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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愿平安-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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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不喜舞文弄墨的风少将军何来的好兴致,写这般温情的字句。”黑铁面具覆盖住了大半张脸,叫人看不清说话人脸上的表情,语气亦是淡淡。
  锦榻上仰面躺着个人,头枕着一只青素的瓷枕子,怀里抱着坛酒,懒懒问道:“事办得如何了?”
  残像听他语气,倒不敢再刺他,道:“五皇子果真偷带着明姬进宫了,就住在他的熹芳殿。”
  “便料到这是个好色不要命的家伙,带话给明姬,让她机灵点。”
  “只是苏平安渡给那九皇子的药却是”残像稍停了停,犹豫了一刹那,方道:“离魂丹(随便取得名字,看不下去就改一个好了)。”
  慵懒半闭着的眼豁然睁开。
  “呵,这么说,老狐狸给他下的是神仙散?果真最是无情帝王家”风旗拎起酒坛,仰头喝了一大口,似感叹似似嘲笑,也不能一笔描述。
  “继续盯着。嗯着人去春溪谷问一下纪老头子,神仙散他有没有得救?”风旗将怀中的酒坛子放下,似是乏了般松松地撑了个懒腰,复又闭了眼,翻了个身,道:“下去吧。”
  跟来时一样,残像无声无息地退下了。
  原本躺在锦榻上的人却再度翻了个身,眼神清明不见半分困意,眼光瞟到被风吹起的纸笺页角,便忽然想起了那合欢树下,月华流转的少年,带着距离的笑意,一把清冷的嗓音,淡然道:“将军亦是好兴致。”
  明明他静净无双,似莲清香,而一眼瞥来,却无端地衍生无边风月,牵动一池星光。
  
  翌日。
  苏平安用罢朝食,手里的《莲华经》才看了两页,酥糖旋风似的跑进书房,急急道:“少爷,我刚随着芳荪姐姐出门,你道我见着谁了?”
  酥糖是随着他长大的,比他小着两岁,是府里老管家榆伯的孙子,榆伯是个鳏夫,无儿无女,四十岁那年在门口拾得个小婴孩便是酥糖。酥糖不过十四岁,性子活泼,做事也机灵,更兼的嘴甜人乖,哄得府里上下没有不疼他的,榆伯对这个孙子也是从心眼儿里宠着。他说是苏平安的侍童,苏平安倒是把他当做是自己弟弟般看的。
  “嗯,见着谁了?风柳坞的花魁娘子给你糖吃了?”
  酥糖扁扁嘴,谁说他家公子是个清冷不好亲近的人?可不见着他看着,嗯,那是什么?《莲华经》。嘴里却说着风柳坞的花魁娘子
  “少爷,嘿嘿,那人可比风柳坞的花魁娘子好看啊嗯,跟公子一般的嗯”前些天酒楼里说书先生说的是个什么词来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是了,就这两句话!
  苏平安的手一顿,打死不肯上学堂的人,他从哪里学来这些个话?“回头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秋迦的,得便的,再跟榆伯说一声,近日你学问见长,什么词怎么用学得个妙。”
  酥糖的脸登时苦了下来,“别呀,少爷你猜出来了呀,可别跟我爷爷说,他恼我随他打骂,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我不孝?”
  苏平安倒是叫他堵得没话,也没真要跟他计较。
  只是秋迦他的眉头无意识地渐渐皱了起来。
  酥糖见公子皱眉,心里倒是不安起来,秋迦师父不是跟少爷是知己吗?怎么少爷瞧着不是个特别开心的模样?
  “公子,公子。”外厅的小侍玉书急急遑遑地跑进来。苏平安转了身,眉目平静,只以眼神示意着来人。
  “公子。”玉书作了个揖,说道,“昙心寺云游回来的的秋迦师父正在府门外候着,师父说请公子到昙心寺一叙,共论佛诣。”
  苏平安放了书,疑惑道:“怎么不请秋迦师父进来?”
  “师父是坐了辆富丽堂皇的马车来的,嗯,车子里像是还有个人呢,师父看着挺匆忙,只着小的速请公子。公子若是不便,也吩咐我只管速速回禀了即可。”
  苏平安默然。秋迦此番出现,着实不和时节。离约定的期限,还有一年半的光景,这马车里的人是谁?他本不是个愿意这般费心思考的人,只是托付秋迦的事,出不得差错。
  酥糖见自家公子垂着首半天不说话,想了想便大着胆子说:“回了吧。公子他……”
  “不必。”苏平安抬头道:“与秋迦师父说,我这就来。”
  “是。”玉书拱了拱手便转身迅速离开。
  
  刚刚踏出府门,苏平安的脚步便顿住了。
  一袭灰色僧袍的秋迦双手合十静静地伫立在门口,一辆盛装马车候在他身后,只是马车上,一只手掀开车帘,一个青衣锦缎的身子探了出来,一把折扇轻摇,一张俊脸含笑。
  “平安世子安好。”笑语温存,自有风流。
  苏平安愣了愣,方回过神来,淡淡道:“少将军安好。”
  “世子别来无恙。”秋迦微微躬身,浅笑致礼。
  平安微笑,亦躬了躬身,道:“师父曾订下三年云游之期,如何竟早归一载光景?”
  “是小僧之误,游历婆娑世界,寻觅世间佛理,本非人力可致,纯然视乎缘之一字,世子有心,正巧又遇上风少将军,可愿移趾昙心寺,与小僧清谈一番?”
  纯然视乎“缘”之一字?苏平安心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颔首道:“幸甚何如。”
  苏平安上了马车,风氏一族的泼天权贵,从自己现在身坐的马车上便可窥一斑,不过是一辆行动用的马车,却比寻常富贵人家的要大了近一倍,甚至于自己上车时一眼瞥见的四匹拉车的俱是名驹。车内摆着一张矮几,上置文房四宝,读书几本。矮几旁另有一只小柜,柜里尽是珍宝玉石等供人赏玩之物。 
  秋迦自上了车便打起了坐,风旗也是一言不发,不过笑望着苏平安。平安暗叹一口气,周遭氛围着实怪异,拣起几上的书,倒真是本禅宗经典,左右无事便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
  马车“嘚嘚嘚嘚”地前进,车夫的马鞭时不时地扬得意气风发,车内却是一派宁静。
  
  先前原是连着下了几日的雨,不过昨日下午刚歇,加之昙心寺地处深山,平安一下车便见古寺隐隐出现在山岚雾气中,倒是一幅世外仙境的光景。
  “美景兼美人,在下此番确是来着了。”风少将军摇着扇子,战场修罗化作翩翩公子,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地望着平安。这美人一词,所指何人再明白不过。
  苏平安眉峰一皱,他不是看不惯别人轻佻的人,只是人家调戏到自己头上来了到底不能还迎上去说笑,忍了忍,只清清冷冷地回了句:“将军说笑了。”方又回过身去对着秋迦道:“前些日子,正读着《华严经》,尚有几处不明白的,今日赶上了,请师父指点一二。”说罢又看向风旗。
  秋迦略作思索,转了身对风旗道:“少将军稍候。”
  “师父请便。”未等秋迦说完,风旗忙道,“风旗不过是家里祖母逼着来听师父讲经,杀场之人,终究身负人命。师父自与世子且去,在下也乐得先将这寺内美景细赏一番。”
  秋迦躬身,“老太君素来有佛心。”引着平安朝西厢走去。
  山风本就大,平安迎着晨风步若流云,一身素白的衣衫风中翻飞,离着他远去,羽化般人力无可挽留。只是
  他还是这般瘦。
  深山之中,着实清凉,风旗还是打开了折扇轻摇,发如鸦羽轻飞,俨然一派风流韵度。眼眸微垂,敛去意气奋发,一片暗色。
  平安,你果真半点不记得我了吗?
  
  厢房内。
  燃香一线,禅意悠远,能静人心
  平安坐在木桌旁,桌上是一套齐全的茶具,小炉上正煎着一壶茶。
  白衣素衫的世家公子与灰色僧袍的年轻僧人相对无言。
  静坐半晌,茶壶冒出腾腾的热气,壶盖“噗嗤”轻响。秋迦卷起一旁洁净的棉布,拎起茶壶,在两人面前各斟了满满一杯,缓缓做了个“请”的动作。
  平安看着他,面前的年轻的僧人垂着眼,平静的脸上是淡淡的不争,串着佛珠的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苏平安也缓缓举杯轻抿了一口。
  “雨前青芽?”
  秋迦点了点头。“一年前偶游陵水之地,曾在风华寺挂单,讲法七日,临别之时,住持赠雨前青芽一罐,世子可喜欢?”
  平安盯着他,不答反问,抿了抿唇,道:“此番,你究竟带来的是生路还是死路?”
  秋迦将茶杯放下,缓声道:“依世子看,这雨前青芽与闻蝉孰优孰劣?”
  平安蹙眉,此刻他并无心绪品茶论艺。“平分秋色,并无优劣之分。”他仍道。
  秋迦点点头:“若世子有青芽,小僧有闻蝉,千金不换,世子可愿用凤笋来换?”
  平安微怔,问道:“你的意思是,要救离沐,需付出代价极大。”
  秋迦放下茶杯,往壶里添了水,复放回炉上。“小僧此番云游,无意间到了一处名为春溪的山谷。那时,小僧正患痢疾,腹泻多日,浑身无力,竟昏倒在了谷内。幸而谷主是个善人,将小僧带回家救了醒。他予了小僧一味草药,小僧服下不过两个时辰的光景,便已觉通体舒畅,疾痛全消。”
  “这人是?”平安问道。
  秋迦拨着炉子内的火,让炉火以一种温润地姿态舔着茶壶。“世子博古通今,可听说过纪闻虚这个名字?”
  “阎王敌纪神医?”
  “正是。”秋迦应道,“纪施主退隐多年无人知其下落踪影,一心弄花侍草,与夫人闲云野鹤,不问世事,连医术都懒得经营了。”
  “那么……”平安皱眉,像这样的世外高人,强不得求不成,只是御辰当如何?思及此处,一惯波澜不起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惶急。
  秋迦向他摆手示意 :“世子不必心急。小僧曾与纪施主商讨过救人一事,施主坦言他有三成把握可救。”
  “只得三成把握?”平安皱眉。
  秋迦叹口气:“当世纪施主说有三成把握,世上便再无人敢说有三成半,只是,要救九皇子,必须许他一个承诺。”
  “师父直言。”
  “麒麟血。”
  苏平安抬头,眸中难掩惊异。手边,青瓷的茶杯倾倒,碧色的茶汤在红木的桌面上,一滩水渍。
  “风旗方从竹林转至西厢,便见苏平安独自走在枫林小径上,还是夏天,手掌形状的片片枫叶还是碧青的颜色,树叶的阴影一层层地掠过他的脸颊,少年人别样清丽的面容上是显而易见的心事重重。
  “世子。”风旗出声,紧几步赶至他身边。
  “少将军。”回过神来的平安礼节性地应了一声,口气虽然恭敬,生分却也明显。
  风旗脚步一顿,一向轻薄的脸上倒现出几丝受伤的神色。
  只可惜平安并未察觉,只是埋头思索,麒麟血是什么,王室秘宝,几代君王独传,轻叹一口气,平安苦涩地自嘲,苏平安啊苏平安,你明明早能救他却不施以援手,待到一切都已无可挽回,却又妄想改变时局,御辰——心口一阵钝痛——御辰,若你知道真相,还能原谅我吗?
  “苏平安!”身后之人一声怒吼,平安诧异地回头,他不知何事,这纨绔将军竟至如此失态?
  “少将军有何事?”
  风旗微不可查的叹了声气,缓和了语气,道:“平安,我唤了你三声。”
  平安恍然,连忙致歉道:“风少将军见谅,方才平安正想着些私事,不曾留意周遭,委实不是有意怠慢将军。”
  风旗双眼微阖,像是调笑,语气里又有着不容忽视的认真,“是想着九皇子离沐的事吧。”
  平安心头微震,讶异道:“你怎么知道?”
  风旗轻叹一口气:“你一贯如此。我们初次见面那时,你就是这样了。”
  这回平安真是震惊了。风旗这样的人,见过的人自必难忘。但他苏平安肯定将军府夜宴确确是他初次见到风旗。
  似是猜到他心中所想,风旗上前一步,扶着他的肩问,语气里是淡淡的伤感与显然不过的执念。
  “平安,当时你为什么没有回头去接富贵呢?”
        




☆、君子约

  苏平安八岁的时候,离沐十一岁。
  对于一个十一岁的皇子而言,学诗书骑射自然不在话下。平安虽亦是豪门公子,只是母亲常阳公主只此一子,又是自幼身子不足,比之同龄人要瘦弱许多,他不爱骑射,便也不曾苛求。只是离沐,他父皇忽的下旨要他半个月内必须将骑射学精,参加暮夏围猎。平安知道,学不精,皇室的规矩加上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的有心,离沐该是又免不了一顿“教导”。
  离沐苦,日日在马背上颠着,大腿内侧磨出了血,还没有结上痂马上就又添新伤。他心里自然也不好受,他的九哥明明是那样一个温和无害的人,偏偏偌大个皇家宫苑里没个真心待他好的人,甚至于每个人都想着要怎么做让他不明显地受些为难,好讨好那些上位的人。
  八岁的孩童,说起来的确是世家公子,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做什么呢?他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做。他不掩饰他与离沐交好,同时他也让那位冷情的帝王放心,他能做的仅仅是这样。命酥糖准备了些精致可口的菜肴小食,在离沐骑马的校场外的草亭里耐心候着,至少给离沐胃肠上的安慰。
  记忆中,是个雨天,离沐的骑射课却没有停止。酥糖倒是半路上就看着变天了,回了话去前头找他识得的一个宫女姐姐寻把伞来,平安犯懒先提着食盒到凉亭里等着他九哥。他一人在凉亭里呆得百无聊赖,手边也没什么解闷的书,索性倚着亭柱打起了盹儿。似梦似醒之间,眼前有个身影一晃,平安半阖着眼,人还没清醒过来,迷迷糊糊唤道:“九哥。”
  那人眨巴眨巴了双眼,一脸无辜地问道:“叫我?”稚嫩嗓音里带着三分笑意,“我家可只有我一个苗。”
  雨下的淅淅沥沥,亭檐上滴落的水打湿了平安的背脊,一阵凉意倒是将他激醒了,却并不打算离开,见是个陌生人,反倒是向后缩了缩,下意识地抱住了亭柱,他生的瘦弱,此刻这番受惊的模样倒是让眼前的人笑了,一张嘴咧开,露出一口白牙。
  眼前的人看去与自己差不多大,身形瘦削,却不似自己那般羸弱,反给人一种结实精神的感觉。能出入皇家校场的,虽是一身泥,看模样衣着,也是个锦衣玉貌的贵人家孩子。
  见平安不搭话,那人抹了一把脸,转身向四周望去,于是他那原本只是有几个泥点子的脸上,此刻已是污糟糟一片,看不出本来样貌。一头乌发乱蓬蓬地搭在脸上,被雨打湿后,有几缕粘在了脸上,实是个泥猴子样子。
  “你是什么人?”平安终于开口,声音里已然带着好笑。
  “我么?”那人潇洒地一转身,平安新换上的织锦长衫立马溅上了一身泥点子,仍不察觉,道:“我叫……”他转了转眼珠,“我叫富贵。”
  平安脸上一抽,本来见他犹豫,便知他报给自己的必不是真名,只是这人给自己胡诌的名,未免也太平安扶额,前儿个进府的那只狗叫什么来着……榆伯是不是慈悲地拍了拍那只憨狗的脑袋,说:“得了,就富贵了。”
  “你叫什么来着?”富贵往前一凑,一张泥脸,逼得平安猛然一晃,差点从上摔下来。
  “苏平安。”他道,一惊之下倒是没想到也诌个假名礼尚往来一番。
  “哦。”富贵了然,“原来是苏家的小公子。我说给你听啊,今儿个我倒霉,骑个马挨雨淋不说,还从马上摔下来,马跑了,苏小公子能否行个方便,带我去换套干净衣服?”
  苏平安紧蹙双眉,这人是不是太自来熟了一些?
  “公子。”酥糖正好拿了伞回来,见到亭中的泥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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