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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徒]隋乱-第3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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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弱小的叶屯部来说就是生与死的差别。
“睡吧!”舍脱沙哥用颤抖的手去抚摸小野猫的脸庞。隐隐的火光下,他手臂上的灰斑和她脸庞上的软毛都清晰可见。“下次,下次扎营时,我找人给你单独盘个帐篷。我老了,晚上会睡得很沉……”
在她琥珀色的眼睛里,他再一次看到了感激。“不管多老,你都是我的巴特尔!”小野猫抓住他的手,试图用脸上的温度去融化手掌中央的老茧。她明白对方的意思,叶屯部的长老到了暮年,也会给年青的妻子们单独设立毡帐。她们会在毡帐中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子,当长老们亡故后,那个不具备他血脉的孩子和其他兄弟们同样有机会继承一份家产。
他的手突然又僵硬了起来,一瞬间绷紧如经历了严冬的古藤。这回,她也清晰地听见了,的确有角声,非常凄厉的角声在附近炸响,“呜——呜——呜呜——呜呜——”
舍脱沙哥快速抽回手臂,在腰间胡乱系了两把,半裸着身体冲出了毡帐。“穿好你的衣服,躲在床底下,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准出来!”他的声音顺着门外传入,然后“乒”地一声,毡帐门重重摔紧。将妲妮的惊慌和迷惑全部关在毡帐之内。
“老巴特尔!”妲妮急切地大喊,却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应。作为部族长老,舍脱沙哥肩头有他必须担负的责任。眼下除了苏啜附离的本部之外,几个霫族大部落都聚集在流花河畔。而部落中最英勇的那批年青人,却跟着一个名叫阿思蓝的壮硕汉子沿着山与山之间的谷地杀向了长城。
作为一个部落头领的女儿,妲妮知道如果这时候真的有敌人来袭,那将意味着什么?在她年纪非常小的时候曾经经历过那样的恐惧,并且将那种无助感觉牢牢地刻在了记忆中。高过车轮的男人会被杀死,包括男性孩子。她的老巴特尔将因为身份特殊而被捆在祭台上,用血肉祭奠长生天。至于像她这样的女人,面貌姣好者将被当作玩物送来送去,面貌苍老或平庸者将被套上铁项圈,在牲口棚中一直劳作致死。
那次,她足足等了二十几个月,才被父亲带着部众从敌人的牲口棚里抢了回来。这次,她绝对不会在承受同样的侮辱。想到这些,她慢慢爬下毡塌,从炭盆边抓起舍脱沙哥忘记带走的弯刀。笑了笑,轻轻脱去了刀鞘。
她就站在炭盆旁边,一边把玩着弯刀的锋刃,一边等待命运的裁决。夜里的空气依旧有些冷,但她不想回去穿衣服。对于死人和禽兽而言,穿没穿衣服的女人没任何分别。跳跃的火焰照亮她古铜色的肌肤,照亮上面每一个透着青春的毛孔。舍脱沙哥长老没有力量再欣赏这种美,妲妮也不准备让别人有机会玷污了它。
角声越来越近,伴着喊杀声和哭号声。帐篷外的火光渐渐变亮,一度超过帐篷内的炭火。曾经有一瞬,妲妮听到了纷乱脚步声在向自己靠近,但很快,那些脚步声便远离了,留给她的只有漫长的等待和无边的恐惧。
炭盆里的火光在等待中渐渐变弱,心中的希望也于等待中慢慢变得比冰还凉。终于,有冷风从帐门口吹入,妲妮笑了笑,快速举起刀。
她的手臂僵直在半空中,刀尖正对着胸口。她看到浑身是伤老舍脱沙哥斜倚在门口,精疲力竭,脸上却带着股发自内心的轻松。
“把刀放下,穿好衣服。去烧些奶茶来。待会儿有重要客人到咱们家里拜访!”成亲之后第一次,老人以命令自己妻子的口吻对她下令。
第七卷 逍遥游 第六章 持槊 (三 中)
发生于半夜的战斗以舍脱、必识、舆图、野力等十三家霫族部落的完败而宣告结束,但战败者的下场却与妲妮记忆中的任何一次都大相迥异。诸霫部落中的男性在投降后没有被对方绑起来杀掉。女人也没被挑选出来如牲口一般重新分配。那个带领着部属“飞”过摩天岭与流花河的男人在战斗的中途放下了屠刀,非常大度地接受了以舍脱沙哥、必识那弥叶等长老提出的投降条件:不杀滥一人,不拿走全部的牛羊和牲口。
他甚至做得比长老们要求得还大度,当口头协议刚一达成,立刻引军后撤到流花河对岸,仿佛压根儿不怕长老们出尔反尔。
“只有非常有自信的强者才会那么做。他相信自己能控制住局势,即便舍脱沙哥等人反悔,也能重新将他们一拳打翻!”很多天之后,肩负着某种特殊使命的妲妮听自己的父亲以赞叹的口吻解释胜利者的举动。草原上的部族也不是一味以残忍为美德,他们只是认为善良必须有强大的实力作为后盾。在室韦部长老们以口相传的史诗中,只有在很久很久以前,室韦部的祖先大巴特尔刚刚建立部族的时候,才给予投降者不杀的仁慈。因为在长生天下,没有任何男人能击败大巴特尔。他不怕对手重新恢复元气,也不怕对手怀恨报复,他是长生天指定的王者,永远不败!而正因为这种强大和包容,周围的部落才纷纷托庇于大巴特尔麾下,从而建立了他们共同的室韦部族。
那个男人与室韦族的先祖一样强大么?妲妮不敢这样想。她没胆子将现实中的人和传说中的神之子比较。但她却清楚地记得,在自己的丈夫老舍脱沙哥战败投降的当天早上,那个半夜里从山上“飞”下来的男人只带了四十几名护卫,便大咧咧地走近了拥有近七万人的部落连营。像走亲戚一样坐在舍脱沙哥、必识那弥叶等长老的面前,与战败者们举盏共饮。
在接过自己递上去的奶酒时,妲妮记得对方居然按照草原人的礼节,用手指沾出酒水来,先后奉献给长生天、不灭地以及所有守卫在部落上空的英灵。然后才举盏畅饮。他的所有举动都透着从容与高贵,甚至记得以晚辈之礼向自己回敬,并且在目光中带着坦诚的笑。
自从嫁给比自己大了近四十岁的舍脱沙哥后,妲妮从没有在任何同龄男人的眼中看到过那样坦诚的笑意。没有半分情欲和邪念,有的仅仅是对女人美丽的赞赏。
“这个男人与众不同!”第一印象里,妲妮便对胜利者充满了好感。“难怪他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目光顺着对方的手指而上,她看见皮甲下粗壮的胳膊和隆起的肉块,比部落中任何男人都结实,比部落中任何男人都有力。还有他的个头,即便把十三家部落的男人统统翻上一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他一样高大者。这样沉稳如山岳,坚实也如山岳的男人,任何一名女子跟了他,都是毕生无悔的幸福。
“我们可以按附离大人的要求,传令撤回自家的部众。但苏啜部的阿思蓝大伙管不到。苏啜附离和他的部众与骨托鲁汗走在一起,所以,我们也不能追随在附离大人身后向自己的族人开战!”在低头为客人添酒的时候,妲妮听见不知道好歹的那弥叶长老如是说道。虽然自己与其属于同一阵营,她依然有一种把装酒的银壶直接砸在那弥叶脸上的冲动。按照草原规则,既然大伙已经投降,并且附离大人接受了大伙的投降,战败者就应该拿出些战败者的觉悟,唯附离大人的马首是瞻。
当时,她有些忐忑地偷眼看了看被长老们唤作附离的那名壮汉,以为对方会立刻发怒。如果那样,也许那弥叶就要用生命为他自己说出的错话而承担责任。出人意料的是,附离大人没有生气。他只是笑着向众人点了点头,然后做出承诺,“我不需要霫族武士为我而战。也不需要你们自相残杀。大伙只要退回月牙湖畔去,并告诉沿途遇到所有的部落,中原人早有准备。我就可以当这次战斗根本没发生过。诸位长老也可以当这次战斗没发生过。至于你等此行给中原造成的损失,咱们今后可以慢慢再算。”
没等众位长老在惊喜中回过神,来自中原的附离微笑着站起身,用插在羊背上的短刀挨个给每位长老面前的餐盘上切了一块肉。每刀切下去,深浅恰到好处,连同最外边已经烂熟的肥膘到最里边还带着血水的三分熟的贴骨肉,一层不落,令每块肉上面都包含了从最肥最厚到最嫩最鲜数个层次……。
他就是草原上的武士。一瞬间,仔细观察着客人一举一动的妲妮不觉有些头晕。在座诸人中,以客人附离的年龄最小。所以,他以同族晚辈之礼向每个部族长老敬食!而那些长老们眼中的惶恐与悲愤几乎在一瞬间软化了下来,捧起面前的托盘,许久许久,才将第一口肉咬进嘴里,慢慢咀嚼。
由战败者怀着屈辱心情而临时煮熟的羊肉味道肯定不会太好。但长老们却吃得无比仔细。他们仿佛在同时品尝着羊肉与对方话语中的味道。
那味道辛甘交驳,如马奶酒般炽烈,又如草原上的弯刀一样强硬。战败者不用承担任何责任,不用付出任何代价。长生天下,还没有任何一个部族遇到过这种好事儿。但这可能么?附离大人难道是傻子?还是他根本不在乎霫族诸部这点微不足道的力量?
“月牙湖距离长城很远,即便沿直线走,至少也要走上半个月。这么多年来,我不记得中原人有何对不住霫部的地方。”看着座钟诸位长老瞬息万变的表情,李旭带着几分抱怨意味说道。他记得霫人所有传统,也记得霫人的所有礼节。事实上,在某个特定时间,他几乎将霫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同族。虽然这个想法其实是一相情愿。
“附离,附离大人说得极是!这,这次的确是白天鹅的子孙做得不对!”那弥叶长老难得认了一次错,直憋得老脸通红。每一根血管在额头上都清晰可见。“但草原,草原上两年遭,遭受的灾难非常,非常严重。所以,所以大伙就,就起了些贪心……。”
“自己家里遭了灾,就可以到朋友家里抢么?”李旭接过那弥叶的话头,继续追问。在质问对方的同时,他手下的刀却丝毫没有停止动作,无论哪个长老的盘子变空,立刻就有一条切得整整齐齐的嫩肉敬上去。
那干净利落的刀功,恐怕部落中的大多数年青人都做不到。第一,他们没有对方那强大的腕力,第二,他们也不会有对方那种沉稳的心态。刀刀见骨,新鲜的血沿着刀尖,淌满半熟的羊肉,散发出草原食物独特的香甜味道。粗犷中带着豪迈,野蛮里透着大气。不用吃,但欣赏这种娴熟的刀功已经很过瘾。
老狐狸那弥叶没有闲暇如妲妮那样欣赏旭子的刀功,他有些发傻,想不出措辞来接对方的话头。弱肉强食,在草原上的确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所以霫族遭了灾,找一个实力不如自己的部落转嫁损失也合情合理。但眼下问题是,中原这个部落显然比霫族诸部强大得多,如果再说什么弱肉强食的混账话,对方顺着话头咬过来,霫族诸部的结局就像摆在对方托盘中的那头煮熟了的肥羊……。
慢慢算帐。这笔帐可就有了无数花样算法。如果今天不趁热打铁将此事了解,待阿史那骨托鲁也败在了附离大人手下……。
“附离大人莫怪。我等也是一时糊涂,听信了阿史那家族的煽动!以为中原空虚。”野力拔比奇是第一次与李旭打交道,不知道对方的深浅。见他挟大胜之威依旧肯坐下来谈判,心里起了侥幸的念头,代替那弥叶长老作答。
旭子的语锋立刻如刀,刀刀割向此人的必救。“是啊,你等是一时糊涂,听信别人的煽动。不知道部落南迁后,留守月牙湖畔老营的人还剩多少。算不算一时空虚。如果过路者也听信别人的煽动,一时糊涂,不知道诸位还有家可回么?”
“那个!”众长老们登时苦了脸。南下之时,大伙的确没起过再回去的念头。可现在战败了,必须再向回转,万一被人趁机攻打,恐怕整个霫族都面临灭顶之灾。
“我记得霫族北方是室韦各部,正南为汝水诸奚,东边是契丹、靺鞨,正西方向才是突厥。你们跟着突厥人一道南下,不知道室韦、契丹、靺鞨诸部也跟着来了没有?”正在众人焦急莫名的当口,李旭继续追问。
“这?”众人更加紧张,额头上汗珠一颗跟着一颗向外冒。据大伙所知,跟着骨托鲁汗南下冒险的,只是与突厥关系较近的那些部落。某些胆小怕事的部落推脱距离远,粮秣不足,迟迟没付诸行动。
如果大伙打赢了南下之战,自然那些小部落也翻不起大风浪。偏偏大伙打输了,势力大损的消息很快就会在草原上风一般传开。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面对着不断敬酒敬肉的李旭,霫族诸位长老一时间居然忘记了谁才是此间的主人。足足沉默了有小半个时辰,直面前托盘上的羊肉都凝了一层白腻腻油腻后,长老们才用目光推举出一位代表来,请求李旭给大伙指一条生路。
他们本来就是战败者,能有机会坐下来与胜利者讨价还价,已经是长生天的恩典。如果还不知道感恩的话,也许更大的灾难会接踵而来。
对方是附离,长生天指定的附离。与他作对,其实就是在违背长生天的旨意。所以,长生天才让大伙在最不可能受到袭击的时候受到袭击。所以,长生天才让大伙在受到袭击时,连还手的余地都不曾有。
“附离大人!”舍脱沙哥举起面前酒盏,按中原之礼将坐姿由盘膝改为长跪。“我等被长生天抛弃,所以不辨是非,犯下了如此大错。既然长生天假您之手让我等得到教训。望附离大人念在当年大伙曾经并肩作战的情分上,给我等指点一条明路。长生天在上,附离大人尽管开口,我等一定遵从。如有人违背了誓言,我霫族十三大部将共同切下他的脑袋。如果霫族十三大部都做不到,愿长生天降下惊雷,劈死族中所有的男人。如果十三大部违背今日誓言,愿长生天降下瘟疫,杀死所有牲畜!”
“如果违背誓言,愿天上降下惊雷,劈死族中所有的男人。如果违背今日誓言,愿长生天降下瘟疫,杀死所有牲畜!”众长老一同改变坐姿,长跪向李旭求告。
这已经是草原上最恶毒的誓言了。所以旭子也不逼人太过。他半夜里带领弟兄们从山上杀下来,只是凭借对霫族宿营传统的熟悉,才一击得手。真要将对方逼得垂死反抗,不计自己一方战损,光将这几万牧人全部杀掉,就得耽搁一两天时间。届时,无论是已经赶到前方的阿思蓝和遥遥在后的骨托鲁,都不会让他全身而退。
所以,最好的选择还是逼迫霫族退出,进而瓦解塞上诸部本来就很薄弱的联盟。如果霫族诸部在后退的途中还能将中原的强大传播出去的话,将比一次遭遇战给阿史那骨托鲁带来的打击还要严重。
权衡利弊之后,旭子笑着举起手中的酒碗。与舍脱沙哥的酒碗碰了碰,郑重承诺,“长生天在上。我李旭在此立下誓言,将向为自己族人打算一样,为霫族十三大部指明出路。如果我违背誓言,愿受长生天降下的任何惩罚!”
说罢,宾主再次用手指沾酒,敬天,敬地,敬鬼神,然后将剩余的酒水一饮而尽。
第七卷 逍遥游 第六章 持槊 (三 下)
饮干了酒,李旭便开始细细地与长老们商讨对彼此双方都相对有利的和谈条件。他先前已经答应了不驱赶霫族武士为自己而战,此刻自然要坚守这个承诺。但是作为战败者,诸霫部落也要为他们的莽撞付出代价。特别是把众部落送上战场的苏啜附离家族,尽管其今天不在场,也必须承担起部族共同首领应该承担的责任。
所以,霫族十三大部必须在和谈结束后,立刻拔营北撤。李旭不要他们立刻以牛羊来赔偿中原的战争损失,但诸部今后五年之内每年必须拿一百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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