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代-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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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先易问道：“韩老太的意思是在路隐看守时下手？”
　　　　韩老太道：“不错，咱们打蛇打七寸，看准他的命门制住他！”
　　　　王五诨道：“今日是李沆在守，那明日便能行动了。”
　　　　韩老太道：“我的意思，若是能说服小环对他使个美人计，救人当可易如反掌。路隐对小环的那点花花肠子，我早瞧出来了！”
　　　　王五诨道：“这话不假，去年二小姐过生日时，路隐那厮喝多了酒，趁着月黑风高，在院子里想对她动手动脚，那时乔大娘也跟着出来，把那厮急得绕着小环团团乱转，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韩先易心想小环脾气多变，孤矜耿傲，便问：“小环能答应么？”
　　　　韩老太道：“事在人为，我不信她们二十年姊妹之情，便淡漠到这般地步。”
　　　　众人计议妥当，韩老太便回去找小环，听赵大宝说，小环把体己物事丢个精光，哭了一阵子，乔大娘带她散心去了。韩老太便想，不如我先回去，今晚再跟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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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庆州风月　第二十三章
　　　　却说乔大娘带小环到楚望楼听戏，无巧不巧，正赶上梨春园在唱《收姜维》，何叔扮的是羽扇纶巾的诸葛亮，张凤苏演的是血气方刚的姜维。
　　　　楚望楼每天都是高朋满座，生意兴隆，东面是戏台子，西面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可持低等戏票进入，下面尽坐了些薄有资产的三教九流之客；第二层是中等戏票，价格甚高，因此在座的都是家境殷实人家，还有些爱戏如痴的戏迷；第三层全是贵宾，戏票非但昂贵，且不是轻易能够买得，地下两层都坐满了人，唯有第三层星星点点，只有十几个包厢中坐了人，一眼望去，除了每场必到的一个老者，竟没一个男子。乔大娘一眼认出那老者是盐商肖北的令堂大人，便笑眯眯地去跟他打招呼，肖老爷子爱戏深入骨髓，正看得入神，顾不得理会乔大娘，乔大娘也不以为忤，又笑着回到自己包厢，吩咐伙计给肖老爷子上好茶，好点心，账目全算在自己身上。
　　　　乔大娘听得入神，眉飞色舞，道：“梨春园果然名不虚传，真有一帮人才！除了何班主，你瞧，那个后生，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一边说，一边指的却是张凤苏。
　　　　此时张凤苏也瞧见小环，不由心中一喜，旋即看到她旁边坐着乔大娘，而乔大娘又对自己指指点点，一时心头撞小鹿，不住喃喃自语，该不会被她妈妈发觉了罢。张凤苏一走神，霎时便忘了词儿，站在台上一阵愕然，何叔忙提醒他，台下听众有的却已在喝起倒彩，张凤苏心中一紧，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头脑一片空白。
　　　　台下嘲笑声大起，有人更拍手唱道：“庆州渡外碧连天，浪得虚名梨春园。沾花惹草有一手，唱戏功夫都一般！”
　　　　乔大娘哈哈笑道：“连词儿都编好了，这些捣乱的定是有备而来，不知梨春园得罪什么人了，敢到楚望楼砸场子。”
　　　　小环听了，更是满心担忧，张凤苏呆若木鸡，动弹不得，何叔一气之下，猛地一挥手，扯着他退下台子。
　　　　这场戏匆匆散场，乔大娘摘下手上一只镯子，交给茶小二，道：“你跟戏班子里的那个演姜维的小伙子说，今晚在倚翠楼上等我。”
　　　　茶小二把镯子拿在手中，却站着不动，乔大娘忽地一笑，在他头上轻轻一拍，又摸出约一两重的银锭来，交在他手上，那茶小二方才欢天喜地地去了。
　　　　小环错愕万分，方才演姜维的那个岂不正是张凤苏，妈妈这是干什么，难道她瞧上了张凤苏，这可如何是好？她一想：“决不能让这事发展下去。”便道：“妈妈，今晚你还陪陪我罢！”
　　　　乔大娘摸着她的头道：“你这么大的人了，受这点小小痛苦，还要不开心一整天么，今晚上你去见你姊姊一面罢，从今往后，只怕你姊妹俩见面的机会也不多了。”
　　　　小环满脑子都是张凤苏的事，若真是妈妈也看上了他，母女共事一夫，那可是万劫不复的境地，哪有心思去理会大环，又是苦苦央求，乔大娘不耐烦了，作色道：“还使那小孩子脾气，小心我把你和大环一样处置！”
　　　　歆水胡同是庆州有名的市集所在，各种店铺、摊贩毕集于此，到了夜里又张灯结彩，因斜倚着楚江，风光秀丽，庆州老老少少都爱结伴在此游玩观赏，这胡同几乎整日的熙熙攘攘，繁华不可胜表。在这长长胡同里，大家都兴高采烈地谈谈笑笑，只有一个人愁眉苦脸，她在想着自己的烦心事。
　　　　小环一路心不在焉，忽见一个小摊上摆着几幅宣纸，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在上面作画，小环颇知书画，见这人作画时笔锋凌厉，格调清高，不由暗暗称奇，凑过去仔细观看，那书生发觉了，抬头看看小环，先是一声惊呼，随即把笔掉在纸上，染上一大片墨迹，那幅山水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乎乎一片了。
　　　　小环见那书生如此失态，愁云略扫，笑道：“怎么了，我吓到你了吗？”
　　　　那书生一挥衣袖，把笔捡起来，对着笔笑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平日叫你学柳下惠，坐怀不乱，你倒偏偏学那登徒浪子，别说坐怀不乱了，见了这般美女便把持不住，心猿意马，还怎么跟我学画画？”
　　　　小环扑哧一笑，心道：“明明是你孟浪了，非要推脱道笔身上。”便道：“它是个不会说话的，你只管教训它干什么！古人说，有其师必有其徒，我看是你这个师傅自己心术不正罢！”
　　　　那书生大摇其头，道：“姑娘这话，大错特错了。第一，古人说的，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语出《孔丛子居卫》，有此父斯有此子，人道之常也。不是有其师必有其徒；第二，若说我和这笔是父子关系，那也不对，我尚未娶亲婚配，哪来的子息后代；第三，就算是我未婚生子，这笔是我私生，那更不对了，我才二十岁，这只笔充其量才四五岁，四五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叫美人，自也不会见色起意了。”
　　　　小环见他摇头晃脑，说了一大篇，笑骂道：“胡说！胡说！尽是胡说！”
　　　　那书生意犹未尽，又道：“所以古人说的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全是胡扯，鱼儿不过活四五年，见到美人时还是乳口黄牙的小子，怎么会乐得沉到水里？大雁飞在高空，看地面上的人只有蝼蚁大小，那里分得清美丑，更不会掉下来了；月上有嫦娥，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了，她有怎么会在凡间女子面前自惭形秽呢？至于花儿，一岁一枯荣，刚刚满月便死了，连礼义廉耻都还没学，怎么会害羞呢？”
　　　　小环啐道：“狗屁不通！”但细细想来，却也颇能自圆其说，他的话中总有一些不对劲，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劲，自己又说不出来。
　　　　那书生把墨汁沾污的那张纸轻轻对折两次，放在一边，笑道：“姑娘要不要来一张？”
　　　　小环奇道：“什么？”
　　　　那书生指着一块木板，道：“你瞧这板子上写着呢，画像一幅，一两银子，我画得快，一炷香功夫，倚马可待，不耽误什么事，像姑娘这般精彩绝伦的人物，在此豆蔻年华，不做一张画像，以为永葆青春之念怎么成呢？”
　　　　小环看那块木板上的字清秀硬朗，笔势大气，心想这书生必定有些才华，也有点心动，便道：“若是快的话，画一幅也无妨。超过一炷香功夫，我可不给你钱。”
　　　　那书生笑道：“好好，无妨无妨，一炷香功夫画不出来，我在我这颗不晓事的脑袋上画一只乌龟，表明我画得比乌龟还慢。”说着在那张废纸上几笔描出一直硕大的乌龟来，简直惟妙惟肖。小环看在眼里，愁容尽去，嘻嘻笑道：“快别废话了，你赶紧画罢。”
　　　　恰好乔大娘从旁边瓷器店出来，看到小环和路边小摊子上一个书生模样的少年聊得眉开眼笑，心中起疑，忙走过去，问小环：“什么事这般欢喜？”
　　　　小环忙道：“这书生画一幅人像才一两银子，我便想做一张玩。”
　　　　乔大娘啐道：“孩子心性！胡闹！你不是也会画吗？自己画一张便是了。”
　　　　小环嗔道：“妈妈你不讲理，我又瞧不到自己长什么模样，怎么画？”
　　　　乔大娘笑了笑，又道：“也罢，那我也从未见你给我画过。白养你这么多年了！我见韩老太便有这么一张画。”
　　　　小环道：“我见过，那幅画可真漂亮，据说是一位大才子给她画的呢。”
　　　　那书生听到她母女谈话，道：“姑娘也会画，不知擅长画什么？”
　　　　小环道：“我不大喜欢画人，只是画些花草鸟虫之类的，还算能看得过去。”
　　　　那书生笑道：“姑娘太谦了。”
　　　　那书生提笔饱蘸了墨，却在纸边上浓浓地抹了几道，一边道：“姑娘身子太单薄，所以周围要用浓墨烘托，画人时却要清淡一点，才能显出姑娘的神韵来。”
　　　　小环听得暗暗点头，不禁仔细打量这书生，看他这般一个人才，怎么埋没在歆水胡同卖画，只见这人裹着书生巾，长方脸蛋，剑眉入鬓，一双凤眼仿佛能说话一般，鼻梁高挺，薄嘴唇，上身穿一袭青色布袍，洗得发白，脚上穿着一双草鞋。小环心道：“这人一定穷苦得紧。我待会不妨多给他几两银子。”小环本不是个势利之人，之前见了韩先易，说他寒酸，倒不是说他穷，而是他面貌粗俗，没一点可取之处，后来韩先易生活略有改善，小环还是叫他穷酸，而面前这卖画的穷书生则大大不同，虽然布衣烂衫，但相貌清奇，气度儒雅，韩先易怎能与他相提并论？
　　　　过不多久，周围聚集了不少人，都在看这书生作画，有的说：“好漂亮的画！”有的道：“这画中的人是谁啊，真是俊美！”
　　　　忽有一人瞧到小环，拍手笑道：“照啊，原来主人翁便在这里。”小环微微一笑，仍在埋头看他作画。一人认出小环，道：“这不是凝香阁的乔姑娘么？”
　　　　凝香阁何等名气，那书生听了也暗暗惊讶，怪道这姑娘美如天仙，原来是凝香阁的人，他又轻轻蘸了点墨，几道线条一挥而就，一幅美人图便画成了，小环看那画，端的是风流尽显，仪态万方，心中一乐。那书生道：“你真是乔小姐么？”
　　　　小环才不以在凝香阁卖艺为耻，笑道：“是啊，我叫小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那书生笑道：“我尊姓是柳，单命一个云字。”
　　　　小环拿起那幅画，珍而重之地揣在怀里，便道：“我要告辞了，你时常在这儿卖画么？”
　　　　柳云道：“是啊，姑娘以后要画什么东西，只管来找我便是。”
　　　　小环转身要走，柳云笑道：“姑娘还没付钱呢！”小环摸出二两银子，放在桌上，笑道：“我差点忘了。这些够么？”其实她本知道只需一两，但心情大好之下，多给一些也无妨了。
　　　　不料柳云道：“不够不够！”
　　　　小环奇道：“不是才一两银子么？我给了你二两，怎么不够？”
　　　　柳云道：“一两银子说的是那些俗人，乔姑娘怎可和他们相比，你比寻常女子美了十倍，故是十两银子，除此之外，我这支笔画完姑娘之后，还能再画别的人么？这支笔该五两银子，再加上陪姑娘聊天，把你心中的苦恼全忘了，俗话说，一笑千金，这不值十两银子？所以共是二十五两。”说罢伸出手来。
　　　　小环笑道：“你这张嘴，比我家王猴儿还能说会道。我偏不给你！”
　　　　柳云笑道：“和你来个小小玩笑。姑娘慢走。”
　　　　小环满面春风，拉着乔大娘离开。一边道：“这个柳云真有趣！”乔大娘呸了一声，道：“又是个油嘴滑舌之人，你以后少和这种人交往！”
　　　　小环吐吐舌头，不再支声。
　　　　乔大娘看太阳渐暮，便道：“小环，你自己雇辆马车回去罢，我到倚翠楼一趟。”
　　　　小环蓦地想起妈妈约了张凤苏见面，登时又发起愁来，只好眼睁睁看着乔大娘上了马车，朝倚翠楼驶去。小环一想，绝不能让他们见了面，便随即叫了辆马车，追着乔大娘的车子后一步赶到倚翠楼。
　　　　此时正是明月初生，又是五月十五，月亮恰如一只大白玉盘，摆在夜空之中，时而藏到云朵后面，作出不胜娇羞的模样，令人垂涎欲滴。
　　　　倚翠楼前车水马龙，嘉宾络绎，乔大娘看在眼里，自知生意极好，心中也自高兴。她走进院里，路隐迎上来道：“掌柜的，有个叫张凤苏的后生说你请他来的，我让他在北屋等你。”
　　　　乔大娘道：“人是我请的，既然来了，那便让他再等等罢，我去看看大环。”
　　　　进了地窖，李沆独自一人在外面大厅里饮酒读书，地窖里了无声息，呼吸可闻。
　　　　李沆听到脚步，抬头一看，是乔大娘来了，心道：“她终究和大环有情，才逐出去便来看她，这大环不会把我和王五诨做密账的事告诉乔大娘罢。按理说，既然韩先易性命无忧，那这事便算一笔勾销了，何况她已把账本给了我。若是她办事糊涂，不讲信用，我也大可把事情一概推到猴儿身上，再寻韩先易的晦气！”便道：“掌柜的来了。”
　　　　乔大娘“嗯”了一声，便钻进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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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庆州风月　第二十四章
　　　　却说张凤苏莫名其妙被乔大娘请到倚翠楼里，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边陆家传家宝的事还没有着落，这儿又多出一码烦心事来。这多半是小环那儿东窗事发了，既然如此，反正小环她又不愿还我东西，不如借此机会，和她撕破脸皮。
　　　　他在屋子里左等又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乱转。好容易听到门口有动静，却是路隐进来道：“掌柜的在屋子里等你呢！我带你去罢。”
　　　　张凤苏心道：“怎么弄得鬼鬼祟祟的，难不成有什么阴谋？”便迟疑起来，路隐哪里管他，一把拉过他来，便往出拽，张凤苏力弱，只能跟着他走。
　　　　走在乔大娘屋子门口，忽闻到一股浓烈的香气，张凤苏心中暗觉不妙，路隐把他送在门口，自己转身便走，张凤苏讷讷地站在门前，把手放在门上，斜倚着墙，不知该不该进去。
　　　　正踌躇间，忽听里面一个洪亮声音道：“干什么，还不进来，怕我吃了你么？”听这声音，正是乔大娘，张凤苏只好推门进去。
　　　　乔大娘穿一袭大红裙子，半露酥胸，脸上厚厚的扑了一层胭脂，隐约透出一点淡淡的酒晕。张凤苏大吃一惊，便有些站立不稳，脚下一虚，向前扑倒，却没摔在地上，只觉周身软软的，好似睡在一团棉花上，睁眼一看，原来被乔大娘抱在怀里，张凤苏惊慌失措，忙起身闪到一边。
　　　　乔大娘格格娇笑，举起一杯酒，道：“你叫张凤苏，对吗？”
　　　　张凤苏点点头。
　　　　乔大娘又问：“你什么时候进的梨春园？”
　　　　张凤苏道：“不知道，打我记事起，我便在梨春园唱戏了。”
　　　　乔大娘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么，还是要唱一辈子的戏？”
　　　　张凤苏道：“我能有什么打算！”
　　　　两个人都不说话，张凤苏只觉这浓烈香气渐渐把自己包围了，竟不由自主有些昏昏沉沉，脚下更虚浮了，忙要找个借口离开这是非之地，可乔大娘站起来，向自己靠过来，张凤苏心中一颤。
　　　　这时忽响起敲门声，不知是谁这么不解风情，偏要来破坏乔大娘的好事，张凤苏却如释重负，他心想：“看今晚这模样，乔大娘八成是看我长得俊，想要和我干那事，但我堂堂男儿汉，又和她女儿小环如此亲密，怎么能干这种事呢？若是不干，乔大娘手段何等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