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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太宗(套装全3册)-第1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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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将那份上疏抛给戴胄,说道:“这两人妄事毁谤,欲离间我们君臣之情,此罪一也;他们假传朕意,擅自在各衙署内布置耳目,以监督百官,此罪二也;他们以讦为直,以谗为忠,妄想以此邀宠,此罪三也。”

戴胄以前也风闻这两人的劣行,只是辨不清谏诤与谗毁的区别,才不敢下手,现在皇上下旨捉拿此两人,心中大喜,答道:“臣遵旨,这两人妄行其是,惹动群臣之怒,是朝中的祸胎,皇上此举定然大快人心。陛下,只是律中没有这方面的表述,如何定罪?”

李世民断然道:“从严从重!他们假传旨意安插耳目一事最为恶劣,且流毒弥散,太伤人心。仅此一条,就是死罪。”

魏征谏道:“陛下盛怒之时,定然嫉恶如仇。依臣意见,此两人之罪由大理寺依律定之,然后布告天下,使人人知闻。”

李世民同意魏征的意见,嘱戴胄速去办理。

戴胄走后,李世民喟然叹息道:“朕自即位以来,谋求和谐之君臣关系,如魏卿你们纷竞直谏,就是和谐之表现,朕心甚慰。不料变起叵测,险些被此二人坏了大事。须知良臣之重要甚于君,昔蜀后主刘禅昏弱,因有良臣诸葛亮辅国,才维持了三国鼎立之局面。朕若听了权万纪之语,将玄龄等人换下,后世定然会说,朕连蜀后主都不如。”

魏征拱手道:“皇上毕竟识破了两贼的奸心,是大唐之福。依臣看来,他们若将玄龄参下,毕竟事小,若是其布置的耳目网成了气候,那才是极大的祸端呢。”

李世民点头道:“不错,若其成了气候,定然造成君臣相猜、群臣人人自危的局面,届时,你们定然唯唯诺诺,不敢言语。马周,你们作为侍御史,今后监察百官,须使正道,不可再用歪门邪道损朕名声。”

马周躬身道:“臣谨遵圣旨。”

“魏卿,你要拟一道诏,其中要申明:自今以后,有上述讦人小恶而失大节者,当以谗人之罪惩之。”

魏征躬身答应。

李世民又叮嘱道:“此诏中要说明谏诤与讪谤之区别。朕自贞观之初开始导人谏诤,数年来蔚然成风,若今后有人惧怕讪谤而不敢开言,亦非吾意。有句话叫做矫枉过正,我们不可蹈此覆辙。”

魏征顿首道:“陛下这样说,臣深为折服。昔齐桓公问于管仲曰:‘吾欲使酒腐于爵,肉腐于俎,得无害霸乎?’管仲曰:‘此极非其善者,然亦无害于霸也。’桓公曰:‘如何而害霸乎?’管仲曰:‘不能知人,害霸也;知而不能任,害霸也;任而不能信,害霸也;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害霸也。’”

李世民微微一笑,说道:“魏卿的话,有时率性而发,也有现在温和的时候。嗯,不错,为君者若不能知人,知人而不能任,任而不能信,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确实为一糊涂君主。马周,朕简拔你于布衣之丛,可谓知你任你,然后面的两句话做不到,就不是尽善尽美。朕今后力图擦亮眼睛,明辨忠臣与奸臣的差别,让你们这些忠臣放心:朕不是喜怒无常之人,不会凭空冤枉一个忠臣。”

魏征拱手道:“陛下,臣以前说过,此生追随陛下,愿做良臣,不愿做忠臣。”

李世民恍然大悟,连声道:“对,对,你们追随朕,不可做忠臣,希望你们都是良臣。马周,看你迷茫的样子,恐怕不明白个中原因吧?魏卿,你将其中道理再说一遍,也让朕重温一回。”

魏征侧过头将比干等人的事迹说了一遍,马周顿时明白了魏征的苦心,拱手道:“臣明白了。臣今后既做良臣,也做忠臣,作为臣子,要以国家为重,个人的事儿不用考虑那么多。”

“哈哈,魏卿,瞧马周的境界又比你高上一层。不过,朕知道你想用如此比喻致劝诫之意,也就不怪罪你了。”

魏征明白李世民这是在说笑,遂转向马周道:“哼,想不到朝中还有一个愚忠之人。马周,你愿意做忠臣,就由得你,我却不奉陪了。”

三人皆相对莞尔。

到了傍晚之时,萧瑀闻听大理寺将权万纪、李仁发下在狱中,不明白所以。他找到戴胄问讯,戴胄说是奉旨而行。萧瑀扭头就走,闯宫求见李世民。

李世民此时正召来房玄龄、长孙无忌、王珪、温彦博说话,那萧瑀入殿向李世民施礼后,直截了当问道:“陛下,权万纪和李仁发两人一直忠心办事,向为陛下欣赏,缘何不明不白就将他们投入狱中?”

房玄龄代答道:“想是萧公不知,此两人背着你在各衙署中广布耳目,行讦谗之劣端……”

萧瑀不客气地打断房玄龄的话,说道:“什么讦谗之劣端?他们不过发现了你和王珪的一些短处,房仆射,这些事儿不是你和王珪做出来的吗?你们对朝廷尽管有大功,但不能尽掩一切,你说,权万纪和李仁发是凭空捏造事实,妄图来诬陷你们吗?”

房玄龄和王珪顿时变得哑口无言。

温彦博劝道:“萧公,你不能一味上火。权、李两人以谏诤之貌,行卑劣之实,皇上已经洞察了两人的奸谋。你想想,他们布置耳目四处打探百官的隐私,若此风一开,定然形成君臣相猜,臣下畏惧的局面,就违了皇上要造清明政治的号召,以及君臣如同鱼水的初衷。”

萧瑀听不进去温彦博之劝,大声道:“不错,要行清明政治,须让臣下的一切言行皆排于案面,没必要躲躲闪闪。权万纪他们这样做,正是遵从了皇上的旨意。温中书,你这样说,是不是也有把柄落在了他们手里?”

温彦博顿时气急败坏,张口结舌道:“我……我……我有什么把柄?萧公这样说,未免强词夺理!”

萧瑀一席话,将眼前的几名大臣驳得哑口无言。还在上一次李世民免其官的时候,李世民曾谆谆告诫他要能容别人之言,不可一味恃强。他此次复职之后,一开始还能收敛一些行为,奈何人的性格为天成,靠别人劝说及自己抑制,效果终归不大,时间一长,其秉性又会彰显无遗。近来,房玄龄、温彦博等重臣到了他面前,经常会发生争执,这些人顾念他老臣之颜,不愿与其辩出个高低。这样信马由缰,萧瑀渐渐又恢复了往日的凌厉风采。

萧瑀转向李世民道:“陛下一直导人谏诤,如此将权万纪和李仁发下在狱中,定然阻塞言路,其祸害不小。臣以为应当即将他们从狱中放出,言其无罪,方能挽回一些影响。”

李世民见萧瑀当面斥责几位大臣,宛如训斥孩童一样,心里渐渐有气,他问道:“萧公,你为朝中老臣。朕问你,这些年处理政务,你一贯正确吗?”

“老臣不敢将话说得太满,其间肯定有错处。只是太上皇和陛下顾念老臣之面,恕了老臣的错处。”

“对呀,朕若抓住你的这些短处,不顾其余,一棍子将你打到底,你心中的滋味如何?”

“老臣不敢有怨言。”

“不错,若是这样,你定然口中无怨言。可是,你心中就那么坦然吗?朕看未必!朕说这些话,只是想说明一个道理,就是群臣尽忠尽心办事,难免有错处,朕不以偏概全,不动辄惩罚,只要他们能够觉悟到不足,今后有心改之,就是好官,朕依然重用。”

“臣明白。”

李世民的话音忽然变得凌厉起来,大声说道:“权万纪、李仁发两贼未体会朕的这番心意,他们居心叵测,眼目中群臣皆是坏人,以为参倒的人越多,他们的功劳就越大。萧公,他们的行动,与魏征等卿的谏诤有着本质的区别。简言之,魏征等人谏诤,语言激切,然心地光明,而权万纪他们貌似谏诤,其实心地幽暗,实为小人。

“还有,权万纪假传圣旨,在各衙署中安插耳目,他们这样做,一是想向朕邀功,二是想抓住群臣的把柄。若长此以往,他们定然将朝中搅得乌烟瘴气,使群臣人人自危。萧公,到了现在,你还看不出他们的极大危害吗?朕所以错杀了张蕴古,皆是此两贼之功。”

李世民这一番疾言厉色,说得萧瑀低下了头,不敢再接腔。

李世民立起身来,在殿内踱了几步,扭身说道:“朕授你为御史大夫,是让你管好御史台的事务。由此看来,你这些年放任自流,让权万纪、李仁发妄行其是,险些酿成一个大祸端。萧公,这是你的责任。”

萧瑀心里不服,喃喃道:“侍御史监察百官为其职责,若日日端坐衙中,能瞧出什么事儿?”

这句话更加惹动了李世民的怒火,他嘴一张就想大声呵斥,又想萧瑀毕竟是老臣,若当众失其颜面,终究不美,遂缓缓说道:“萧公,打从今日起,御史台的事务你不用管了,你今日回府,要在宅中静静想想这些事儿。十日后,你若想得通,依旧到政事堂议事;若想不通,你来找朕接着辩论。许多事,当时也许看不清,待缓一缓,也许能看出究竟来。”

李世民的话很明白,就是当场罢了萧踽的御史大夫一职,让其回家思过。看到萧瑀一时愣在当地,李世民不待他回答,唤人过来吩咐道:“即刻送萧公回宅。”

萧瑀走后,李世民说道:“看来人的能力确实有差别,像萧公就不宜处理具体事务。朕原想萧公性格耿直,嫉恶如仇,才让他知事御史台。出了这档子事儿,还是朕任人不明啊。”

房玄龄问道:“陛下,萧公去职,今后谁来主持御史台呢?”

“马周。朕以前说过,要不拘一格选人才。这一次,我们就从马周试起。不讲资历,给其历练的天地,试一试他的本领。玄龄,可让吏部暂册马周为御史台主事。”

王珪谏道:“马周原是布衣,其沐浴皇恩,扶摇直上,会不会引起人们的非议?”

“朕唯才是举,马周到底行不行,过三月后,大家再来评议不迟。”

群臣躬身退去,李世民唤过长孙无忌,说道:“萧公性格刚强,宁折不弯,老而弥辣。他经历了今日的事儿,心中定然抱屈。你明日去他府中,代我致言,让他好好思索,不要想岔了念头。”

长孙无忌道:“不妨,萧公毕竟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今日议事冲动,过了明日,自然会平静下来。”

“然他毕竟为老臣,经历这两番罢官,颜面上肯定挂不住。你对他说,十日之后,请他到政事堂议事,不用再找我来辩论了。”

“万一他坚持辩论呢?”

“那也由着他。”

过了十日后,萧瑀径直到政事堂议事。他思来想去,觉得李世民一直礼敬自己,且仍许他参与朝政,也就没有脾气找李世民辩论。

戴胄禀承李世民“宽法慎刑”的旨意,对解来人犯逐个审讯,妥善断案。到了这年年底,全国被断死刑者仅仅二十九人。

消息传出,朝中一部分人顿时哗然。他们认为如此宽大,一些刁民劣徒难得教训,会愈加狂妄,进而荒弛法制。这些人知道戴胄是禀承了李世民的旨意,不敢在朝堂上当场提出,然心有不甘。这日朝散之后,他们在朱雀门前唤住戴胄,向他兴师问罪。这其中,以鸿胪寺少卿苏世长居首。

苏世长原是秦王府十八学士之一,李世民登上皇帝之位后,根据其善辩能言的特点,让他与唐俭、温彦博一起对付东突厥。苏世长善于外交辞令,胆子又大,让他出使番国确实用其所长。贞观初年,东突厥国势强盛,苏世长到了突厥牙帐,一点都不示弱,常常敢于和颉利争辩,其辞色不屈,可谓不辱使命。这样一来,弄得颉利没办法,就想拿钱财珠宝来贿赂他,孰料苏世长软硬不吃,当场拒绝。回到长安,李世民得知了这个消息,赞扬道:“苏卿犹如古之唐雎,在国势悬殊的境况下,能够不辱使命,委实难得。”

苏世长这会儿将其言语如刀似箭地掼在戴胄的身上。

“戴胄,你站住。老夫问你,天下有那么多犯重罪之人,你为何将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古往今来,老夫也曾听说过有卖狱之事,然都没有你卖得如此干净,且如此大胆。”按照官品,苏世长犹在戴胄之下,然他与李渊交好,又放浪大胆,任何人都不怕,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外人都让他三分。他可以直呼朝中任何大臣的名字,毫不顾忌。

戴胄脸上很平静,没有一点被激怒的样子,沉静地说道:“我是否卖狱,苏公你说了不算,我不承认你们又不信。怎么办呢?最好由谏议大夫上表参我,再请御史台派人来大理寺核查清楚。若最后查实我确实有卖狱之事,我愿自己把自己锁起,自行入狱。”

苏世长一瞪眼睛,大声道:“好哇,想不到我朝的大理卿竟然是一个无赖之人。你这样死猪不怕开水烫,摆明了以为我们没办法治你。好,我们算是一帮愚民,可当今皇上呢?难道你能逃过他那锐利的眼睛?”苏世长在这里说话,那些附和之人难以插进话来,只好随着苏世长的话尾,齐声道:“对呀,对呀。”

苏世长又忿忿说道:“哼,你行卖狱之事,难道是光明正大之举吗?这些事儿,你定然做得十分隐秘,让御史台来人核查,他们既无物证又无人证,你有恃无恐想让他们当众丢丑?”

这句话弄得戴胄哭笑不得,他苦笑道:“苏公,让御史台来核查的是你,现在不让来查又是你。你说,你们到底使用何种法儿来查我?你们一口咬定我行卖狱之举,可是呀,凡事要有些证据。”

“哼,若有证据,还能容你大摇大摆来上朝吗?戴胄,其实你卖狱事小,还有更不能容忍的地方。”苏世长口口声声将戴胄卖狱的事坐实了,戴胄知道他口上的本领,也懒得与他争辩,仅淡淡地说了句:“苏公,要知诬陷也是一桩罪过呀。”

苏世长却没有听清这句话,依旧慷慨激昂地说道:“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长此以往,国中卑劣之人见此情景,定然不畏惧国法,致使犯罪者日众,使朝纲废弛。戴胄,你莫非没有看到这种后果吗?”周围人跟着起哄,齐声道:“对呀,对呀,若形成这种局面怎么办?”

戴胄沉静说道:“大理寺仅是决断案件的一个环节,上有皇上、刑部,下有州县府衙。每决断一案,并非由大理寺独断专行。”

苏世长说道:“不错,是这个理儿。然大理寺负责具体审理州县报来的案子,再将结果报给刑部,其审理的过程对案件举足轻重。戴胄,你以为老夫是糊涂之人,不明白其中有猫腻儿吗?”

戴胄依然神色平淡,他将声调提高了一些,大声说道:“诸位,我在这里就是再百般辩解,你们总归不信,怎么办呢?建议你们找御史台来查验大理寺,或者从其他途径探访大理寺卖狱的证据。我今日在这里放下一句话,若你们查实我戴胄受了人犯的一金一银,此事不用多说,我自然主动到皇上那里请罪。若是我的属下受了贿赂,除了要办其罪之外,我戴胄也与其同罪。”

人丛中又有一人嚷道:“你还是老调重弹。”

戴胄不理他,自顾自说道:“至于你们的担忧,说现在采取了宽仁的原则,会引起朝纲废弛,秩序混乱,其实很有道理。法制的精神主要有两层含义:一者,使天下之人知道何为守法,何为犯法,进而循规蹈矩,秩序井然;二者,欲令天下之人产生畏惧之心,如各种刑法,其作用非为惩罚犯事者本人,更大的作用是用来警诫天下之人。由此来看,我大理寺不单单是一个判断案件的衙门,若能在判断案件过程中达到教化天下的目的,则宽法慎刑,对犯事者本人也起到了教化的作用,其功大焉。”

苏世长嚷道:“教化天下非是大理寺根本职责,你东拉西扯,无非想掩盖你放纵人犯的劣行!”

戴胄并不恼怒,耐心说道:“苏公,我尊敬你的直率和真诚,然在这件事儿上,你有些过于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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