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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 作者:府天-第1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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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一时之气,免百日之忧……”

焦芳在那忍字头上一把刀的时候,这大半夜的徐勋却悄悄造访了灵济胡同的西厂。尽管并没有昭告天下,也没有什么声势浩大的挂牌仪式,但西厂已经无声无息地再次正式出现在了台前。当他让人通报进去之后没多久,谷大用就亲自迎了出来。

“哎呀,徐大人你过来也不让人通报一声,这不是打我一个措手不及吗?”

“老谷,你要是不把那大人两个字去掉,可别怪我拔腿就走,从今往后再也不来了”

谷大用与徐勋不像刘瑾张永两人那般亲近,正因为如此,看着那两个一口一个徐老弟地叫着,他自然而然也有些心痒痒。如今徐勋送上门来,又一开口便唤了老谷,他哪里不识趣,眉开眼笑地顺势说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来来,徐老弟你是稀客,我这地儿没整理过乱七八糟的,也没个地方坐,就直接到我那公厅里头说话吧”

徐勋二话不说跟着谷大用入内,虽是夜里,这四下里的明瓦灯却都亮着,映衬着下头一条条昂藏大汉更显魁梧。他一路走一路有意夸赞两句,这果然就搔到了谷大用的痒处,当即嘿嘿笑道:“我这成日里在殿下身边,也少有过来,这都是下头小的们操办的。不过是才刚有个气象,比不得东厂那边严谨。”

“新人新气象,那也是你用人得法。”徐勋的眼角余光已经瞥见了慧通,见其蓄发剃须之后,形容已经和往日大有不同,除非是极其亲近的,否则一时半会决计察觉不出来,他不禁心头暗松,说到这里之后,他又顺势对谷大用说道,“再说,你和东厂比什么严谨只有和他们行事做派不同,这才能显出你老谷比王岳有本事。”

“对对对,你这话我爱听”

谷大用被徐勋撩拨得一身是劲,一时更觉得怪不得朱厚照就爱和徐勋在一块,此子真真是最能明白人心思的。等把人请到屋子里,他大手一挥正要吩咐人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宵夜送上来,徐勋就笑着摇了摇头:“不瞒你说,刚在老刘那里塞了一肚子的青菜豆腐回来,这会儿是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

“青菜豆腐?”谷大用一愣,随即就恍然大悟,竟是哈哈大笑,“这老刘,就属他最谨慎不过这时候小心一点也没坏处,我这儿也不敢用酒肉,不过这宵夜你可一定要尝尝,是精面炒制的油茶,一冲就得,最是好东西。”

尽管徐勋不是为了吃来的,可谷大用这殷勤相劝,他也就从善如流,半碗下去唇齿留香肠胃暖洋洋的,他少不得问明了方子,又闲话两句,这才步入了刚刚提到的正题。听谷大用咬牙切齿地说打算怎么侦缉百官,怎么抓王岳的错处,又怎么扩充人手,他一直含笑不语,直到最后方才反问了一句。

“老谷,你说的这些固然都是要紧的,可你想过没有,你要做到这些,你首先得有什么?”

“首先得有什么?”谷大用几乎被徐勋问得糊涂了,怔怔想了好一会儿,这才试探道,“首先当然得是太子殿下的宠信……”

“那是必须得有的,但你要做成你说的那些,最要紧的只有一样,那就是钱”见谷大用恍然大悟,徐勋便放缓了语调说,“东厂也好,西厂也好,原本都是内官衙门,可东厂多少年,西厂才多少年,更不用说前头还因为汪直犯了百官的忌讳废止了那么多年。既然是内官衙门,走的是宫中的账,可宫中的一应开销原本是光禄寺供给,每年都是有定数的,不够便是从内库的帐上头走,可那些是什么,那些都是皇家的体己。甭管你把西厂做得多大多辉煌,可要是到头来只花钱不挣钱,那便好像个无敌窟窿,太子殿下如今一时兴起,可日后登基了,渐渐算着这开销帐不划算,那又如何?”

谷大用只是最初没想到这一茬,如今徐勋一说,他立时就笑道:“我当是什么要紧的,原来是钱。这简单,只要我嘴一张,下头哪里弄不出钱来”

徐勋怕的就是朱厚照下头这些宦官被压制太久,一放开就拼死了刮地皮,此刻谷大用这么一说,他立时就知道自己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于是立刻说道:“我知道你要从下头弄钱不难,但太子殿下登基之后,文武百官尚不能如臂使指,你这儿闹出点什么风声,那些言官就如同见着血食的苍蝇一般叮上来,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你?”

“这要是不行,我又不是神仙,我上哪儿变钱去”

“所以说,我这不是给你变钱来了?”徐勋冲着谷大用微微一笑,见对方果然是眼睛大亮,他就勾了勾手示意谷大用凑上来,旋即低声对其说了一番话。谷大用听着听着,最初只是惊愕,旋即沉思,最后一拍大腿猛然叫好,但随即突然又问道:“不过,我说徐老弟,这么好的事,你和老刘老张那般交情,怎么不带挈他们而是带挈我?”


第二百六十九章 得意之日莫忘形

能问出这么一句话来,徐勋对于谷大用的评价立时直线上升。

朱厚照宠信的太监不少,单单徐勋交道打得最多的刘瑾和张永两个人,刘瑾面诚而心黠,张永野心勃勃,换言之两人是那些拼命放光的灯里头最不省油的两盏。相比之下,谷大用平日看来大大咧咧,可也少不得狡黠的成分,否则这会儿直接先接下好处再说,何必多此一问。

此时此刻,徐勋端起碗又喝了一大口油茶,这才放下碗说道:“不是不带挈他们带挈你,而是这事儿没了他们还可能做成,没了你却决计不成。再者,老刘如今管着钟鼓司,成日早朝忙碌还来不及;老张是府军前卫的监军,那儿新加了一千五百号人,他根本离不开。而且,要做这事情,需要的是名义,除了你谁有?再就是,这事儿我本就没打算撇开他们,到时不需要他们干什么,却分送他们一成的红利,再加上其他人都分润一些,不是皆大欢喜?”

谷大用听到这里,终于放心了,于是嘿嘿笑道:“我说呢,我和老刘好得穿一条裤子,就是老张也是多年的交情,别个也都是相交多年的,到时候要他们怪上了我吃独食,我可招架不住,你这处置好。不过,你说修筑外城和通惠河,这朝会上的老大人们能通过?”

“这事得日后再说了。现如今京城之内已经没有任何空地了,宣武门正阳门崇文门外一处一处修建的店面宅子越来越多,不少都是从外乡到京城来做生意的买卖人和举子。可之前小王子诸部犯边的情形你也是知道的,说句不好听的,正统景泰那会儿,甚至京城一度被鞑子兵临城下,就算不打仗,城外毕竟不如城内安全,城外那些人家哪家没遭过盗匪,有钱人请护院,没钱的呢?一旦城外人越聚越多,民声鼎沸提请修筑外墙,以及疏通通惠河的呼声也会越来越高,这个不用我们操心。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利用这个外城变出钱来。”

这一番畅谈便是整整半夜,谷大用平日跟着朱厚照熬夜熬惯了,可那都是摆弄太子殿下喜欢的那些新鲜玩意,从来没有因为正事而这么卖力过。一直捱到天明时分,他终于忍不住顶着通红的两只眼睛一拍案桌叫道:“送茶来,要最浓的茶”

徐勋此前也是忙前忙后一直没休息,这会儿也少不得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不多久,外头就有人推门进来送茶,谷大用看也不看就接过一杯咕嘟咕嘟喝了个干净,一抬眼看清楚了人,他不禁愣了一愣:“外头那些小崽子们都死绝了么,居然敢支使老钟你的来送茶?”

“他们轮流值守也都是一宿没睡,这会儿白天还要撒出去办事情,我既然留守,进来送杯茶也是应有的。”蓄了快一年的头发,把乱糟糟的胡须给整理了干净,再加上已经进了这里厮混好一阵子了,如今的慧通看上去自然不如当初和徐良一块厮混时那种不修边幅说话大大咧咧的样子,很有了几分官气,这会儿他笑吟吟送了茶之后,又俨然一副下属模样对谷大用禀报了几桩微不足道的小事,待谷大用一一决断后,他才应声退了出去。

徐勋在一旁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人一退他就笑道:“老谷,看不出来你不哼不哈的,这班底已经建起来了不说,就连威信也很不错了。看这人的岁数模样,该不会是当年西厂的那批老班底吧?”

“徐老弟,你这眼光真是一等一的”谷大用这会儿一杯浓茶下肚,人又精神了起来,当即笑道,“这人才果然还是要访查的,当年西厂是树倒猢狲散,大多数人都死了,剩下也就是小猫小狗两三只,这钟辉当年还是个总旗,再加上溜得快逃过一劫。他可是正经跟着韦瑛吴绶干过,连汪直也见过,我在名册上找到了他的名字,再加上还有小字号的见过他,否则哪里敢委以掌刑千户之职?”

尽管看这架势就知道慧通混得如鱼得水,但此时此刻听到掌刑千户这四个字,徐勋仍然险些没把眼珠子给瞪出来,更进一步明白了从前没有自己班底的谷大用是多么求贤若渴此时此刻,他借着咳嗽把那种惊喜给遮掩了过去,继而就冲着谷大用竖起了大拇指。

“这要是别人乍然得此高位,必然是任人唯亲,老谷你这一招高明哪怕此人只是徒有其名,当年在西厂本事不过尔尔,就冲着这千金买马骨的噱头,以后到你这麾下来投的也必然不计其数。不过,如今王岳还在,你这关把得严一些,尽量少让人逮着把柄。”

“风水轮流转,当初咱们东宫这几个冲他恭恭敬敬,他却根本不用正眼瞧咱们一眼。如今咱们当红,他却大不如前,自然心里不痛快你说的话我省得了,不就是一句老话,得意之日莫忘形么,这点道理我还懂”

谷大用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徐勋从昨晚到今早,字字句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他自然觉得这兄弟仗义厚道,连连点头之余,却是把慧通又夸了好一通,听得徐勋想笑却又只能忍住,憋得甭提多辛苦了。等到出门告辞的时候,也不知道谷大用是有意炫耀自个对部属如臂使指,还是别的什么用意,得知徐勋这打算趁夜回家一趟,他干脆让慧通送了一程,这却正中了徐勋下怀。

因此番宫里用人的地方多,徐勋只带了一个马桥出来,这会儿示意人远远跟着,他这一路策马前行,就一路和慧通低声说起话来。起初不过是一些客套之类的俗话,到了人少的地方,他便若无其事地说道:“和尚,可得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了。”

“哪里哪里,要不是跟着世子爷,哪有今天?”

慧通是真的百感交集。去年这会儿,他也好徐良也罢,甚至徐勋自个,都尚在金陵那一潭污水中奋力挣扎,如今时过境迁,徐良袭封了祖上的爵位,他重新进了西厂成了掌刑千户,而徐勋更是深得即将登基的新帝信任,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巨变。真心实意说出了这句话后,他便又不露痕迹地问道:“世子爷是不是还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别的吩咐,你好好跟着谷大用做分内事就行,但记得该劝的地方劝一劝,别让人太得意忘形了。只有一条,这西厂的消息网络你得搭起来,然后替我追查两个人。”

慧通当然知道如今的西厂不过是一个架子,自己那些眼线无论是质量还是数量,一时半会都达不到相应的程度,自然连声答应,旋即问道:“世子爷要查什么人?”

“第一个是曾经寄住在焦芳家里的那个狄举人。这个人固然死了,可事有蹊跷,也许不久太子登基之后,若还惦记着,也会要动用西厂去追查的,你做在前头总没有错。就是他给刘文泰献上了两条丹方,刘文泰呈给了大行皇帝,之后阴差阳错种种巧合,造成了如今这结局。此人曾经住在江西会馆,焦芳说是死了,可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你沿着这条路子先查下去。至于要你查的第二个人,便是我那养父徐边。”

见慧通目瞪口呆,徐勋便将之前小丫头所说的事大略复述了一遍,旋即看着慧通说道:“一个该出现时没有出现,不该出现时却突然冒出来的人,而且还偏偏是他,实在让我没办法放下。之前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我也不想爹知道了多心,所以就瞒下了,但你不一样。你是爹多年的密友,而且如今身在西厂,这事情我也只放心交你去查。”

即便自诩聪明或者说精明,慧通此时也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但事情的棘手不在于这事情的离奇,而在于另一个方面。沉默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开口问道:“要真是查到当初那事情有徐边设计,世子爷就不怕我去对你老爹直说?”

“金陵认父虽有迫于形势的缘故,可也是因为我们俩之前就是相互扶助过来的,彼此间只有认同没有排斥,而徐动那愚蠢举动不如说是打消了我们最后一点顾虑,可大家又不是三岁孩子,哪有那么容易轻信的?我当初都一度怀疑过是你捣鬼,更不用说爹这么多年世情不是白经历的。要真是你查出来当年事情的真相,不用你去说,我自然会对爹挑明了。”

慧通盯着徐勋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一口气:“世子爷还是别挑明了,我和你老爹几十年兄弟了,最明白他这人。他面上糊涂心里清楚,哪怕你不是他亲生儿子,可就是亲生儿子兴许也比不上你贴心,还是继续维持原状的好。你也别想着什么塞给他一个女人让他真正留个后,他从前虽然没钱没势,可真要女人哪会没有,不过是伤心到了极致。总而言之,你们父子继续该怎么过怎么过,这事情我会小心追查着,等着我消息就是了”

等到分别之际,见慧通一个人勒转马头走了,徐勋便长长舒了一口气。他自然可以把这事儿死死锁在心里,异日自己的班底成型了,再吩咐下头慢慢去查。然而,他对于徐边这么一个名义上没了关系的养父总有些说不出的情绪,何况弘治皇帝此次驾崩太过突然,他乍然伴随朱厚照真正登上前台,尚还不足以扛得住某些突发状况。与其等日后再事发措手不及,不如做在前头。就好比谷大用那没读过几本书的人都知道,得意之日莫忘形

而且,慧通虽然滑头了些,可终究比其他人要可靠得多。之前他都是在求立足打根基,今后该多多寻觅些人才添砖加瓦了。


第二百七十章 正德天子

在英国公张懋领头上书请治罪张瑜刘文泰等人之后,无论是北京还是南京,从科道言官到六部主事,不少人都跟着纷纷上书,那种咬牙切齿的劲头仿佛是想把这些个害得弘治皇帝盛年殡天的罪魁祸首给活活撕了。不但是他们,就连正在翰林院中学习的那些庶吉士们也有好些跟着鼓噪的,到最后,尚未登基的朱厚照亲自下旨,由领衔六部的户部尚书马文升、都察院左都御史戴珊以及北镇抚司共同审理这桩案子。当把人从内官监大牢转押出去的时候,一干原以为会死在老鼠蟑螂啃食下的犯人全都是泪流满面。

所谓的三法司,原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然而随着锦衣卫势大,大理寺早就是大权旁落了,此番审理案子连刑部也被排除在外,不免引起了内内外外的众多猜疑,而只有徐勋才知道其中缘故——不外乎是因为刑部尚书闵圭拖着郑旺几人迟迟不曾处决,朱厚照大为光火,仅此而已。

然而,即便是这一干犯人不再归他管,他却还有的是事情做,那就是五月十八朱厚照登基,小太子钦点了他领府军前卫作为扈从,和锦衣卫一道列横班。可当反反复复操练了三四天登基仪式之后,累瘫了的徐勋在再次见到同样排练数日脸色不好的朱厚照时,心中不由自主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他还在想着,朱厚照抢过刘瑾送上来的紫砂茶壶直接对着嘴痛喝了一气,这才看着徐勋嘿嘿一笑道:“怎么样,这滋味不好受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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