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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最伟大的心理学实验-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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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终极手段

姑且不论这种质疑是否有根据。更耐人寻味的是,不管是过去或现代的冶疗方法,人们总是一贯抱有质疑畏惧的心态。综观历史,只要出现可让心灵安乐的机会,我们总先担忧会不会对心灵造成未知的伤害。奥地利诗人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不愿接受心理分析治疗,因为他怕痊愈之后会丧失写诗的能力。舞台剧《恋马狂》(Equus)的主角爱马至深,视之如命,最后同意接受心理治疗,却发现除了对马的狂热,他根本一无是处。

各行各业都有人抱怨,疗效极佳的新药让他们“无法集中精力”、“失去了创意”。不管是哪一种精神疾病的疗法,这类抱怨都层出不穷。这不禁让人怀疑,问题也许不在于是哪种疗法,而是人类对受苦这件事所持的复杂态度。我们一方面痛恨疾病折磨,一方面又相信受苦让我们具有人性。不论前脑叶白质切除术是否剥夺了人之所以为人的重要特质,但它本质上与现代用于舒缓病痛的方式并没有差别。至于人是否必须具备灵性和活力,去问丹奈克或M太太吧!我想深受病症所苦的他们会正经八百地说:“管他什么灵性和活力,只要让症状消失就够了。”

极度的痛苦就算没有吹熄生命之火,也至少让它黯然失色了!我们宁可解脱。

莫尼斯于1949年因为前脑叶白质切除术而获得了诺贝尔奖。前脑叶白质切除术蔚然成风,当年就有2万美国人接受手术,而《国家》(Nation)杂志指出,这些脑部受伤的病人,形成了美国社会的特殊族群,这种现象很让人忧心。据估计,1936—1978年,约有3。5万名美国人接受这种手术,莫尼斯获得诺贝尔奖时,手术案例随之激增。

1950年第一种抗精神病药物问世后,手术案例锐减。以药物治疗精神疾病的观点及技术自此迅速发展,获利丰厚。再者药物所遭受的质疑似乎少于手术,因此前脑叶白质切除术从此被打入冷宫。药物尽管仍会导致肌肉麻痹、出汗、突如其来的过动等副作用,但至少侵入性较低,让人感觉比较好。我们宁愿让药效经由胃部影响脑部,也不想以手术直接碰触。我们可以兴致勃勃地谈论某个可怕的事实,却不愿亲身经历。

还有其他因素促成了精神外科手术的没落。美国民众开始质疑未受管制的医药实验。米尔格拉姆的电击实验造成了被试的创伤,引发了实验伦理的激烈争议。此外,在塔斯克吉的梅毒研究中,医生为了观察脑部细胞死亡的过程,而不对患有梅毒的黑人进行治疗。最重要的也许是因为媒体将精神疾病的治疗药物视为全新的突破,大力宣扬,一如当年鼓吹前脑叶白质切除术,民众满怀期待或孤注一掷地决心转而寻求其他治疗方式。

到20世纪70年代,美国每年接受前脑叶白质切除术的病人不到20人,继续操刀的精神外科医生也不断改善自身的技术,因此受到伤害的病人越来越少,负面效应也随之减少。1950—1960年,脑部立体定位仪器研发问世,医生可以将细小的电极插入脑部,针对特定组织进行破坏,将损伤减至最低程度。医生也将焦点从前额叶转移到边缘系统(limbic system),也就是所谓的“情绪大脑”(emotional brain)。

然而不管当时或现在,精神外科界对究竟大脑哪个部分应该切除,都很少能取得共识。这种缺乏共识的情况也凸显了精神外科的实验本质。不同的神经外科医生,偏好不同的脑皮层区域,这种偏好早在病人就诊前就已经存在了。精神外科界对于哪个部位才是病源,一直众说纷纭,加上若干极具争议性的代表人物,致使前脑叶白质切除术成为了最终极的手段,只对最严重的病人才使用,也因此蒙上神秘与耻辱的面纱。

我不想忘记有关你的一切

麻省综合医院坐落于波士顿市区。这栋高科技大楼的玻璃大门闪闪发光,旁边是鹅卵石铺成的旧式街道,连栋的砖造楼房矗立路旁,家家户户窗台上的花盆繁花盛开。全波士顿最先进的专业医院就近在咫尺。

要在美国接受精神外科手术并不容易,加州、俄勒冈州等许多州,甚至立法禁止施行精神外科手术。病人如果想接受精神外科手术,必须长期等候,经历重重关卡,得先向医学伦理委员会证明已试过其他所有的治疗方式,且皆无效之后,才能在脑袋上钻洞,接受外科治疗。

纽约市的埃思黛,终生为抑郁症所苦,却无法获得麻省综合医院的医学伦理委员会核准,接受前脑叶白质切除手术,只因为她接受的电击疗法次数还不够多。得州奥斯丁市的纽维兹获准接受了手术,因为他已接受了30多次电击治疗,服用过23种药物,他逐一复诵药名,仿佛吟唱某种乐曲。这么多种药物构成了他的人生,他永远脱离不了精神疾病的阴影。

40岁的纽维兹个头高大,胡须稀疏,眼神茫然,也许是服用了那么多处方药的后遗症。他22岁时抑郁症发作,他当时正在得州从事地质工程工作。突如其来的强迫症让他失去了正常生活的能力。他满脑子只想计算、检核、敲打,没办法做别的事,工作、人际关系全部停下来,生活被反复的仪式所占据。纽维兹说:“一切发生得很突然,我一直都很正常,突然间什么都不对劲了!”

纽维兹认为自己是少数不幸的人,因为医生开给他的药都无效。他这样想在某方面来说没错,但也不完全如此。纽维兹的遭遇虽令人同情,但服用药物却不见效的人,绝对不在少数。但精神疾病药物学家及提供赞助的制药公司却得意地宣称,药物是治疗精神疾病的最新方式,这些豆大的药丸具有神奇的疗效,能让我们从混沌中拨云见日,还能改善睡眠,提高灵敏度。

他们所要传达的正是这些过度简化了的错误信息,但问题不仅于此。制药公司与许多精神疾病药物学者喜欢引用以下数据:70%的患者服用药物后病情改善,30%未获改善,所以不用担心,整体来看,利大于弊。进一步观察,我们就会发现不是这样。确实有70%的病人服药后会改善,但其中只有30%能持续改善,其他人的改善幅度并不高。此外,据估计约有60%的病人会逐渐产生抗药性。重新计算后,所有服药的病人中,绝大多数仍在受病痛的折磨或是仅有“轻微”改善。药物是有帮助的,但效果不大。单看这些数据,我们不禁要想,精神外科手术固然备受争议,但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为何我们只是不假思索,一味批评挞伐?

纽维兹和他的医生经过长期努力,总算让他得以在麻省综合医院接受精神外科手术。与莫尼斯当年的手术相比,这次手术有若干不同之处。脑部立体定位仪使切除过程更为精确,避免了损伤脑部边缘组织,将副作用减至最小。此外,现在也不会有医生在精神病房的回廊里游走,随意挑选病人进行手术。20世纪末,美国人类被试安全委员会(the National mittee for the Safety of Human Subjects)已经制定了严格规范,而莫尼斯或弗里曼的年代则没有这类组织的监管。

1999年12月5日,纽维兹和妻子莎夏搭飞机前往波士顿。纽维兹在此与神经外科医生会面,并进行了一连串的测试,从头到尾,莎夏看起来都很害怕。莎夏是个娇小的金发美女,20出头便与纽维兹结婚,那时纽维兹还完全没有症状。强迫症确实可让人在一夕之间完全变样。

莎夏继续说:“我很害怕,手术后他会变得比较迟钝吗?”她到处问医生。后来我们在毕肯丘的一家小吃店吃比萨时,她对纽维兹说:“我只希望你手术后不会越来越迟钝。”纽维兹当时正要把一片比萨送进嘴里,突然停下了动作,缓缓把比萨放回盘里。他一边搓揉太阳穴,一边缓缓地说:“这次手术让我最怕的,不是我会变笨。”当时还有记者在场,一起分享这个生命中的亲密时刻。他看着我们三人说:“我最怕手术后我会变成另一个人,这种事之前发生过。我不想忘记现在这一切,像个陌生人。”他看着莎夏,面带微笑,拉起她的手,说:“我也不想忘记有关你的一切。”莎夏笑了。

我舌头麻了,说不出话来

隔天早晨,天气晴朗而寒冷,太阳好像是挂在天空中的橘子果冻。鹅卵石人行道结了一层薄冰,一踩就碎。莎夏、纽维兹和我,在庭院里碰面。一栋古老的建筑里传出吹奏喇叭的声音,充满了不祥之兆。纽维兹问:“你们听到了吗?”

我们沿着坡道往下走。我很难相信手术之后纽维兹不会变迟钝。我也认为,再过几个小时,此时此地的纽维兹,就会缺失一部分灵魂。这些消极悲观的想法再加上我们正走在下坡路上,使我感觉既神秘又巧合。20世纪初,弗里曼曾说,精神外科手术并未取走病人重要的东西,手术甚至会让病人发展出更新、更成熟的自我。医生向纽维兹保证,手术后不会产生智力或人格方面的缺损,现代技术已发展纯熟,只会针对有问题的组织进行处理。无论如何,此刻我们如履薄冰。

我们来到医院,纽维兹躺上了手术台。他剃光了头发,头皮抹上了酒精,莎夏哭了起来。纽维兹问:“你要割几刀?”医生说:“两刀。”纽维兹说:“不要!”医生问:“不要?”纽维兹又说了一遍:“不要!”医生说:“我不能只割一刀,这样你的症状不会改善。”纽维兹睁大眼睛,说:“我知道,我要症状全都消失,我不要一刀,两刀也不够,我要你至少割三刀。”

现代医生可以不假思索地指出扣带回切除术与前脑叶白质切除术的差异,但其实两者有许多重要的共同点。这两项手术都未切除病态组织,而是切除了某个健康的组织。当然,有时候伤害也可以带来健康,化疗便是最好的例子。整形手术在某些层面上也是如此,锯下病人一小节鼻骨移植他处,挽救病人岌岌可危的自信。

然而两种手术仍有重大差异。前脑叶白质切除术截断了连接前额叶与丘脑的若干神经束,扣带回切除术则将从前额叶延伸至扣带回的若干神经管束切除。一般认为扣带回是负责调节焦虑的部位,切除这些神经管束,焦虑、偏执的信息理当无法传递。

麻省理工学院心理学系系主任科金(Suzanne Corkin),以接受扣带回切除术的美国病人为对象,观察其长期预后状况,结果发现扣带回切除术不会阻碍正常的情绪反应,并且能有效减轻精神疾病的症状。这项研究中,许多无助的病人接受了扣带回切除术后,精神恢复了正常。扣带回切除术源于莫尼斯的前脑叶白质切除术,这项手术尚未有死亡案例,也未出现将刀片留在脑内的离谱过失。

手术室里,纽维兹的头部被固定在一个钢圈里,使其在钻孔时能保持不动。高科技造影仪器照出纽维兹的脑部,投影在荧幕上。扣带回的影像巨大,布满了颗粒。一位医生把钻具对准纽维兹的太阳穴上方,透过光滑的肌肤往里钻。荧幕上可以看到钻头缓慢伸入纽维兹凹凸起伏的脑皮层,接着钻头停了下来,往旁边切割,然后荧幕上出现了一条白线,要破坏的就是这里。割下这一刀,也许能换回健康,接着再割下另一刀。纽维兹睁大眼睛看着,医生移动钻头,纽维兹嘴唇开始抽搐,他突然举起左手。医师说:“你眨一下眼睛好吗?”“你能从7开始倒数吗?”“手术差不多完成了。你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纽维兹躺在手术台上,声音低沉含糊:“我没办法……”医生看起来很紧张,问他:“你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纽维兹说:“我没办法……纽维兹。我舌头麻了,说不出话来。”

你能接受自己的脑袋上有两个洞吗

1977年,《发现》(Discover)刊载了一篇题为“前脑叶白质切除术卷土重来”的文章,尽管作者认为这一趋势让人忧心,但从某些层面来看,也许是振奋人心的进展。这意味着莫尼斯确实言之有理,精神外科手术并不是异端邪行,精神药物学才是。治疗精神疾病的药物,都无法像今天精神外科手术一样精确,没有一种药物能对准仅有几毫米大的扣带回。

神经科学家沙克海姆说:“精神医学未来的目标应当在于,研发出一种既能对准特定组织,又不波及其他系统,不会造成严重脑部损伤的药物。”沙克海姆任职于纽约州立精神病学中心。他相信现代精神外科手术的疗效,也相信莫尼斯钻透M太太脆弱的头骨时,也同时打开了另一扇窗,让我们看到其他可能的疗法。这些外科实验证明了最可行的精神疾病疗法不再局限于服用药物。

纽维兹所接受的扣带回切除术,只在脑部留下了一道精确的白色割痕。沙克海姆也提到了更令人振奋且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新科技:让头部接受磁波刺激,调整失调的大脑;或以γ射线瞄准大脑皮层特定部位,进行深度的脑部按摩。美国食品与药品管理局(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已经批准用这种方式治疗治疗帕金森症。

沙克海姆预测,这种方式有望在几年内推广到其他精神疾病。这种治疗方式必须在脑部两侧植入微小电极,刺激脑部特定区域。沙克海姆对这种治疗方式可能导致后遗症的质疑极为不悦,随即反驳:“抑郁症才会伤害健康的脑部组织。抑郁症患者的海马回比正常人小了15%。”

方法有没有效,就看敢不敢尝试。手术完成后,纽维兹头上包着大捆绷带,被推入病房。妻子看着他,说:“亲爱的,你还好吧?”他双唇剧烈颤抖,手指放在鼻梁前,突然大笑起来。他说:“跟你开玩笑的!我很好,我想吃冰淇淋。”

他的幽默感丝毫不受影响,我想这足以证明他并未丧失生命的活力!5天后,纽维兹回到得州。过了一阵子,我打电话给他。他对我说:“强迫症完全好了,真是太神奇了。”我说:“全好了?”

他说:“至少减轻很多,已经完全不会困扰我了。”

得州天气干燥晴朗,纽维兹头脑清醒,只是多了两个小洞,上头覆盖着薄薄一层脑膜。他现在很好,头上这两个洞既是高科技的产物,也是原始手法的结果。

纽维兹说:“强迫症是好了,不过我的情绪有些低落。”手术并未导致他记忆受损,此外,一系列的测验显示,他的智商比手术前还高。我问:“你不后悔动手术吗?”他说:“我还想再动一次手术。这次的效果已经很惊人了,我的强迫症完全不见了。如果抑郁的问题没有改善,我会回医院再动一次手术。”

不管医生加大服药的剂量,或是在大脑皮层上多割几刀,头骨下这1。5公斤重、布满皱褶、形似核桃的大脑,仍有其神圣之处。也许医生越来越容易进入大脑,我们也会越来越习惯大脑有洞这件事,甚至像其他手术伤口一样,展示给别人看。我们也会认为乳房切除和脑部切除,其实并没有不同。

不过我不这么认为。莫尼斯带给我们药物以外的另一种选择,从而衍生出另一项手术,它将影响范围减至最低,准确程度大幅提高。我们要感谢莫尼斯,不过我认为莫尼斯带给世人的还不仅如此。虽然还有待观察,但莫尼斯让我们意识到,我们深信人脑乃神圣之所。尽管这种牢不可破的信念并不妨碍我们探索其他治疗精神疾病的手术,但我们的言行举止、思想观点都屡屡反映出这一信念的可贵。

后记 盖棺定论还太早

本书始于寻找斯金纳的女儿德博拉。斯金纳是20世纪最前卫的行为主义学派学者,而德博拉的一生就像个扑朔迷离的谜团,我找不到她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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