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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楼一夜听风雨-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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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皇帝摆摆手,处罚轻得出人意料:小十抄《唐诗》一百遍,且需在十天之内背诵一百首。对几个哥哥则是训斥了几句便不了了之。几位皇子偷偷长吁了口气;出了门口方露出笑容,只有小十苦着脸无精打采。

皇帝捏着那张纸踱了几步,又坐下来,似是自言自语道:“哼!别处捡来的!倒是会说谎!”

李德全这才凑到跟前来,用银剪剪了灯花,陪笑道:“万岁爷,依奴才看,十阿哥应是没有说谎。”

皇帝眼光扫了他一眼:“说!”

“是,万岁爷!奴才以为:阿哥们常去听风阁玩耍,无意拾了手稿书签也是有的。最重要是雅主子这样的,定不会帮着阿哥做弊。”李德全躬着身小心回道,见皇帝微微点头,大着胆子说:“要不然,传雅主子过来问问?”

皇帝拿了御笔开始写字,头也不抬,说:“罢了。去问问慈宁宫有什么口信儿要带的,过两日传谕喀尔喀,与内蒙古四十九旗一体编设各处扎萨克,管辖稽查。使臣会先去科尔沁。”

李德全“喏”了声,退行了三步,方去传旨。

帝心

宣嫔汉话说得算不得好,因是科尔沁的蒙古格格,又是太后娘家的侄女,日常与太后说话时都用蒙语。太后也不以为意,反倒觉得亲切。这一日,正陪着太后说些草原风物,宫女禀报李德全来了。他进来行了礼,太后笑问:“可是皇帝打发你来的?”李德全满脸堆笑,回道:“过两日有使臣途经科尔沁,万岁爷惦记着太后,特意巴巴儿打发奴才来问问可有口信要捎的?若是有什么赏赐要带去,想来也是带得的。”

太后一听,大觉欣慰,却笑着说:“我倒没甚要说的,既是嫁到皇家,哪还有什么好惦念的。只说给他们带好儿罢了。”转头问诺敏:“倒是宣嫔,你可有什么话要对你阿玛额娘说?可有什么要带的?”诺敏犹豫了一下,说:“只说我在宫里头一切都好,太后和皇上待我也好,望阿玛额娘保重身体,嗯,别的就没什么了。”太后拍拍她的手,赞赏道:“好孩子,倒是识大体。既是使臣,那定是担了圣命的。带句口信儿也就罢了,哪还能多带物件儿?”诺敏本想着要带些塞外难得的稀罕物件,听得这话,只得收起念头。太后又问:“听风阁那头可去了?”

李德全恭声回道:“奴才先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待太后交待完了就去呢。”

太后想了想说:“你先回吧,想是没有什么要带的。”

李德全也不多问,躬身退了,自去回了皇帝。

黄昏时分,悠然去跟太后请安,呈了两样清爽的点心,太后心情正好,又让小宫女端些莲叶蒸粉果上来,笑着说:“你倒尝尝慈宁宫的吃食。”

忽听得“皇上来了”, 近侍的太监簇拥着皇帝进来,悠然愣了一下,仍是站了起来向他施了礼。皇帝点点头叫起,扫了一眼桌上的点心,笑着对太后说:“皇额娘□的奴才越发会当差了,这几样点心瞧着就赏心悦目。”太后笑道:“哦?皇帝可是嫌身边服侍的人不好?可要我这边儿调了人去?”皇帝笑着连忙道;“皇额娘总是这样为儿子着想,儿子不能常常承欢膝下,反要皇额娘身边得力的人就是不孝了。留着替儿子伺候好额娘便好了。”

太后笑了笑,说:“知道你孝顺。这点心却不是我宫里头做的,原是悠然送来的,你要喜欢吩咐一声就是。什么时候想吃便叫听风阁做了,让小悠然送去岂不便宜?”

皇帝笑了笑没有说话。太后见状转了话头说些旁的闲话,悠然并不插言,只坐在一旁拿起针线绣了起来。过了半晌,皇帝方起身告退。太后却似想起一事,对悠然说:“这会子御驾定然还未走远,你跟上去回了皇帝,就说我没有什么要带回科尔沁的,让使臣自去喀尔喀吧。”

悠然听得有些疑惑,却不喜多问,只是紧走了两步,赶上去传了太后的原话后正待回转,只听皇帝温声问道:“你也没什么要带的吗?”悠然有些诧异,抬头看了看他,见他黑亮眼眸,嘴角含笑的望着自己,心中虽然不知前因,一听这话,再联系太后方才说的,便有些明了,轻轻回说:“是。”皇帝见她长睫低垂,面色波澜不惊,继续前行,一边走一边说起:“倒也是。既是进了宫,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吧。”

悠然未得允许也不好迳自离开,只得跟在后头,听他这样说便附和道:“皇上说得是。”皇帝脚步不停,缓缓续道:“太皇太后在时就总夸你,说你兰心惠质,最得她心。还交待朕要好好照顾你。”听得提及那位慈详的老人,悠然忍不住鼻子一酸,低低地说:“是。”胸口泪意翻涌,生怕带出泣色,只得短短应道,脚下不由得慢了下来。

皇帝略停了停,放缓脚步,说:“你可知道你的封号为何为‘雅’?”也不等她答话,续道:“你原来叫博尔济吉特。雾仁图雅是不是?玉牒上记载的身份是佟佳氏 悠然,时日久了世人也只知你是佟佳氏,我就想着,总不能让那个皇祖母百般疼爱的外孙女一点痕迹都不留不是?”

原来竟是如此!悠然眼里水光潋滟,咬了唇看向他,竟不知说些什么好了。皇帝见她泫然欲泣,却仍是假装不知,续道:“等忙完这阵儿,我就带你去谒见昭陵,自送太皇太后灵柩奉安再到起陵,都没能让你知道,你心里有可怨我?”

悠然眼泪终于滴了下来,低低答道:“没有。皇帝哥哥总是有理由这样做的。”

皇帝递了帕子,语气更是温和,说:“不要哭。太皇太后不在了,还有太后和我呢,你就安心在宫里头住着,得空也去看看苏嬷嬷,你要有事寻我,就来乾清宫就是了,没有人拦你的。”那些御前侍候的宫女太监远远的跟着,身边只留了梁九功和李德全。梁九功一听,躬身应道:“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平日里听到的多是皇帝如何高深莫测,帝威森重,悠然看到的却是对长诚孝待已和气的一面,这让她想起前生的兄长,忍不住心生亲近,用鼻音说“嗯,我知道。”含含糊糊却隐带亲昵,皇帝嘴角一勾,沉吟了一下说:“荣宪就要出嫁了,在宫里头可会闷?”

悠然见他转了话题,心情一松,摇摇头说:“不会啊!端静还在,还有胤禛几个陪我,怎么会闷?”

皇帝眉头微不可见轻轻一皱,想了想问:“你很喜欢他?”

悠然歪了歪头,觉得问得很奇怪:“你不喜欢他们吗?胤祉开朗,胤禛沉稳,胤祺儒雅,胤祚乖巧,胤禩聪敏,小九小十可爱,都是好孩子呢!”

皇帝听她问得单纯,也是微微一笑,说:“都是我的儿子,怎么会不喜欢。”待要说什么礼法一类,望进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变成:“我看过你写的字,听说你的诗词也做得好,趁几个孩子跟你亲近,可否教导一番?”

悠然摇摇头说:“我不过多识几个字罢了,懂得的无非是些消遣时光的文学乐曲,他们所学的多是经纬文章,我又哪里当得起教导二字?所能做的无非是少许修正提醒。而且阿哥们都很聪明,功课也很好的。”

皇帝也不再说什么,说了声:“你且回吧,王府那边有人照应着。”说完不待她行礼,转身不急不缓走了。

待回到乾清宫,皇帝仍是兴致高昂,即刻就坐在御案前开始写字。梁九功在门外招了招手,见皇帝身边不用人服侍,李德全蹑手蹑脚的出门,梁九功低低问道:“方才这旨意皇上说怎么吩咐没有?”李德全拉了他衣袖退得更远,四处张望一番,方道:“这道旨意要让宫里头上上下下都知道。”

梁九功一惊,问:“哥哥说得可是真的?这不是放那位主子在火上烤吗?皇上当真是这个意思?”

李德全哂笑道:“咱们这位万岁爷的性子,越是心里看重,面上越是淡着。这个习惯你知我知,难保宫里头还有别人知道。咱们越是小心,反倒着了痕迹,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弄得人尽皆知。咱们在御前当差这么许久,主子的心事总要琢磨多几道方能行事。”

梁九功点点头,说:“还是哥哥想得周全,既是如此咱们也不妨提一提太皇太后。”李德全同意:“是了,这样一来就更好了。”两人相视而笑,自办差去了。

世态

准备送给荣宪的礼物终于赶在大婚之前完成了。红袖用沉香木做成架子,想着单单蒙上一层绣帕太过普通,便想着去内务府挑了块大小合适的玻璃镜子镶了,绣帕再贴合在镜子背后,这样又可做镜子又可做炕屏,岂不趣致?悠然想了想说:“虽说礼轻情义重,若能弄得精致些自然更好。你拿多一些银子,挑一方好的。”

红袖去紫墨那里支了五百两,犹豫了下下,心里琢磨着,格格是嫔位,年例不过二百两,这样算来一块两尺见方的玻璃镜四五十两仅够的了,又还了四百两,这才去了。

红袖方到了内务府,看门的小太监就迎了上来打个千儿笑嘻嘻的说:“好些日子没见着姐姐了,今儿个来可要寻些什么宝贝?让我领姐姐进去吧?”红袖不惯他小猴儿一般的作态,只说:“我自去罢!你擅离了门,若有别宫的人来没瞧见人,到时候有你的板子吃!”

那小太监本是一脸堆笑,闻言反倒收起了笑脸,小声说:“我知道姐姐待我好。”瞅瞅四下无人,越发放低道:“小顺子给姐姐提个醒:今儿可得端好架子喽!千万别给人小瞧了去!”红袖见他说得郑重,待要问多一句,房里头人声渐高,有人出来了。

广储司管药材的赖太监昂着头急步出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小宫女。只听那小宫女低声下气地说:“赖谙达,好歹再分多一点子白糖,主子的病可是不能少的。太医开了方子也说若是痛得难忍时就服一勺,这二两能够什么用的?还请公公帮帮忙,就当救救主子!”那赖太监斜睨了她一眼,拉长了声音说:“齐主子是常在位份,前些日子我都是看在主子的面子按嫔位供给了白糖。就为这样,挨了上头一顿排头不说,这笔多出的银子还得我自已贴帐。这白糖可是不便宜,这一贴咱们两三个月月银就没了。姑娘还是回吧!再担不起贴腰包了!”

那小宫女咬咬牙,抬头大声道:“赖公公,咱们主子以前的赏赐也不老少,公公素日里也照应咱们。如今主子只是一时病了,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公公又何必这般捧高踩低?难道真欺主子翻不了身么?”那赖太监听了她一番言语,似笑非笑,说了一句:“那就等你主子翻了身,我做奴才的再上门请安罢。”说完背着手正要离去,扭头瞥见红袖站在树荫底下,也不知她听到些什么,心里打了个突,连忙急步走上前陪着笑脸说:“姑娘来了怎么不进来?这大太阳底下的别给晒着了。”转头喝骂道:“小顺儿你个猴崽子,这般没眼色!怎地不领了姑娘进屋里去坐?行事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红袖忍不住看了看小宫女,想起小顺子方才的提醒,正了颜色,不理他的殷勤,淡淡地说:“我也来得不多久,倒是瞧见赖公公好大的威风!吓得我连门儿不敢进!”那太监满脸是笑,凑上来说:“只是些小事儿,那小丫头太过纠缠,我这才忍不住教训了几句。姑娘可千万别见怪。”红袖心下厌恶,快几步走到前头,说:“无妨。我去找瓷库的许公公,赖公公自便吧!”赖太监还欲再跟,看见那小宫女还在门口抽抽咽咽的哭泣,退了回来,喝道:“小顺儿,还愣着干什么?把不相干的人都给我撵了!”

红袖寻了许太监,说了来由。那许太监应下之后,立马派了个笔贴式亲去拣选,这才笑道:“姑娘要些什么,派个小太监传个话就要,还劳烦姑娘大热天地跑一趟。”红袖实在不耐烦客套,却也不得不敷衍几句,幸好不多时,玻璃镜子就送过来了,红袖细细看了看,果然光滑清亮,一点划痕也无,实是一件难得的上品。心里估摸着带的银钱兴许不够,开口问价钱几许,未曾想那许太监却说道:“这镜子只得一面,当时送来时觉得做镜子就太大了,一直搁在库房里。既是雅主子要用,拿去用便是,奴才哪敢要主子的银钱?”

红袖一惊,自家格格只是嫔位,哪比得那些得脸的主子?这太监这么殷勤,莫非有什么道理在?还是谨慎些好。咬了咬牙,把一百两银子递了去,说:“主子可不是白要你的。钱你拿着,够不够?若是不够;先记了帐;我回头让人送来。”许太监连忙把钱推了回去,笑着说:“若是主子不肯赏脸收下,那必是嫌不好,要不然,就必是我们脸面不够。日后咱们有求主子照应的地方呢。主子身份尊贵,受些奴才们的孝敬也是应该的。还请姑娘回去禀了主子,这是内务府的一点小心意,还望主子莫要嫌弃!”他这样一说,红袖那会不知其中的规矩,只得收了,小太监已经用棉纸小心包了,紧紧抱在胸前,另一个小太监手里还提着一个青皮包袱,等着一起送去听风阁。许太监又道:“这个包袱里是些西洋小物件儿,虽然粗糙,却胜在少有,请主子一块儿收下留着赏人罢。”红袖不再推辞,只得道:“我自会去禀了主子,多谢你费心。”又取了一块碎银给他:“我先替主子赏你吧,莫要嫌少。”

许公公欢喜地接过,说:“谢姑娘美言,谢主子赏。”

红袖领着两个小太监原路返回时,打发两人先走几步,自己拉了小顺子问:“先头那女孩是哪个宫里的?”

小顺子翻了翻白眼,不屑地道:“还是哪个宫里的,不就是永寿宫徐常在底下的。”红袖瞪了他一眼,说:“你也学着捧高踩低了不是?主子病了那也还是主子!那徐常在怎么回事?”

小顺子也不恼,嘻皮笑脸道:“若是姐姐做主子,那就一辈子都是小顺子的主子。”见她已露了怒色,才乖乖回答:“这徐常在先前是御前的宫女,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让万岁爷给幸了,晋了常在,住在惠主子那头儿。不是我小顺子狗眼看人低,姐姐是不知道,她初初得宠那会儿,尾巴都翘上天了!底下几个丫头也是眼睛生在头顶上的。也不想想自个儿是个什么来历,不过是个下三旗的丫头,父亲只是个七品的小官儿,还真以为自己变成了凤凰!这不遭人嫉了吧?皇上没翻几回牌子,就传出得了急病。这一病就病了两个月,等她好了,万岁爷早把她忘了干净!好家伙,刚好了没两日,得了消息气得便再没起得来!你说,这都什么事儿!”

他说得轻松,红袖却听得心惊,还想多问几句,见送东西的小太监渐走得看不到了,连忙说:“都是些可怜人!你也别在背地里说人长短,好好当你的差吧!日后听风阁要人了,我就禀了主子要了你去。”说完急急走了。

快到听风阁时,稳了稳呼吸,觉得自己差不多,方举步进门,笑嘻嘻地说:“好格格,你看我挑的宝贝!”

小太监把包袱搁了,又帮忙把镜子稳稳的嵌在木框里,方行礼退去。几个围着看了又看,赞叹道:“上用的东西,果然不同!可是使了不少银子吧!”

红袖粲然一笑,说:“可不,使了一百两呢!不过亏我会讨价还价,瞧!还附赠了这许多零碎儿!格格看看,可有什么中意的,若是没有,就赏了我们几个吧!”

悠然正着意看那方镜子呢,头也不抬,说:“随你们吧!”左右看了看,又提了笔在镜子的左上角画了两枝墨荷。碧落拍着手笑道:“嗯,格格画得真好!我还想着光秃秃的单调了些,这样好看多啦!嗯,我去拿了明胶涂了,免得不小心给擦去了。”悠然点点头,忙着把绣好的锦帕固定在镜子背后,没注意红袖几个已经悄悄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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