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代-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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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大娘也笑骂道：“你这孩子，真给我丢人，咱们什么人家，便真找不回来了，这点东西有什么要紧？走罢，我带你到楚望楼听戏去，再到歆水胡同逛逛，散散心。”
　　　　小环破涕为笑，跟乔大娘走了，一想到戏园子，不由又想起张凤苏，这人昨夜找自己想要回那个什么扳指，没理会他，但一夜过去，那扳指也丢了，早知如此，真该还了他才好。为了姊姊的事，倒让自己和张凤苏吵了第一次架，今日若见了他，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想：“今日妈妈陪在身边，我总是不能与他单独相见，有什么好顾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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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庆州风月　第二十一章
　　　　韩老太按着小环说的路径，来到韩先易家里，院门大开着，韩先易正坐在树下，愁眉苦脸，他身边坐着一个瘦小枯干的老头儿，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正在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韩先易半弯着腰，又垂着头，连韩老太进了门也不知道，那老婆婆先瞧见韩老太，起身问道：“你是来找谁的？”
　　　　不等韩老太说话，那老头和韩先易也抬起头，韩先易见是韩老太来了，忙要上前，忽听身后有人颤声道：“是你？”说话的那老头儿正是张叔，那老婆婆是宋妈。
　　　　韩老太看那老头儿，不知他何出此言，自己根本不认识他，想来定是他把自己错认成别人了，便道：“你说什么？”
　　　　张叔道：“韩家妹子，是你么？你闺名叫春梅？”
　　　　韩老太不知多少年前，确有韩春梅这么一个名字，她大吃一惊，道：“是啊，你是谁？”
　　　　张叔道：“我是张志华啊，志华！”
　　　　韩老太蓦地想起往事，当年自己家里，也是一方富甲，父母恩情甚笃，只生了自己一个女儿后，母亲再不能生育，父亲却不再续娶，为了传递香火，便认了姓张的一个农户人家的儿子做养子，叫做张志华，自己叫他志华哥哥，后来父亲不知为何染上赌瘾，全然不顾妻子儿女，把家业输个精光，志华哥哥苦劝父亲，结果被逐出家门，从那以后再未见过他。不久父亲丧心病狂，把自己卖到庆州，母亲因为这事气得生了大病，没活了一年便撒手人寰。想不到此时此地，竟然还能见到孩提时的亲人，一时心中感怀。又问：“志张大哥，你怎么认出我来的？”
　　　　张叔拉着她手道：“那还用认，你眉心上这颗痣，胸前戴的这块金锁，全是小时候的模样。这些年你音信全无，过得怎么样啊？”
　　　　韩老太心中一颤，难道张志华不知道自己在庆州曾有那般大的名声，那他定是才搬到庆州不久。便道：“张大哥到庆州多久了？”
　　　　张叔掐指道：“四十年了啊。”
　　　　韩老太心道：“四十年，那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呢，哦，对了，我来庆州之后花名叫做一剪梅，韩春梅这个名字从未有人叫过，连自己也几乎忘了，张大哥又不去花街柳巷，自然没见过我，不知道韩春梅便是一剪梅。”便把自己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三言两语说了。
　　　　韩老太这些年所见所闻，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尽的？张叔听得瞠目结舌，韩先易却忍不住打断道：“韩老太，你知道大环的事么？”
　　　　韩老太这才想起此行的初衷，笑道：“差点把正主給忘了。”旋又换了一副脸色，道：“我来找你，便是要和你商量个法子，救大环出来。”
　　　　张叔和宋妈也知道这事，宋妈道：“乔大娘的手段狠厉，在管仲祠是出了名的，在她手中救人，无异于虎口拔牙，弄不好，一个没救出来，又搭上一个。”
　　　　韩老太忙着和张叔叙旧情，还没让韩先易介绍宋妈，便道：“这位是”
　　　　张叔抢着道：“这是同院的宋妈，丈夫死了多少年了。”
　　　　韩先易心道：“张叔平日见了谁都是淡淡的一副神色，想不到今日见了韩老太，竟有说不完的话。人生四大喜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张叔和韩老太这也是其中之一。”又想起自己孤零零漂泊在异乡，不禁一阵凄凉涌上心头。
　　　　韩老太道：“救人固然是难上加难，险上加险，但若是真正舍身为己地救人，也不见得救不出来，因此我来找先易，问问他的意思。大环是为了他被关起来的，他总要表明自己是什么意思。”
　　　　韩先易握着拳头，道：“只要能救出大环，在所不惜，哪怕我死了也好。”
　　　　韩老太道：“你有这份心，救人的希望便多了一半，但也不可太过鲁莽，咱们坐下来，想个万全之策。”
　　　　正在此时，又进来一个人，乃是赵大宝，原来小环失窃后和乔大娘同去散心去了，省得赵大宝陪她去肖北那里，赵大宝得了闲，便想起韩先易，怕他逞一时血勇，去救大环，不但打草惊蛇，反而可能赔上自己一条性命。
　　　　赵大宝来到倚翠楼，找到王五诨，道：“诨猴儿，我问你一件事？”
　　　　王五诨道：“赵大哥，什么事？”
　　　　赵大宝道：“我问你大环被关在哪里，是谁守着。这事儿若是能说，你便跟我说，若是不能，我也不会强求。只因它干系重大，若让乔大娘知觉了，难免拖累于你。”
　　　　王五诨拍拍胸脯，道：“赵大哥莫说这等见外的话，这事儿如果是李沆、路隐问的，那便是一句话，不知道。少不得还要向乔大娘通风报信，但赵大哥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我被小环她陷害时还多亏了你一句话才保住我的命，你但凡有什么吩咐，王五诨是水里火里，万死不辞的。”王五诨平日虽然以玩笑戏谑为乐，可他恩仇心极重，滴水之恩，必然涌泉相报；睚眦小仇，却也要十倍奉还。赵大宝叹道：“猴儿兄弟，真是难为你了。”
　　　　王五诨道：“我亲眼所见，大小姐是被关在后院地窖里，李沆、路隐两个杂种每人一天，轮流守着，乔大娘说，要先把大小姐的伤养好了，再让她接客，我看大小姐的伤势，没有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所以只要十天之内，你们能把她救出来的话，就万事大吉了。”
　　　　赵大宝拍拍王五诨肩膀，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五诨笑道：“赵大哥你忘了我从前是靠什么吃饭的么？一是靠嘴，二是靠眼，到头来这张嘴给我惹了大祸，我不怎么爱使它了，但这双眼还没坏，在我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别想逃过我的眼睛！”笑了笑，又道：“赵大哥，我成了半个废人，按理说，你不会不知这等事乔大娘是不可能告诉我的，那你为何还来找我呢？难道不是因为我还有这双眼睛？”
　　　　赵大宝哈哈笑道：“你还说不用嘴了，这番话说的，又让我哑口无言了。说实话，我也早知你是个有心人，才来找你。你放心，此事一了，我一定想办法把你也救出苦海。”
　　　　王五诨笑道：“人都道我是个贪图小利的多嘴鹦鹉，也只有你能知道我的心思了。”
　　　　赵大宝问明关押大环的所在，便去找韩先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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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庆州风月　第二十二章
　　　　走进院里，看到韩老太也在，心中一喜，她老人家见多识广，若有她鼎力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韩先易看见赵大宝，站起来道：“赵大哥。”
　　　　赵大宝道：“韩兄弟，我已打听清楚，大环是被关在倚翠楼后院的地窖里，由李沆、路隐二人轮流看管着。”
　　　　韩老太道：“大宝这句话真是雪中送炭啊。咱们得想个法子，看如何救大环出来。”
　　　　韩先易感激地道：“先易受你们这般大恩，真不知何以为报。”赵大宝道：“赵某生平最佩服的便是正人君子，韩兄弟的事，就是我赵大宝的事！”
　　　　韩老太却道：“别忙说这话，人救不救得出来还难说呢！我若不是心疼大环这孩子，也不会一把年纪来趟这趟浑水了。李沆、路隐这两人我再熟悉不过，从他们手中夺人，可不简单！”
　　　　赵大宝道：“乔大娘吩咐先让大小姐养好伤，才让她接客，以大小姐伤势之重，非半个月不能痊愈，所以咱们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来救她。”
　　　　韩先易听了，心道：“大环伤势竟这般重，但正因伤得重，反倒多了救她的时间。”一时又是心疼，又是轻松，百感交集，真不知是福是祸。
　　　　乔大娘摇头道：“这话不对，依我看，大环这孩子性子倔烈，被关起来说不定会萌生死志。若只看养伤的时日，大环倔劲儿一上来，不吃不喝，哪还有伤好的时候？所以我们要尽快行动，否则，可能人还没救出来，已经死了。”
　　　　韩先易心中一紧，一边道：“韩老太说得有理。”
　　　　赵大宝也道：“是我欠思量了。不知韩老太有没有什么主意？”
　　　　韩老太道：“李沆这个人，城府太深，连我也看不清楚他心里想的什么。大宝你怎么看这个人？”
　　　　赵大宝道：“我、李沆、路隐三人中，路隐是地头蛇，李沆精于算计，我来庆州最晚，又没什么心眼儿，所以少和他们打交道。不过看平日为人处事，倒是李沆和气些，路隐太尖酸刻薄了。”
　　　　韩老太道：“我跟你们讲讲李沆的事，听他自己说，他本是京城人氏，十多年前京城流云之乱时孤身逃了出来。”
　　　　赵大宝点点头，道：“对，但他从不肯提起当年流云之乱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概是遭遇了家毁人亡的变故，才让他如此讳莫如深的罢。”
　　　　韩老太双手叉着腰，道：“我起初也这么想，但有一次大家一处吃饭，乔大娘说要吃蜜茶，李沆自告奋勇去做，结果他调的蜜茶没人爱喝，都说太滑了，只我一个人吃得津津有味，一连吃了三盅，你们猜，我在这蜜茶里吃出什么来了？”
　　　　“难不成吃出苍蝇来了？”忽听一人哈哈大笑走进院子。众人都是一惊，循声望去，却是一个跛子，尖嘴猴腮，穿一身破破烂烂的皂布直缀，不是王五诨是谁？
　　　　韩老太骂道：“还改不了你那副臭德性，你来这儿干什么？”
　　　　王五诨笑道：“连你老太太都来了，这种行侠仗义的事儿，怎么少得了我？”
　　　　赵大宝见王五诨又恢复了诙谐本色，也代他欢喜，道：“王兄弟不是别人，大小姐被关押的所在，便是他打听到的。”韩先易本和王五诨不熟，听了这话，也放下心来。
　　　　王五诨笑道：“韩老太你究竟吃到了什么，快说啊。”
　　　　韩老太啐道：“不是你插嘴，早说完了。”又正色道：“我一口气吃了三盅，竟发觉这蜜茶是我妈妈的手艺，我仅在凝香阁喝过的，自我妈妈过世后，再没吃过，这李沆怎么会做？”
　　　　韩先易心道：“不就是一盏蜜茶么，怎么还能分得这么清楚？”便道：“会不会是巧合？”
　　　　韩老太道：“不会，我妈妈做的蜜茶，不是用开水，也不是用凉水，那水温是独一无二的，调出来的蜜茶其滑无比，天下间再无第二个人能做出来。当时我问他，流云之乱前都到过什么地方，他却说没出过京城。但后来我留心观察，他不但离开过京城，还到过不少地方，尤为奇怪的是，他竟然还去过鄂尔多国。从那以后我便觉得这人不简单，而李沆却在有意无意的远离我。
　　　　有一次倚翠楼院子里的一棵小树烂了，他提起斧子去劈，那身形，像极了打过仗的老兵，我问他有没有从过军，他却说他儿子曾被招募守边，还教了他一些军中拳脚。我更觉得怪异了，他从来不跟别人提起自己的家事为什么我一问他，他却忽然提起他儿子了。”
　　　　韩先易道：“只有一种可能，他想掩饰什么。”
　　　　韩老太道：“是啊，我也这么想，有时我会突然觉得我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似的，我来乔大娘这儿时，刚见李沆第一面，乔大娘把我介绍给他，他先是说久仰久仰，我当时开玩笑说，你久仰我什么，李沆道，你曾是楚江上的万花之王，谁人不识，哪个不晓。我那时没留意，事后一想，‘谁人不识，哪个不晓’是没错，但‘万花之王’这个词儿却是极少有人知道，那是一位恩客的戏称，我想来想去，除了几位亲密的姊妹，再没别人听过这个称号了，想不到他连这都晓得。”
　　　　韩先易皱眉道：“若不是大环的事情，这些秘事，我是一辈子都听不到了，这么说，李沆这人有些来历不明？”
　　　　韩老太道：“来历不明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没有弱点，这种人是最难战胜的。”
　　　　王五诨笑道：“他和我们一般是生**，长**的人，怎么没有弱点？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李沆城府再深也逃不开古人的话，他曾和我办过一件秘事，给乔大娘采买时剥了一层帐，自己赚了不少银子，咱们以此事做要挟，好歹也叫他把大小姐放了。”
　　　　赵大宝摆手道：“不行，这样一来，搞不好他狗急跳墙，倒把兄弟你连累了。”
　　　　王五诨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是将死之人，我怕什么？”
　　　　韩老太笑道：“你们太小瞧了他！他办这事时之所以把猴儿你拉上，便是想预先找一只替死鬼，能不东窗事发最好，若是万一泄露出来，他定然一股脑儿把罪过都推到你的头上，你想想乔大娘是肯信他还是信你，到时候你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王五诨道：“那你说怎么办？”
　　　　韩老太道：“李沆不行，不是还有一个人么？”
　　　　大家都道：“路隐？”路隐是庆州本地人，势力根深蒂固，连乔大娘也忌惮三分，难道他比李沆还好对付？
　　　　韩老太一拍手，道：“你们别看路隐是货真价实的地头蛇，但他这个人，弱点就多了，咱们可以给他来个各个击破。”
　　　　韩先易心想路隐这人说话不多，办事牢靠，又精于算计，怎么倒成了突破口，便道：“路隐有什么弱点？”
　　　　韩老太听韩先易话中有些不信的语气，便笑道：“路隐这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似乎无懈可击，其实是漏洞百出。他有三个弱点，第一尖酸刻薄，因此得罪了不少人；第二好色无比，他对倚翠楼里不少姑娘都心怀鬼胎，还曾打过小环的主意；第三也是他最大的弱点，他有家人在这儿。”
　　　　韩先易奇道：“有家人在这儿，也算是弱点？”
　　　　王五诨道：“你想想，一个人无亲无故，无牵无挂，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么？这样的人可为死士，得罪不起。但若是有了家小，他行事便不那么果决了。”
　　　　韩老太道：“猴儿说得在理，韩先易，你记住一个人要想出人头地，必须得狠得下心。当年汉高祖刘邦和西楚霸王争天下，老子被项羽抓了，却说项羽若要吃他老子的肉，别忘了分他一块。最后项羽妇人之仁，终于败在刘邦手里。”
　　　　韩先易道：“难道非要做个六亲不认的人才能够成功么？”
　　　　韩老太笑道：“你说刘邦六亲不认，这却未必，刘邦在小事上心狠，但做了皇帝对百姓还是宽松体惜的，项羽在小事上妇人之仁，可他火烧咸阳时，又想到什么大仁大义来了呢？”又道：“这些事你慢慢便明白了，我会看相，我瞧你不是久困池中之物，有朝一日必能飞黄腾达，要不然，我怎肯让大环跟你走？”
　　　　王五诨笑道：“韩老太给我看看我是个什么命？”
　　　　韩老太看他嬉皮笑脸，骂道：“我在你身上只瞧出两件事来，第一，你屁股是红的，第二，红屁股上还长了一条毛尾巴！一看便是只成精不久的猴子。”
　　　　众人都哈哈大笑。
　　　　韩先易问道：“韩老太的意思是在路隐看守时下手？”
　　　　韩老太道：“不错，咱们打蛇打七寸，看准他的命门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