书案上奏章堆积如山,佥都御史刘体道的《请早立储君以定国本疏》,大理寺评事雒于仁的《酒色财气四箴疏》,给事中江东之和监察御史羊可立、李植联衔上奏的《亲贤臣远小人疏》……每一本的言辞都非常不客气,里头字句每每把郑贵妃与杨贵妃相提并论,甚至直斥万历本人。
内阁首辅申时行微微躬身站在下首,神情颇为尴尬,清瘦的老脸上竟难得的有些羞赧的赤红色。
因为那些奏章并不只针对万历和郑桢,连他也带在了里头,户部主事周吾正的《劾辅臣阳奉阴违阿谀事君》,礼部侍郎余懋学、吏部郎中顾宪成、大理寺丞赵应元联衔的《论辅臣排陷同僚巧避首事》,就是冲着申时行来的。
呼……万历长叹了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来:“申先生一番苦心,朕悉以知之,可惜事机不密,被外人所查,以致如今你我君臣皆尴尬。”
天台先生耿定向领衔,以王用汲、余懋学、赵应元为大将,顾宪成为军师智囊,江东之、羊可立、李植、刘廷兰等辈为先锋,将国本之争作为发力点,万炮齐轰万历皇帝,大有不早日册立皇长子朱常洛,群臣便要再来一次“仗义死节,正在今日”。
万历闹了个手忙脚乱,前段时间也不是没有打过廷杖,贬过官员,可清流来势汹汹,根本就不吃他这套,慌了神的皇帝只好向首辅申时行寻求支援,希望他老人家能代为转圜。
申时行也够滑头,当着众位文臣同僚拍胸脯,在奏请册立太子的联衔奏章上签下大名,转过身又给万历打气,说“册立之事,圣意已定。有德不谙大计,惟宸断亲裁,勿因小臣妨大典”。
千不该万不该,这句话不知从什么渠道泄漏了出去,于是群臣大哗:你申老先生也太滑头了吧,当面给咱们信誓旦旦说要催请陛下立储,背后又去让陛下乾纲独断,“勿因小臣妨大典”,真是过分!
亏得两位门生竭力为老师分辨,说申时行是不得已而为之,希望大家理解他老人家调和中道的苦衷,众人这才稍微消消气,毕竟申时行从来都是谁也不得罪的老好人脾气,两边敷衍的手段也很符合大家对他的预期,要是申老先生真的和耿定向、余懋学站在一块,守在午门前头喊仗义死节正在今日,那反而是咄咄怪事了。
所以这些弹劾申时行的奏章,其实曲里拐弯的,根子上还是指着万历的鼻子在骂。
万历看到这些奏章,也晓得自己的心思,申时行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只好苦笑不迭,反过来还要安慰他两句,勉励老先生的拳拳盛意和耿耿忠心。
申时行非常感激地长揖到地:“陛下体谅,老臣感激莫名,当尽忠竭力,为陛下分忧。”
罢罢罢,万历心头郁闷,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替朕分忧?
面子上倒是极为客气,摆出将申时行倚为股肱的架势。等这位老先生告辞离开,万历还站起来虚虚的送了两步,看他走出御书房,才重新坐回交椅,继续揉搓着发胀发痛的太阳穴。
殊不知刚走没多远的首辅申老先生,午后阳光下微微眯起的眼角,就露出了一丝狡猾的笑意。
首辅和皇帝的奏对,怎么会泄露出去?个中自有一番曲折……
跌坐在交椅上的万历,则继续生着闷气,摊开的奏章上字句是那么的扎眼:“嗜酒则腐肠,恋色则伐性,贪财则丧志,尚气则戕生……”
这是雒于仁的《酒色财气四箴疏》,可恶的家伙,竟敢诋毁君父!
偏偏万历还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刚才他盛怒之下想严厉惩罚此人,可申时行说了,绝对不能惩罚雒于仁,否则会令他声名大噪,而《四箴疏》也必将因此传播更广,到时候恐怕外面的人会认为疏中所言都是真的,万历就是个沉迷于酒色财气的昏君。
仔细一想,发现申时行是对的,万历只好放弃了将雒于仁下诏狱的打算,但想到这家伙指着鼻子把自己大骂一通,还能优哉游哉地辞官回乡,丁点屁事儿都没有,万历就有口闷气憋在心头,噎得难受。
其实,不论什么酒色财气,也不管什么亲贤臣远小人,最根本的还是国本之争,只要遂了这伙文官的意,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他们立马就不会再唧唧歪歪了。
但将来呢?
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只会让文官们得寸进尺步步紧逼……遥想当年,离经叛道、屡屡与文官集团相悖的正德皇帝,正当年富力强,怎么会在绝嗣的情况下,突然落水淹死,又怎么会选择了旁支的安陆王系嘉靖为帝?个中秘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嘉靖是通过大礼议,击败文官集团取得了最终胜利;如果万历在国本之争中落败,他预感到自己的后半生不会过得太舒服。
原本的历史上,贯穿万历朝前期的三个字,张居正,后半期的三个字,争国本,到万历二十九年皇长子朱常洛册立储君为止,闹了整整十五年,如果以万历四十二年福王之国为尘埃落定,则前后足足迁延了二十八年!
最终清流为主的文臣大获全胜,而万历皇帝则颓废到数十年不上朝,以此作为无可奈何之后的抗议——实际上文官们取胜之后,万历已经丧失了对朝政的掌控能力,他上不上朝,至少对他自己来说都无所谓了。
不过至少现在这个时候,万历还不准备向文官集团投降,他还有自己的杀手锏……
“陛下,陛下……”小太监轻声呼唤着,等假寐的万历醒来,低声道:“提督东厂骆思恭奉召而来。”
骆思恭小步疾趋,到了御书房中便要山呼舞蹈。
“免了罢。”万历心绪烦乱,哪有空来虚应故事,做个手势挥走小太监们,便抬头直视:“骆爱卿,你在东厂已有些时日,已熟悉办事章程了吧?”
骆思恭心头明镜似的,这不是问他懂不懂章程,是问他有没有把东厂捏在手心。
“臣不敢辜负陛下信重,敢不竭诚尽忠以戮力王事?”骆思恭不敢明说,就耍了个滑头。
秦林已经离开京师,东厂里头群龙无首,骆思恭又是万历本人的嫡系亲信,得赋予全权,要是这样他还不能掌控东厂,那万历会怎么想?恐怕这位陛下心目中,骆督主和猪该差不多了吧。
万历本来帝王心术也有五分火候的,应该不难发现骆思恭话里的那点意思,可他此刻心绪烦乱已极,根本没想到那么多,就点点头:“唔,不错,秦林还是懂得进退的,自己请命督师南下,是为骆爱卿避道了……自来厂卫一体,爱卿在锦衣卫衙门经营日久,如今神目如电的秦爱卿离京,遇事你这个东厂督主,也可以多多提点锦衣卫的旧部嘛,哈哈哈。”
我的妈呀!骆思恭瀑布汗,心说我连东厂都没能拿下,还要往锦衣卫伸手,喝,陛下您太看得起我了。
但这话,绝不能在陛下面前说出口,否则他骆都督这辈子就不用混了,直接回乡下啃老米饭比较合适。
“为陛下效命,臣自当效犬马之劳,东厂锦衣卫事多重叠,秦都督离京督师,臣便替他些儿也不妨的。”骆思恭拍着胸脯子答应下来。
好,好!万历心情颇佳,居然伸手拍了拍骆思恭的肩膀:“好好做。”
骆思恭骨头都轻了二两,本来郁闷的心情也变得雀跃起来,哼,老子圣眷优隆,总要压秦林一头,咱们慢慢来吧!
等骆思恭离开之后,万历突然猛地一拍桌子……
……
山西阳城南阳村天官第,虽然随着张四维倒台,申时行执政,王国光已不必住在峡谷山洞里,但这座府邸还是显得破败陈旧,缺乏生气。
村中人的心态也很复杂,他们曾经以吏部天官的乡亲而引以为荣,又因王国光的失势而心情沉重,甚至受人挑唆将他赶到山洞里去住,但是心底又隐隐带着某种期望……
得儿得儿的马蹄声从官道上传来,突然就有人叫起来:“天使,是天使来了!”
曾经,王国光身任吏部尚书,朝廷使者常来家乡府邸存问,颁赐皇恩赏赐,授予诰封典赠,可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来过了,这次来的,是福还是祸?
片刻之后,天使已走入天官第里面,院子正中间摆开香案,年过古稀须眉皓然的王国光,精神倒是异常矍铄,站在香案前面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王国光三朝老臣,偶犯小过而能悔改,朕已知之……特旨予以起复!”
王府家人全都目瞪口呆,接着喜极而泣。
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国光山呼舞蹈,俄而泪流满面,大声道:“皇恩深重,老臣、老臣即刻赴京效力。”
心头,则是一声重重的冷哼。
湖广,钟祥府。
刚过五旬的江陵党重将曾省吾,鬓角已白发斑斑,眼神却在昔年的锋锐之余,又多了几许厚重凝练。
与他对坐的是曾任湖广巡抚的王之垣,神采奕奕地道:“从永不叙用到起复回京,咱们还得多谢秦世侄啊!”
“可惜义河兄没能看到这一天。”曾省吾长叹一声,李幼滋已经在三年前因病去世了,他将一杯酒浇在地上,然后重新斟满,与王之垣同时举杯一饮而尽。
这一次,他绝不允许自己再被灰溜溜地赶回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圣旨的还有张学颜,潘季驯,王篆……


第1109章 伏地死谏
万历密发中旨,尽数起复江陵党被罢黜的元老重臣,消息传开之后朝野一片哗然,京师舆论鼎沸。
从金碧辉煌的紫禁城,到京师四百八十条胡同里大大小小的茶楼酒肆,从皇城东南角的文渊阁,到棋盘街的六部衙门,从宫闱之内那些隐秘幽微之所在,到勾栏胡同文人雅士们经常聚集的青楼楚馆,处处议论纷纷,怒发冲冠者有之,默默无语者有之,慷慨激昂者有之,欢欣鼓舞者亦有之……
一石激起千层浪,更何况尽起江陵党元老重臣,绝非一石,而是投向京师朝局的一枚重磅炸弹。身在其中者,即便是高居庙堂之上、宦海浮沉数十年的衮衮诸公,也被震得头晕目眩!
“吾辈死无噍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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